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劼人方言写作的深层动因

2020-02-28 23:53陈羲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动因

陈羲

摘 要:李劼人小说中大量运用的四川方言以一种强大的力量影响着文本结构方式、人物塑造和审美形态,形成浓郁的“川味”风格。李劼人采撷方言资源进行写作的深层动因,从文化心理层面可以归结于他对文学写实传统的继承、巴蜀方志意识的创化以及民间文化趣味的追求。

关键词:李劼人 四川方言 方言写作 动因

李劼人小说无疑是因其鲜明的地方特色在现代中国文坛独树一帜,特别是大量运用四川方言不仅描画了蜀地自然风光、社会环境,而且为塑造人物的典型性格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从而表现出独特的巴蜀文化精神,构成李劼人小说文体的一大特征。本文试从李劼人运用四川方言写作的深层动机,对其小说文体的这一特征进行探讨。

积极采撷方言入文自始至终都是李劼人小说创作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但在其不同时期的创作中,方言话语进入小说文本的数量和具体表现,却是不均衡的。纵观李劼人小说创作历程,大致经历了一个从无意识流露到有意识选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诱发李劼人在早期创作中无意识流露四川方言,并促使他在后期历史长篇小说中有意识运用方言的,是李劼人一直坚持的写实的文学创作观念。

儿时的李劼人就喜欢听外婆讲《安安送米》《玉祥卧冰》等民间故事,也最高兴到茶馆听说书,《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等都烂熟于心。a民间文化在他幼小心灵上占据主导地位,引发了他极大的兴趣。李劼人还深受民间“摆龙门阵”习俗的影响,中学时代常常以善讲故事成为同学围聚的中心,以后他的家又成了朋友聚会的场所。对此,刘大杰曾生动地描述了一番:“到劼人家喝酒,是理想的乐园:菜好酒好环境好。开始是浅斟低酌,续而是高谈狂饮,终而至于大醉。这时候,他无所不谈,无所不说,警言妙语,层出不穷,对于政府社会的腐败黑暗,攻击得痛快淋漓,在朋友中,谈锋无人比得上他。”b民间口头文学和龙门阵式的叙事传统,都从求真写实的向度上牵引着李劼人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心理的发展,并最终转变成为他作为一个作家的基本审美素质和文学观念。

李劼人初入文坛就密切关注巴蜀大地上的社会人生,并通过小说予以忠实的反映和揭露。1912年他的第一篇白话现实小说《游园会》发表,追求写实的艺术品格契合着蜀中广大读者在传统文化模式铸造下形成的审美趣味;反过来,读者的接受又进一步引导、规范和制约着李劼人艺术个性的固化、鲜明化。1915年起李劼人以“老懒”为笔名在《娱闲录》和《四川群报》上发表的小说有着更鲜明的写实倾向,孙少荆对此评论道:“唯有老懒君脍炙人口的小说,一名《盗志》一名《做人难》。这两种小说人人都称赞他好得很,因为这是写实社会的缘故。”c据现代阐释学的基本观点,任何理解者都有“前见”,“前见”是理解生活的地理环境、文化环境和个人经历、体验所造成的。对于李劼人来说,巴蜀经验造就的“写实社会”的“前见”无形中影响着留学法国的他对西方文化的选择和吸纳,在众多的西方文学思潮面前,他更倾向于接受以福楼拜、左拉、龚古尔为代表的自然主义、写实主义文学。归国后李劼人更有意识地在小说题材上看取巴蜀社会人生,更加精心提炼和采撷地方语言入文,自觉营造着一种巴蜀语风,使小说语言风貌与所反映的时代风貌完全契合,追求着表达方式上的细节真实。

李劼人笔下的四川确实给人一种真实之感,历史文化、政治经济、风土世态莫不蕴含其中。丰富的蜀地生活经历使他对四川民众的生活方式、谈吐、性情都有细腻的观察和深切体会,这些都成为他小说创作的资源。他曾谈到创作中的诸种内容,不管是生活上、思想上的脉动,还是政治、经济上的脉动,都是为写出“时代的全貌”,展现“当时历史的真实”d。为了描绘和还原一个全方位真实的“巴蜀世界”,民间话语资源的利用至关重要,但也十分考验作家的语言功力。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深厚的文学素养培养了李劼人敏锐的语言感觉,他不仅灵活自如地运用四川方言,赋予小说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和地域文化色彩,还深入挖掘方言背后的文化内涵,揭示出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比如刘三金和陆茂林都称赞蔡大嫂是“天回镇的盖面菜”,“盖面菜”一词蕴含着四川特有的文化心理。在物質生活匮乏的年代,家中若来客人,好客的四川人必以好菜相待,无奈条件有限,只能把精华部分放在一道菜的最上面,俗称“盖面菜”,这既体现对客人的尊重,也遮掩了自己的尴尬,当然这也体现了四川人的精明。后来,“盖面菜”又有了新的含义,可指“人或事最精华的部分”。

正是出于这种现实主义的文学精神,李劼人对本土人物形象的发现与塑造也显现出一种本真性与原生态。李劼人笔下的人物大都有生活中的原型,如他所说:“蔡幺嫂这样的典型我看得很多,很亲切,她们的生活、思想、内心、境遇,我都熟悉。”e李劼人小说中的人物绝大多数是这样的四川人,因而李劼人让小说人物讲四川话,为每位人物设计了一套符合身份的自然贴切的性格语言,这样的“乡音”既能见出说话者的川人身份,又能传达四川文化背景下的人物性格。如《大波》中黄公馆的何嫂、菊花等佣人议论主人偷情的一段话,尽显李劼人方言运用的出色本领:

“要你鬼女子多嘴!”何嫂猛地生了气,把平常巧于隐蔽的一张狐狸面孔变得像母狼一样凶恶,声音也从大唢呐变成了破响篙。“这些钩子麻搭事情,老娘早就弄得清清楚楚的了,还等人家告诉我?默道我同你鬼女子一样地蠢!……”

“嗨!嗨!何大娘……”高金山失声喊了句。

“你乱嚼些啥子蛆呀!”菊花脸都变黄了。

黄澜生进前一步,逼着何嫂的脸问道:“你弄清楚的是些什么事?说!”

……

菊花连忙走去,把那停留在白纸上的熨斗,一把抢了过手道:“你安心把老爷的皮袍子烫坏吗?让开!等我来!”

何嫂这才回过神,指着菊花叫道:“都怪你个女鬼子不好,惯在太太跟前冲我的柁子,把我气得浑浊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怪喃!你自己出了拐,倒怪起我来!”f

简短的一段对话,李劼人使用了众多色彩鲜明、掷地有声的四川方言语汇,“多嘴”“破响篙”“钩子麻搭”“默道”“嚼蛆”“冲柁子”“浑浊浊”“出拐”等词语极富生活气息,也契合人物的性格、身份。何嫂爱偷听、搬弄是非的毛病,高金山和菊花听到秘密时的恐怖心理,以及灵巧应变的掩饰本领,都通过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得以戏剧化呈现。与那些一味堆砌方言土语以增添异域氛围不同,李劼人并不是把四川方言作为小说的点缀,而是真正实现了与作品创作立场和创作动机的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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