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萌
(国家图书馆古籍馆)
木版年画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民间艺术传统,关于其源头有文献记载的历史可追溯至汉代,比如《论衡》[1]《独断》[2]《风俗通义》[3]《括地图》[4]等,其中论衡成书较早,卷十二谢短篇云“歲終逐疫,何驅?使立桃象人於門户,何□?挂蘆索於户上,畫虎於門闌,何放?”[5]讨论当时儒生与文吏互抵相轻的实情,王仲任认为二者所长不同,儒生应通大道,文吏则需晓薄书,然也各有所短。所谓谢短,实叙短也。谈及文吏对官事不能“究达其意,通见其意”,其后便是对前人留下的一系列风俗民情、帝王旧历之缘起、渊源的追问,即有上文对于年节风俗之逐本反诘。故而推断这一传统的起源应是在此前。木版年画可溯源至汉代与年节习俗形成于秦汉年间不无关系。彼时的年节装饰艺术善“画鸡于户、画虎于门” “飾桃人、垂葦茭”,皆因岁末逐疫的旧历与上古神话之传说。黄帝书有言,上古之时,有神荼(shu)与郁垒(lv)兄弟二人,性能执鬼,度朔山上有桃树,二人于树下简阅百鬼,有祸人间者则以苇索绑缚,执以食虎[6]。括地图载,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7]。关于神荼郁垒的神话在汉代一说两传,一传认为荼实为蔡,即一神姓蔡名郁垒;一传神荼、郁垒为二神。由此可见,“神荼”“郁垒”“鸡”“虎”等门画中的意象在汉代皆已出现,早期年节先民会悬实物于门户,后摹物象形以替代,这种符号意识也与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相符,更趋向于艺术起源理论中的“巫术说”[8]。
在历时的发展过程中,木版年画的形制和称谓也随之变化,从早期的“桃符”到宋代的“纸画”,再到明清时期的“画帖”“画贴”,直至近现代的月份牌和宣传画皆是对这一传统的沿革。木版年画的称谓不仅在历时上有所区别,既使是共时情况下各地的叫法也不尽相同。比如在北京、天津一带叫作“卫抹子”[9]“画片”,苏州称作“画张”,四川俗谓“斗方”,福建谓之“神符”。
木版年画的风格特色因地而异,北方的主要产地包括北京、天津杨柳青、河北武强、山东的聊城、高密、潍县、山西晋南地区、陕西凤翔、汉中地区、河南朱仙镇等。其中北京从辽金起便是北方的刻印中心,只是存留至今的木版年画作品难得一见。
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所藏木版年画有时间跨度长、来源构成丰富、种类多样、风格全面的特点。现从以上诸方面对馆藏特点作分析评述。
国图馆藏九成清末民初的木版年画源于1941年成立的中法汉学研究所旧藏,约有五千余幅。这其中有一部分为杜伯秋先生购藏。其时,他为中法汉学研究所的行政秘书,同时也是法国驻中大使馆的外交官。而他在藏界也颇具名气,对书画的鉴赏水平曾为吴湖帆[10]称道,是东方艺术品的重要藏家。佳士得也曾举办过杜伯秋藏品的专场拍卖会,可见其收藏之广博与规模。另一部分为研究所因收藏与研究之需而有针对性的购入。当时的中法汉学研究所民俗学组不仅为这些木版年画做了分门别类的详细著录与考释[11],还分别于1933年和1942年在北京和巴黎举办了展览[12]。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民间艺术与民俗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木版年画,最早引起的是域外汉学学者的收藏兴趣和学术青睐。他们的收藏与研究并不因对象所属的文化范畴(精英文化和世俗文化)差异而区别对待。相反,恰恰是因为木版年画中包含了太多民间文化主题与类别(戏曲小说、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年节习俗、民间信仰),这些跃然纸上质朴而生动、异彩纷呈的表现方式及视觉对象所传达的东方文化信息远不同于笔墨意味的士人文化。而且木版年画本为一次性张贴物,制产有其功能性,在坊间有流通价值,难以得到藏界的重视并不足为怪。正是因为木版年画的即时性,所以若不是在产制之时有意识的购藏,在艺术品市场上找到早期(清及清代以前)木版年画是不易的。可见中法汉学研究所这批木版年画的文物价值和文献价值。这部分藏品的主要特点就是产地覆盖面广,基本涵盖了南北方年画的所有重要产地,北方包括北京、天津杨柳青、河北武强、山东的聊城、高密、潍县、山西晋南地区、陕西凤翔、汉中地区、河南朱仙镇等;南方则有江苏的桃花坞、四川绵竹、湖南滩头、广东佛山、福建泉州等。
随着人们住宅形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年画已逐渐失去其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功能性意义,但是却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化遗产被保留存续。随着近年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支持与重视,旧时年画的几大主要产地皆由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家族传续的老字号继承人[13]、师徒传承等)将这门手工艺继承下来,并在此基础上沿革、传播、推广,向世人展示中华文化的传统魅力。另有一些年画重要产地建立起富有地方特色的年画博物馆,比如河北衡水的武强年画博物馆、天津杨柳青的年画博物馆、开封年画艺术馆等。这是木版年画在当代文化中存续的两条主要脉络,同时也成为了国家图书馆于2010年以后收入的主要年画类藏品构成,即非遗传承人和年画博物馆的捐售。其中比较重要的捐售人为山东潍县的非遗传承人张殿英先生,他分别于2014年、2016年先后捐予国家图书馆四百余种木版年画作品,这其中还包括多块珍贵的年画版。国家图书馆典籍博物馆于2013年1月举办了“年画中的记忆——国家图书馆藏年画精品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年画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作品展”,参展的非遗传承人将他们的作品捐予国家图书馆,这其中有三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包括具有“秦人遗风”的陕西凤翔年画邰氏家族继承人邰立平,他捐赠的年画不仅有老版新印的作品,亦有自己创作的新版新印作品,丰富了木版年画的内容和样式。山东高密扑灰年画吕氏画派第六代传人吕臻立、其女吕虹霞捐赠了富有高密地方特色的多幅扑灰年画。此外还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杨柳青木版年画代表性传承人冯庆钜捐赠的长幅木版年画。对于国家图书馆而言,他们兼具制作人和捐赠者的双重身份。
而新中国(1949年)成立后由各个地方出版社呈缴的“年连宣”类张贴画是国家图书馆现代年画藏品的主要组成部分,出版时间基本在20世纪50至60年代,在保存流传过程中有六成的藏品被前人按出版社制作成了合订本,这种整理和保存方式有待商榷,另外四成藏品以单张的形式存放。内容上包括大跃进、新宪法、人民公社运动、土地改革、婚姻法、工业建设、农业建设、连环画报、历史故事、幸福生活、两岸关系、中美关系等,与当时的政治制度、政策推行及意识形态宣传均有紧密联系。
外文馆藏主要为东欧宣传画,出版地包括前苏联与波兰。此外,亦藏有反映甲午旅顺战役的日本浮世绘和日俄战争的日文石印本彩色版画。
综上所述,国家图书馆藏木版年画征集途径分为3种,即购买、接收捐赠和半捐半售。购买源头主要为拍卖会和私人藏家;半捐半售形式征集的藏品基本来自于年画制作人和工作坊。而捐赠来源则分为机构和个人,前者包括研究机构(中法汉学研究会)、出版社(中国台湾汉声出版社)和年画博物馆(河北衡水武强年画博物馆),后者包括年画制作人(张殿英、邰立平等)。
目前图书馆所藏木版年画编目主题词分为控制主题词与非控制主题词两种。前者与第五版汉语主题词表、中图分类法相对应,在CNMARK中文编目规则中690字段著录的中图分类号均为J218.3,即艺术-绘画-绘画技法-各种绘画技法:按用途分-年画。但是木版年画的主要主题分类无法在汉语主题词表中找到对应语汇,故而图书馆的著录人员根据编目经验积累及文献查阅,制作了非控制主题词表(610字段),包含248种各类主题词。这些主题词又依据不同的标准进行附属分类,比如体裁、尺寸、题材、内容等主题分类逻辑。
诚然,木版年画的收藏与保存还是个比较年轻的议题。相对于同为静画资料类藏品的书画文物在20世纪初方为域外学者所重。20年前,在冯骥才先生的倡议下,对木版年画的抢救式普查工作启动,经过多年的努力,硕果累累。多个年画重要产地的手艺传承人因这项工作的帮助而申请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使几近消逝的文化传统得以存续。在2019年的年画国际学术会议上,冯先生提出了年画的学术构建。在木版年画逐渐受到藏界和学界重视的当下,相关学者应该利用好这些资料进行更为深入的学术研究,这同时也为年画收藏机构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如何科学且有效收藏、保存木版年画,如何平衡年画收藏与利用间的矛盾,如何更好地为学界和公众提供相关服务,都是需要研究具体实施方案,拿出科学应用对策的学术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