同途而殊归

摘 要：艾丽丝·门罗在自己的作品中反复演绎“红鞋”这一童话主题，《幸福过了头》中的《温洛岭》一文讲述两个出身贫苦地位的女孩面对“红鞋”诱惑时的种种表现。妮娜和“我”恰好映射着安徒生童话《红鞋》珈伦的双脚和灵魂。借助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我们得以理解妮娜是在不同层次的需求驱使下一次次穿上又脱下红鞋，最终还是为需求的满足而沦为红鞋的奴隶；而受过高等教育的“我”因为感受艺术的“高峰体验”而达到了自我实现，找回了自己的本真。

关键词：需求层次论 自我实现 高峰体验 《红鞋》 《温洛岭》

在艾丽丝·门罗的作品中，“红鞋”这一童话主题总是反复出现。《红鞋》是安徒生的一个短篇童话故事，讲述了小女孩珈伦忍不住诱惑，一次次穿上红鞋，为了摆脱红鞋的控制，每一次都要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最终砍掉了双脚的故事。在门罗的作品中，这样的年轻女孩也屡屡出现，《温洛岭》中就有两个——妮娜和“我”。妮娜和“我”恰恰是珈伦的双脚和灵魂，前者随着“红鞋”消失在森林深处，而后者则“骑在太阳的光线上飞进天国”，如果借助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就能更好地理解女孩们为什么忍不住一次次穿上红鞋，又想脱下它；而通过“自我实现”和“高峰体验”就能够解读妮娜为何最终随普维斯先生而去，而“我”却坐在了图书馆中。

一、同途——珈伦、妮娜与“我”的前半生

马斯洛认为在人类的价值体系中有两类不同的需求，一类是较为原始的自身的本能或冲动，属于低级需求，包括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情感需求，这一类的需求借助外部条件就可以满足，而且需求本身会随着满足的程度逐渐减低，不再成为激励行动的动力；另一类需求是随着生物进化而逐渐显现的高级需求，包含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这类高级需求得依靠内部因素才能满足，而且人对于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是无止境的。

在珈伦、妮娜和“我”的前半生，低级需求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满足，占据了行为动机的主导地位。“红鞋”这一意象一直代表着更高一个层次的需求。在《红鞋》中，珈伦“夏天得打着一双赤脚走路，因为她很贫穷。冬天她拖着一双沉重的木鞋，脚背都给磨红了，这是很不好受的”，这时候一双红鞋的出现满足了她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在《温洛岭》中，普维斯先生和艾尼就代表着“红鞋”。妮娜在十五岁的时候怀孕了，陆续生了两个孩子，又被丈夫抛弃。她去了芝加哥谋生活，穷困潦倒。在某个酒会上，妮娜认识了普维斯先生，搬到了普维斯先生家里。普维斯先生也就成了妮娜再也脱不掉的“红鞋”。“我”则是一个在安大略乡下长大的穷苦女孩，拿奖学金支付学费，在学校餐厅打工赚取生活费。在安大略省的伦敦上大学时，亲戚艾尼“每隔一个礼拜的星期天晚上，都接我一起吃晚饭”。“我吃的都是菜单上最有异国情调的菜，比如蘑菇鸡肉酥盒、法式焦糖橙汁鸭胸。”尽管“我”不喜欢艾尼，但是美味的食物使“我”依然两周和艾尼见一次面。而“我”在認识妮娜之后，“她的生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我”忽然有了和珈伦看到公主时同样的感觉，公主“穿着一双华丽的红鞣皮鞋。比起那个女鞋匠为小珈伦做的那双鞋来，这双鞋当然是漂亮得多。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跟红鞋比较”。艾尼就是那双旧红布鞋，而普维斯先生就如同公主的那双红鞣皮鞋。“我”之后的选择也和珈伦一样。在鞋匠家的货架上“有一双红鞋，它跟公主所穿的那双一模一样。它们是多么美丽啊”，“而且鞋子很合她的脚，所以她就买下来了”。“我”同样拒绝不了普维斯先生这双红鞣皮鞋。“所以，我上楼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和普维斯先生共进晚餐。”不管是珈伦、妮娜，还是“我”，都出身低微穷苦，在低级需求的驱动下，穿上了表面光鲜亮丽的红鞋。

二、殊归

马斯洛认为每个人的身上都潜藏着这五类不同层次的需求，但是在不同时期表现出来的各种需求的迫切程度是不一样的。激励人行动的主要动力就是当下最迫切的需求。尤其是低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它的激励作用就会减弱，需求就会退居后台，更高层次的需求会浮现，接替前者的地位成为行动的主要动因。如果在过程中，由于外部条件的改变，低层次的需求有一次无法得到满足，那么高层次的需求就会被搁置，而更低层次的需求会再次占据主导地位。

在马斯洛的理论中存在着一个较为特殊的群体，被他称为“自我实现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会最终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人”，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这一类人不是在需求上达到了自我实现，而是在人格上做到了自我实现。“自我实现的人”往往能够超越需求层次的束缚，能够更加准确地认识现实。

能够达到人格“自我实现”的人很少，但是普通人是有机会感受到需求的“自我实现”，也就是“高峰体验”。马斯洛认为，处于高峰体验的人具有最高程度的认同，最接近其真正的自我，潜能发挥到最大程度。高峰体验者被认为是更具有创造性、更果断、更富有幻想、更加独立。他们很少关注物质财富和地位，他们更可能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三、妮娜与珈伦的双脚——精神需求对物质需求的低头

在低级需求得到满足之后，尊重需求就走到了前台。和普维斯先生共同的生活中，穿上了“红鞋”的妮娜并没有得到任何尊重。普维斯先生不喜欢孩子，在妮娜怀孕并拒绝堕胎之后，把妮娜赶出家门。妮娜因为生育权得不到尊重而第一次脱下了“红鞋”，但是离开之后，生下了孩子的单亲妈妈面临的是贫困潦倒的生活，生理需求又浮现出来并处于主导地位。在孩子夭折之后，在低级需求的驱使下，妮娜又回到了普维斯先生身边，第二次穿上了“红鞋”。“他们一起去伦敦、巴黎还有很多地方旅游，他想让妮娜高兴”，还试图给妮娜自我实现需求的满足——“他问她想不想上学”，而低级需求再次得到满足的妮娜依然希望得到尊重，“她希望给自己一些时间过普通学生的生活，像学生一样穿着，向学生一样学习，他说可以”。然而妮娜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尊重，普维斯先生安排人一直在监视妮娜的一举一动。尊重需求驱使妮娜再次做出逃离的计划。妮娜利用“我”和艾尼再次脱下了“红鞋”普维斯先生。然而过惯了光鲜亮丽生活的妮娜在艾尼这里虽然满足了尊重需求，但是无法满足她的低级需求。“妮娜和艾尼在一起，甚至不满一个星期。很快。某天他回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没有解释，没有留下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话。”妮娜就如同珈伦被砍掉的双脚，红鞋“带着她的小脚跳到田野上，一直跳到深黑的森林里去了”。最终妮娜选择了红鞋，放弃了自己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四、“我”和珈伦的灵魂——高峰体验带来的自我实现

“我”在低级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时，也时时刻刻受其驱使。“我”羡慕妮娜的“衣服都很漂亮——驼毛外套，山羊毛套头衫，别了银别针的格子百褶裙”，因此“我”接受普维斯先生共进晚餐的邀请，甚至脱光衣服用晚餐的要求。低级需求的不满足感“永远会提醒我，我曾经答应的事。并没有人强迫我，也没有人命令我，甚至没有人说服我。我自己同意的”。“我”也感觉到自尊受到极大的伤害，“裸露皮肤带给我的羞耻感，远远不如露出我的牙齿深重。当然了，这不是实话，我的皮肤已经开始出汗，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被侵犯”，“一种极为私密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生理需求依然在驱使着“我”，“我因为第一道菜的時候精神紧张，下定决心不能错过第二道了，但凡味道甜美营养丰富的，我都要吃，所以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的食欲和每一勺食物上了”。“说话的时候，我努力让自己注视他的眼睛，但不如人愿的是，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我觉得，但凡我的脸一红，他的声音就有些变化，颇有一丝欣慰的味道，以及彬彬有礼的满足感，仿佛我们在下一场棋，他刚走了胜利的一步。”“我”马上就要屈服于自己的低级需求，放弃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了。然而，这时候普维斯先生让“我”为他读一本诗集《西罗普郡少年》。在自己熟悉和热爱的诗歌《温洛岭》中，“我”忽然进入了自己的“高峰体验”，“熟悉的词语和韵律让我平静，占据了我的身心，渐渐地，我从平静之中能感觉到更多了”。就如同珈伦的感受，“她的心充满了那么多的阳光，和平和快乐，弄得后来爆裂了。她的灵魂骑在太阳的光线上飞进天国”：

我没有真的忘记我这是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我是怎么坐在这里的。但是我有一种更加细微、更富有哲学意味的感受。我忽然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赤身裸体的。普维斯先生穿了衣服，但他是赤裸的。我们全都是忧伤的、赤裸裸的、矛盾重重的生物。羞耻感消隐，我一页页地翻书，读一首，再读一首，然后下一首，享受自己的声音。

“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最好别指望太多。我想，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脱下了“红鞋”，回到了大学校园，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本敞开的书的人，头顶上都应该应有一片足够的空间”。现在，轮到“我”了，“我”应该拥有图书馆。“我”要继续写文章，得无数个A，这是“我”能做的事，“我”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在高峰体验的过程中，人最接近于“自我实现的人”，因而在这一过程中，“我”也体会到了自我实现的感觉，在迷失中找回了自我。行走在人群中的“我”，忽然感觉身边的那些人，“他们要做的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参考文献：

[1] 安徒生.安徒生童话全集[M].叶君健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9.（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2] 艾丽丝·门罗.幸福过了头[M].张小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3] 马斯洛.马斯洛人本哲学[M].成明编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作 者： 穆志慧，英语语言文学硕士，辽宁工程职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编 辑：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