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汉字横排最早偶见于数学教科书和自然科学类杂志,关于此问题的广泛讨论和实践则始于新文化运动时期,是这一时期西方文化大量涌入的产物。它时常又与采用新式标点符号、西文译名、汉字拼音化等文学革命议题联系在一起。《新青年》同人大多主张和赞成汉字横排,然而在实践中却受到了印刷成本、排字工人的习惯等因素的制约,直到《新青年》停刊也未能将此变成现实。汉字横排问题从一个小的侧面,反映了思想革命是如何与社会的方方面面紧密勾连在一起的。
在新文化运动中,中文文章的书写、编排形式产生了重要的变革,其中包括新式标点符号的采用、汉字左行横迤以及分段编排(段首缩进)等。相比于这一时期得到重点讨论的白话文、国语、世界语等文学革命议题,汉字书写格式的变革只能算是细节问题,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但是,这些细节问题除了面临传统习惯的强大阻力外,还关联着出版、印刷等诸多环节,受到印刷成本、排字工人的习惯等因素的限制,其进展情形也显示了这些因素对于文学革命的制约。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一场思想革命,那么,汉字书写格式的变革则彰显了这场革命是如何与社会的方方面面紧密勾连在一起的,也预示了思想革命的成功必须立足于社会的全面变革。本文拟梳理新文化运动中关于汉字横排问题的讨论和实践,以显示思想革命中不同因素之间的互相影响、制约关系。
一
汉字横排是中西文化碰撞的必然产物。中日甲午战争之后,译介西方社会科学知识成为新的风尚。在此过程中,西方语言尤其是人名、概念等需要中西文对照或直接使用原文的词汇,以及公式、算式等开始进入汉语,其横排方式便与汉语习惯的直排方式发生了冲突。例如,英国传教士傅兰雅(John Fryer)于1876年创办的《格致汇编》,其直排的中文封面与横排的英文封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作为中国近代最早的科普刊物,《格致汇编》的编排方式完全依照中文习惯,以入乡随俗的方式向中国读者介绍西方科学知识与技术发明。它避免在文字中涉及西方词汇,即使是数字也以汉字书写,而非西方惯用的阿拉伯数字,最典型的便是其中的“算学奇题”栏目,以文字描述而非算式来表述数学问题,这样便规避了算式的横排问题。
这种以西方习惯迁就中文习惯的方式在中西文化碰撞之初很有代表性,晚清期刊在涉及西方词汇时,普遍的做法是将其嵌入直排的中文之中。如在被胡适称为“最可代表三个时代”①的三个杂志之一的《新民丛报》中,其第一号首篇文章——梁启超的《新民说》除了使用“Nationalism”“National Imperialism”等英文词汇外,还出现了一句英国俗语:“That’s your mistake. I couldn’t help you”。②这相当于在中文中引入了横排文字,因为读者在阅读时需要将直版期刊横放,才能顺利地阅读这些英语文字及句子。及至民国初年,章士钊创办《甲寅》月刊,他避免在正文中嵌入西方文字,而是以脚注的形式,将文中涉及的英文、法文、德文等著作按原文注出。这种学术文章体例应当也是借鉴自西方,对于无须关心引文出处的读者来说,至少是省去了阅读过程中反复横竖颠倒刊物的麻烦。
《青年杂志》在1915年创办之初即部分采用了横行排列,当刊登中英文对照的翻译文章时尤为常见。如创刊号上陈独秀翻译的法国人Max O’Rell的《妇人观》,便是中英文对照的横行排版,且以脚注形式介绍了作者生平、著作,对文章中的疑难词汇也作了解释说明。对于中英文对照的译文来说,汉字横排的优势不言而喻,就中英文夹杂的脚注而言也是如此。在《青年杂志》第一卷中,陈独秀还翻译了泰戈尔《吉檀迦利》中的《赞歌》以及美国国歌《亚美利加》,此外,薛琪瑛翻译了王尔德的戏剧《意中人》,刘叔雅翻译了赫胥黎的《近世思想中之科学精神》、埃蒙德·伯克(Edmund Burke)的《美国人之自由精神》以及《佛兰克林自传》中的部分章节,李穆翻译了《英国少年团规律》等,这些译文均采用中英文对照的横排方式。这说明了两点:一是陈独秀作为《青年杂志》的主编认真思考过横排、直排的问题,横排是他经过权衡比较之后的选择;二是就排版、印刷而言,横排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当然,《青年杂志》第一卷中的个别中英文对照篇目也以英文横排、中文直排的形式排版,如署名“中国一青年”的译者翻译的《青年论》,以及汝非自伦敦《自由旬报》上译出的《血与铁》一文。这显示了中文横排尚未完全成为刊物的自觉选择。
这一时期真正完全实现汉字横排的是自然科学类杂志。中国科学社编辑、发行的《科学》月刊是最常被提及的横排刊物,也是迄今见到的最早完全采用横排的中文杂志。《科学》月刊的创新之处还在于它“自出版之始即采用西文句读法”,③同时也倡导在中文文章中使用西式标点符号,其第2卷第1期之中刊发了胡适的《论句读及文字符号》一文,胡适正是中国科学社早期的社员之一。此外,教育部中央观象台发行的天文学刊物《观象丛报》月刊也采用横排出版。巧合的是,这两种刊物与《青年杂志》一样,都诞生于1915年。钱玄同后来谈到这两种刊物为何率先采用横排时指出,“这两种杂志,都是讲科学的,常有算式表谱嵌在文章中间,用横式便利,自不消说得”。④
正是自然科学中常常涉及的公式、算式和图表促成了汉字横排的出现,就教科书而言,也是如此。早在1906年,商务印书馆即出版了横排印刷的数学教科书《近世算术》。此书供初级师范学堂及中学堂的学生使用,“为算术教科书中之最新式者”,“全书横行,算式匀整”。⑤该书实际上是由编者徐念慈“以日本上野清所编《普通教育近世算术》一书为基础,而参校以各名人所著之算术教科书”⑥编译而成,“横行”应当也是借鉴了日本《普通教育近世算术》一书的排版方式。当时日本的数学教科书体例通常为横行印刷,这从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高等小学算术书》的广告中可窥一斑,“是书程度遵学部定章,体例仿日本新著,依叶数分课数,改横行为直行,依次递深,循环互授”⑦。此外,由西方数学教科书编译成中文的教科书偶尔也会保留其原有的横行版式,如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学三角术》,系谢洪赉编译自耶鲁大学两位数学教授合著的中学教科书,全书即采用“西式横行排印”。⑧
这些为数不多的横排教科书集中在数学科目上绝非偶然,数学算式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正如《近世算术》的编者徐念慈在该书“例言”中所说,“算式本为横行,无论中西皆然。我国文字虽似不便,兹特用大小数种文字标志之,使阅者一目了然,且深冀学者习观此横行算术,他日纵观东西文算书,不至生隔膜之感”。⑨徐念慈选择横行排版,是希望读者能够逐渐养成阅读横排文字的习惯,而且他预感到将来的数学课本必将全是横排的。当然,当时的中国读者尚不习惯阅读横排文字,为此徐念慈又通过使用不同字号的汉字来方便读者阅读,而不至于串行。照顾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应该也是商务印书馆在出版《高等小学算术书》时“改横行为直行”的原因。数学教科书尚且如此,其他教科书和著作更不必说了。总体而言,在新文化运动之前,除了个别的数学教科书采用横行印刷外,直行的著作构成了绝对主流,关于汉字横排问题的思考也尚未进入人们的视野。
二
汉字横排问题得以发生,离不开新文化运动整体变革的氛围。正如1930年代有研究者所指出,关于横排与直排优劣问题的讨论“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才发生的问题”:“几千年来我们中国都采用由上往下的直读方法。自新文化运动兴起,改革旧文化旧习惯的空气一天浓似一天,于是好些人为好奇心所驱使,主张废除直读,提倡横读。此后又因为国人喜欢把外国字夹入文章里去,于是又有些人为阅读和书写方便起见,主张采用横读横写”。⑩这里的描述除了“好奇心”一层有些牵强外,基本上是正确的。可以说,汉字横排问题的讨论是新文化运动之中西方文化大量输入的结果,它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新文化运动在输入西方文化的深度与广度方面都要甚于之前的西化实践。
在新文化运动中,最早提议汉字横排的是钱玄同,他同时也是对此问题关注并实践最为持久的一人。作为古文字学家,钱玄同一直对文字问题比较敏感。他在1922年年底的日记中总结说,自己“二十年来思想见解变迁得很多”,例证之一是“一九一二竭力反对汉字改写横行。一九一七以来竭力主张汉字改写横行”。⑪查钱玄同1912年日记,他所说的“一九一二竭力反对汉字改写横行”,应该是针对丁文江的设想而言。钱玄同将丁文江的主张概括为:“中国字分部宜依‘永字八法’,分为八部(即丶部、一部、丨部、╰部等),字形则改为横形,依其笔画先后碎割其字,一一平书自左而右。”对此,钱玄同表示嗤之以鼻,“阅竟,无可斥詈,惟有呵呵大笑而已”。⑫实际上,丁文江的这一奇思异想是针对编字典及检字而言的,“集所变横行之字,依此次而编列之,则成一字典。检字者只须先变普通之字为横行,然后依字画而求之,其易与欧语字典等”,⑬并非要把汉字拆成笔画、横行书写,与新文化运动中所讨论的汉字横排问题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钱玄同自1917年起便“竭力主张汉字改写横行”。1917年5月,钱玄同在《新青年》第3卷第3号“通信”栏致陈独秀的信中提议,“汉文须改用左行横迤”。钱玄同是由译名统一问题而过渡到这一主张的:他针对译名问题提供了两个解决方案,其中之一便是“竟直写原文,不复译音”。这样一来,中文中便会嵌入许多西方文字,“中文直下,西文横迤,若一行之中有二三西文,……须将本子直过来、横过去,搬到四次之多,未免又生一种不便利”。钱玄同认为,人眼分左右,“看横行较易于直行”,而且右手写字,汉字的笔顺是自左至右,这些都决定了书写汉字时左行横迤更为便利。⑭陈独秀完全赞同钱玄同的主张:“仆于汉文改用左行横迤,及高等书籍中人名、地名直用原文不取译音之说,极以为然。”⑮
实际上,钱玄同在向陈独秀建议汉字“左行横迤”之前,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实践。钱玄同在1917年1月6日的日记中写道:
黄昏取上学期大学文科一年级《字音学》讲义,改书横行,注语用小字志于每页下端,本文小注均用(一)、(二)、(三)、(四)为标识,缘文字排列之法横便于直,自是定理(今算学、理化学已多改用横行),我既明此理,便当实行改革。二年级讲义过多,不便全行改写,一年级只教过一学期,不过二三十页,拟自此学期起,新编者悉改横行,其上学期之旧者,当以暇日由我自己重行写印,改从横式,以期前后一律。⑯
钱玄同是个实干家,他从自身做起,先将自己新编的大学讲义改为横行书写,而且还打算把以前写就的部分直行讲义重新按横式誊写。钱玄同这种雷厉风行的性格令人佩服,也正是变革中所需要的。他在讲义加注的做法应当是取法于《甲寅》杂志,由于改书横行,这些注释也移到了页面的下端。数日之后,钱玄同还将自己的名片印成了横式,“至德兴堂印名刺,用中、西文两面印。中文亦用横式左行,此我一年来所主张者”。⑰由此判断,钱玄同一年之前即已动了汉字横行的念头,有可能是受到《科学》杂志的启发,之所以此时才付诸实践,应当是受到了此时文学革命及北京大学变革氛围的鼓舞吧。
钱玄同还把汉字横排问题纳入他此时反复思考的应用文改良举措之中。早在1917年年初,钱玄同读到胡适与陈独秀谈文学革命的通信之时,即开始思考应用文字的改良问题,希图在胡、陈二人“所未措意”的“应用文之改革”方面有所贡献。⑱几个月之后,他将自己的思考归纳为13条,在致陈独秀的信中提出来,其中第12条便是汉字“改右行直下为左行横迤”。⑲陈独秀在回复中虽然对钱玄同“所说的应用文改良十三样”“样样赞成”,却未做具体的回应。因此,1917年8月,钱玄同在《新青年》第3卷第6号“通信”栏致陈独秀的信中再提汉字横行问题,并建议从《新青年》改起:“我以前所说要把右行直下的汉文改用左行横迤。先生回答道‘极以为然’,现在我想,这个意思先生既然赞成,何妨把《新青年》从第四卷第一号起,就改用横式?”⑳陈独秀回复说:“《新青年》改用左行横迤,弟个人的意思,十分赞成。待同发行部和其他社友商量,同意即可实行。”㉑《新青年》自第4卷第1号起即采用新式标点符号,钱玄同见到刊物后喜不自禁,“其中所用新式圈点居然印得很象样子,可喜可喜!”㉒然而,他期待见到的横式印刷却未能实现。
在《新青年》同人中,胡适基本上也赞成汉字横排,不过,他的态度并不像钱玄同那样坚决。1917年8月初,胡适收到朱我农的来信,并将信中的主要内容告知了钱玄同,“此间收到朱经农的阿哥一封信,论‘字母的中文’之可行,极有道理”。㉓但是,胡适未提及朱我农信中关于汉字横排的建议,这应该也是钱玄同比较感兴趣的部分。该信及胡适的答复随后刊登在1918年8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5卷第2号中。朱我农建议:“《新青年》何以不用横行?用横行既可免墨水污袖,又可以安放句读符号。”㉔胡适答复道:“《新青年》用横行,从前钱玄同先生也提议过。现之所以不曾实行者,因为这个究竟是一个小节问题。……我个人的意思,以为我们似乎应该练习直行文字的符读[号]句号[读],以便句读直行的旧书。除了科学书与西洋历史、地理等书不能不用横行,其余的中文书报可尽用直行。”㉕
胡适认为书籍不必全用横行印刷,可能与他“整理国故”的想法有关,既然旧书都是直行的,那么在这些直行文字的基础上加上标点符号应当是比较简便的做法。钱玄同显然不赞同胡适的这个理由,他在朱我农、胡适通信后所加的“附言”中指出:“至于适之先生所谓‘应该练习直行文字的句读符号,以便句读起先的旧书’这一层,我觉得与改不改横行是没有关系的。适之先生所说的‘句读旧书’,不知还是重刻旧书要加句读的呢?还是自己看没有句读的旧书时用笔去读他呢?若是重刻旧书,则旧书既可加句读,何以不可改横行?如其自己看旧书时要去句读他,此实为个人之事,以此为不改横行的理由,似乎不甚充足。”㉖此后不久,钱玄同应该又致信胡适,再次讨论到汉字横排的问题。1917年9月28日,胡适回复钱玄同说:“适以为行文用横行固好,但是中文似乎宜用‘。’为句号。‘.’太小了,不很明白。”㉗经过钱玄同的反复申说,胡适对汉字横排问题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刘半农这一时期同样谈到了汉字横行的问题,他指出,“西文,;:. 四种句逗法,倘不将文字改为横行,亦未能借用”。㉘刘半农的重点是在如何借用西文中的标点符号,并未就汉字横行的问题继续讨论下去。不过,他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一些诗歌译作均为横排印刷,这表明他非但支持汉字横排,而且是早期的一个实践者。比如,刘半农在《新青年》第4卷第5号中翻译了印度歌者Ratan Devi所唱的歌曲《我行雪中》,即为中英文对照横排;他在《新青年》第5卷第2号中翻译的泰戈尔的两首无韵诗尽管不是中英文对照,同样也采用了横排。正如前文所言,《青年杂志》早期其实已经出现过一些横排文章,尤其是中英文对照的作品,相比之下,刘半农的这些诗歌译作不仅是横排,而且还加上了新式标点符号,这也算是《新青年》的一个细微的改良和进步吧。
周作人在答复读者的通信中,也明确表达过对于汉字横排的赞成态度。有读者致信《新青年》,由讨论翻译问题涉及文字直行、横行的问题。该读者不赞成“中国文字里面夹七夹八夹些外国字”,因为写的时候“要把一幅纸移转来写,好不费神。读起来,又不能成诵”。他由此想到了横排的问题,“中国文字的写法,发笔本从左而右,顾行列则从右而左,殊不可解。如今可以把行列改作从左而右,较为方便,或竟改作横列,则于夹西文为便。然读时毕竟困难”。㉙周作人回复“我以为此后译本,仍当杂入原文”,他承认“直行中夹入原文,实是不便的事。来信以为可‘竟改作横列’,我却十分赞成”。㉚
尽管《新青年》同人基本上都赞成汉字横排,但即使是《新青年》杂志,也迟迟未能将此变成现实。1919年年初,陈望道致信《新青年》,对此表达了不满,认为这是《新青年》成员们“缺‘诚恳的精神’”的表现:“文字当横行,这已有实验心理学明明白白的诏告我们。诸子却仍纵书中文,使与横书西文错开。”㉛钱玄同在回复中无奈地指出:“理想与事实,往往不能符合,这是没有法想的。同人心中,决无‘待其时而后行’之一念。”他同时指出,横行问题的最大阻碍在于印刷方面,“原拟从本册(六卷一号)起改为横行,只因印刷方面发生许多困难的交涉,所以一时尚改不成,将来总是要想法的”。㉜遗憾的是,《新青年》直到1926年终刊也未能实现横排,其间陈望道本人还于1921年年初接替陈独秀成为《新青年》的主编,却也无济于事。在汉字横排问题上呼吁最力的钱玄同,也只能在私人领域中继续这一实践。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收藏的13封“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中,其中一封是钱玄同致胡适的信,该信采用了横行书写,且署名用了“玄同”二字的注音符号。据整理、注释者推断,此信写作的时间大概在1920年年底至1921年年初㉝,可见钱玄同此时仍然在坚持不懈地实践汉字横行。
总之,在新文化运动中,汉字横排问题经常是与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汉字的拼音化、西文译名等文学革命议题联系在一起的。关于后面几个问题的讨论,往往不可避免地会涉及汉字横排问题,尤其是汉字的拼音化尝试,其中自然暗含了横行书写的要求。这说明任何的变革,哪怕只是细微的变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此,没有全方位的变革,单独的某项变革也往往难以收效。
三
汉字横排首先遇到的阻力,便是传统习惯的问题。这既包括书写的习惯,也包括阅读的习惯。前者还涉及书写纸张的印刷样式问题,拿稿纸和信笺来说,由于绝大多数人仍然是直行书写,横格的稿纸和信笺产品一定缺少生产者,难以从市场上购得,初期的横写实践者大概只能对已有产品进行改造。就读者而言,阅读直行文字也是一种强大的习惯,改读横行印刷也存在一定的困难。有读者致信陈独秀称:“余读《科学》杂志,甚或[感]不便;独英文(概括西文)则不觉,习惯使之也。”㉞陈独秀对此不以为然,认为习惯是可以改变的,“足下谓‘读《科学》杂志甚感不便’,这是看直行的‘习惯使之’然;不然,何以读‘英文则不觉’呢?”㉟
陈独秀当然是对的,但是汉字直行的习惯除了关涉读者之外,同时还与排字工人有关。排字工人由于长期阅读和排版直行文字,形成了巨大的惯性,虽然可以做到改为横排,但势必会影响工作效率,增加人力成本。《甲寅》杂志在创办之初即考虑到了排版方面的因素,其在“本志宣言”中对来稿的稿纸格式作了一定要求,“本志每页十七行,行三十九字,稿纸能与相合最妙,字须明了,不可写两面”,㊱应当是为了方便编者估算版面数,对排字工人来说也相当便利,可以减少排字脱漏的情形。此外,对于已经按直行制版的杂志来说,改用横行需要重新制版,又会增添额外的费用。《新青年》之所以未能实现横排,主要是受到了这些因素的制约,归结为一点其实就是印行的成本。
陈独秀应该不止一次与《新青年》的发行方群益书社商谈过改用横排的问题。第一次当在钱玄同于第3卷第6号中呼吁采用“左行横迤”及西式标点符号之后,杂志在随后的第4卷第1号中便采用了新式标点符号,这一变化一定是陈独秀和群益书社商谈的结果。第二次应当在第6卷第1号杂志发行之前,陈独秀再次与群益书社交涉过横排的问题,这从上文所引钱玄同答复陈望道信中的话即可推断。钱玄同明确指出,横排的困难来自“印刷方面”。这从亚东图书馆的创办者汪孟邹1918年致胡适的书信中也可窥一斑。汪孟邹写道:“《新青年》过期太久,炼亦深不以为然。但上海印业、商务、中华不愿代印,其余民友各家尚属幼稚。对于《新青年》以好花头太多,略较费事,均表示不愿。目前是托华丰,尚不如前之民友。炼今日代群益向民友相商,子寿之意如可如期,决不惜费,奈民友竟一意拒绝,使人闷闷。”㊲这里的“炼”即是汪孟邹,而“子寿”则是群益书社的创办者之一陈子寿。可以看出,群益书社作为发行方是支持《新青年》的革新的,但是由于其印刷业务需要依赖其他印刷所,这些版式上的革新就不得不受到牵制。印刷所不愿代印《新青年》是因为其“花头太多”,比较费事,即使提高费用也很难找到承印者。《新青年》采用新式标点符号之所以得以在横排之前实现,推测起来,应当也是对于排字工人来说,前者要容易一些。
然而,即便是标点符号,在革新之初也是问题频出,《新青年》在采用新式标点符号之后也是如此。钱玄同在与鲁迅的通信中,针对鲁迅和周作人提醒的标点符号在印刷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回应道:“大约左边放上——﹏﹏,他们印局里又要麻烦,说,右边因放,;等,已经要费手费脚去安排空铅条。若左边再放——﹏﹏,则又要费手脚去安排空铅条也。”㊳相似地,胡适在与钱玄同讨论中文标点符号问题时,尽管理论上赞成钱玄同所说的“中文符号宜多不宜少”,但他还是持有不同意见,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中国的排印工人太不行了,自己又不能去花工夫训练他们”。㊴这里说的虽然都是标点符号的问题,却反映了印刷所、排字工人无法适应新事物的状况,这些同样也是汉字横排革新所无法回避的问题。
钱玄同在实践中很快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按照钱玄同原先的设想,他希望把讲义“改用横式”,“用横格录出,以便用真笔板原纸影写”。㊵但是,这种工作十分费事,并非一蹴而就。及至印刷时,钱玄同不得不仍用直行,为此还对标点符号作了适当的调整,“用西文符号而略改其形使便于直行”。㊶1919年9月,钱玄同与马幼渔、沈士远、沈尹默编选的《中国学术论著集要》即将付梓之际也遭遇了相似的命运,不仅去掉了若干标点符号,而且仍用直行印刷。“与幼渔、士远、尹默商量《学术文选》印刷事,以前拟改横行,今因别种原故仍排直行,并且用简式园〈圆〉点(、。)省去‘——’‘﹏﹏’等符号,期于早日印成以应急需,又改《学术文选》之名为《中国学术论著集要》。”㊷钱玄同并未说明“别种原故”具体是何原故,推测起来,应该仍然是印刷上的困难。《中国学术论著集要》只是一本辅助读物,“由学校出资排印,授学生读”,㊸北京大学出版部毕竟比不上专业的印刷、出版机构,可能连基本的标点符号铜模也不具备。㊹加上该书又是教学急需,自然就不得不放弃横排的设想了。陈大齐的遭遇也说明了一般出版社在排印横行文字和标点符号方面的困难,他的《心灵现象论》一书“由京师学务局印行,因为格式略为麻烦。横行用西洋式句读符号,印了半年多,还没有印好”。㊺实际上,钱玄同1917年年初与沈尹默、马幼渔商量《中国学术论著集要》编排体例时,仅仅是希望加上标点符号,并未考虑横排问题。钱玄同一度还在思考如何将西式标点符号运用于直行文字中的问题,除了将省略号改为直行外,最重要的是借鉴日文中的办法,将单、双引号改为「」和『』。㊻该书后来又打算横排印刷,很有可能是来自钱玄同的建议。
值得注意的是,钱玄同念兹在兹的汉字横排问题,反倒在北京大学1919年新出的《北京大学月刊》和丛书中率先实现了。1918年7月9日,商务印书馆经理张元济赴北京大学商谈北大教师所编教科书的出版事宜,参与者有蔡元培、陈独秀、马幼渔、胡适、陈仲骞、沈尹默、朱逖先、李石曾,以及“钱念劬之弟,号秣陵”、“管图书馆某君”。这里的“管图书馆某君”当为李大钊,“钱念劬之弟,号秣陵”,则是钱振椿。这个阵容包括了多位文学革命的发起者和干将,不知道为何钱玄同未参加此次会面。正是在这次会谈中,胡适提出印刷版式“拟用四号字横行,书照‘科学’式,用五号”。蔡元培则提出将北京大学要创办的月刊也由商务印书馆印刷。㊼这次商谈颇具成效,次年1月,《北京大学月刊》即由商务印书馆印刷、发行,采用横排版式。周作人的《欧洲文学史》作为前期已经完稿的教材之一,作为“北京大学丛书之三”,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同样采用横排。㊽《欧洲文学史》中夹入的西方文字很多,采用横排的确和谐得多。
当然,《北京大学月刊》在改用横排的过程中也遇到过阻力。该刊在致“全校同人”的“征稿启事”中要求,“稿件均横写,并加各种符号,如《科学》式”,校方甚至为此专门印制了横写的稿纸,“存《日刊》处,可索取”。㊾但是,有教师“以吾国旧体文学形式一改兴趣全失”为由,拒绝为刊物供稿。为此,蔡元培不得不作出让步:“凡科学性质之文,皆用横行,送各研究所,编入普通月刊。其文学性质之文,有不能不用直行者,请送至校长室,由鄙人编辑为临时增刊。稿多,则每年四册,作为月刊以外之季刊;稿寡,则每半年一册,而改月刊为每年十二册,均无不可。”㊿然而,这一折中的举措并未收到实效,刊物并未出版“直行”的“临时增刊”。由此看来,拒绝供稿者多半是拿“横行”当托词,或者是对以“横行”为标志的文学革新有所不满,也未可知。
北京大学和商务印书馆的这次成功合作显示了机构在革新过程中的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当北京大学和商务印书馆这样的机构强强联合时,原本困难重重的事情看上去也变得易如反掌了。蔡元培、胡适这样的关键人物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在张元济赴北京之前,蔡元培已经与张元济反复通信,沟通过出版北京大学的著作及刊物事宜,因此,他们在北京大学的会谈只需确定落实办法即可。胡适在会谈中提出横排印刷,实际上在他与朱我农、钱玄同讨论汉字横排问题之前,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胡适已经赞同汉字横排了,他与朱我农、钱玄同的分歧只是在要不要全部书刊都实行横排问题上。
从商务印书馆的方面来看,张元济乐意与北京大学合作,是他一直以来寻求革新的结果。作为现代出版界的巨头,商务印书馆占据了中国最大的出版、印刷市场份额,“出版占十分之六,印刷占十分之三”。[51]然而,它时时需要面对中华、伊文思等中外出版、印刷机构的商业竞争,教科书作为利润丰厚的领域,更是各出版社必争之地。另外,它又必须应对时代的变迁,提前研判可能的商机,以求长久立于不败之地。张元济执掌商务期间,经营理念一向稳健,既要在营利和传承、革新文化之间求得平衡,又要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尤其是政治风险。正因为如此,商务以及中华这样的大型出版机构在新文化运动中反倒不如小出版社如亚东图书馆、群益书社等表现抢眼。但是,随着新文化运动的逐渐深入,商务自然不会熟视无睹。1917年10月29日,张元济与蒋梦麟面谈,后者建议,“学界需要高等书。谓一面提高营业,一面联络学界”。张元济欣然接纳了这个建议,认为蒋梦麟“所说颇有理”。也正是在当日的日记中,张元济第一次提到了胡适,“胡适,号适之,与梦麟甚熟”。[52]依此判断,应当是蒋梦麟向张元济说起了胡适。此后,张元济还约胡适为《东方杂志》撰稿,并给予优厚的稿费。[53]在这种背景下,张元济自然非常重视胡适的意见,这是北京大学新出的书刊得以横排印刷的基础。
大概是受到了北京大学印行横排书刊的启发,1919年年底,商务印书馆在商讨高小教科书出版办法时,打算“《高小国文》用行书兼宋体,史地等用横行”。[54]之所以国文教科书不用横行,应该也是照顾读者的阅读习惯吧。到了192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初级中学教科书已经“各书款式概用横行,加新标点”了,[55]其中包括国语、自然科学、混合算学、历史、地理、公民、英语等科目,连之前被排除在横行之外的国文教科书也包含在内了。教科书最先成为横排印刷的实验场,也是因为其读者是青少年,易于接受变化吧。相比之下,其他著作仍然多采用直行印刷。例如,1920年10月,张元济在与梁启超商谈出版后者的著作时,梁启超问“应如何印刷”,张元济回答说“应用华式”。[56]这里所说的“华式”即是传统的直行排版。
四
总体来看,在整个新文化运动期间,尽管出版上仍然是直行的天下,横行不过是偶一为之,无法与直行分庭抗礼,但是它已经开始慢慢显示出其优势,并随着新文化的扩展而逐渐为人所接受。例如,1926年9月,孙福熙在《出版事业的艺术》一文中讨论横行、直行问题时,论调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横行较易阅读,有测验为证。然而,惯读直行的中国人总觉直行便利,所以直行也可存在。然而,文中夹有西洋文字许多者,实在应该用横行,免得阅者忽横忽直的转动书本或转动脑袋。”[57]直行不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而是变成一种权宜之计了。孙福熙在这里提到了“有测验为证”,它应当和前文中陈望道所说的“实验心理学”证据一样,都是指教育学家所做的横行、直行阅读效果对比实验。杜佐周便是较早的实验者之一,他因见到当时“所有新出版的书籍、杂志、报纸及其他各种印刷物,直行排列或横行排列,极不一致”,[58]就在美国花费数月工夫,对此进行了实验研究。结果发现:“中国的被试者阅读中文,直行快于横行,这非是横直行根本上的差异;实因受旧习惯的影响而已。”去除这些因素,则“横行排列对于阅读或认记的效率,是较胜于直行排列”。此外,考虑到“科学书籍须时用数目、公式及外国文的引用语等”,杜佐周建议:“横行排列须取直行排列而代之。虽一时对于印刷者及惯于读直行的人,稍有不利;但为将来永久利益起见,则不得不为暂时牺牲的。”[59]
除了杜佐周之外,还有多人也陆续开展过类似的实验。1935年,陈汉标在《中文横直读研究的总检讨》一文中对此类研究进行了综述,其中涉及十余人的研究及结论,最早的研究则可追溯至张耀翔1918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完成的学位论文。陈汉标将实验结果分为三派:“以为横读比直读好的”“横直读本无好坏的分别”以及“诵读向方[方向]根本不是一个影响诵读速率的重要因子”。陈汉标倾向于认可第三派的结论,他指出:“主张横胜于直的人固然没有充足可靠的理由,就是主张横直读本无差别的人,也未得到确切的证据。周先庚指出诵读方向是影响诵读速率的许多因子中最不重要的一个。这样看来,我们似乎不必过于重视横直读的问题了。”[60]显然,陈汉标仅仅是就实验本身来讨论的,他没有像杜佐周那样考虑到中文中嵌入数字、公式及外文文字的情形,而这些正是中国文化现代化过程中所不可避免的。即使单纯由实验结果来看,其实横读也较直读略占优势,至少有一派观点认为横读比直读好,而在其他两派的意见中,横读也并不输于直读。这样,正如新文化运动中兴起的许多新事物一样,汉字横排一定程度上还披上了科学的外衣,尽管它仍然需要面对传统习惯的阻力,但是这一趋势已经无法逆转了。
不过,汉字横排完全的实现则需等到1955年之后。1954年10月,出版总署发布《关于逐步推行书籍杂志横排的通报》。这份通报中的统计数字显示,“1954年第三季全国出版图书2603种,直排的占1410种,横排的占1193种。大体情况是:一般社会科学、文学艺术书籍直排的多,横排的少;科学技术书籍、学校课本横排的多,直排的少。全国杂志281种,直排的130种,横排的137种,有直有横的14种,其中中央一级杂志152种,直排的56种,横排的91种,有直有横的5种”。[61]可见,直到此时,横排、直排仍然处于竞争之中,甚至直排还占据着一定的优势,在社会科学、文学艺术类书籍中尤其如此。科学技术类书籍及教科书多采用横排,应当与此类书刊自新文化运动时期即开始尝试汉字横排、具有一定的实践基础不无关系。通报中所列举的横排较之直排的优点,不少也都曾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横排的提倡者、研究者的观点中出现过,如横排更适合于人的双眼的生理构造,更方便采用插图、数字、表式、算式、方程式,更易解决引用外文和标点符号的问题等,甚至“不至发生墨汁未干而弄脏手腕、衣袖的麻烦”这一细节问题之前也有朱我农注意到了。但是,此时横排倡议提供了一个新的也是特别有力的依据,即“采用横排版式可提高纸张利用率,减轻读者经济负担”,以人民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横排和直排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两种单行本为例,“前者72面,售价1400元,后者80面,售价1600元”。[62]
当然,这一时期改用横排也存在一定的阻碍和困难。出版总署的通报中指出,“最大的阻碍就是作家和读者的习惯”,此外,在实施的过程中也会面临一些“技术性”的困难,“如作家稿子直写,校对和排字会感到不便;排字工人对横排不熟练;杂志改为横排可能增加字数,因而增加成本;装订上也可能遇到一些困难”。[63]这些困难反过来也可以加深我们的了解——新文化运动时期推行汉字横排曾经遇到过怎样的阻力。不同的是,此时出版事业由国家统一管理,这些困难自然不在话下。1955年年底,文化部发布《关于推行汉文书籍、杂志横排的原则规定》,要求“自1956年起新发排的汉文书籍,除影印中国古籍以及少数有特殊原因(如该书读者对象大部分还不习惯横排)不能或不宜横排者外,应该一律采用横排”,“今后新创刊的汉文杂志除特殊者外,应该一律采用横排”。实际上,自出版总署推行书籍杂志横排以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横排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文化部文件中提供的数据便证明了这一点,“根据今年八、九两月份收到的全国新书样本统计,在1562种一般书籍中,横排的占80%;在135种课本中,横排的占98%。1955年9月,共有中央一级杂志214种,其中横排的187种,占86%”。[64]1956年1月1日,《人民日报》由直排改为横排出版,这可以视作一个象征性的时刻,长达几十年的横排、直排之争就此画上句号,以横排的全面实行而告终。
相比于新文化运动中的“文白之争”,横排的确立过程显然要漫长、曲折得多,但是二者却同样表明了文化权力机构在变革中的统摄性作用。白话文之所以能够迅速站稳脚跟,极大地得益于民国教育部的系列政策的支持。1920年1月,教育部颁令全国,“兹定自本年秋季起,凡国民学校一二年级,先改国文为语体文,以期收文言一致之效”。[65]与此同时,教育部还发布通告,征集语体文教科书及国语工具书并予以资助、推广,“国民学校国文科改授语体文,业经本部通行各省区在案,所需教科书及国语文法、国语辞典均关重要,兹特广为征集,凡关于上刊各种著述,无论已未刊印,如经送部审查认为合用者,准由部酌给酬金,并通行各省区国民学校采用”。[66]这些政策性的规定和鼓励不仅让语体文(白话)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教材和课堂,也让各家出版社闻风而动,迅速跟进,收到了“组合拳”的效果,为白话文的推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汉字横排之所以在1955年之后全面、迅速地普及,同样离不开出版总署和文化部的命令支撑。当然,新文化运动中关于汉字横排的讨论与实践也为此打下了基础。值得注意的是,汉字横排问题此时也是被纳入整体的文字改革运动之中,而非作为一个孤立的问题而得到解决的。文化部推行横排的“规定”,一开始便从“文字改革运动”的角度阐述横排的意义,“推行汉文书籍、杂志横排,对我国文字改革运动的开展,有一定积极作用”。[67]汉字横排问题,连同这一时期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正在开展的汉字简化运动,以及写入文化部出版事业管理局《出版事业十五年远景计划(1953—1967)》中的实施汉字拼音化计划等,都可以看作新文化运动中相关讨论的一个遥远的回响。
注释:
①胡适:《与一涵等四位的信》,《胡适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13页。
②中国之新民(梁启超):《新民说》,《新民丛报》1902年第1号。
③参见《科学》月刊编者在胡适《论句读及文字符号》一文前所加的“编者识”,《科学》1916年第2卷第1期。
④⑳参见“通信”栏钱玄同致陈独秀的信,《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6号。
⑤参见“商务印书馆新出教科书三种”广告,《申报》1906年11月13日第5版。
⑥⑨徐念慈:《〈近世算术〉例言》,上海商务印书馆1906年版。
⑦参见“《高等小学算术书》”广告,《申报》1909年7月23日第1版。
⑧参见“商务印书馆出版新书”广告,《申报》1907年9月8日第6版。
⑩[60]陈汉标:《中文横直读研究的总检讨》,《教育杂志》1935年第25卷第10号。
⑪⑫⑯⑰⑱㉒㊵㊶㊷㊸㊻杨天石主编《钱玄同日记》(整理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90~491、241、298、302、296、329~330、305、316、347、304、299页。
⑬丁文江:《商务印书馆新字典商榷》,《独立周报》1912年第5期。
⑭参见“通信”栏钱玄同致陈独秀的信,《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3号。
⑮参见“通信”栏陈独秀回复钱玄同的信,《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3号。
⑲参见“通信”栏钱玄同致陈独秀的信,《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5号。
㉑参见“通信”栏陈独秀回复钱玄同的信,《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6号。
㉓㉗㊴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77、106、109页。
㉔参见“通信”栏朱我农致胡适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2号。
㉕参见“通信”栏胡适回复朱我农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2号。
㉖参见钱玄同为朱我农、胡适通信所加的“附言”,《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2号。
㉘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3号。
㉙参见“通信”栏读者张寿朋致记者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6号。
㉚参见“通信”栏周作人回复读者张寿朋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6号。
㉛参见“通信”栏陈望道致“《新青年》诸子”的信,《新青年》1919年第6卷第1号。
㉜参见“通信”栏钱玄同回复陈望道的信,《新青年》1919年第6卷第1号。
㉝黄兴涛、张丁:《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藏“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原文整理注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2年第1期。
㉞参见“通信”栏读者“南丰美以美会基督徒悔谨”致陈独秀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6号。
㉟参见“通信”栏陈独秀回复读者“南丰美以美会基督徒悔谨”的信,《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6号。
㊱《本志宣言》,《甲寅》1914年第1卷第1号。
㊲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27册),黄山书社1994年版,第278~279页。
㊳参见钱玄同1919年1月31日致鲁迅的信,《钱玄同文集》第6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9~10页。
㊹据汪原放回忆,《新青年》使用的“标点符号的铜模”,“是陈子寿翁和太平洋印刷所张秉文先生商量,用外文的标点符号来做底子刻成的。子寿翁为排《新青年》而设法做标点符号铜模,大概在商务和中华之前”。可见,当时有标点符号铜模的印刷所不多。参见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32页。
㊺参见“通信”栏陈大齐回复读者“莫等”的信,《新青年》1919年第6卷第4号。
㊼[52][53]张元济:《张元济日记》(上),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413、296、350页。
㊽参见周作人《欧洲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18年10月初版,1933年4月“国难后第一版”。
㊾㊿蔡元培:《〈北京大学月刊〉征稿启事》,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98、241页。
[51]陆费逵:《六十年来中国之出版业与印刷业》,张静庐辑注《中国出版史料补编》,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273页。
[54][56]张元济:《张元济日记》(下),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674、757~758页。
[55]参见商务印书馆“新学制初级中学教科书”广告,《申报》1923年3月5日第3版。
[57]孙福熙:《出版事业的艺术》,《申报》1926年9月15日第25~26版。
[58]杜佐周:《横行排列与直行排列之研究》,《教育杂志》1926年第18卷第11号。
[59]杜佐周:《横行排列与直行排列之研究(续)》,《教育杂志》1926年第18卷第12号。
[61][62][63]《关于逐步推行书籍、杂志横排的通报》,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一九五四年)》,中国书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41、541~542、542页。
[64][67]《文化部关于推行汉文书籍、杂志横排的原则规定》,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一九五五年)》,中国书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412、412页。
[65]黎锦熙:《国语运动史纲》,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61页。
[66]《教育部通告》,《申报》1920年1月23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