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漫长的离婚

口袋

和海报上展现的温情不同，《婚姻故事》这部电影讲的并不是婚姻的美好。套用豆瓣网友的话说，这是“一场漫长、烦琐、时而撕得很难看时而又充满温情的美国式离婚”。我看完之后最直接的感受是：离婚不可怕，可怕的是爱情尚存，婚姻却走到了尽头。

“为什么会爱上对方？”

故事的主角是美国一对中产阶级夫妻妮可和查理。他们可谓天生的一对儿，一个是光彩照人的女演员，一个是天才的导演。他们既是生活伴侣，又是事业上的搭档。查理爱妮可的温柔可爱，不拘小节。妮可爱查理的毫无畏惧，从不放弃自己想要做的事儿。本以为他们在撒狗粮。可是镜头一转，原来是两人在感情调解员的要求下写的：当初为什么爱上对方。没错，妮可和查理正在办理离婚。原来婚后妮可一直以查理的事业为重，放弃了在洛杉矶拍电视剧挣大钱的机会，加入查理在纽约的剧团。儿子出生后，她又花了大量的时间养育孩子，照料家庭。妮可一切都以查理为中心。查理很成功，得了大奖，成了名导演，可她自己渐渐星光黯淡。

“我看不到我自己，我连自己的品味都没了。查理也看不到我，他把我当作他的一部分。”妮可说。她想说服查理一起搬到洛杉矶生活，重捡自己的事业，查理坚决不肯，纽约才是他的地盘，在百老汇封王是他的理想。什么也挡不住查理，什么也没有他的成就重要，妮可感到失望极了。两人经常争吵，就在分居期间，妮可又发现查理睡了剧团的服装师，这件事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妮可忍无可忍，决心离婚。但十年的感情并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消失的，爱的本能都藏在细枝末节间：妮可下楼梯时脚下不稳，查理马上一把扶起;查理离开已经不是自己的家时，还不忘给妮可把灯关了;妮可家的门坏了，查理也来修，妮可就顺便给他剪了个头;查理在犹豫要不要聊聊当晚的演出意见时，妮可马上说，不说你会睡不着的;哪怕离了婚，妮可还是世界上最懂查理的人。

通常我们都以为，感情才是婚姻长久的保证，可时代不同了，对现代人来说两性之间如果不能平等的发展，即使感情尚存，也要分离。在婚姻中，首先是“我”，然后才是“我们”——这就是这部电影要表达的最核心的问题。

婚姻本质上是男女力量的对决

不管多么不舍得，双方还是请了律师，离婚大战正式开打。第一次battle，是在妮可律师的办公室争取调解。两人争的是孩子的监护权，妮可希望在洛杉矶抚养儿子，而查理完全不能接受，这样一来他就不能经常和儿子见面，因为洛杉矶和纽约隔了几千公里。初次battle，查理的律师输得一败涂地，他建议查理接受妮可的条件，因为如果上庭的话，对方大概率要赢。到时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花了大笔的诉讼费又打输了官司。查理恼火极了，他不想输，于是花重金请了位名律师。第二次battle，就是在法庭上。开庭前，妮可的律师看到理查带来的强大阵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对妮可说，今天必有一场恶战。

这里有个细节很耐人寻味。妮可请的是一位女律师，长发披肩，身材婀娜，而查理一方的律师一看就是那种有权有势的老男人。两位律师在法庭上的对决恰好象征了男女两个世界的较量。查理的律师以一种非常典型的男权视角，把妮可贬低为出卖色相靠男人的女人，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妮可不过是演情色片的艺人，而查理是有才华的先锋派导演。”正是因为查理雇用了妮可，她才变成了声誉极高的演员，所以查理不该支付妮可赡养费，反倒是妮可的收入查理有权得到一半。

面对对方的挑衅，妮可的律师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露出性感的粉色吊带上装。这个细节你品品。一个女律师，在男性占绝对优势的行业中，她靠什么竞争，除了要和男性一样的专业、有实力之外，连同她的身材外貌都是武器。也许你会觉得这一招不上路子，但是也不能否认，只有处于劣势的竞争者才会这么极端。100年前，一位女性脱下外套意味着取悦男性，而今天是反抗。妮可的律师毫不示弱。她说，如果你方不支付赡养费，那我方就要求把查理获奖的奖金分一半走。对方律师反驳，查理获奖是因为他是天才，这和妮可有什么关系？妮可的律师回答道：妮可婚后拒绝了很多机会，专心抚养孩子，查理是在婚姻中成为天才的。这让我想起有人问奥巴马的夫人米歇尔，嫁给总统是什么感觉，米歇尔答道：如果他不和我结婚就成不了总统。由于女性为家庭、生育及抚养做出牺牲，男性才有可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连总统家都不例外。所以，正如妮可的律师所说：男性的成就是婚姻中的无形资产。

离婚大战最终以妮可的胜利告终。她和她的律师，两个女人赢了对面的男人，妮可可以和儿子一起在洛杉矶生活。然而离婚就是这样，官司赢得再漂亮，也感觉是搞砸了生活。

首先是我，才是我们

实际上，在这场离婚大战中展现了妮可作为一名女性的无助和愤怒。她曾为家庭、子女做出巨大的牺牲，以自己的发展为代价，换取查理的事业和孩子的童年：没有她独自扛着生活，查理走不了那么远，孩子也不能健康成长。然而在家中她却是最被忽视的，查理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当妮可向查理抱怨，我是你的妻子，你要考虑一下我的幸福时，查理却说，你那时很幸福，你只是现在判定那时的你不幸福。

我想起美国著名的女性大法官金斯伯格的名言：解放女性应该从解放男性开始。如果男人们的潜意识中都认为，女性为家务、生育、抚养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天经地义的，女性生来就是以他们为中心的，那他怎么会心怀感谢。

当妮可感到不公和查理争辩时，查理却傲慢地说：你不想要发言权，你只想抱怨自己没有发言权。自大、傲慢的查理，代表了男性世界对女性的姿态，没有理解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批评。妮可愤怒极了，他们俩在离婚之后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查理一气之下，把墙壁砸了一个洞。可以说他们的婚姻离了两次才真正离掉：一次是在法庭上，那是理智上的切割;一次是在狂暴的争吵中，情感上的决裂。墙上的洞，就是妮可和查理婚姻中最大的伤疤，那不是感情，不是价值观，是两性间的不平等必然会导致的裂痕。当女性意识的崛起成为时代主流时，冲突就不可避免，爱情在它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影片的结尾是一年后，查理告诉妮可他决定搬来洛杉矶，但时不待人，妮可已经有了新男友。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笑容中有泪光闪动。查理似乎开始懂得了为别人做出牺牲，虽然晚了但也令人欣慰。黄昏中，查理和妮可告别，他抱着睡着的孩子走了。妮可突然叫住查理，她跑上前，蹲了下來。原来查理的鞋带开了，妮可帮他系上了鞋带。此时全剧终，而我的眼泪却开始往下掉。

出乎意料的是，这部为女性争取权力的电影导演是一位男性。导演最想要表达的其实是，如果我们不能允许女性强大，那也必然不能允许男性软弱。因此在影片中，导演也从很多细节去展现了查理脆弱的一面。当我们的文化中从小鼓励男性当强者，占主导地位，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偏见和伤害。导演试图传递出这种观点——不平等的两性关系同样也让男性流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