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昆明 650600)
宋敏求(1019—1079),字次道,赵州平棘人(今河北赵县),北宋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宋绶长子,历仕北宋仁宗、英宗和神宗三朝,幼承庭训,天资聪颖。“宝元二年召试学士院,题进士出身,次年丁父忧,服除,始召授校书郎,充馆阁校勘,庆历五年王尧臣、宋祁奉诏刊修《唐书》,以敏求谙熟唐代史事典故”[1],召为编修官,“凡当时巨卿铭碣必得敏求字为荣”[2]。熙宁二年(1069),宋敏求等人完成《仁宗实录》的修纂,官拜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主修宋仁宗、宋英宗两朝正史,掌事均国公笺奏。元丰二年(1079),宋敏求病逝于春明坊宅第,终年61 岁,追赠尚书礼部侍郎。宋敏求一生勤于著书,有《书闱前后集》十八卷、《东观绝笔》二十卷、《春明退朝录》三卷、《拾遗》三十卷等官修史书和私人著书。
《春明退朝录》是宋敏求为补当朝史书之缺而掇采各方编撰而成的史料性笔记小说。宋敏求在自序中提及《春明退朝录》是“观唐人洎本朝名辈撰著以补史遗,因纂所闻见继之”[3],由此可以明确《春明退朝录》是一部记述从唐朝至北宋时期朝野政事的历史琐闻笔记小说,其中主要记载唐宋典章故事,同时也涉及宫廷典章制度、诗文评述和玄怪灵异之事。由于宋敏求长期供职于礼院担任知制诰等职,参与修撰《唐书》和《宋国史》,宋敏求掌握的史料非一般人所能比,故《春明退朝录》所记载的内容真实性较高,素来被称有史家笔法。
《春明退朝录》的史料来源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春明退朝录》中大量条目所载内容为宋敏求本人所见所闻,其文献来源最为可信。
予治平初,同判尚书礼部,掌诸处纳到废印极多,率皆无用。按唐书说,礼部郎中掌省中文翰,谓之曰“南宫舍人”,百日内需知制诰。王元之与宋给事诗云:“需知百日掌丝纶。”又亦员外郎为“瑞锦窠”,员外郎厅前有大石,诸州府送到废印,皆于石上碎之。又图写祥瑞,亦员外郎厅所掌。令狐楚元和初任礼部员外郎,有诗曰“移石几回敲废印,开箱何处送新图”是也。今之废印,宜准故事碎之。
予尝判官告院、知制诰,时又提举兵、吏、司封,官告院而不白司勋,恐遣之也。凡文臣及节度观察使防团刺史、诸司副使、内殿承制崇班,皆用吏部印。管军至军校环卫官,用兵部印。封爵命妇用司封印。加勋用司勋印。[3]
这两段文字,皆标明为宋敏求本人亲身经历,随后记录下来的。这些看似简单随意的史料,反映了北宋当时的政治生活状况。其中第二段展现宋敏求本人曾为“判官告院、知制诰”的经历,为后人了解宋敏求的仕途经历提供了可信的史实。而第二段介绍的印章使用情况,也为后人了解当时朝廷使用印章情况提供了史料。
《春明退朝录》书中多记述前朝之事,宋敏求年纪尚轻,不可能亲眼目睹,许多宫闱野史也不能载入正史之中。因此,京都市井之间的谈资趣闻就成为宋敏求获得史料的一种方式,有些为宋敏求从同伴、交游之士处得到。这部分史料有渲染夸大的成分,但《春明退朝录》本身是一部笔记体史料典籍,参杂一些琐闻轶事,可添加趣味性。此类史料条目在书中有较多数量。
孙知翰言:“太祖一日召对赵中令,出取幽州图以示之。赵令详观,称汉曰:‘是必曹翰所为也。’帝曰:‘何以知之?’普对:‘方今将帅材谋无所出于翰,此图非翰,他人不可为也。翰往,必可得幽州。然既得幽州,陛下遣何人代翰?’帝默然,持图归内。”
欧阳少师言:“为河北督转运使,冬月,按部至沧、景,问于野亭,夜半闻车旗兵马之声,几达旦不绝。问宿彼处人,云:‘此海神移徙,五七年间一有之。’”[3]
这类条目往往转述他人的话语,而且通常明确地标明是某人所说,表明这些见闻确为时人所见,并且常常作为闲时谈资互相议论。孙知翰和欧阳少师皆与宋敏求同朝为官,同僚间经常会就时人时事相互谈论,故而宋敏求多拾掇此类史料条目。
宋敏求是当时文坛先驱杨徽之的曾外孙,杨徽之后嗣无人,家中藏书皆赠宋氏。同时,宋氏姻亲之家毕氏家中藏书更是丰富,而宋敏求之父宋绶得以承继杨、毕二氏的藏书,“家藏书两万卷,杨亿常称其文淳丽,尤善辞赋,自以为不及也”[4],且有诸多珍本,宋氏家中藏书之多为当时士人所艳羡。宋敏求自小就能接触到大量典藏著作,经年积累,为其日后应召编修史书提供了扎实的史学基础,也为后来编纂《春明退朝录》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来源。宋敏求多次参与朝廷官修史书,在撰写《春明退朝录》时,善于征引正史中的史料。
唐制,宰相四人,首相为太清宫使,次三相皆带馆职,洪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集贤殿大学士,以此为次序。本朝置二相,昭文、修史,首相领焉;集贤,次相领焉。三馆职,惟修史有职事,而颇以昭文为重,自次相迁首相乃得之。召令初拜,止独相,领集贤殿大学士,续兼修国史,久之,方迁昭文馆。薛文惠与沈恭惠并相,薛自参政领监修,拜相仍旧,而沈领集贤。毕文简与寇忠愍并相,而毕领监修,寇领集贤。王太尉独相,亦只领集贤。进时王章惠、庞庄敏初拜及独相,悉兼昭文、修史二职,非旧制也。
唐两京皆有三馆,而各为之所,所以逐馆命修文字。本朝三馆合为一,并在崇文馆中。景祐中命修总目,则在崇文馆,余各置职他所,盖避众人所见。太宗宝录在诸王赐食厅,真宗实录在元符观。祥符中,修册府元龟,王文穆为枢密使领其事,乃就宣徽南院厅以领其事。自后遂修国史、会要,名曰编修院。又修仁宗宝录,而英宗实录同时并修,遂在庆宁宫史馆,领日历局,置修撰二员,宰相为监修。自置编修院,以修撰一人主之,而日历等书,皆析归编修院。[3]
从这两段话可以看出,《春明退朝录》中记载一些唐朝旧事,而宋敏求在第二段中提及其当时在景祐年间修总目,经手的史书中所记载的内容与本朝的事件相关,故而时时从前代典籍中撷取出来,结合自身的经历和见闻,将这些相关的史料结合编撰。正因为如此,《春明退朝录》史料来源于官家史书和私人著述,史料来源广泛,真实可信。
《春明退朝录》作为一部史料性笔记小说,书中收录史料涉猎广泛,内容丰富,既有严谨细致的史料文献,又有坊间杂谈、奇事异闻,间相交错。《春明退朝录》条目共计185 条,大致可以分为朝政掌故、典章制度、文人雅事和玄怪逸事四大类。
仁宗宝元二年(1039),宋敏求即赐状元及第,时方弱冠,就开始涉足官场,一生致仕,历经三朝更迭,亲见北宋朝中岸谷之变,或是自己也参与其中,所以对朝中官员升谪、同僚言谈知之甚详。
“武臣换文资者,太宗时,白州刺史钱昱换秘书监,迁工部侍郎,复换观察使”[3],记载了太宗朝间已有武官改任文臣的旧例。可见,北宋初期,朝政尚且休明,对于有能之士往往不拘出身及官职。《旧唐书·职官志》载:“天宝中,缘边御戎之地,置八节度使。受命之日,赐之旌节,谓之节度使,得以专制军事。行则建符节,树六纛。外任之重,无比焉。至德已后,天下用兵,中原刺史亦循其例,受节度使之号。”[5]可见节度使的职位比刺史要更高一级。宋敏求以白州刺史钱昱仕途不断升迁为例,记载朝廷对于受器重的武官不吝给予高职和升迁的机会。
《春明退朝录》除记载朝中政事,也记载同僚间的雅事。“绿髹器,始于王冀公家。祥符中、天禧中,每为会,即盛陈之。然制自江南,颇质朴。庆历后,浙中始造,盛行于时。嘉祐初,兖国公主降李玮时,少师欧阳公长礼台,与诸博士折衷婚礼,颇放古制。治平中,邵不疑以知制诰权知谏院,请选官撰本朝官丧祭之礼,乃诏礼院详定,遂奏请置局于本院,不许,因循请之。”[3]绿髹器,以绿漆涂于器物之上,此法是朝中重臣王冀公首创,后为世人追捧。
《春明退朝录》记载了颇多的北宋典章制度,“像朝廷机构的设置和变迁、官员的执掌和充任、皇帝的尊号和皇后、太子、诸王及文武大臣的谥制与谥名乃至谥赠风习、朝廷对大臣的礼遇和官诰礼仪等,无不涉及。而凡所述记,又往往能追溯其由唐至宋的沿革”[6]。
太宗时,始置磨勘差遣院,后改为审官。真宗时,京朝官四年乃得迁。天圣中方有三年之制,而在外任者不得迁,须至京引对,乃得改秩。明道中,时许外任岁满亦迁。时恭谢天地覃恩,不隔磨勘,有并迁者,于是朝士始多。皇祐明堂覃恩,隔磨勘,人情苦其不均。[3]
此条记载了北宋官员考核制度的不断变化,以及磨勘制度效率低下对在朝为官的影响,致使官吏们敢怒不敢言,心中愤懑难忍。
《春明退朝录》还记录了北宋时期上至皇亲宗室、下至文武百官的谥号。卷上中“太子谥”“诸王谥”等条目,载录了北宋以来朝廷总共追封的谥号,补充了官修谱系。
《春明退朝录》还记载了唐朝旧制,部分条目还将唐制沿用的旧例罗列出来,卷中第七条载“唐制,宰相不兼尚书左、右丞,盖仆射常为宰相,而丞辖留省中领事。元和中,韦贯之为右丞、平章事,不久而迁中书侍郎。又仆射、给谏,皆不为致仕官。然杨于陵为左仆射致仕”[3]。让后人知道许多典章制度有沿用旧例的习惯。
宋敏求在北宋是风雅一时的名士,当时“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7]。宋绶、宋敏求父子二人不仅家藏万书,素性旷达,每每有人向其借书,无不首允。而宋敏求本人交友广泛,常与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文人往来唱和,还常常交游一些坊间文人,所以日常文人间的谐谑之言也记录其间。
卷上中有“迩英阁,讲讽之所也。阁后有隆儒殿,在丛竹中,制度特小。王原叔久在讲筵而身品短,同列戏之曰:‘宜为隆儒殿学士’”的记载[3]。王原叔是北宋朝间大儒,受人崇敬,而遭同僚打趣时,王原叔也不计较,可见其平易近人、恢廓大度。
宋景文言:“大、小孤山以孤独为字,有庙江壖,乃为妇人状。龙图阁直学士陈公简夫留诗曰:‘山称孤独字,庙塐女郎衫。过客虽知误,行人但乞灵。’时称佳句。”[3]
这一段详录名士诗句评唱,介绍当时大孤山和小孤山为赏游胜地,龙图阁直学士陈简复曾为其赋诗,引后人相互咏叹,新见迭出,被誉为赞颂大小孤山最好的诗句。
宋敏求在《春明退朝录》中还收录了一些玄怪至极的史料。在记录这些史料条目时,注明具体的时间人物,描写刻画生动详致。而涉事人通常负有盛名,仿佛此事如真的一般。然而宋敏求收录这些史料条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宣扬鬼神之事,而是借此类之事,让众人自辨,以图起到教化的作用。
九宫贵神,始,天宝初,术士苏嘉庆上言,请置坛,明皇亲祠。及王璵为相,又劝肃宗亲祠。大和中,监察御史舒元舆论列,遂降为中祀。会昌中,李德裕为相,复为大祀。宣宗时,又降为中祀。乾符中,宰相崔彦昭因岁旱祷雨获应,又升为大祀。[3]
当时祈雨之术盛行,帝王为了天下的风调雨顺而选择相信术士之术,时有灵验使帝王更信此类玄术。
予家有范鲁公杂录,记世宗亲征忠正,驻跸城下,尝中夜有白虹自淝水起,亘数丈,下贯城中,数刻方没,自是吴人毕壁逾年,殍殕者甚众。及刘仁赡以城归,迁州语蔡下,其城遂无废。又曰,江南李璟发兵攻建州王延政,有白虹贯城,未几城陷,舍宇焚熟殆尽。[3]
白虹之象在古时被视为大祸的征兆,一旦出现白虹贯日之景,就意味着国家将有灾难发生。而在封建社会时期,这样的天象被赋予独特神秘的预示,等到相应的灾祸发生时,才能知道白虹之象预示的具体灾祸,当时的北宋大儒们往往认为白虹之象略显牵强附会。宋敏求将此条载入书中,一是作为小道趣闻,或可谈资;二是让世人自辨,以便教化。
《春明退朝录》史料来源广泛,记载内容丰富,记载时间跨度长,《春明退朝录》的部分条目可增补史缺,可参校正史,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
宋敏求在《春明退朝录》中收录的史料遍及唐、五代以及北宋初期,对丰富唐、五代和北宋初期的史料载录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四库全书·子部十》“杂家类三”总目提要对此评价说:“书中纪朝廷掌故,大都典确可据,盖宋氏为文献旧家,故所言足征,于考史者深有裨益焉。”[8]认为《春明退朝录》所记之事,皆为史实,足以征信,对历史考证者深有裨益。
宋敏求在《春明退朝录》中所载的部分条目或为史书所不载,或为先前笔记小说所无,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补史的作用。例如卷中“唐节度使除仆射、尚书侍郎,谓之‘纳节’,皆不降麻,止舍人院出制。天禧中,丁晋公自保信节度使除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先公在西阁当制。至和中,韩魏公自武康军节度使除工部尚书、三司使,降麻,非故事也”所载“纳节”和“降麻”[3],《宋史》《资治通鉴》以及《续资治通鉴》等正史中都没有详细记载,《春明退朝录》进行了补缺。再如卷下“太宗诏修《神医普救》一千卷”一条,历代笔记小说都未曾收录,只有宋敏求一人著录。
宋敏求本身通读史书、杂书和私人著述,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在掇采史料方面往往有所选择,行笔言简意赅,《春明退朝录》所载内容既可补充史书之缺,又可作为小道笔记,给后世研究北宋提供了翔实的史料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