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
“我拿青春赌明天。”叶倩文《潇洒走一回》的歌词或许是这十几年来选秀节目方兴未艾的最好概括。节目之中,各类舞台色彩炫目;回望自己,青春年少或可一试。在“上电视”依然是许多人遥不可及之梦的今天,如果有一条路,能让普通人不仅走入电视荧屏,还能入行入圈、转换身份,乃至一夜成名、家喻户晓,这样的灰姑娘之梦,有谁不想做一做呢?
从2004年开始,我便成为音乐选秀节目的忠实观众。那时,现象级的《超级女声》还没有开始爆发,第一届的佼佼者安又琪、张含韵们也曾火过一阵,但和仅仅一年之后的那一届相比差之远矣。2005年,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何洁等一连串选手的照片如同吉祥物般贴满了大街小巷,其觸角甚至伸到了三线城市乃至乡镇,这对于一档电视节目而言堪称奇迹中的奇迹,而彼时《超级女声》开办仅仅不过两年。毫不夸张地讲,时至今日,有些家庭里还贴着她们当年比赛时的海报,十五年来没有取下,虽然那时的造型如今看来非常“杀马特”,使今日观众尴尬不已,但任谁也无可否认的是,那年夏天的比赛已经是中国电视发展史、中国流行音乐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事件,甚至在整个时代进程中烙下了印记,成为无法回避的名字。
从那时起,电视台嗅到了人气,赞助商嗅到了商机,怀抱梦想的年轻人嗅到了机遇,甚至快过气的明星也从担任评委中嗅到了翻红的机会。于是,音乐选秀成为那个年代冉冉升起的关键词。我最初关注的选秀节目,并不是大热的“超女”,而是上海东方卫视的《我型我SHOW》。中国的电视荧屏开始出现同一个年度内、一家甚至几家选秀节目独大、其余同类节目竞相对垒的现象,选秀过热的现象甚至引起相关部门出台一系列政策来加以限制。诚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单一的选秀品牌或许并没有坚持太久,我曾经追看的节目早成历史,“超女”淡出荧屏也已多年,但选秀节目今日仍然占据话题榜,仍然占有可观的荧屏份额。在这十五年的发展历程中,大量的选秀节目破土而出,唱歌、演戏、相声、小品、杂技甚至许多你无法想象的才艺展示都奋不顾身地投入这个滚雪球之中。如同互联网一样,选秀也成为一味灵药。如此多的艺术门类争先恐后般想要和选秀结合到一起,以求重新吸引资本的关注和观众的兴趣。
回想当年,歌唱选秀节目的爆红,实在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华语乐坛彼时的蓬勃气象给了歌唱选手们展示的空间与发展的机会,而新世纪初始阶段那股明亮的乐观精神也助推着无数普通民众参与其中,带着年轻的梦想与激情。
第一届《超级女声》的季军得主张含韵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热度,但她那首曾经家喻户晓的歌曲,却真实表达出普通人走向选秀场的内心呐喊,那便是《想唱就唱》:
想唱就唱,
要唱得漂亮,
就算这舞台多空旷。
总有一天能看到,
挥舞的荧光棒。
简单的四个字,带着一种抛掉心理包袱的决绝,也隐含着冲破现有固化生活情境的渴望,而歌词所营造的情境表现出一种老童生考科举般的不屈不挠。空旷舞台与挥舞的荧光棒的对比,也清晰地表现出参赛选手对于改变命运的渴望与梦想成真的期许。与传统的专业歌唱比赛不同,选秀选手并不是由团体选送的歌手或准歌手,而有许多平平凡凡乃至没有受过正式音乐训练的普通人,也正因为此,他们成名成功的激情要更为直白而迫切。
毫无疑问,选秀是一场庶民的狂欢,无论是场内选手还是场外观众,都想通过一场选秀来获得满足。场内选手意图改变命运、跨越阶层,而场外观众意图用投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话语权、决定权,两边都是普通人,其内在心理非常相似。所谓“我的舞台我做主”,既有选手们靠本事抹平圈子门槛、靠实力抵挡流言蜚语的潜台词,也有观众们靠自己树立偶像、靠自己左右流行动向的一种幻想与寄托。一句“我的舞台我做主”后面还可以衍生出“我的人生我做主”、“我的音乐我做主”、“我的偶像我做主”诸如此类的很多表述。
“圈子”这个词本身就带有明确的封闭属性,如围城一般,意味着圈外的人很难进来。娱乐圈就清晰地带有一个“圈”字,似乎在宣示那些明亮的舞台与热情的欢呼只属于特定的人。而选秀节目天生为打破壁垒而生,为普通人实现梦想的同时,也为娱乐圈输送新鲜力量。一句“海选”代表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明显与“圈子”所代表的封闭完全相反,它以来者不拒的姿态为普通人敞开大门,从中筛选出可以领到娱乐圈入场券的人。对于青黄不接、水平参差的娱乐行业而言,这些“源头活水”也确实能起到澄清水质的作用。
近年来,在综艺节目种类繁多的情形之下,以普罗大众为主角的选秀节目开始逐渐式微,越来越多的综艺节目选择以明星为主角,选秀节目也不例外,其表现就是以明星(知名程度当然有别)为选手,让他们相爱相杀,同时借助他们的专业水平与残余人气,来提高节目的观赏性和收视率。《我是歌手》、《蒙面歌王》、《我就是演员》……这样的例子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大众性选秀节目也逐步提高门槛,设置重重筛选、报送机制,主办方固然有很多可供解释的理由,但对于大众来说,曾经的“想唱就唱”是否已经成为一种幻想?如果真是这样,是否已经违背了选秀这种形式的初衷?灰姑娘的舞鞋,是否早已遗失无踪?
前面已论及,观众票选是一剂提升收视率的猛药。电视节目从“你播我看”到“我点播我看”再到“我参与我看”,节目的互动性得到了空前增加。将票选这种形式放在比赛之中,无疑是对比赛公平公正的“背书”,也大大提升了节目的悬念程度,无论是滚动的数字、攀升的直线还是主持人手上的一张小卡片,都牵动着不少观众的心。以歌唱选秀为例,不管赛制如何,哪怕此前都是评委定乾坤,但最终的决赛通常还是会采用以观众投票定输赢的方式,将评选权交给观众。观众的参与数量是选秀节目受关注度最客观的晴雨表,而观众也在投票的瞬间,与节目合二为一。
评委的设置给了观众质疑的机会,无论是明星评委还是大众评审,都要受到乐迷们的“灵魂拷问”。2019年《中国好声音》的媒体和音乐人评审们在每期节目开始前还要选出代表进行公正度宣誓,可谓在形式上下足了功夫,但却于事无补。而即使在决赛中以选票论输赢的时刻,票选结果同样成为箭靶,每一年的选秀节目都会被扣上“黑幕”的帽子,几无例外。
同样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是赛制,赛制本是越简单越好,可有些节目制作方却偏偏为了吸引观众、制造噱头,在赛制上大费周章,盲目推陈出新,甚至在同一个节目中屡次更换赛制,博取眼球的同时,使观众和选手一头雾水、不知所谓,这无疑是舍本逐末,也给了网友大量的槽点,但或许这恰是制作方想要的。
此外,为了让观众能够更好地了解选手,更容易共情,选手介绍环节成为一些选秀节目着力渲染的重点,选手本人回忆家史、亲朋好友现身说法、选手家乡实地走访等多种手段都被用上,一个半小时的节目,有时三分之一时间都在讲述选手故事,却忘记了选手上台的初衷、节目打造的初衷是为了表演。观众想看现场秀,却端上来一盘成长史。事实上,介绍选手背景本无可厚非,也可以使选手形象更加立体,但如果打悲情牌、打成长牌成为选秀选手、选秀节目换取人气的常用手段,那毫無疑问是本末倒置。抹去背景,我们都是选手。抹去过往,我们还有舞台。
2019年《中国好声音》看罢,又有一种新风气让我颇为忧虑。在每一季比赛的初始阶段,选手们轮番上场,通过演唱来换取导师的转身。于是,有谁转、何时转都成为关注的焦点。当然会有很多选手卖力演唱过后,导师无一转身,空留遗憾。一期完整的节目,就应该既有晋级的喜悦,也有离场的悲伤。但近年来,导师无一转身的情形在节目中越来越少,2019年竟几乎被剪辑殆尽。于是,我们看到的都是晋级与喜悦,而那些无所获的人居然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这显然是一种成王败寇思维的极端演绎。也许有人会辩称,节目时长有限,无法容纳。这显然是一种借口,失败绝不是无法容纳的理由,全部播出确实很难实现,但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淘汰选手来进行播放却是一种必需,因为没有他们,节目并不完整,完全可以为此剪掉许多导师插科打诨、跑题斗嘴的片段。在选秀的舞台,主角永远应该是选手,而不是旁人。
另外,还有一点也不得不提,那就是歌词字幕的不匹配。这种现象不只出现在选秀节目中,也出现在其他演唱场合,每当歌词中有一些负面的、黯淡的词语出现,字幕总是用读音大致相同的词语来蒙混过去,使得词句不通、意境全变。“物不平则鸣”,歌曲里当然会有着太多的苦情、悲痛乃至极端的情绪,这本属正常,无须刻意遮掩。当越来越多的电视频道、越来越多的音乐节目使用这种“假字幕”,对于歌曲和表演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所谓选秀,在它刚开始时,就因为“公平”与“真实”的特性,成为千千万万普通人的代言物,成为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演绎场。它更应该超越一场考试、一场比赛的功能,为获胜选手铺路。应该这样讲,选秀是选手音乐生涯的开始,是一长串链条中的第一环,而不仅是一时喧嚣。选秀节目的终极目的是造星,而不仅仅是为了造节目。只有捧红一大批选手并将其带上当红艺人之路,选秀才算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也只有这样,歌手的知名度才会反哺节目,二者互利共赢、相辅相成。只求节目录制、不问选手前途无疑太不负责,而有些选手即使夺冠仍无出路、仍无作品,甚至只能一遍遍地靠参加其他选秀节目来“刷存在感”,这是选秀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