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力娇长篇小说《红灯笼》的叙事策略

2020-02-28 05:21王宝欣孙玉生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红灯笼小红帽意象

王宝欣 孙玉生

(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陈力娇是一位具有敏锐艺术洞察力的黑龙江作家,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笔耕不辍,始终保持着对文学的挚爱。《红灯笼》发表于2019年,文章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东北小城兵工人的故事,以全知视角叙事,精心设置两条叙事线索,分别是乔米朵一家与机械工程师李兰君的泥城故事线和冯家的小八庄故事线。在叙述中,作者巧设悬念,两条线索相互交错,最终镶嵌在一起,合二为一,人物关系集中在李兰君制枪事件。在叙事时间上,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倒错现象和长短变化现象使得作品妙趣横生,体现出独特的审美旨趣。《红灯笼》中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是该作品叙事的又一大亮点,这些意象的出现会让读者联系故事情节思考其背后的深刻内涵。

一、镶嵌式叙事线索

镶嵌式叙事线索是指在某一序列完成之前,在其中插入另外一个序列的叙事线索。《红灯笼》的叙事线索就是这样,两条故事线索,一条是泥城故事线索,另一条是小八庄故事线索,均与兵工事业有关。泥城戏剧院的李兰君是用唱戏伪装身份的制枪科研者,乔米朵因为破坏了丈夫战土改去枪厂工作的计划,过着贫苦的生活并忍受着可怕的家庭暴力,结识李兰君后,乔米朵成为李兰君科研成果的守护者;小八庄的冯家人是李兰君科研成果的传承者,最终两条线索中的人物融合在一个叙事空间。为保护兵工事业的研究成果,主人公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整体来看,《红灯笼》的叙事类型属于复合叙事类型中的镶嵌式,小八庄的故事线索是镶嵌在泥城故事线索中的。作者在泥城故事序列完成之前,插入了另外一个小八庄故事序列。小说前半部分核心内容介绍了泥城乔米朵一家人的贫苦生活,战土改经常家暴妻子乔米朵,儿子战小易为了不让母亲受皮肉之苦,减轻家里经济的负担,将妹妹战小莲诱骗到荒郊野外遗弃。随着战小莲的丢失,引出了第二条小八庄叙事线索:猎人冯化误伤战小莲,并带回家与妻子文英、冯老爹救治收养战小莲;随后重点描写了小莲与小狼奶白和睦共处;冯家人与花狗星星和公狼托比一起守护家园围剿疯狼。而泥城的故事线索同时在继续,叙事内容并没有集中在寻找丢失的战小莲上,而是重在叙述战土改欠单位钱又得知女儿丢失而发疯,揭秘李兰君的真实身份。

小说前半部分在结构上采取单双章排列的方式推进故事。从第五章开始,在单数的章节中作者描述的主要故事是围绕战小莲以及冯家人在小八庄幸福安逸的生活。在双数章节里,作者描写的是乔米朵一家为经济奔波,战土改被逼疯,以及李兰君用唱戏掩饰制枪的泥城故事。这种方式从表面上看和复调小说的结构有相似性,但是这只是作品的前半部分,冯家人的世外桃源式的生活看似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实际是为后面帮助李兰君传承研究成果而服务的,也就是说小八庄线索是为泥城主要线索服务的,它们为主体故事提供了一种背景,起到了一个铺陈的前提作用。如果用音乐的术语来表示,它不是“复调”,而仅仅是一种“伴奏”或“和声”。小说的后半部分这种单双章排列的方式不明显了,在泥城故事线中,重点叙述乔米朵设法保护李兰君和李兰君托付研究成果,这时两条叙事线索合二为一,因为李兰君将研究成果托付给了小八庄的冯家儿媳文英,这时,两条线索最终融合在一起。如果将泥城的重要事件设为A事件,小八庄的设为B事件,两条故事线索的嵌套关系如下图。

A1战小莲走失→A2战土改欠钱被逼疯→A3同事华晓绪得知李兰君身份→A4乔米朵欣赏并帮助李兰君→

A5李兰君设计手枪保护科研成果→A6战小易告发李兰君致死→A7乔米朵完成自我救赎

B1冯化收养并悉心照顾小莲→B2围剿疯狼→B3文英收到包裹

用法国叙事学家布雷蒙的话来说,这是“由于一个变化过程要得到完成,必须包含作为其手段的另外一个变化过程,这另一个过程又是还可以包含另外一个过程,以此类推”[1]。作者为了叙述机械专家李兰君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传承下去,特意编织了小八庄冯家的辅助叙事线,以显示人性的真善美,为以后冯家帮助李兰君做铺垫。为了让两条叙事线索最后能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作者刻意前半部分编排了几个小故事,让两个叙事线索中的人物产生交集,例如,文英买战小易的鸡蛋;战土改打疯狼等。

二、相互交错的叙事时间

叙事时间作为一种典型的叙事策略之一,常常在长篇小说中得到广泛的应用,作品《红灯笼》也不例外,作者在搭建两条叙事线索的同时,注意在叙事时间上的控制,创建相互交错的叙事时间,恰到好处地运用“时序”“时距”等叙事时间理论,使故事情节更加引人入胜。

叙事时间是叙事学中重要的问题之一,因为一部叙事作品必然涉及到两种时间,即故事时间与文本时间,或者又称话语时间或叙事时间。“‘故事时间’是指叙述事件发生所需要的实际时间,‘话语时间’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后者通常以文本所用篇幅或阅读所需要的时间来衡量。”[2]这也说明叙事文本具有双重时间性质,一方面“故事时间”类似我们对市场生活的体验;另一方面作者为了构建情节,揭示主旨等动机在话语层次上任意波动时间构成独特的审美意蕴的“话语时间”。在热奈特的《叙事话语》中首先对“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之间的关系理论做出阐释,提出了“时序”“时距”“频率”三个重要的叙事时间概念。一般而言,故事越复杂,对自然的时间次序变动也就越大。为了交代头绪纷繁的故事线索,作者不得不回溯往事;为了增加读者的阅读快感,使故事更加扑朔迷离,作者也常常先抛出故事结局,设置悬念预示未来。在这其中会出现时间倒错的现象。

用热奈特的话来说“研究叙事的时间顺序,就是对照时间或时间段在叙述话语中的排列顺序和这些事件或时间段在故事中的接续顺序”[3]。一般来说,故事时间是固定不变的,话语时间是变化不定的。在《红灯笼》中有几处明显地运用了倒叙的叙事技巧。根据倒叙与第一叙事之间在时间跨度和幅度上的不同,倒叙可分为三种:“外倒叙:时间起点和全部时间幅度都在第一叙事时间起点之外”“内倒叙:时间起点发生在第一时间叙事起点之内”和“混合倒叙:其跨度点在第一叙事起点之前,而幅度点则在其后。”[4]《红灯笼》中的这几处倒叙均属于“内倒叙”。例如第一章作者交代了傍晚时分战小易把妹妹战小莲诱骗到深林里,从第二章开始,作者并没有讲妹妹走失后的境况,而是设置悬念,笔锋一转着力描写战小易回到家之后几天的故事,这时的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是一致的。到了第五章,作者开始展开对走丢的战小莲的叙事,时间是“夕阳放下舞动的彩绸,娇羞地马上要谢幕时,战小莲走出了那片柳条林”[5],在这一章时间拨回到了战小莲走失的那个傍晚,重新描写了这一个夜晚战小莲的经历。适时将之前故事时间的内容阐释清楚,产生了话语时间的倒错,化解悬念的同时又引出了小八庄的叙事线索。再如战土改打疯狼的情节中,在小说的第十八章,读者得知一天早上战土改背着一只狼在敲门,但是此时读者并不知这狼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战土改如何与这只黑狼进行搏斗的,直到第二十章,在小八庄的叙事线索中重现了前一天晚上战土改是如何与生病的黑狼进行殊死搏斗的;关于华晓绪之死同样采取倒叙的手法,先交代了北广场上围了很多人,有人被链轨拖拉机轧死,但是不知道是谁,给读者留下悬念,作者交代了故事时间“战土改是上午九点多到家的……他把白天当成黑夜,把睡觉完成的如此安稳踏实”[6]。随后借战土改的梦将话语时间拉回到“昨晚”,“战土改确实累了,昨晚的一夜是他最累也最清醒的一夜,以致他现在在梦中还在重复着昨晚的场面。”[6]此时展开的叙述皆是“内倒叙”解释了华晓绪是如何被轧死的。

“内倒叙”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补叙,补充故事中的空白,这种叙事将第一时间叙事中省略的内容,在必要情节时通过“内倒叙”加以填补,对之前的内容进行解释揭秘。《红灯笼》中作者设置悬念、使用倒叙的叙事技巧,将过去的事件再现,让读者带着一定的情感状态来探寻事件发生的经过,激发读者一探究竟的欲望。

研究叙事时间除了“时序”的概念还包括“时距”的概念,即故事时长与文本长度之间的关系,两者之间的“非等时”现象决定了小说的节奏效果。在《红灯笼》中出现叙事时间短于故事时间的现象,即“概述”,如在小说第二章仅仅用两段文字记述了乔米朵与战土改从结婚到两个孩子出生八年的生活境况,解释了家庭暴力产生的原因。这里叙事时间远远小于故事时间,这两段文字在小说的开篇部分,起到一个背景性作用,交代了乔米朵与战土改在结婚时候就存在很多矛盾因素,为以后愈演愈烈的家庭暴力埋下伏笔。文本中也存在着叙事时间基本等于故事时间的情况,比较典型的是人物之间的对话,如在小说第二十八章,描写战小易第一次来到李兰君家里,两人大篇幅对话场景,当读者阅读对话内容时仿佛读者也是故事中对话的人,与故事人物处在同一时空,增加了读者参与感。当读到战小易的话时,读者同李兰君一样,为研制手枪的秘密被发现而害怕。在整体叙述时间上,张弛有度,重要情节叙事时间是以小时为单位,精心刻画这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件。在次要情节处理上,则用“省略”的叙事手法,将几天的情节内容一笔带过,如在小八庄叙事线索中“战小莲会说话是上个星期的事”,一笔带过冯家大院一周生活内容;再如在战土改发疯之时上屋顶听收音机,“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半个月都是响晴的天,没下雨,战土改平安无事”[7]。略写了半个月以来战土改的精神状态,笔锋一转“但是从第十六天开始,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7]。略写这半个月是为了重点强调后面战土改的变化,进一步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

三、象征化的叙事方式

象征化叙事方式即借助文本中意象的象征意义去参与叙事。意象在此时是一种包含寓意的象征性艺术符号,象征化意象的使用更容易表达出叙事文本的深层意蕴,使小说叙事呈现出多面性与立体感。正如黑格尔对象征的定义:“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普遍的意义来看。”[8]

在《红灯笼》中,运用了象征化叙事方式,文本中构建了“红灯笼”“小红帽”“子弹”“疯狼”等多种意象穿插在故事线索中,读者可以根据具体情节体会其意象背后的深刻含义。

首先,小说题目“红灯笼”就是作为象征化的意象出现在小说中的。整体看,“红灯笼”与故事情节似乎并无太多关联,只有小说的末尾出现了“红灯笼”意象,红灯笼本是新年到来时点亮的,寓意着一家人新的一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代表着喜气吉祥。在小说文本中,乔米朵不顾自身安危为监狱中的李兰君升红灯笼,但是被监狱长无情的打掉,“那盏迎风招展的红灯笼趔趄了一下,子弹打断牵着它的绳子,致使它坠落的姿势很优美,基本上是悠然的一个亮相,然后仙女一样袅袅娜娜飘向了远方”[9]红灯笼具有两层象征意味,其一,象征乔米朵对李兰君的敬佩和临别的温暖与抚慰;其二,象征一代兵工人为祖国国防事业奋斗的理想和信念, “红灯笼”坠落暗示着李兰君的牺牲和随之飘向远方的理想信念; 同时“红灯笼也是作者心中的理想、情爱、思念、心绪燃烧出来的精神光芒。”[10]它不仅仅是李兰君的理想,文本最后也借红灯笼表现出作者的价值取向。

“小红帽”是《红灯笼》中具有象征意义的另一典型意象。“小红帽”是战小莲走失后唯一信物,战小莲视它如珍宝,战小莲迷路的时候找到小红帽当成精神寄托,寻找家的方向;当她眼睛受重伤失去记忆的时候,还紧攥着小红帽,“小红帽”象征着战小莲与原生家庭的唯一联系,这种最本质的血缘亲情和对家的眷恋深深印刻在她幼小的心里。后来“小红帽”被小狼奶白咬坏,文英重新给战小莲新买了一顶“小红帽”,象征着小莲最向往的原生家庭的关爱在冯家同样可以得到,文英对战小莲无微不至的照顾,除了物质上的给予,还送她去盲人学校,让她和普通孩子一样可以受教育,新的“小红帽”则象征着战小莲对新家的依恋。

相比“红灯笼”和“小红帽”,文中其他象征性意象都带有一定的负面色彩,文中提到“疯狼”与其他动物形成鲜明的对比。“疯狼”侵占领土会让更多动物包括人类都深受其害, 与“疯人”形成一种对照关系,疯狼被战土改乱棍打死,象征着被逼迫的“疯人”的反抗。“子弹”与“枪”原本是中性意象,可以保家卫国,然而在文中“子弹”和“枪”并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功能,战土改收藏的子弹原本代表他对兵工事业的向往,最后乔米朵将子弹送给李兰君,李兰君因子弹和手枪死亡,文中的“子弹”和“枪”象征着暴力和死亡。

《红灯笼》是陈力娇在叙事策略上的一大突破,也是她最满意的一部作品。在叙事策略上运用镶嵌式叙事线索将两条看似不相干的线索交织在一起,交错的叙事时间让作品充满未知与悬念,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快感,象征化叙事方式借助典型意象深化文章的主题内涵。小说无论是叙事结构,还是时空倒置的叙事时间,以及象征化意象处理都完整表达了作者的价值观念和信仰追求;蕴含对人类命运的深度关切;对人性之善的高度赞扬,实现了小说叙事策略上的完美与主题意义上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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