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的人

1

自以为是的人往往下场都很悲惨。比如王想就是这种人，这不，春节还没有过完，他就在大家面前嚷嚷开了：

我要盖一座大别墅，把它盖成世界上最最漂亮的房子！

这话是王想在一次酒场上宣布说。由于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因此他说出来的话也带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什么，他要盖别墅？乖乖，如果盖个楼也就算了，可他要盖的是别墅啊，而且还是最最漂亮的房子！别墅什么样儿？大家谁也没见过，所以王想的话很快在村里刮起一阵旋风，传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于是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说，王想这货太有钱了，有钱人就是任性，财大气粗，异想天开，总想干那些没屁眼的事儿。不过他既然敢这么宣布，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不然他怎会敢在人前口吐狂言喷大话？

王想是村里首富。家里开着养猪场，一次出栏几十头，每年都有十几万的收入，何况他的养猪场开了七八年，手里一定积攒了不少钱，对盖房子来说，还不是老牛吃豆芽——小菜一碟？可他要给自己盖一座大别墅，而且还要把它盖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这就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王想的家是五间平房，高门楼、砖院墙、铁大门、大院子，院子里东西两边各盖着一溜平房做配房，这条件别说在十年前，就是现在也不算落后。由于他是全村第一家盖起的平房，所以当年在村里可是出尽了风头。然而时过境迁，这几年随着村里人外出打工的增多，出去挣了些钱，大家回来后都在忙着盖房子，而且房子盖得一座比一座漂亮，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这就把王想的平房给比了下去。看到村里不少人盖了平房盖楼房，王想心里很不服氣，眼珠子往上一翻，挑起眉毛不屑地说，不就是盖所房子嘛，有啥了不起的，你们既然能盖，我为啥不能盖？难道还能叫我输给你们？

王想家住在村子的正中间，本来他的平房盖得并不错，要高度有高度，要气势有气势，不说里边的摆设，就是平房外边的装饰也显得很漂亮。可是仅仅过了几年时间，他的平房就已经风光不再了：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平房外墙的水刷石开始出现斑驳脱落现象，而且许多地方还被雨水淋出一条条蚯蚓似的黑道道儿，看上去既像干净的纸上画上了黑脏的笔道，又像老人风干的泪痕。尤其是在周围一些新盖楼房的对比下，显得更加低矮猥琐，暗淡无光，破旧不堪，远远望去，简直像个侏儒和乞丐那样低矮而又寒酸，哪里还有昔日的光彩？所以每次从村外养猪场回来，进村走在大街上，看见自己的房子被包围在一群楼房的阴影下，王想的心里就发堵。

前几年，王想前后左右的邻居过得都不如他，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差，就连住的房子也是破破烂烂的显得很寒酸，可是仅仅过了几年时间，他们就像变戏法似的一个个赶了上来。先是左右两边的邻居，在半年时间里接连盖起两栋两层高的楼房，紧接着，他后边的邻居也不甘示弱地跟着要盖楼房。如今这栋两层高的楼房主体已经完工，接下来就该进行内外装修了。看着自家平房后边高高耸立起来的楼房，王想的心里像塞了块石头那样难受。

这不是要扮自己难看吗？王想在心里骂道，他妈的，看来他们是想和老子作对呀！我如果不赶快改变这种状况，不定下一步周围的邻居们怎么欺负自己呢？再说他们周围这种“凹”字形房屋的建筑和布局已经把自己的房子搂在怀里，看上去成什么样子了？王想心想，如果前边的邻居也像他们那样把楼房盖起来，情况不是更糟糕吗？那样一来，不但会把自己的平房包围在正中间，而且还会影响到自家的采光和通风问题，自己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别人会怎么想？不行，我得赶快想个办法来扭转这一局面。

王想悄悄从外边请来一个风水先生，想让他给自己好好看一看，也好为下一步作打算。

风水先生围着王想的房子前后左右地转了一圈，在收了他的二百块钱“服务费”后，这才翻起自己的小眼睛，摇头晃脑地运用“江湖”上的那套风水学理论给他“分析”了一番，最后建议他不但要盖楼房，而且还要盖得更大更高，让它鹤立鸡群高高在上，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周围邻居们的气势。

王想觉得风水先生的话有理，于是这才开始决定盖栋大别墅，一来显示自己财大气粗，二来也让他们看看我王想并不是吃素的！

为了盖好自己的大别墅，王想先去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匠人周德全征求意见。可是给人盖了一辈子草房瓦房和平房包括简易楼房的周德全，并没有给他提出更多建设性的意见，而是按照自己的盖房经验和理论，给他说了一大堆模棱两可的话，这让王想的心里很没谱。没办法，他只好去找在城里给人盖过大楼的邻居李建设，希望他能给自己提供一些新的想法和思路。

四十多岁的李建设倒是个热心肠，听了王想的想法，尽管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但看他雄心勃勃踌躇满志的样子，并没有制止他，更没有给他提供什么更好的思路，倒是建议他到城里看看那些大别墅的样式和风格，也许对他盖房有所启发。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打工者，建大楼完全是在别人的指挥下群体作战，具体怎么盖完全听别人的指挥。

有了李建设的建议，王想这才跑到城里去寻找那些想象中的别墅。城里尽管有别墅但是并不多，所以王想在城里像个无头苍蝇那样东奔西跑到处寻找，最后才在一些人的指点下看了几处别墅，独栋的、联体的，样式不一，风格各异，他都跑去看了看，最后心里才有了点眉目。然后他找到一个设计公司，按照他提出的思路，设计师给他设计出了一个“花园洋房”式的别墅，他这才带着设计图纸兴冲冲地回到村里，开始实施自己的“别墅梦”。

2

王想从城里带回来的设计效果图确实漂亮，高大气派不说，样式也漂亮，该圆的地方圆，该方的地方方，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这里有个阳台，那里有道楼梯，就连门窗设计也显得洋气漂亮，而且从上到下，通身雪白，就像一座透明的玻璃房子似的，所以凡是见到的人没有不说好的，纷纷夸赞他有想法，是个干大事的人。还有人取笑说，住在这种房子里王想就像那些大老板一样，更有甚者说，只有外国总统才能住在这种房子，所以住在里边的人一定幸福死了……

王想越听越高兴，不由得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子简直有点忘乎所以了，于是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好尽快把自己的大别墅给盖起来，好炫耀一下，风光一番。

他不顾妻子反对和亲友们的劝说，先从城里买来钢筋和水泥，又从附近买来沙子石头等建筑用料，甚至还把一些后期才能用上的建房材料也买了回来，紧接着就把自己的旧平房给推倒了。看着自己正住得好好的平房瞬间被夷为平地，妻子站在那里愣了很长时间……

看了日子放了线，一切准备就绪，王想的房子顺利动工了。

然而让王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紧锣密鼓地指挥工人开挖地基时，却遇到了一些麻烦。他的左右邻居找到村主任反映说，王想不该把房子盖得那么高，他们迷信地认为邻近的房子建得高对他们不利，因此希望村主任能出面劝说王想。平时没少喝过王想酒的村主任反过来劝他们说，当初你们盖楼房的时候人家都没有意见，现在你们突然提出这些问题，是不是显得不够厚道？这两户人还没有劝走，住在王想后边的邻居也找上门来向村主任反映说，村主任，你得出面管管，不然王想的房子盖得那么高，会影响我们家的采光和通风。都在一门上住着，你看能不能让他把房子盖得低一点……

如果是一两户群众反映情况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一看这么多人都来找自己提意见，村主任不得不重视起来，不过嘴里仍然劝他们说，咱农村建房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不超出自己的规划面积，他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咱怎能管得了人家？所以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只要他有钱，想怎么盖就怎么盖，随他的意去吧……

那不行，国家盖房子建大楼还有个采光权问题，我们不能任由他在那里随便盖房子，如果他要把房子盖成摩天大楼怎么办？不是会严重影响我们周围邻居的正常生活吗？

听这些人说得如此严重，村主任不得不重视起来，只好安慰他们说，你们先不要着急好不好？等我去劝劝他再说。作为一村之长，他也不想因为王想盖房子的事得罪一圈人，不由得在心里叹着气说，唉——谁让人家有钱呢，真是，这年头连盖座房子也会引出这么多麻烦。不过后来一想大家提的意见也是，如果不劝劝王想，将来引起周围邻里纠纷，影响安定团结怎么办？容易激化群众矛盾不说，闹起来，自己这当村主任的脸上也感到无光，看来自己还真得出面去劝劝他才对。

村主任来到王想家是晚上。当时王想正在灯下欣赏着面前的效果图。如今这张用木框镶起来的效果图就被他挂在配房的山墙上。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站在面前欣赏一番，有时还会端杯水坐在那里出神地盯住它看上半天，幻想着自己住在里边的情形。他实在太喜欢这张效果图了，不，说得准确点，他太喜欢这种建筑风格的大房子了……

王想，你是不是太痴迷了？别墅还没盖起来就这样心急！我看你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村主任进门一看对着效果图看个不够的样子就取笑他。

哪里啊，我不过这会儿闲了才看上两眼。一看村主任嘴里叼着烟背着手进了自家门，王想马上站起来慌着把他往里让，同时一边麻利地沏茶递烟，一边扭过脸对妻子吩咐，东哥难得到咱们家里来，去，你赶快弄俩菜，俺弟兄俩要喝两杯。

村主任是王想家的常客。每次来都会受到最高的礼遇，这次也不例外。一看王想对自己如此热情，村主任心里很高兴，所以也不推辞，径自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抽烟，一边跷起二郎腿，样子显得煞是惬意。

王想的妻子是个麻利人，在丈夫的吩咐下，很快就把油炸花生米、炒鸡蛋、酱牛肉、黑木耳烧腐竹等几个下酒菜弄好摆了上来。这时王想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一斤半装的宝丰“人民大会堂”，凑上来征求村主任的意见，东哥，我这里条件差，也没啥好招待你的，今晚咱俩就整这个酒，怎么样？

好，“人民大会堂”这酒好，村主任一看马上来了精神，我爱喝这个，不但酒味正，名字也好听，喜庆！

酒倒上后，看了看摆在面前桌子上的下酒菜，村主任和王想也不说那么多客套话，两个人伸开指头，你来我往喝五吆六地行起酒令。推杯换盏间，房间里的气氛马上变得热闹起来。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老弟，我今晚来是有事要对你说。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村主任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口菜，边吃边把自己的意思讲了出来。为了照顾大家的面子不伤和气，同时也不至于激化矛盾，他故意把话说得比较委婉而又含蓄，希望能让王想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接受自己的劝说。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王想马上把手里正在喝着的茶杯往桌子上一蹾，生气地说：

他妈的，老子盖房子是我自己的事，碍他们啥事？影响他们什么了？王想的酒喝得有点高，所以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他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不满地看着村主任，哼，说我影响他们，他们为啥不说自己先影响我？看看他们的楼房一座一座都盖起来了，把我的平房围在正中间，天天抬不起头，看上去像个啥？我说过他们什么吗？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在这个时候，看老子准备挖地基盖房子时才给我说这些，这不是有意打击压制我扮我难堪吗？真是欺人太甚！

王想老弟，你别生气好不好？村主任劝道，大家都在一个门上住着，又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得顾及影响啊！再说你把房子建得低一些，不是还省工省料省钱嘛！

东哥，你别劝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想过没有？盖房子是我自己的事，又不碍他们啥事，因此我想咋盖就咋盖，怎么能听从他们的摆布？再说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因为盖房子省下那俩钱！说到这里，王想缓了下口气，也就是今天晚上你来找我说这个事，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就和他干上了。

我知道，我知道，村主任带着几分酒意点着头继续劝道，王想，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还想说的是，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想一想？说句不该说的话，咱办养猪场做生意图啥？还不是和气生财，平安无事嘛！

你说得没错，东哥，谢谢你的好意，王想梗著脖子坚持说，不过我也给你交个底，啥事都能商量，唯独盖房子这件事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王想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再说，大家都知道我已经为建房的事儿准备了那么长时间，跑了这么多天，下了这么大功夫，何况我把建房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建筑公司都请来了，事情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因为要照顾周围邻居们的情绪，随随便便就把我的盖房计划给推翻？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今晚给你明确表态，东哥，我不但要把房子建起来，而且一定要把它建成全村、全乡，甚至全县最好的房子，我要让别人看看，我王想究竟是个什么人！

想老弟，听你这话说得好像在和谁赌气一样，我问你一句，你建房是叫谁看的？村主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如果你是为了自己，我没啥好说的，如果是为了咱们天堂村，那就大可不必，因此我劝你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凡事适可而止，千万不要把弓拉得太满，免得到时候弄得不好收场……

东哥，你甭劝了，我啥都想好了，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么说，你一定要把房子盖得那么高大是不是？

是！既然决定了的事情，我就不会改变！

唉，看来你是哑巴吃秤砣——铁了心呀！看一时劝不动王想，又担心把他给惹毛，村主任只好挥着手打起圆场说，好了老弟，咱们不说这件事了，来，喝酒！

喝酒！王想看村主任妥协，于是急忙把手往前一伸，满嘴豪气地说，来，东哥，出招吧！

两个人在一片烟雾笼罩的酒桌上，马上又大声叫着划起拳来。

3

给王想建房的是从城里请来的专业建筑公司。

为了把自己的别墅建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王想没用村里周德全的建筑队。他知道那帮乡村泥腿子建普通瓦房、平房和一般的楼房可以，但是建不了自己要盖的别墅，设备、技术太差不说，他们的思想意识也跟不上，王想怕他们建不好自己精心设计的别墅;当然他也没用李建设。尽管他知道李建设在城里打工多年，又是建筑工地上的老手，但是他怕李建设一个人孤掌难鸣，耽误自己的建房计划。既然要盖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自己就不能草率行事，马马虎虎，只有去城里请专业的建筑公司，才能圆自己的别墅梦。

经人推荐，王想去城里请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建筑公司。起初王想去见这家建筑公司的经理时，体态较胖的公司经理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什么？你想给自己盖一座大别墅？不可能嘛！你怎能有这个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在他看来，农村人建的大多是平房，顶多也就是建一两层高的普通楼房，这样的活儿当地的农村建筑队就能解决，根本不用到城里来请专业建筑公司，杀鸡焉用牛刀，这不是闹笑话吗？可是后来听了王想的想法和计划投入的资金情况，又看了看王想拿来的施工图纸，他这才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同意接手这个活儿。

到底是城里来的专业建筑公司，技术高不说，设备也先进，拱出地基后，王想的房子起来得很快，简直就像一株从地下长出来的竹笋，眨眨眼的工夫，就蹿出地面一丈多高了。看到房子建得如此迅速，王想很高兴，不由得在心里说，哼，要不了多久，我的别墅很快就会建起来的，到那时，老子往里边一住，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看不把你们都给气死！

然而王想的房子建得并不顺利。就像当初周围邻居阻挠他把房子建得高那样，他又遇到了新的苦恼——工地上老丢东西，不是昨天少了两袋水泥，就是今天丢了一捆钢筋，明明头一天砌好的墙头，仅仅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就会发现被人给捅了大窟窿，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王想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想破坏自己的建房计划，于是他的倔劲又上来了，不由得在心里生气，你们不是不让我建房吗？好，老子偏要建，不但要建好，而且还要建得比你们谁的房子都要高、都要漂亮，我就是要气死你们，看你们谁还敢给老子作对！

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那天早上，王想像个骂街的泼妇似的，爬上高高的脚手架，站在上边双手叉腰，对着全村的群众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骂过之后，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东西丢得更厉害了。直到此时，王想才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再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为了平息事态的发展，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村主任，希望他能出面帮帮这个忙，平息此事。

村主任抽着王想递过来的帝豪烟，听了他的要求后，许久才吐出一口烟雾斜了他一眼，王想，其实你早就该这样做！大家在一个村里住着，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又何必因为盖房子闹得四邻不安，破坏团结，结怨生气呢？你呀，就是太爱犟筋耍脾气，你说你这样做是在给谁过不去？看看，现在不是弄出事儿来了吗？看着王想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的样子，知道他的心里不好受，村主任这时换了个口气，拍着王想的肩膀安慰说，老弟，你先回去吧，念及咱俩平时的交情，对于你今天给我说的这个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事情既然弄到了这一步，我相信你也知道下一步该咋去做。

村主任的提醒使王想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巴望地看了看村主任，发现他正在用和善的眼光鼓励自己，马上用力点了点头说，嗯，东哥，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办！

从村主任家出来，王想腋下夹着两条烟先后去到前后左右的邻居家里赔礼道歉。接着他还特意分别到周德全和李建设的家里坐了坐。不过回来之后他的心里并不服气，而是仍然恨恨地坚持自己的计划，哼，你们都不想让我盖别墅？我偏要盖，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能拗得过谁？

事情平息下去后，接下来的时间里，王想的建房速度又加快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别墅就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眼看房子就要封顶了，可是马上接踵而至的资金出了问题。按原先王想的投资计划，只要不超过一百万即可，可是现在一百万的资金显然已经不够，一连又加了二十万，结果还差一部分。

王老板，你看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这、这……看着站在面前的建筑公司经理一脸焦急的样子，王想擦了把头上淌下来的汗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想的手里沒钱了，房子眼看要面临着停工，他不由得着急起来。

为了盖这座别墅，如今他已经超支了20万。20万不是个小数，原来自己手里还有几十万存款，可是现在把自己的家底全部垫上也不够，这不是一件很急人的事情吗？如果资金跟不上，就有可能造成停工。可是工是停不下来的，建筑公司经理一个劲地在旁边催促他，如果停工待料，不但拖长工期，而且还会影响到他们的经济效益，都是靠接工程吃饭的，他们不能因为王想手里没钱，就这样一直拖延下去，何况他们还要等着去赶下一个工程项目。

看来需要借钱。王想最先想到的是村主任。村主任和自己是铁哥们儿，平时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王想想，也许他会帮自己一把的。然而当他找到村主任借钱时，没想到事情却吃了个闭门羹。

王想老弟，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而是我手里实在没钱啊！村主任坐在家里的木制沙发上，头不抬眼不睁地抽着烟，表现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告訴他，如果你借个三两千，我努努力还可以给你凑一凑，可是你现在借的是好几万啊！我上哪儿给你弄那么多钱？要不，你还是去想想别的办法吧！

从村主任家出来，王想又往周德全家里走。他知道周德全经常带着村里的建筑队给人建房，手里一定会有一些流动资金，自己不妨先借来用用。谁知他的想法却遭到了周德全的拒绝。

王想，你不是来开玩笑吧！我们建筑队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盖座房子挣的工钱不过万儿八千的，盖完就分，哪儿有多余的钱借给你？周德全摊着手对他苦笑，再说我们的建筑队不正规，又接不来大工程，只能捡些别人剩下来不愿干的小活儿，因此有活儿时干一阵儿，没活时就歇工，手里根本存不住钱，怎能帮得了你？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先后找到两个人都没有借到钱，王想心里有些泄气。没办法，后来他只好去找李建设。他知道李建设眼下正在准备盖房子，手里肯定会有些钱，何不先找到他借用一下？考虑到他是个热心肠，王想决定去试一试。

今年春上李建设没有去打工，准备在家里盖房子，王想进院时看到他正在家里忙忙碌碌地搬运石块和木料，作着建房的前期准备。看见王想进门，他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问，想哥，你不是在家里盖房子吗？今天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该不会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吧？

王想还没开口就被他问了这么一句，一时觉得无法开口，但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愁眉苦脸地望着李建设叹气说，唉，老弟，你哥现在遇到难处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把？接着就把自己的意思给讲了出来。

想哥，不好意思，这个忙我帮不了。谁知他话音刚落，就遭到李建设的拒绝，他带着歉意对王想说，你没看我也正在准备盖房吗？就是因为手里钱不够才迟迟没有动工。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看着你正在盖房子，我早就想去找你借钱了。

唉——听李建设把话说到这里，王想无奈地低下头去，把手里的烟抽得“啪啪”直响。

看到王想为难的样子，李建设也叹起了气看着他，想哥，要知道你盖的是别墅啊！又不是几千块钱所能解决的问题，再说我手里那几个小钱即使全部借给你也不够。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够你塞牙缝呢！又怎么好意思借给你？

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唉，事情咋会弄到这一步呢？

从李建设家出来，王想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看着自己那座还没有建起的别墅，心里感到很难受，特别是房顶那个象征性的大圆顶还没有建起来，所以远远望去，整座房子像个无头的骨架那样站在那里，看了别提让人有多难受……

王想走上前去，看到那些建筑工人因为无事可干，不是蹲在那里抽烟打牌，就是聚在一起侃大山，还有的半躺在那里眯着眼睛睡大觉，一个个给人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这种场面，王想不由得叹起气来，唉，如果再弄不来资金，我要盖的房子就会半途而废，画虎不成反类犬。如果弄到那一步怎么办？别人不是更要嘲笑自己吗？想到这里，他马上在心里说，不行，现在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豁出去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别墅盖起来，不然别人会怎么看我？实在不行，我只有去银行贷款才能解决这一问题！

4

王想是镇信用社的存款大户，全信用社的人都认识他。这时一看他进了营业室的门，大家都对他热情地打起招呼。

王老板，你可是个大忙人啊！今天来要办什么业务？是存款还是取款？

我今天既不存款也不取款，我是来贷款的。王想拧起眉头，心情郁闷地说，请给我办一下贷款手续，我要贷个几十万急用！

贷款？你贷款要干什么呀？柜台里的一名工作人员看着他惊讶地说，贷款可以，不过贷款的手续很麻烦，再说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要请示我们领导后才能答复你。工作人员说着跑到后边办公室，把信用社主任请了过来。

听说你要贷款王老板？半秃顶的信用社主任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王想，你现在贷款要干什么？是不是准备扩大养猪场的规模？

不、不是，我今天贷款是盖房子用的，王想看出信用社主任的疑问，只好如实讲明自己的来意，最后他请求说，刘主任，咱们是老关系，我现在手里急需用钱，你看能不能先给我贷一部分款？

王老板，贷款可以，不过我们县信用社里有规定，你除了要有抵押物品外，还得有人给你做担保才能办理贷款手续。你准备贷多少钱？

大概需要50万吧！王想考虑到下一步还要对房子进行后期装修，所以故意多说些，免得到时不够用。

你需要这么多？信用社主任吃惊地看着他，你盖的究竟是什么房子？怎么需要这么多钱？不过看着王想愁眉不展，一副不愿回答的样子，只好绷起脸告诉他，王老板，你是我们的老客户。可是尽管如此，我们也得按程序办事，毕竟我们社里有规定，必须要有抵押物和担保人才能办理贷款手续！

用我的猪场作抵押可以吗？

当然可以。信用社主任公事公办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们先得对你的猪场进行评估，看看到底值多少钱，才能按比例给你贷款，你有担保人吗？

没有，王想挠着头说，让我们村主任给我作担保怎样？

可以呀，不过要由他本人出面同意才行！

那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王想掏出手机就给村主任联系。电话通了，可是还没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说完，村主任当即就在电话里一口回绝说，王想，现在这形势你难道不知道吗？过去有人贷款娶媳妇、盖房子，那是形势所迫，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这年头谁还那样干？如果你是贷款办企业做生意，我支持你，可是如果你贷款是用来盖房子，对不起，这个保我不能给你担！

为啥？王想不解地问。

道理很简单！考虑到王想平时对自己一直不错，村主任担心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怕伤了他的心，马上又缓下口气安慰说，王想，我和你是老朋友，别看咱俩关系这么好，可是我也不能那样做，何况你贷款又是用来盖房子，所以这个忙我不能帮，再说我也不想让人家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的，因此还是请你另找别人吧，实在不好意思！说完不等王想回话，村主任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怎么会这样？借不来钱，又贷不来款，王想心里窝着一口气，肺都快气炸了。势利眼，一群势利眼！

从镇里回来的路上，王想嘴里骂道，过去我到信用社，他们什么时候不是远接高送的？现在倒好，我想贷几十万的款他们都不放给我，这不是故意刁难我是啥？不就是看老子现在手里没钱了吗？就开始嫌贫爱富落井下石，你们怎能这样对待我？还有村主任，过去我可没少请你的客，现在居然连这个忙都不帮，不借给我钱不说，连个担保都不做，还经常说和我是哥们儿？屁！啥哥们儿，全都是假的！骂完这些，王想还不解恨，这时他又想到了周德全和李建设以及全村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敌人，都在和自己作对，不由得生气起来，你们一个个非但不帮我，还想看老子的笑话！哼，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占老子的便宜！活人能叫尿憋死？难道你们不帮我我就盖不起别墅吗？老子偏要盖，不但盖，我还要把它盖得高大美观漂亮，看不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气死才怪！

王想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自己建在村外的养猪场。现在他心里又气又乱，最后只好在心里叹着气说，唉，为了尽早把别墅盖起来，看来只有先处理圈里的猪了。可是想到自己春节前刚卖过一批，如果现在接着再卖显然不明智，价格非但上不去，而且现在圈里留下来的猪都还不到出栏时候。不过一想到现在如果不处理这些猪，自己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狠着心卖猪，王想来到猪场里，看着圈里那些猪最后打定主意说。

你不能打猪的主意！正在猪场里干活的妻子看出丈夫的用意，马上走过来劝他，王想，你想干啥？你可不能为了盖房子把猪都给卖掉，要知道，猪场是咱家的命根子，卖完猪往后咱们还指靠啥挣钱发家致富？

王想瞥了妻子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围着猪圈看。他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圈是成猪，那几圈是仔猪，他围着猪圈一个个看过去，就像屠夫在挑选待宰的猎物那样，目光一直在围着猪场转。转着转着，他心里突然变得难受起来，猪啊，我的猪啊！过去每一头都长得膘肥体壮的，看见他们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一样让人心里高兴。可是现在，圈里的这些猪腰都塌了，屁股小了，身上瘦得都能看见肉里边的肋巴骨，明显是掉膘了。

说来也怪，那些猪们一看见王想，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一个个立起来扒住猪圈的边缘，眼巴巴地望着他冲他叫起来，仿佛在向他诉说着自己肚子饿了，需要王想赶快给些吃的。还有一些猪则被饿得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在猪圈里走来走去地转着圈，边转边在那里哼哼地叫着，看到这种情景，王想的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他知道，为了盖房子，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来关心猪场了，加上建房需要占用大量资金，导致自己无钱购买猪饲料，使猪的营养跟不上，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正在这时，建筑公司经理打来催促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弄到钱复工？眼下工人们已经闲了几天，如果再不复工，他们就要考虑要不要撤走的问题。

挂上电话，王想一下子愣在那里，他知道情况紧急，盖房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如果建筑公司一撤走，要想再把他们请回来可就麻烦了。罢罢罢，为了把别墅尽快盖起来，眼下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卖！只有先把猪卖掉一部分，赶快筹到一部分钱再说。想到这里，他急忙给收猪贩子打电话，要他们赶快到自己的猪场来。

你这是在败家啊！妻子到底没能劝住丈夫，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在那里一意孤行，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卖掉一批猪后，王想的建房资金也到了位，可是他刚松了口气，建筑公司经理马上又找到他反映说资金不够，需要再筹。王想听后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问，刘经理，怎么回事？我明明看着房子已经盖起来了，怎么现在资金又不够了？

王老板，不错，你的房子是盖起来了，可是后期的装修呢？难道不需要钱吗？建筑公司经理站在王想面前不慌不忙地回答，巧婦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你不出钱，我们可是给你盖不出你想要的那种效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王想抓住自己的头发在那里无奈地说。

没办法，王想只好咬着牙，狠狠心，再次来到猪场里想办法。可是现在猪场里已经没有成猪可以处理，他只好把目光又瞄上了那些尚在年幼的仔猪身上。

听说丈夫刚刚处理完一批成猪，现在又要打仔猪的主意，妻子急忙赶来劝阻。可是王想根本不理妻子那一套，只管围着一圈仔猪观看。他发现这些仔猪不过几十斤重，一个个看上去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正在那里无忧无虑地撒着欢。很显然，它们距离出栏的时候尚早，如果这时把它们卖掉，简直就像在割自己身上的肉。他越看越不忍心，可是一想到建筑公司经理向自己告急的神情，又联想到自己盖了一半的别墅，他的心肠马上又硬了起来，于是他咬着牙，掏出手机就跟收猪的联系。

王想，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看到丈夫为了盖房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妻子非常气愤，上去夺过他的手机生气地骂道，王想啊王想，你这个败家子，我现在告诉你，这个家只要有我在，我就决不会叫你再卖这里的猪！

淑贞，现在事情都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不叫我卖猪咋办？王想无奈地对妻子说，难道你也想看我的笑话吗？

怎么办我不管。反正我不叫你卖猪！妻子气呼呼地盯住他，当初劝你你不听，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好好的房子你不住，偏要一心二心盖啥破别墅，现在事情弄到这一步，难道你的脑子就不能清醒清醒？

清醒？哼！我实话告诉你，老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难道连你也想阻挠老子盖房子？王想看妻子教训自己，不由得生气地说，何况老子盖的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住，要知道还有你的一份呢？

我不稀罕你盖的破房子，妻子看丈夫执迷不悟，只好耐着性子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他，想啊，你说你是咋了？是神经有毛病了还是咋 回事？要知道咱是普通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只要能过得去就行，我才不喜欢过那种一嘴吃个砂锅——光知道脆不知道碜的生活，当面不说，背后被人捣脊梁骨。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让老子卖猪怎么办？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快盖起来的房子被停工吧？

王想，我可告诉你，别再倔强了好不好？不然等你卖完猪就没啥可卖了，知道吗？你再这样做，就等着今后去喝西北风！

喝西北风我也得卖猪，不然眼下这一关我就过不去！

如果你要卖就卖我吧！看劝不醒丈夫，妻子一气之下恼怒地说，反正你不过了，我也不想过了……

哼，卖你也一样，你以为老子不敢？

王想说着劈手就去夺妻子手里的手机。妻子不给，身子一扭把手机藏在了后边。

他妈的，你个臭婆娘，真想惹老子生气啊！看到这里，王想不由得恼羞成怒，冲上去硬抢。两个人很快就在猪场里扭打起来。就在两个人在那里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王想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把抓过去急忙接听，原来是收猪人打来的。对方在电话里告诉王想，他们的收猪车马上就到，要他赶快做好卖猪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赶快来吧，我现在马上到猪场大门口去接你们！王想急忙对着手机回应，紧接着，他顾不上妻子，转身就向猪场大门口跑去。留下妻子一屁股坐在猪圈外边的水泥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5

已经是春天。

到处都是春天的景象，树绿草青，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田里的冬小麦经过几个月的冬眠之后，此时也张开眼睛，挺起身子，打起精神，绿油油地晃着一张张生动的笑脸，迎着东风生长起来，一切都是万象更新的样子。

王想的别墅终于建成了，远远望去，就像电视里的欧式建筑那样，不但造型奇特，而且金碧辉煌地矗立在村子的正中心，显得无比高大巍峨，雄伟壮观，就像当初人们形容的那样，下边是城门，上边是一个圆拱形的大帽子，整个建筑看上去该圆的地方圆，该方的地方方，该凸出的地方凸出来，该凹进去的地方凹进去，这里有一个阳台，那里有一道楼梯，就连楼梯的栏杆上也是好看的铁艺花形。再看那些门窗设计，也都显得与众不同，从上到下，浑身雪白雪白的，简直就像一座通体透明的玻璃房一样，与周围那些低矮的平房楼房相比，王想的别墅高高地立在那里，鹤立鸡群似的，成为全村最突出的一个大亮点。

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了。她是在王想第二次处理完仔猪后，一气之下独自离开的。经过这件事情，她对丈夫的做法愤怒已极，她临走前生气地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一意孤行，简直让我伤透了心，因此我这辈子再也不愿和王想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在一起生活！说完这话，她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王想的大别墅建起来了，不但高大漂亮，而且宏伟壮观，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赶来参观。他们站在王想的别墅里，手撫着漂亮洁白的罗马柱，脚下踏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抬头望着吊过顶的天花板和四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流线型的旋转楼梯，圆穹形的房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不时伸出手去摸一摸，一个个啧啧不已地赞叹，啊——这房子建得真是太漂亮了，简直和电视里看到的别墅一样……

如今已经成为孤家寡人的王想，听着人们的赞叹，蹲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他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此刻，他仿佛觉得人们的赞叹全都变成了讽刺、挖苦和嘲笑。在大家尽情的笑声中，他抬起头向远处望去，目光穿过村里那些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的平房和楼房，他眼前一花，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养猪场，和养猪场昔日的红火场面……然而当他的意识清醒过来后，他真切地知道，现在自己的养猪场里一片静寂，昔日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就连猪们在圈里热闹欢腾的声音也听不到，但是他却清晰地听到有一声嘶哑的猪叫，正从自己的嘴里低吼出来……

责任编辑 白连春

张中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