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满文翻译源流考

2020-02-28 14:24:24
满语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满文四书康熙

春 花

(故宫博物院 图书馆,北京 100009)

《大学衍义》为南宋人真德秀之读书笔记,是介绍尧舜禹汤之学、商高宗周成王之学、汉光武明帝及唐三宗之学等君主治国理论的典籍。此书正文分4大纲,设13子目,即“格物致知”设明道术、辩人才、审治体、察民情等4子目,“正心诚意”设修已之敬、遇灾之敬、规警箴诚之助、戒逸欲等4子目,“修身”设谨言行、重妃匹等2子目,“齐家”设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等2子目。《大学衍义》是儒家思想推衍议论典籍,是明廷经筵日讲讲论之一。清代,满族统治者主动学习儒家文化,以满文翻译儒家经典,为皇帝典学,进讲《大学衍义》。

一、满译刊行《大学衍义》

顺治元年(1644年)清军入关,年幼爱新觉罗·福临在紫禁城称帝。是年,户科给事中郝杰提议让顺治皇帝学习《大学衍义》,要求日讲儒臣翻译满文进讲。“户科给事中郝杰言,从古帝王无不懋修君德,首重经筵。今皇上睿资凝命,正宜及时典学,请择端雅儒臣,日译进大学衍义及尚书典谟数条,更宜遵旧典,遣祀阙里,示天下所宗。得旨,请开经筵祀阙里,俱有裨新政,俟次第举行。”[1]9:5然而,年幼皇帝尚未具备听懂《大学衍义》的能力。顺治八年(1651年),顺治皇帝亲政知乎,秘书院检讨徐必远再次提议皇帝典学,推荐《大学衍义》,祈求亲自率儒臣翻译呈览。“古今帝王必留心圣学,乃能兴起太平。臣自八月入署见所翻通鉴渐次将成,虽治乱之迹可稽,而圣学精微尤期纯备。惟宋臣真德秀大学衍义,于天命、人情、身心、家国,咸撮要领,伏乞敕谕儒臣译呈睿览,必能广格心之益,而观道化之成报闻。”[1]61:1此时,顺治皇帝能听懂《大学衍义》,日讲儒臣以满文翻译《大学衍义》,为皇帝解读治国策略。顺治九年(1652年),皇帝题准“说书以宋儒传注为宗,行文以典实纯正为尚,今后督学将四书、五经、性理大全,蒙引存疑资治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文章正宗等书,责成提调教官课,令生儒诵习讲解,务俾淹贯三场,通晓古今,适于世用。”(1)伊桑阿等编《大清会典》卷51,第20页,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内府刻本。

顺治十一年(1654年),皇帝命内三院以满文校译《大学衍义》。但是,《大学衍义》内容浩繁,难以在短时间内翻译完成,顺治十二至十三年(1655—1656年),大理寺少卿霍达、吏科给事中王启祚提议:“帝王之治天下,惟在正心。正心之道,端在勉学,然非取典谟经籍,讲求而力行之,无以追踪二帝三王之盛业也。皇上春秋鼎盛,正当及时力学,则日讲之官,不可不专设日讲之事,不可不急行,诚取大学、论语及帝鉴图说、贞观政要、大学衍义诸书,令讲官日讲一二章,皇上精思明辨,躬体力行,则学有实用,于以追踪帝王,坐致太平,有余裕矣,下所司知之。”[1]88:19至顺治十八年(1661年),《大学衍义》《资治通鉴》等典学均未翻译为满文,日讲儒臣临时把汉文本翻译成满文之后进讲。

康熙六年(1667年),熊赐履建议康熙帝典学,进讲《大学衍义》,“若夫《大学衍义》一书,叙千圣之心传,备百王之治统,伏愿皇上朝夕讲,贯证诸六经之文,通诸历代之史,以为敷政出治之本。至于左右近习,必端厥选,内而深宫燕闲,外而大庭广众,微而起居言动。凡所以维持此身者。无所不备。防闲此心者,无所不周。则君志清明,君身强固,坐收体乾行健之成功。是皇上直接二帝三王相传之心法,自有以措斯世斯民,于唐虞三代之盛。又何吏治不清,民生不遂之足虑哉。”[2]22:16-17康熙帝自幼学习汉文化,对程朱理学产生浓厚兴趣,下令举行“经筵大典”,讲述“经筵讲”“日讲”时,选用《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陈廷敬、李光地、熊赐履、冯铨、陈名夏、高士奇、励杜讷等汉族大学士的日讲馆员,以明代“日讲”典籍《四书直解》之例,编写《四书讲章》《经书讲章》等。在编写流程中,先期编汉文讲章之后傅达礼等满族讲官将其翻译为满文,并将满汉文《讲章》进呈御览。皇帝使用本为正本,讲官使用本为副本,每年将正本、副本汇总成册,正本用黄绫封面和函套,副本则用蓝绫封面和函套。

康熙帝为八旗学校推广《大学衍义》,命傅达礼等续译《大学衍义》。康熙十一年(1672年)七月,《大学衍义》满文本告成,奏请刊颁,康熙十二年(1673年)皇帝将《大学衍义》满文译本恭呈太皇太后之后,为刷印颁布,特赐白金千两,由内府刊行《大学衍义》满文本。“翰林院掌院学士傅达礼等,进呈翻译《大学衍义》,并请即付剞劂,广行颁布。得旨,书留览,余依议。”[2]39:13“己未上谕学士傅达礼曰:尔衙门所进翻译《大学衍义》一书,朕恭呈太皇太后御览,奉慈谕云:人主居四海臣民之上,所关甚钜。然代天理物,端在躬行,致治兴化,必先修已。此书法戒毕陈,诚为切要,尔特加意是编,命儒臣翻译刊刻,更令颁赐诸臣,予心欣悦,特发内帑白金千两,可即赉予,在事诸臣,朕仰遵慈旨:颁赐尔等,其钦承之。”[2]40:11-12于是,清廷大量刷印《大学衍义》,颁赐诸王百官及八旗学校。“庚午,颁赐诸王以下,文武各官及八旗官学《大学衍义》各一部。”[2]40:13“凡颁给读满书庶吉士书籍,康熙十二年奏准:每员颁给辽金元史、洪武宝训、大学衍义等书各一部。”(2)尹泰等纂《大清会典》卷234,第19-20页。

从康熙十四年(1675年)四月二十三日开始,皇帝更改日讲模式,先由讲官进讲,后由皇帝复讲。康熙皇帝对儒家思想持自己观点,认为《大学衍义》等书无益于庶吉士,“十八年奏准,除洪武宝、大学衍义,仍照先颁给外,其辽金元史书,庶吉士学习无益,相应停其颁给,将日讲四书解义各颁给一部。三十年,洪武宝训、大学衍义停止颁给。”(3)尹泰等纂《大清会典》卷234,第20页。“康熙间,庶吉士读满书者,每员颁给辽金元史、洪武宝训、大学演义、日讲四书,旋停止。”[3]2:27雍正元年(1723年),清廷开设翻译科,开考乡试和会试,命题均用《大学衍义》,“又定翻译乡试头场,将四书解义、易经解义、书经解义、性理精义、孝经衍义、大学衍义、古文渊鉴、资治纲目等书,限二百字内出题三篇。”(4)托津等纂《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292,第3页。

在顺治、康熙、雍正时期,清廷大力推崇儒家文化,由皇家投入大量资金,以满译刊行《大学衍义》。除了皇帝学习典学以外,全国各类学校均用《大学衍义》,遂使成为科举考试命题用书之一。

二、乾隆、嘉庆二帝对《大学衍义》的态度

从乾隆年间开始,满族的母语能力锐减,大臣满文奏折中,掺杂汉语词语等成为普遍现象。满族宗室也开始不能正确使用满语,“召见宗室,公宁盛额不能以满语应对,高宗以满语为国语根本,而宗室贵胄至有不解者,风俗攸关,因宗室十岁以上者小考之列。而十月中,钦派皇子、王公、军机大臣等,考试满语弓马,优者带领引见,辄赐花翎缎匹以奖之。”[4]乾隆帝担忧“国语”,要求应封宗室特考“国语”,“钦命大臣,考试马步射翻译三项,皆优者应得之爵授封。两优一平者降一等。一优两平、两优一劣者降二等。”(5)崐岡,李鴻章等纂:《钦定大清会典则例》卷1,第15页。“嗣后须遵朕训谕,将子弟严加教训,留心习学,不失满洲旧业,经朕此次训示后,倘仍漫不为事,痛改流弊,致有艺业平常,遇带领引见之时,经朕察出,必将伊父兄一并治罪。”(6)允祹等纂:《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1147,第3页。

乾隆十二年(1747年),皇帝命令修订满语中的汉语音借词,陆续编纂《钦定清语》《新定清语》《清文鉴外新语》等满汉合璧辞书。这些辞书由不同部院编纂,虽然书名相同或相近,但内容体例未尽统一。为编撰统一规范的满文辞书,乾隆皇帝命令傅恒等以《钦定清语》《新定清语》《清文鉴外新语》为准,汉译《御制清文鉴》条目,规范汉语借词,增补新订词语,编成《御制增订清文鉴》。

此后,皇帝命令以新定满语重新翻译儒家经典时,未要求翻译《大学衍义》。乾隆帝及其臣子认为:“真德秀作《大学衍义》,其目自格致诚正,至于修齐而止治平之,经略不详焉抑,又何欤天下之化理存,”[5]1106:17“仅及修身齐家而止,其治平之迹,果可举而措之欤。邱浚《大学衍义补》政典极为详备,抑尚有提挈大纲者在欤,洛学末流,岐为二派。”[5]1427:13嘉庆皇帝虽然推行儒家思想治国理念,但对《大学衍义》的态度,与乾隆帝完全一致:“真德秀作大学衍义,乃略治平而不言,果操于一家之内,而国自治而天下自平欤。所谓帝王之学异乎儒生者,果安在也。”[6]43:7

三、重刊《大学衍义》

从道光年间开始,清代社会逐渐进入多元文化共同发展时代。虽然清统治的“国语”政策未能改变满语文的衰退趋势,但清廷刊刻满文书籍活动仍未停止,咸丰年间,编译儒家经典活动有了新的发展。咸丰帝推崇《大学衍义》,认为:“真德秀《大学衍义》,于诚意正心之要,立为二目。曰崇敬畏,曰戒逸欲。盖云备矣。明邱浚复补,以审几微一节厥旨安在。朕披览《前编》,服膺圣学,近命儒臣,重缮《朱子全书》,用备观省,何以审端用力,辨危微而致精一欤,夫物力之盛衰。”[7]60:2

康熙年间刊行的满译本《大学衍义》是以规范之前满语翻译的,对后来的八旗子弟阅览带来一定困难。咸丰六年(1856年)九月,前巴里坤领三等侍卫孟保,以康熙年间翻译本为底本,用新定满语书写,并添加汉文文本,编纂满汉合璧的《大学衍义》。同年,由文庆将孟保所译《大学衍义》进呈,皇帝御览之后,准许武英殿刷印,颁发京师八旗和驻防八旗。“丁丑谕内阁,前据大学士文庆等,进呈前任巴里坤领队大臣三等侍卫孟保翻译大学衍义一书,当交镶黄旗汉军校刊。并派侍郎穆荫,协同校阅。兹据文庆等奏称,督同翻书房司员等,详加校订,并发交该旗印务章京,会同孟保,刊刻成书。朕覆加披阅,均系钦遵乾隆年间钦定翻译四书、五经、通鉴,各按新语,详加厘定,因思宋臣真德秀此书,因大学条目,纂集经史考证得失,于圣学治道,均有发明,康熙十一年间,我圣祖仁皇帝,特命翰林院掌院学士福达礼等,翻译颁行。顾其时满洲新语未备,引用经史,皆系旧语,对音切字,有未经翻译成文者,又止清文单行,未及增注汉字,今既引用新语,又成满汉合璧,开卷了然,洵足为士子编摩之助,著将刊板,交武英殿刷印颁行,俾在京八旗及各省驻防,同资讲肄,用副朕稽古同文精益求精至意。”[7]208:18-19此书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图书馆,满文书名为amba tacin i jurgan be badarambuha bithe,除了使用规范满文译词,添加汉文文本以外,其余均与康熙年满文本一致。全书51册,10函,四周双栏,白口,板口上依次有汉文书名、单鱼尾、汉文卷次、页码等,卷前附康熙十一年(1672年)十月十六日“御制翻译大学衍义序”、咸丰六年(1856年)九月二十三日上谕、文渊阁大学士文庆等奏疏、编者职名表、真德秀“大学衍义序”、目录。正文半页10行,满文、汉文各5行,以隔行排列,封面、函套具有黄绫装潢,是咸丰帝御用之书。

同治、光绪二帝进讲《大学衍义》,“上胜衣就,傅颕悟轶伦,嗣奉懿旨读书弘德殿,选择儒臣讲解大学衍义,淹贯历代诸书,”[8]374:13“御史屠仁守奏:圣学日新,宜讲大学衍义,得旨,交毓庆宫。”[9]172:3清廷为皇帝经筵日讲,两度翻译刊刻《大学衍义》。同治三年(1864年)五月,皇帝谕内阁以《大学衍义》体例,编译《四书衍义》《五经衍义》等讲义。故宫博物院图书馆藏有《四书衍义》满文抄本,满文名为duin bithei niyalma i jaka i jurgan be badarambure bithe,共9册,2函,毛装,白口,无边栏。正文半页7行,每行字书不等,专有名词左侧标注汉文对音字,内容及分卷方式与以上两种《大学衍义》满文译本均不同,应是康熙至雍正年间成书。由此推测,同治帝下令编译《四书衍义》《五经衍义》等,均未能完稿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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