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

2020-02-27 00:13殷忠勇
江苏社会科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社会科学哲学学术

殷忠勇

内容提要 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是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逻辑必然。当前,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在评价理念、评价标准和评价实施上仍没有走出悖谬的困境,因而,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其任务是:营造有利于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潜心治学和安心学术的学术环境、创制客观公正地反映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质量的指标要素体系、打造若干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权威机构和知名品牌、推动建立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报告制度及其资源传播服务体系;其特征是:政治性与学术性的统一、世界性与本土性的统一、群众性和专业性的统一、价值性和工具性的统一。在具体建构策略上应做到:在评价范围上坚持综评与单评相结合、在评价内容上坚持学术和学科相结合、在评价对象上坚持评文与评刊相结合、在评价方法上坚持技评与人评相结合、在评价主体上坚持自评与他评相结合,最终建构一个以中国实际为前提、以中国特色为关键,兼顾政府评价和社会评价的结构丰富、形式多元、内涵包容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

哲学社会科学是人们认识世界、解释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其发展水平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明品性、精神品格和思维品质的重要标志。习近平总书记2016年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首次明确提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论断和战略任务,并要求“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建设科学权威、公开透明的哲学社会科学成果评价体系,建立优秀成果推介制度,把优秀研究成果真正评出来、推广开”[1]《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47页。。学术评价是学术发展的风向标和活性剂,具有目标引领和动力催生的功能。构建并不断形塑科学客观、允公允信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是新时代背景下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题中应有之意,也是净化完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生态的必然要求。

学术体系是学科体系、话语体系的内核和支撑,学术体系的水平和属性决定着学科体系、话语体系的水平和属性[1]谢伏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北京〕《中国社会科学》2017 年第20期。。学术体系的本质是基于概念、原理、范畴、观点、标准、理论、话语而形成的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知识体系,因其对象和领域的不同而构成不同的学科体系,因其范式和影响的不同而构成不同的话语体系。从而,学术评价在本质上就是对不断创新生产与再生产的知识水平与质量进行评价的一种学术活动。知识载体的形式是丰富的,又因学术评价在评价目标、对象、主体、标准、方式、效力、功用等方面的差异,就形成了各种类型和方式的具体评价活动,比如成果评价、刊物评价、人员评价、学科评价、机构评价等,继而构成了一个综合性、多元性的学术评价体系,在学术资源配置和绩效考核中发挥着影响不一的作用。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既要遵循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一般规律,又要紧密围绕中国特色,充分服务中国实际。中国特色和中国实际的根本内涵就是当代中国的社会制度和基本国情。只有充分保障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生产与再生产立足于在当代中国实践中挖掘新材料、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构建新理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才能实质性驱动其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更好地讲述和传播中国故事、诠释和指导中国实践。为此,我们必须坚持“四个自信”,在“以我为主,兼收并蓄”的总体原则指导下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学术评价体系。

一、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的形势与困境

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正经历着从“以阶级论为纲”向“以现代化为纲”,进而转向“以中国化为纲”的再次转型[2]参见王学典:《学术上的巨大转型:人文社会科学40年回顾》,〔北京〕《中华读书报》2019年1月2日。。“以阶级论为纲”打断了“五四运动”以来中国学术与西方沟通融合的进程,无条件地服从于政治使得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孤立于世界潮流之外,把西方文化等同于帝国主义文化全部予以否定,固守旧的范式,学科建制几乎被整体取消。在“以现代化为纲”的改革开放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得以重新建立,基础学科渐趋完备,新兴交叉学科不断形成,客观上促进了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与世界的再次对话交流,而且对于当前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依然具有路径启鉴。但在其过程中也一度走上了无视中国实践、中国案例、中国方法和中国经验的极端,学术研究的范式与方法、学术评价的理念与标准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以西方化为要”的路径依赖。进入新时代,无论是对于既往巨大成就的学理阐释,还是对于未来发展目标的理论滋养,都需要一次“以中国化为纲”亦即“本土化”的洗礼,以学术评价体系的创新建构推动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革故鼎新,这是新时代的新形势新要求。具体而言:

首先,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召唤评价体系创新。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5月在江西考察工作时指出:“领导干部要胸怀两个大局,一个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一个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是我们谋划工作的基本出发点。”[3]杜尚泽:《习近平总书记江西考察并主持召开座谈会微镜头》,〔北京〕《人民日报》2019年5月23日。显然,这“两个大局”也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理论创新的基本出发点。从中国的实际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处于这一历史方位中的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发生了深刻变化,经济发展模式由高速增长阶段向高质量阶段转换,现代化强国的进程正在稳步推进;从世界范围内看,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政治经济的格局、文化科技的版图发生了巨大变迁和调整,安全秩序、大国关系等面临着新的挑战;从科学技术的发展看,作为第一生产力,新一轮世界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孕育兴起引发了未来世界经济政治格局的深刻调整,重塑了国家竞争力在全球的位置,颠覆了现有很多产业的形态、分工和组织方式,重构了人们的生活、学习和思维方式,改变了人与世界的关系。因而,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应当以更为积极的态度、更为崭新的理念关心和思考被各种力量改变了和改变着的中国与世界。

其次,新文科建设的兴起推动评价体系创新。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变革,传统哲学社会科学面临着具有新的时代特征和要求的发展局面和环境,新文科建设应运而生,并赋予传统哲学社会科学角色之新、领域之新、任务之新。并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的全部理论和实践的主题,深刻总结其丰富内涵和主要特征,也需要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做出符合规律、富有卓识的认知和回答。一方面,因循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传统哲学社会科学内部的分化和综合在交替进行,不断呼应和回答时代问题;新技术的不断涌现也不只是为传统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增加了研究方法与手段,更是在理论向度、思维范式、研究视角等方面产生了新的知识增长点。另一方面,传统哲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交叉与融合也在辩证前行,两者的关系始终在动态的调整和适应之中。哲学社会科学还要为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的建设提供足够的思想与精神的滋养和批判,从而使得历史学、哲学、政治学、法学、社会学等学科面临着新的挑战和任务。顺应和把握这些态势和形势,需要以学术评价理念的创新推动哲学社会科学形成中国特色,建构中国标准,以提升其对理论和实践问题的解释力、引领力。

最后,构建一流学术标准需要评价体系创新。建构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的学术评价标准,是加快建设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内在要求。从某种意义上讲,有什么样价值引导、制度取向和利益追求的学术评价体系,就有什么样质量与水平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一流的学术评价标准和完善的学术评价体系是配置学术资源、维护学术生态、塑造学术文化,从而在根本上提升学术质量和水平的基础和前提。在具体的学术实践中,基于学科建设、学位制度等社会建制,学术训练和学术传承创新的内容及其特质,学术质量和学术发展水平的评价及其方式,需要一流的学术标准。这一标准体系一旦建立,就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人财物等各类学术资源配置和绩效评价的制度安排、价值取向、具体方式和考核要求,亦即所谓的政策指挥棒效应。因此,一流学术标准就应当直面回应、善于解构当前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学术评价体系中的问题和困境,并重新塑造完成新的富于学术生命活力的评价体系,从而引导广大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能够遵循学术规律、学科规律开展学术研究,做出富有原创品质的学术成果。

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是一个复杂工程,存在的问题和困难林林总总,但其根源在于学术体系本身。换言之,学术评价体系创新建构本身也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研究任务。当前,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总体上面临着三重困境。

第一,在评价对象上的简单统一,催生了学术性与实践性的脱节。一切学术都是来源于和服务于实践的,哲学社会科学的学术体系就是在揭示和描绘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图景及其与自然界关系的过程中形成的。但是长期以来,学界习惯于以严格意义上的学术发表作为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成果的主要表达形式,过于强调一般意义上的所谓学术性,使得形式大于内容、内容服从形式,比如,对某一具体问题制度落实的对策研究,有论文洋洋洒洒从管理学、心理学等角度进行分析,空洞无物万把字,就是没有把脉实际问题;一些显而易见的结论却用“声势浩大”的数据统计和“高端大气”的复杂模型来论证,其实并无多少切中要害的学术价值[1]樊秀娣:《正视“以刊论文”带来的严重后果》,〔北京〕《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6月5日。。同时,对于其他形式的成果往往显得较为“轻视”“矮化”,并且也因为这些成果评价的复杂性、差异性,造成了在学术评价对象的选择上对论文过度追捧,直至简单的“一刀切”数论文,而对本来比较丰富的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成果的其他表达形式和载体视而不见,从而对其努力解决理论和实践问题的事实没有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学术评价对象的简单统一形成了学术评价标准的过于单一,也给政府和公众留下了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无能”的刻板印象。

第二,在评价标准上的简单照搬,扩大了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对立。不同学科在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从而也有着迥然有别于其他学科的发展规律和特质。与自然科学领域理学、工学、农学、医学门类已经初步建立不同学术评价标准相比,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基于学科门类细分的学术评价标准的建设还比较滞后;并且,即使在哲学社会科学领域,文学、历史、哲学、艺术与经济、管理、教育、法学等不同学科门类也有着差异较大的学术研究对象和目标,评价标准自然也大相径庭。这就需要学科内部发挥学术共同体的作用,首先从内部建构起一种符合本学科发展规律和特质的学术评价标准及其体系,并影响到政府评价标准的确定。这一过程本是普遍性与特殊性辩证统一的过程,而无视和脱离中国实际,简单照搬西方或者自然科学的评价指标与标准,就造成了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缺少符合事实的评价标准,陷入到无法评价、无力评价的尴尬境地。比如,自然科学领域存在的SCI崇拜也蔓延到了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后者开始对同为美国科学情报研究所建立的《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艺术与人文科学引文索引》(A&HCI)心猿意马甚至唯马首是瞻,这显然与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初衷有悖。

第三,在评价目标上的简单选择,造成了世界性与本土性的背离。任何学科都是在通过知识生产与再生产贡献新的知识的过程中获得发展的,就这些知识与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关系而言,一般有以下四种类型:呈现一个新的社会事实;提供对一个(新的)事实的新的理论解释,包括对现有理论进行深入、系统的批判且有重新建构;呈现一个社会事实的新视角/范式并且展示其力量;提出一个深刻的新问题[1]唐世平:《学术论文要与“口号型”文章决裂》,〔北京〕《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2月27日。。总体而言,哲学社会科学偏重于认识和解释世界,并且其知识生产与再生产受到政治标准、道德规范、民族心理、传统文化和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也是其学术评价必须正面的现实。因此,就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目标而言,尤其需要在呈现中国经验、概括中国问题、阐释中国道路的过程中,既打造出可以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更对中国实践和发展提供充分解释和学理支撑,展示中国走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合理性、正义性和优越性。然而,由于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很大程度上是参照西方模式建立起来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因而也较为依赖于用西方的概念和标准评价中国的实践和成效,缺乏学术自信、文化自信,在学术评价目标上过于追求与西方的“可通约性”,甚至削足适履,丧失了主体平等性,也造成了“水土不服”,本土化进程乏力。

二、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建构的目标任务与基本特征

推动学术理论中国化,建立激发科研活力的体制机制,构建具有自身特质的学术评价体系是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主要任务之一,学术评价体系建构工作必须坚持以服从和服务于并实现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指出,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哲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同样重要,培养高水平的哲学社会科学家与培养高水平的自然科学家同样重要,提高全民族的哲学社会科学素质与提高全民族的自然科学素质同样重要,任用好哲学社会科学人才并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与任用好自然科学人才并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同样重要[1]《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北京〕《人民日报(海外版)》2004年3月22日。。可以看出,与自然科学相比,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仍然存在着不充分不平衡问题,这也可以看做未来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需要着力解决的问题原点。因此,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的主要任务在于:

第一,营造有利于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潜心治学和安心学术的学术环境。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能力和成果是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文章为经国之大业,学术乃社会之公器。新时代条件下,我们在这个领域内坚持什么、倡导什么,反对什么、革除什么,必须旗帜鲜明,必须克服一段时期以来的学风之浮躁、文风之空洞,剪除“短平快”、宽容“闲长久”,这既考验着学者的学术定力与治学韧劲,也考验管理者的治理理念与管理艺术,需要以制度建设把健康的学术风气和学术生态塑造起来、坚持下去。

第二,创制客观公正地反映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质量的指标要素体系。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工作总是在一定的社会组织系统中依靠一定的社会资源开展的,其过程管理和研究成果必然也要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审视和评价。在学科建设与评估、科研管理、人事绩效考核、专业技术职务评聘等学术活动中,充分研究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特征、学术特质,遵循哲学社会科学的学术规律,区分和把握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各个学科的异同及其与自然科学各个学科之间的辩证关系,创制出具有特色的学术评价指标并形成体系。

第三,打造若干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权威机构和知名品牌。诸如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中心的全国学科评估工作、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的系列专业评价等已经形成了积极的质量意识、质量标准、质量制度、质量文化。统筹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国家新闻出版署等部门的相关专业活动,可以从国家宏观层面形成对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建构的示范和指引,以此中创立的各类具体评价指标体系积极引导哲学社会科学领域高校院所微观层面的学术评价制度和政策的完善优化。

第四,推动建立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报告制度及其资源传播服务体系。参照国家科技部《关于加快建立国家科技报告制度的指导意见》,积极推动建立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术报告制度,建立以报告的撰写、评价、发布和流转为对象的学术传播体系,是学术评价体系的自然延伸,也是对这些成果学术评价质量的一种监督。通过学术报告质量评价与审查能够提升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质量和评价质量,是对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成果价值最大化的一种制度设计,有利于学界和社会公众了解研究进展、促进研究成果转化应用[2]孙建军:《人文社会科学如何走出论文评价体系?》,〔南京〕《新华日报》2015年9月25日。。

基于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与西方哲学社会科学使命的差异,学术评价体系也应有其自身的基本特征,归纳起来是四个方面。

第一,政治性与学术性的统一。无论中外,哲学社会科学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属性,为政治进行阐释和辩护是其基本职能之一。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坚持以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区别于其他哲学社会科学的根本标志和内在要求,自然也是其学术评价体系的鲜明政治特征。建立健康的政治与学术关系,实现政治对学术的松绑,并不意味着可以脱离政治研究学术,恰恰是为正确区分政治原则问题、思想认识问题、学术观点问题创造良好的政治环境和学术环境。

第二,世界性与本土性的统一。近代以来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全部理论和实践,都给出了中国向世界寻求思想理论和制度方面的集成支持必须要正确处理好借鉴与自立、开放与自主的辩证关系。越是借鉴、开放,越要自立、自主,更需要以立足中国实际、解决中国问题为学术评价的价值取向。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对立统一,既体现“文明的冲突”,又体现文明的和谐与共同发展[1]刘曙光:《哲学社会科学的中国特色与中华文明的主体性》,〔南京〕《江苏社会科学》2019年第1期。。当下,我们依然需要借鉴吸收他国学术研究的一般范式和方法,但要有“以我为主,兼收并蓄”的立场。

第三,群众性和专业性的统一。习近平总书记曾经发问:“我们有本事做好中国的事情,还没有本事讲好中国的故事?”[2]《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凝心聚力——关于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北京〕《人民日报》2016年5月5日。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的根本原因、特质经验和发展规律是什么,需要研究总结,更需要颂扬传播。长期以来,一些专家之所以被群众戏称为“砖家”,根本原因在于其严重脱离群众,得出了看似专业却脱离群众、不切实际的结论。学术研究及其评价理应站稳群众立场,才能行稳致远,经得住历史的检验。

第四,价值性和工具性的统一。在具体评价活动中,依靠“人脑”还是“电脑”常常陷入选择的矛盾中。事实上,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并不存在天然的不可克服的矛盾。在现代技术条件下,基于事实的价值判断往往表达了两者之间的统一。学者的同行评价具有不可替代的专业性、权威性,但对于一些复杂评价、综合评价,往往会缺少更加全面、客观的信息的支撑,而在大数据等现代技术的帮助下,基于一定学科分类标准下文献计量学的判断可以提供大量的客观数据和事实,有助于主观评价更加全面、公允。

三、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建构的主要策略

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探索和创新评价理念、评价理论、评价方法、评价手段,其本身就是哲学社会科学的一个新兴领域和一个学术阵地,也是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多学科交叉、协同研究的一项重要任务。必须指出的是,任何一种具体的评价活动都只能是一定标准和条件下的评价,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还处于一定的权力攫取和利益捆绑之中。因而,评价体系建构的过程就是多种评价方案、评价实践、评价应用的系统化、集成化的过程。当前,需要将多年来与“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相关的领导讲话精神、指导文件要求等政策红利转化为具体的指标要素和操作文本,为此需要综合施用多元策略。各种手段和方式的相互“结合”“补充”,而不是彼此之间的“唯一”“排他”,是建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过程中理性情感的原点。

一是在评价范围上,坚持综评与单评相结合。针对某一领域、单位和学科的评价往往是综合评价,内容及其指标体系与权重、评价操作等较为复杂,比如教育部学位中心开展的学科评估、各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开展的优势学科重点学科评估等。针对某一研究任务、成果、期刊和学者的评价往往是单项评价,比如教育部的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北京大学图书馆等单位制作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评价中心制作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目录”、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发布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AMI综合评价报告》、中国人民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术成果评价研究中心指导发布的“中国人文社科最具影响力青年学者榜单”、爱思唯尔(Elsevier)发布的“中国高被引学者榜单”等等。专业的、权威的、公认的单评结果应该被合理采纳进综评指标中,可以集约利用社会资源。尽管很多奖项、目录和榜单评价、制作、发布的专业能力还比较缺乏,其理论、数据和算法及结果都有经不起推敲之处,甚至导致了在学术评价实践运用中的一系列严重问题[1]朱剑:《“三大核心”:拿什么来取而代之?——学术评价的困境》,《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但在被政府机构和学术共同体使用、检验的过程中,其自身也有自我修正和完善的压力机制。

二是在评价内容上,坚持学术和学科相结合。学术内涵的评价是学术评价的核心,这些学术内容应当为丰富和发展学科的基础理论、核心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学科领域的巩固和拓展做出贡献,产生结合中国实际的学术命题、学术观点和学术话语,完成本土化的改造和蜕变,如此才能推动建设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特别是在回答当代中国问题的过程中,对具有中国价值和中国意义的学术研究的评价有其现实的紧迫性、重要性,也事实上获得了稳固的政治背书和丰富的资源支持,相关学科建设也显得较为活跃繁荣。与此同时,在发力构建如前所述的“显学”学科体系的同时,学术评价体系要注重倾斜和兼顾一些所谓“偏学”“冷学”“绝学”,从而保持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的系统性、完整性,保护民族文化的独立性、自主性。这些学科因其社会功能彰显的滞后性和潜在性,往往在当前的学术评价和学科建设中处于可有可无的劣势地位,在一些学术单位的学位点动态调整中被弱化甚至取消了,因而更加需要合理的学术评价体系兼顾、引导一定数量和质量的物质资源、人才资源投入其中。

三是在评价对象上,坚持评文与评刊相结合。这里所称的“文”泛指学术成果本身及其形式,所称的“刊”泛指学术成果表达方式或载体。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成果形式主要是学术论文,但并非唯一,其范围恰如2016 年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在《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指南》中确定的,可以是论文、学术著作、教材、研究报告、普及读物、非纸质出版物等。除了严格意义上的学术发表之外,只要不泛化、异化,合理、审慎地采用其他成果形式是非常必要的,比如部分高校已经以发表富有影响力的网络文章为代表作出了尝试。因此,大力推进和完善涵盖以上诸种形式的代表作制度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不仅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因简单追求形式上的学术性而忽略成果多元价值的情形,也符合当前哲学社会科学学术研究创作和分类评价的实际,特别是其中一些学科的学术规律和特质。同时,虽然一段时期以来“以刊论文”广受诟病,但其仍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可持续性,从相关权威和核心期刊论文发表过程中严格的学术审读和编审流程,以及期刊自身建设的要求来看,这些论文已经经历了一个严格的学术评价包括同行专家评议的过程,这是我们不应当忽略的事实。因而,有关权威和核心期刊的目录以及其他公认的成果形式是可以被采信并合理利用的。

四是在评价方法上,坚持技评与人评相结合。实际上就是客观与主观、定量与定性的评价方法辩证、统筹使用。在大数据环境下,需要注重协同使用各个领域、各个方面的评议结果、评价结论。随着信息公开制度的推行和各类数据库资源库的建设,运用大数据等现代技术手段可以有效、准确地获得一定标准和条件的评价信息,通过统计、计算、分析等,进一步提升其信息资源的价值,进而可以为同行评价提供更多富有质量的信息,支撑其做出价值判断和评估。同时,要特别注重加强以自律、公正为前提的学术共同体的建设,以制度建设进一步完善和优化当前的同行评议制度,尤其是在第三方评价体系建设、公布评审评议专家名单、实施具名投票、公开评审评议意见、同行评议质量红黑榜、独立评审能力训练、评审质量文化建设等方面做出合理安排,建立同行评议质量与个人学术声誉、学术生命相关联的学术诚信监管建设体系,全面提升评审专家的责任心、同行评价的公信力。

五是在评价主体上,坚持自评与他评相结合。自我评价是相关单位和个人结合数据、案例等,对其自身学术研究与建设的效能、质量和水平进行的一次客观描述和生动展示,富于活性和张力,纵横向、多维度的比较和显现往往给他者提供了比较精准的感知、柔性的视角,有助于政府、社会等观察其学术治理的生态和品质,更加全面地进行评价。准确而得体的自我评价应当被有效甄别出来、推广开来,获得充分的认可和尊重,这是维护学术个性、彰显学术特色的内在要求,也是遵守传统学术评价作为学术研究重要组成部分的客观要求,而不是使其与学术研究的同一性走向对立和终结[1]朱剑:《科研体制与学术评价之关系——从“学术乱象”根源问题说起》,〔北京〕《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而政府、社会的他者评价,也需要基于不同评价对象和任务、目的和动机,拿出多把尺子,制定多种刻度,助力被评价对象总结经验成效、诊断矛盾问题、明确改进方向、提出未来任务。在哲学社会科学界尤其需要避免的是,不能因为某一种、某一类评价活动的开展及其评价结果的权威应用,甚至是学术权力寻租、学术利益链条勾结而阻滞和扼杀了学术个性,造成学术研究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

结 语

学术评价是一项复杂的综合性学术活动和社会活动,承担着为学术决策、资源配置、绩效管理提供基本依据的社会功能。学术评价体系的创建更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各利益相关方的共同谋划推进。当前,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的价值和效用在相当程度上还不能完全反映,更遑论引导和超越学术研究的自身意义。政府评价或者具有官方背景的学术评价、行政赋权评价形成了学术评价权力的来源,从而其评价结果运用与学术资源配置高度关联,历来广受重视和追捧,其学术评价的指标体系甚至被学术单位奉为圭臬,直接指导着学术活动的开展及其评价。这其中自然具有充分的合法性、合理性、合规性。一些第三方专业学术机构、商业机构开展的社会评价,近年来也风生水起,丰富了学术评价的维度、内涵和领域,尽管鱼龙混杂,但在公布评价指标、数据来源、评价过程等要求和前提下,其中的一些评价活动具有较好的社会美誉度和公信力,其评价结论可以合理、有度的被采纳、运用。关键是,无论是政府评价还是社会评价,都应当“兼听则明”,其评价结果是否富有持久的影响力和生命力,也需要在不断运用中得到检验,从而经历着学术市场的优胜劣汰、学术生态的自然选择。

任何一种哪怕是当前最为权威的评价都有其局限性,即便基于一个相对完善的评价标准,由谁去组织评价工作的实施,评价所依赖的信息的采集、甄别、分类、判断如何操作,评价过程的独立性和公正性如何保障,等等,都会影响到评价结论的科学、权威,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不能指望通过某种特定的评价方案、特指的评价活动解决这个复杂问题。这就需要我们趋避学术评价的功利色彩,保持对学术研究自身的耐心和定力。比较理想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一定是以中国实际为前提、以中国特色为关键,兼顾政府评价和社会评价,多种权威评价渠道和知名评价品牌的综合、互补和呼应、印证,最终构建一个结构丰富、形式多元、内涵包容的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评价体系,从而多方位、多维度地促进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加快构建并发挥其凝聚力、影响力和引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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