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婷
(西安外国语大学a.国际舆情与国际传播研究院,b.旅游学院,西安710128)
公共卫生(public health)①早在1920年1月2日美国生理学和实验医学处举办的公共卫生会议上,该处处长查尔斯·温斯洛 (Charles E.A.Winslow)就将公共卫生定义为“通过有组织的社会活动预防疾病、延长生命和改善健康的科学与实践”,并指明了实现公共卫生的方式包括改善环境卫生、控制传染、宣传卫生知识、为早期医疗诊断和疾病防治提供医学和护理知识以及建立保证居民健康和生活标准的社会机制等[参见:Charles-Edward Amory Winslow,“The Untilled Fields of Public Health,”Science,New Series 51,no.1306(1920):30]。随着环境的变迁与科学的进步,公共卫生的内涵得到了拓展,融合了预防医学、护理学、疾病学、数据统计学、环境卫生、公共政策、公共卫生伦理、职业安全与健康和工业卫生等多个学科和领域,并催生了大量相关的卫生实践活动。是关乎公民健康和福祉的重要问题,也是城市环境史研究的重要课题。19世纪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猛发展,使美国由农村社会走向现代城市社会,同时也使其新兴城市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公共卫生危机。基于此,进步主义时期②进步主义时期(1890-1920)是美国历史上的“大转折”时期。在19世纪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动下,美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进步,却陷入问题的漩涡。在此情况下,一场以中产阶级为主、由社会各阶级广泛参与的资本主义改革运动即进步主义运动应运而生,对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等领域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改革,力图创造出与物质繁荣相应的精神文化条件,推动资本主义制度的完善。对此问题的详细讨论,可参见:李剑鸣《大转折的年代——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研究》,天津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的改革者们发起了一场通过改善城市环境以提升公共卫生的改革。作为改革的重要参与者的女性,她们以公共利益为出发点,发起了清除街道固体废弃物,消除煤烟、饮水和食品污染,以及改善工业生产环境等系列卫生活动,旨在重建安全的城市环境,构建和谐有序的社会秩序。国内外学界不乏对公共卫生的研究,但多集中于政府的举措及官方机构的活动,对女性的活动缺乏足够关注。①这方面的研究有:Howard D.Kramer,“The Beginnings of the Public Health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21,no.3(1947):352-376;James H.Cassedy,Charles V.Chapin and the Public Health Movement(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Barbara G.Rosenkrantz,Public Health and the State:Changing views in Massachusetts,1842-1936(Cambridge,Mass.:Harvard,1972);Madeline Crisci,Public Health in New York City in the Late Nineteenth Century(Bethesda,Maryland: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History of Medicine Division,1990);Richard A.Meckel,Save the Babies:American Public Health Reform and the Prevention of Infant Mortality,1850-1929(Ann Arbor,Mich.: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8);John Duffy,The Sanitarians:a History of American Public Health(Urbana and 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0);David A.Loving,The Development of American Public Health,1850-1925(Ph.D.diss.,University of Oklahoma,2008);Warren Winkelstein,Jr,“The Development of American Public Health,a Commentary:Three Documents that Made an Impact,”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Policy 30,no.1(2009):40-48.事实上,女性的参与,推动了政府政策的有效执行,促使卫生改革产生了更加深远的影响;同时,改革也为女性赢得了参与公共事务的机会,进一步扩大了其社会影响力。本文以城市环境卫生为视角,以进步主义时期的中上层女性为研究对象,对其改革原因和内容、使用的手段及取得的成效加以分析,探索其产生的历史意义,进而更全面地理解进步主义改革中女性的历史地位。
19世纪后半期的美国,以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猛推进为主要特征,逐渐形成以城市为中心的经济体系。1800年,美国仅有6个城市的人口超过8000人,到1890年人口超过8000人的城市达到448个;1800年仅有32万人居于城市地区,占美国总人口的6%,到1890年该比例上升为30%。②Carolyn Merchant,American Environmental History:an Introduc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112;Edmund J.James,“The Growth of Great Cities in Area and Population:A Study in Municipal Statistics,A Paper Submitted to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January 24,1899:2.人口数量的骤然上升带来了大量城市问题,如畸形昂贵的地价、拥挤肮脏的贫民窟、恶劣的居住条件、混乱的城市结构、阻塞的城市交通、严重不足的公共卫生设施、持续恶化的生态环境和不断退化的城市景观等。③张京祥《西方城市规划思想史纲》,东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9页。
在所有问题中,恶化的城市环境,使美国城市陷入了公共卫生困境,危害着市民的健康和生命。首先,固体废弃物被列为城市景观中最令人厌恶的事物。生活垃圾、各种废弃物、动物粪便和尸体随处可见,混乱程度令人发指。由于缺乏合理有效的处理手段,这些垃圾被长期堆放于街道上,逐渐腐败变质,污染空气和公共饮水。此外,工业废弃物的随意排放也困扰着市民。1876年,坐落于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河边(Connecticut River)的奇科皮市(Chicopee),拥有18家纺织厂、33个铸造厂、26个毛纺织厂和印染厂、3个造纸厂等,这些工厂将废弃物全部倾倒入河渠中,垃圾中产生的有害物质最终流入康涅狄格河,对环境造成污染。④John T.Cumbler,Reasonable Use:the People,the Environment,and the State,New England 1790-1930(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52.除固体废弃物之外,市民还饱受煤烟(smoke)的毒害。煤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煤作为一种丰富、廉价、高效的能源被广泛应用于工业生产和生活的产物。在工业城市,如芝加哥、克利夫兰、圣路易斯、匹茨堡,从早上七点到傍晚,煤烟从工厂的烟囱中排出,整个城市烟雾腾腾,住房被煤垢污染,家庭主妇们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刷洗和擦拭;街道上,车辆缓慢行驶以避让行人,即便如此,交通事故仍频频发生。美国著名小说家布思·塔金顿(Booth Tarkington,1869-1946)在其小说《动乱》(The Turmoil,1915)中,用“肮脏、灰暗、龌龊”来描述美国城市。⑤Booth Tarkington,The Turmoil:a Novel(New York:Grosset&Dunlap Publishers,1915),1.另外,食品安全问题也令市民苦不堪言。由于19世纪缺乏相关的卫生知识和技术手段,食物常在运输过程及储藏中被污染,加上食品掺假猖獗,市民怨声载道。
美国的工业城市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各类环境问题困扰,而疾病常常与这些问题如影相随,天花、疟疾、黄热病、霍乱、猩红热、麻疹肆虐,病痛和死亡屡见不鲜。1832年,蒙特利尔惨遭霍乱侵袭,仅两周内就有800人死亡;同年,在纽约市爆发的霍乱,也夺去了至少5000人的生命。⑥徐再荣《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与环境政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页。工厂排出的黑烟,侵害着市民的呼吸系统,人的鼻子、口腔、喉咙、肺部等受到刺激,感冒、哮喘、支气管炎、肺炎、黑肺病、结核病、白喉、伤寒等疾病不断爆发。①Carolyn Merchant,American Environmental History:an Introduc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120.同时,环境问题还导致神经系统方面的诸多病痛,如失眠、头疼、抑郁、神经崩溃等。流行病接踵而至,人们束手无策,城市一度陷入瘫痪。疾病导致市民的寿命缩短。据统计,1900年,白人男性的平均寿命仅为47岁,女性49岁;黑人寿命则更短,男性平均32岁,女性仅34岁。②Daphne Spain,How Women Saved the City(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1),31.
面对公共卫生问题,市民起初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城市居民普遍保持“眼不见,心不烦”(out of sight,out of mind)的心态。之后,一些医生怀疑瘴气(miasmas)是造成流行性疾病的根源③Nancy Tomes,The Gospel of Germs:Men,Women and the Microbe in American Life(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2-3.,试图通过清除瘴气以根治疾病。虽然瘴气理念并未揭示出造成疾病的真正原因,但却引发了政府及公众对公共卫生的反思。到了19世纪40年代,受英国卫生理念(sanitary idea)的影响,美国城市经历了第一次重要的卫生意识的崛起。这时的人们将秽物看作疾病的根源,开展了一系列环境卫生实践以消除疾病。事实上,这种理念仍无法根除弊病,直到80年代细菌理论(germ theory)的兴起,才真正催生了美国的现代卫生服务体系。细菌理论否定了秽物是致病源的观念,阐释了细菌与疾病之间的密切关系。它在强调个人卫生与保健的同时,提出了洁净的环境对于构建公共卫生的必要性,引导政府重新审视其政策及行动,指导新一轮公共卫生改革的开展。
在细菌理论的指导下,一场通过环境改造以重塑安全的生存空间的运动蓬勃兴起。与早期的卫生实践相比,这场运动涵括更丰富的内容,包括修建市政排污系统、供应纯净水、清理垃圾、监管食物安全、治理煤烟和噪音、开辟城市公共空间等;同时,它也吸引了更多群体的参与。首先,市政府试图扩大政府功能,在全市范围内修建饮水和排污系统、进行公共教育、建造公园和各类专业机构等,以加强公共设施建设,加强城市管理。④徐再荣《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与环境政策研究》,第55页。其次,两类组织也成为这场改革的重要力量。第一类是具备专业知识、服务于市政部门的专家们,包括医生、工程技术人员、公共卫生专员等,是市政府倚赖的对象。他们主要从技术角度出发,建立了处置污染物、对抗健康问题的机制,并将想法传达给政策制定者,转化为可行的立法。但遗憾的是,专家们大都以城市发展为目标⑤Martin V.Melosi,Effluent America:Cities,Industry,Energy,and the Environment(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1),58-59.,通过改革为商业活动提供更为安全的环境,而非服务于家庭、文化与健康。⑥Marlene Stain Wortman,“Domesticating th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City,”Prospects 3,October,1978:542.第二类组织是政府部门之外支持上述专家的市民组织,包括志愿者组织、各类俱乐部、市民团体、环境组织等。⑦Thomas Raymond Wellock,Preserving the Nation:the Conservation and Environmental Movements,1870-2000(Wheeling,Illinois.:Harlan Davidson,Inc.,2007),67.女性作为第二类组织的核心力量,发起了一场城市社会运动(the City Social Movement),即一场主要关注隐藏于城市问题之下的关乎社会和经济不公正的运动⑧Susan Marie Wirka,“The City Social Movement:Progressive Women Reformers and Early Social Planning,”in Planning the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City,eds.Mary Corbin Sies,and Christopher Silver(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55.,体现出女性对城市环境问题的回应及对公共参与的渴望。她们多立足于健康和文明,通过妇女组织改善城市环境,力图将公共卫生改革深入基层,使它演变为一场广泛的社会运动。19世纪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改变了美国女性的面貌,使她们的思想观念和社会生活都经历了重要的转变;随着各类妇女组织的涌现,女性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她们的实践经验和组织能力得到了认可。⑨Caroline Bartlett Crane,“The Work for Clean Streets,”Woman’s Municipal League Bulletinⅴ,no.1(1906):2-3.到了进步主义时期,女性已成为包括公共卫生在内的各项社会改革的重要力量,力图将城市打造成宜居的场所。这一时期,如果说男性强调经济发展和进步,那么女性则追求家庭生活和城市内涵,二者共同推动了城市环境的改善和公共卫生的提升。
女性是环境污染最直接的受害者,污染不仅破坏了她们的劳动成果,而且危害着她们家庭成员的健康,侵蚀着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美国的道德文明。女性深谙其社会责任,认为自己有义务像管理家庭那样去管理所有市民的家——城市。19世纪80年代前,女性通常通过护理病患及支持医院工作来关注市民健康,尚未考虑有关疾病的根源及预防问题。①Edith Parker Thomson,“What Women Have Done for the Public Health,”The Forum,September,1897:46.随着80年代细菌理论的诞生,包括女性在内的公众开始反思健康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女性之所以参与公共卫生改革,主要源于以下四个因素的推动。
首先是社会福音运动的影响。该运动是一场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由教职人员发起的基层运动,是对内战后工业化、城市化及前所未有的移民潮的回应。社会福音倡导者谢勒·马修斯(Shailer Mathews,1863—1941)认为,社会福音在于将基督教教义及其信条应用于社会中,其目标是救赎和改变个人生活和社会秩序。②Wendy J.Deichmann Edwards Carolyn De Swarte Gifford,eds.,Gender and the Social Gospel(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3),2-3.社会福音工作者充分利用讲坛和媒体的力量,将个人救赎和社会救赎结合在一起。由女性组成的许多志愿者组织秉承社会福音思想,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带来的社会不公正③Wendy J.Deichmann,“The Social Gospel as a Grassroots Movement,”Church History 84,no.1(2015):203.,将贫困的原因归结为社会、经济及政治状况,而非个人的失败。因此,她们试图对城市进行改造,重建社会秩序。如由社区改良运动(the Social Settlements)④美国的社区改良运动兴起于19世纪末的城市贫民窟,由一群青年男性和女性发起,以简·亚当斯创立的赫尔之家最为著名。它以安置所为媒介,为贫民窟居民生活的改善及工业社会的疾病寻求解决途径,在地方和联邦层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女性是这场运动的核心力量。的著名女性领袖简·亚当斯(Jane Addams,1860-1935)创立的赫尔之家(the Hull House),便建立在社会福音的基础之上,并认为“社区改良代表着对基督教义和路径的接受”。⑤Allenn Davis,American Heroine:the Life and Legend of Jane Ad dam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73-74.
第二,“城市管家理念”(municipal housekeeping)是女性参与公共卫生改革的重要动力。该理念出现于19世纪70年代之后,指的是将女性特殊的道德品质及家庭管理技能运用于家庭以外的活动的理念。1860-1880年,美国第一批女性大学毕业生诞生,当她们满怀热情地投入社会改革大潮之时,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一方面,女性的传统角色要求她们专注于家庭管理和子女教育;另一方面,她们不甘心居于家庭,渴望学以致用,寻求社会变革和自身角色的拓展,社会传统和个人需求发生尖锐矛盾,导致许多女性陷入彷徨与困惑。在妇女运动和社会变革的召唤下,一些女性试图寻求平衡,将职业生涯同传统角色相结合,创造出符合职业女性的社会角色以及适合自身的工作类型,城市管家理念由此形成。亚当斯认为,从广义上讲,城市是市民共同的家,女性作为家庭的管理者,应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城市改革的责任。⑥Jane Addams,Women and Public Housekeeping(New York:National Woman Suffrage Publishing Co.,Inc.,1910);Jane Ad dams,Why Women Should Vote(Reprinted from The Ladies Home Journal,New York:National American Woman Suffrage Association,1912).在女性改革者们看来,城市环境与家人的生活质量及道德文明息息相关,建立洁净健康的城市环境,既符合女性的社会角色,又有利于实现更高的文明目标。于是,女性利用城市管家理念,履行改善公共卫生及重建社会秩序的义务,在承担家庭角色的同时,实现个人发展和社会变革的诉求。⑦Maureem A.Flanagan,“The City Profitable,the City Livable:Environmental Policy,Gender,and Power in Chicago in the 1910s,”Journal of Urban History 22,no.2(1996):165.女性是进步主义运动中成功的改革者,其经验也再次证明有序的城市状态等同于良好的家庭管理。⑧“A Woman Inspector of Street-cleaning,”The Outlook,October 9,1897:352.https://www.unz.com/print/Outlook-1897octo9-00351/.
第三,女性获取专业医学知识的机会增多。从1849年美国第一位获得医学学位的女性伊丽莎白·布莱克维尔(Elizabeth Blackwell)开始,越来越多的女性涉足医学行业,并获得了专业医学培训的机会。⑨Amelia Bonea,“Women’s 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updated October 2,2012,accessed October 21,2016,http://www.unzcontest.org/2012/10/02/womens-health-protective-associations-in-the-united-states/.到19世纪末,大学里的医学课程和卫生科学课程大都向女性开放。许多女性学者开始研究此类课题,并相继推出研究成果;而遍布全国各地的妇女组织也将公共卫生作为其工作重点之一,为其成员提供更加专业的卫生知识和有效的工作方式。医学知识的积累和女性组织的成熟,不仅促使女性对公共卫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而且使她们受到男性改革者们的重视,从而获得了更多参与公共事务、影响公共舆论的机会。①Edith Parker Thomson,“What Women Have Done for the Public health,”47.
第四,19世纪医学知识的传播、医学观念的转变,以及城镇卫生监管体系的发展和完善是女性参与公共卫生改革的另一重要因素。人的病痛,很大程度上源于个人的粗心或无知。②“Women’s 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The Outlook,May 19,1894:870.https://www.unz.com/print/Outlook-1894may 19-00870.在细菌学理论的影响下,传统的医学观念受到了挑战,人们开始从强调疾病治疗的医学实践向疾病预防转变。各类期刊、杂志、报刊及卫生部门的刊物竞相刊登有关疾病与卫生的文章,指导家庭主妇们如何保持卫生;女性们也试图通过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的方式传播卫生理念,改善卫生环境。此外,早在19世纪30年代,美国的很多大城市就成立了城市公共卫生的监管单位——卫生委员会(Board of Health)③H oward D.Kramer,“Effect of the Civil War on the Public Health Movement,”The Mississippi Valley Historical Review 35,no.3(1948):449.,专门负责城市卫生和市民卫生事宜。如纽约市于1866年成立了卫生委员会;1869年,第一个州立卫生委员会在马萨诸塞州建立;1872年,美国公共卫生协会(the American Public Health Association)诞生,旨在赢得各州对公共卫生事业的支持,并说服联邦政府于1879年创建了一个全国性卫生机构,专门监管和协调各州的卫生项目。④H oward D.Kramer,“Agitation for Public Health Reform in the 1870’s:PartⅡ The National Board of Health of 1879,”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 4,no.1(Winter 1949):75.到1888年,全国共有33个州拥有独立的卫生委员会。⑤Mrs.R.H.Richards,“Sanitary Science in the Home,”Journal of the Franklin Institute,no.3(1888):96.这些官方机构的成立,为女性推进卫生改革提供了保障。
公共卫生首先取决于环境的优劣,因此环境改造成为改善卫生状况的首要内容。进步主义时期是公共卫生系列改革的黄金时期。美国女性的城市卫生改革源于乡村改进活动。19世纪50年代以来,由女性成立的乡村改进协会相继出现,乡村面貌大大改观。内战后,当瘴气和秽物成为困扰市民的噩梦时,乡村改进又推动了城市卫生改革的发展。
美国城市中最早成立的以公共卫生为目的的女性系列组织是“女士卫生保护协会”(the Ladies’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它开创了美国女性投身城市卫生改革的先河。早在1884年,美国的第一个女士卫生保护协会在纽约市成立,主要致力于城市垃圾清理工作。⑥L adies’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Memorial of the New York Ladies’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to the Hon”(Abram S.Hewitt,Mayor of the New York,on the subject of street-cleaning,New York,1887),Cited in Suellen M.Hoy,“Municipal Housekeeping:the Role of Women in Improving Urban Sanitation Practices,1880-1917,”in Pollution and Reform in American Cities,1870-1930,ed.Martin V.Melosi(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0),175.协会成立后的首项任务,便是与该州某参议员的亲信迈克尔·凯恩(Michael Kane)斗争,要求其清除名下的一个大粪堆。协会通过提出抗议、发动舆论及诉讼等方式⑦L adies’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First Convention of the Ladies’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 of New York:Academy of Medicine(New York:s.n.,1896),8.,迫使法院宣布凯恩有罪,并勒令其30天内清除粪堆。⑧Mary E.Trautmann,“Women’s 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Municipal Affairs,(September 1898):439-40.粪堆的清除,既是女性践行卫生改革的成果,又是其与腐败政治斗争的结果,体现出女性在社会领域话语权的提升;她们在斗争过程中所使用的动员舆论、诉诸法律等手段,也为之后女性的进一步行动提供了借鉴。除此之外,协会还积极应对随地吐痰的不良行为,推动了1896年一项禁止在车辆、船只和公共建筑物中随地吐痰、要求在公共场所树立公告牌的法令通过。⑨Mary E.Trautmann,“Women’s 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444.随着协会工作的推进,它关注的领域也逐渐增多,包括清扫街道垃圾、改善居民住房条件、清理屠宰场、提升学校卫生状况等;负责不同问题的常务委员会由此建立,并同市政部门通力合作,共同治理城市环境问题;协会的多项提议,亦获得了市政部门的认可,并迅速付诸社会实践。⑩Edith Parker Thomson,“What Somen Have Done for the Public Health,”47-49.
纽约市女士卫生保护协会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具有改革动力的女性们,推动了同类协会的相继成立。到19世纪末,致力于公共卫生改革的各类妇女联盟、俱乐部和协会遍布全国,其中著名的有以亚当斯领导下的赫尔之家为首的各大安置所(social settlements)、费城市政俱乐部(the Civic Club of Philadelphia)、卫生保护联盟(the Sanitary Protective League)、街道清理协助协会(the Street Cleaning Aid Society)、纽约市妇女市政联盟(the Woman’s Municipal League of New York City)、芝加哥妇女城市俱乐部(the Women’s City Club of Chicago)、妇女煤烟减排组织(the Women’s Organization for Smoke Abatement)等。一场以提升公共卫生为目的的运动,正在全社会迅速展开。这场运动中涌现出众多优秀的女性领袖,如简·亚当斯、卡罗琳·B·克兰(Caroline B.Crane,1858-1935)、玛丽·麦克道尔(Mary McDowell,1854-1936)、艾丽斯·汉密尔顿(Alice Hamilton,1869-1970)等。在她们的号召和领导下,广大女性释放出改革的热情,她们作为一支强大的社会力量,推动了卫生改革的开展,赢得了社会的尊重。
女性改革者们以公共利益为名义,采用调查研究、揭露批评、宣传教育、提出诉求、游说进言、与男性合作等手段,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一系列高调的城市清理行动:清扫街道垃圾,安装垃圾桶,监督随地吐痰的行为,提高空气、饮水和食品质量,改善学校卫生和工业生产环境等。在女性看来,公共卫生改革首先是一场教育运动,旨在将卫生知识传递给社区每个居民。①Charles-Edward Amory Winslow,“Organizing a State Campaign of Public Health Education,”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6 no.8(1916):805-806;Charles-Edward Amory Winslow,“The Untilled Fields of Public Health,”Science New Series 51,no.1306(1920):26-27.她们发挥城市管家的优势,通过宣传、教育和项目实施等方式,将卫生理念和环境保护意识传播到公立学校和各个社区,使公众认识到建立高质量生存环境的紧迫性。同时,她们还借鉴男性创立的科学体系来实现其改革目的,游说市政府出台有效的法令并监督其执行。女性的努力和成功,获得了市政府及男性专家的重视。如纽约市街道清理专员曾指出,要使街道变得整洁,就应大力加强同女性的合作。②William H.Edwards,“Four Kinds of Cooperation Needed by Street Cleaning Departments,”The American City 9,July-December 1913:65.他们吸收了女性的卫生改革举措,并任命女性担任卫生官员等公职,利用其影响力来进一步深化改革。
卡罗琳·B·克兰是进步主义公共卫生改革的代表人物,她关注的卫生问题之多、改革力度之大、影响范围之广,其他女性几乎无出其右。她的改革实践体现出这一时期女性对市民福祉和社会问题的反思,以及对女性社会责任的践行。克兰深受社会福音运动和社会学理论的影响,对食品加工、饮水、垃圾处理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③Suellen M.Hoy,“Municipal Housekeeping:the Role of Women in Improving Urban Sanitation Practices,1880-1917,”in Pollution and Reform in American Cities,1870-1930,ed.Martin V.Melosi(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0),255;Linda J.Rynbrandt,Caroline Bartlett Crane and Progressive Era Reform:a Socio-historical Analysis of Ideology in Action(Ph.D.diss.,the Western Michigan University,1997),182.首先,克兰密切关注密歇根州的肉类供应问题,对肉类来源、处理方式、屠宰场的卫生状况等进行了深入调查④“Progressive Women and‘Municipal Housekeeping’:Caroline Bartlett Crane’s Fight for Improved Meat Inspection,”in Environmental Issues in American History:a Reference Guide with Primary Documents,ed.Chris J.Mogoc(Westport,Connecticut:Greenwood Press,2006),149.,并将结果公之于众,而后敦促市政府和市民采取行动。⑤“A Municipal Cleaner Coming to Baltimore:Mrs.Caroline Crane to Address Citywide Congress,”The Sun,March 5,1911:L6.1904年1月,在密歇根州卫生委员会的授权下,克兰发起了一场有关肉类问题的专家系列讲座,推动了当地政府对肉类检疫强制措施的实施。她还对其他州及其他国家的肉类检疫法律进行了研究,在此基础上起草了一个肉类示范法案。1906年5月,《肉类检疫法案》(the Meat Inspection Act)由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签署生效。
街道垃圾是另一个令克兰深恶痛绝的问题。克兰认为,整洁的城市是市民健康的基础,而市政管理是建立整洁的城市环境的重要途径。⑥Caroline Bartlett Crane,“The Work for Clean Streets,”1-2.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克兰于1904年成立了卡拉马祖市妇女市政改进联盟(the Women’s Civic Improvement League of Kalamazoo),并担任联盟街道清理委员会的主席。在联盟的首次会议上,克兰毫不留情地对卡拉马祖市肮脏的卫生环境进行了披露;之后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大清扫运动,并建立了每年一度的清扫日。①Helen Christine Bennett,A merican Women in Civic Work(New York:Dodd,Mead and Company,1915),8.在克兰的敦促下,联盟卫生部从1904年5月2日开始承担起对本市六个半街区为期三个月的清理工作②Caroline Bartlett Crane,“The Work for Clean Streets,”3.,掀起了一场改革街道清理方式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联盟通过调查、试验获得了最卫生、最经济的街道清理方式,即著名的卫生工程师乔治·韦林(George Waring)创立的卫生体系③韦 林创建的卫生体系包括利用推扫式方法清扫人行道,将垃圾整理成堆;随后将垃圾收入悬挂于两轮车上的垃圾袋中;垃圾袋装满后将其系紧并置于街巷的便利之处,以便四轮马车收集;每个人负责清扫街道的一个特定区域;清洁工身着白色制服,或至少穿白色上衣、戴白色帽子;定期冲洗街道。与之前很多城市使用的清扫方式相比,这一体系能最大限度地清除街道上的尘土和垃圾,更有效地提高街道的整洁度。,并出台了一系列严格的卫生措施④Caroline Bartlett Crane,“The Work for Clean Streets,”4-5.。克兰本人也亲自投入清扫活动中,不仅每日视察工作进展,监督清洁工的工作和公众行为,还对市政道路规划提出了建议。⑤C aroline Bartlett Crane,“Roads and Pavements:Some Factors of the Street Cleaning Problem,”The American City 6,January-June 1912:895.三个月后,韦林的卫生体系在卡拉马祖市收获了良好的效果,卫生状况较之前有了明显的改观。⑥S uellen M.Hoy,“Municipal Housekeeping:the Role of Women in Improving Urban Sanitation Practices,1880-1917,”in Pollution and Re-form in American Cities,1870-1930,ed.Martin V.Melosi,185.联盟从高效、卫生和经济三方面对韦林的卫生体系进行了评估,并将其推荐给市政官员。⑦三个月后,这一体系在全市范围内得到了推广。
卡拉马祖市清扫试验的成功,使克兰名声大噪,她成为引领城市卫生改革这一领域的先锋。⑧克兰先后受到多个深陷卫生困境的城市的邀约,首先是密歇根,之后扩大到其他各州。它们希望克兰对其卫生状况进行调查,并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通过大量实践和经验总结,到1909年,她成功地制定出一个成熟的“卫生调查”(the sanitary survey)体系。⑨ 首先,进行调查之前,制作一份包含被调查城市各方面情况的问卷,以了解城市的实际情况;同时获得该市媒体、市政部门及各类组织的支持,保证调查和改革的顺利推进;第二,对该地的水源、食品、排污系统、街道卫生及其他各类市政设施进行实地调研,之后召开一次大会,向市民通报调查结果;最后,制定出可行的解决方案。许多城市将克兰提出的解决方案印刷成册,作为未来几年的城市教科书。⑩S uellen M.Hoy,“Municipal Housekeeping:the Role of Women in Improving Urban Sanitation Practices,1880-1917,”in Pollution and Reform in American Cities,1870-1930,ed.Martin V.Melosi,186-187;Helen Christine Bennett,American Women in Civic Work,3-4.事实证明,在政府和市民的积极配合下,克兰的方案使许多城市的市政改进工作大获成功。如克兰对肯塔基州的12个城市调研后,该州通过了比过去更先进的卫生法律,包括每年为一个州级细菌实验室拨款3万美元、为卫生官员开办年度培训等。⑪Helen Christine Bennett,American Women in Civic Work,41-42.
煤烟是进步主义女性力图解决的另一个问题。19世纪末20世纪初,煤烟的危害已得到了广泛认识,因而成为政府、工业部门、专家和市民组织共同抵制的问题。早期的反煤烟斗争,来源于城市管家运动,以中上层女性为核心力量。⑫A ngela Gugliotta,“Hell with the Lid Taken off”:a Cultural History of Sir Pollution-Pittsburgh(Ph.D.diss.,th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2004),183.她们秉承健康和洁净与发展和安全并重的环境理念,强烈谴责煤烟给公众健康和道德文明带来的威胁,力图建立美丽道德的环境,以实现更高的文明目标。⑬D avid Stradling,Smokestacks and Progressives:Environmentalists,Engineers and Air Quality in America,1881-1951(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9),3-4.1891年,匹茨堡阿勒格尼村的女士卫生保护协会开始反煤烟活动,她们谴责煤烟摧毁了家庭主妇的工作,侵蚀着家庭成员的健康,呼吁市民积极参与反煤烟斗争,并敦促市政府出台反煤烟条例;协会秘书伊莫金·布拉希尔·奥克利夫人(Mrs.Imogen Brashear Oakley)还从工程技术角度研究煤烟,披露煤烟每年造成的财产损失高达6亿美元。⑭Imogen B.Oakley,“Women’s Fight Against the Smoke Nuisance,”New York Times,March 30,1913:X9.奥克利夫人称,只要采用正确的燃烧方式或利用有效的机械设备或使用无烟煤,煤烟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在她的领导下,协会成功地将3,000个无烟设备投入到工业生产中。
面对女性的斗争,匹茨堡的一些男性担心反煤烟运动将削弱工业的发展,因此与女性针锋相对。西宾夕法尼亚工程师协会(the Engineers’Society of Western Pennsylvania)的一位男士坚称,煤烟并无危害,相反,它能缓解罪恶;甚至还有一位商人宣称,煤烟是工业圣坛上燃烧的香气,是工业对城市建设做出贡献的标志。①Christine Meisner Rosen,“Businessmen Against Pollution in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Chicago,”The Business History Review 69,no.3(1995):385-86.尽管如此,该协会的大部分男性对女性的斗争均给予支持,并与之通力合作。为此,协会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煤烟的委员会。迫于二者的压力,市政府很快作出回应,于1892年初出台了一项禁止任何装有固定式锅炉的大烟囱排放煤烟的法令。虽然该法令仅限于特定地区,但它一定程度上标志着女性斗争的成果,也凸显出反煤烟斗争中的两性合作。
在匹茨堡成功案例的激励下,芝加哥、圣路易斯、辛辛那提、克利夫兰等城市相继爆发了反煤烟运动。从1908年开始,芝加哥女性对煤烟正式宣战,提出了将环境质量和公共卫生相联系的理念,深刻地影响了环境政策的走向。②Harold L.Platt,“Invisible Gases:Smoke,Gender,and the Redefinition of Environmental Policy in Chicago,1900-1920,”Planning Perspectives 10,no.1(1995):67.1910年12月,圣路易斯的500名女性组建了周三俱乐部(the Wednesday Club),即后来的妇女煤烟减排组织,对煤烟问题进行深入调查。这些女性,通过召开动员大会,利用细菌理论,从健康、家庭管理、城市规划等角度提出了消除煤烟的计划,受到妇女组织、市政联盟、商人联盟、公众等的大力支持。③Mrs.Ernest Kroeger,“Smoke Abatement in St.Louis,”The American City 6,January-June 1912:907,909.她们还向政府和工业部门持续施压,推动了各类反煤烟法令的出台和有效执行。与其他的卫生改革有所不同的是,早期的反煤烟运动有其特殊性,大多数煤烟改革者从工业秩序中获利,煤烟一度被看作工业发展和经济繁荣的标志。④David Stradling,Smokestacks and Progressives:Environmentalists,Engineers and Air Quality in America,1881-1951,2-3.因而,这场斗争是一个各方利益博弈、斗争中寻求妥协和平衡的艰难过程。虽然女性改革者并未从根本上消除煤烟,但她们将煤烟问题推向政治及社会领域,为后来的斗争奠定了基础。
进步主义时期的公共卫生改革中,还有一项内容常被忽视,这就是工人健康问题。19世纪的工人饱受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差等问题的困扰。随着19世纪末产业工人运动的开展,恶劣的工业生产环境所引发的工人健康问题和职业病,引起了部分医生和社会改革者的重视。⑤Wilma Ruth Slaight,Alice Hamilton:First Lady of Industrial Medicine(Ph.D.diss.,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1974).其中,以艾丽斯·汉密尔顿的贡献最为突出。汉密尔顿是美国著名的女性工业环保主义者和工业毒理学(industrial toxicology)的先锋,她一生都在探索工业环境与工业疾病之间的关系,推动了工业医学(industrial medicine)的发展。
汉密尔顿接受过良好的医学教育,并具备丰富的医学实践经验。作为赫尔之家的一员,她获得了更多与工人群体接触的机会,因此目睹了无数工业疾病的案例,如炼钢厂的一氧化碳中毒、畜牧场的肺炎和风湿病、火柴厂的磷毒性颌骨坏死等。汉密尔顿了解到,有些行业本身含有大量的有毒物质,譬如铅、磷、苯胺、二氧化硫等,是工人健康的杀手;而有些行业虽不含有毒物质,但其特殊的工作环境,如潮湿、空间密闭等,仍会致病或致死。⑥Alice Hamilton,“Industrial Disease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Trades in which Women are Employed,”Charities and the Commons,Sepember 5,1908:655.基于此,汉密尔顿接受了伊利诺伊州职业病委员会(the Illinois Commission on Occupational Diseases)和美国劳工局(U.S.Bureau of Labor)的委派,先后于1908年和1911年对伊利诺伊州及其他地区的危险行业进行调查,史称“伊利诺伊调查”(Illinois Survey)和“联邦调查”(Federal Survey)。
在伊利诺伊调查中,汉密尔顿同工厂调查员、工人、医生、护士等多方接触,广泛研究病例,并在工厂中进行实际调研,于1911年1月向伊利诺伊州职业病委员会提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曝光了该州数量庞大的铅中毒案例(已达578例),揭露出工业毒物对工人健康造成的威胁,并提出保护工人的措施。⑦Report of Commission on Occupational Diseases to Hhis Excellency Governor Charles S.Deneen,Report of Dr.Alice Hamilton on Investigation of the Lead Troubles in Illinois,from the Hygienic Standpoint(Chicago:Warner Printing Co.:Jan.1911),23.她的调查结果引起了州立法机构的重视,推动了1911年职业病法案(the Occupational Disease Act of 1911)的通过。而后,其他各州纷纷效仿,通过了类似的法律。在伊利诺伊调查的基础上,联邦调查更为全面精准。汉密尔顿收集了不同行业中的工业中毒数据,详细记录了有毒物质产生的原因及影响、工厂现行的安全措施等信息①A ngela Nugent Young,Interpreting the Dangerous Trades:Workers’Health in America and the Career of Alice Hamilton,1910-1935(Ph.D.diss.,Brown University,1982):49-50,52.;之后,又提出相关的解决方案,形成系列报告,刊登于政府公告中②A lice Hamilton,Exploring the Dangerous Trades:the Autobiography of Alice Hamilton(Boston,Mass.:Little,Brown and Company,1943),128.。这些研究报告,首次广泛采用了医院和诊所的记录,并将疾病同具体职业相结合,被称作该领域“最全面、质量最高的报告”③A ngela Nugent Young,Interpreting the Dangerous Trades:Workers’Health in America and the Career of Alice Hamilton,1910-1935,41.,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通过循序渐进的改革,美国的工业生产环境得到了明显改善。在此过程中,汉密尔顿也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让世界更美好”的目标,并摆脱了强加于女性身上的枷锁,先后被任命为芝加哥病理学学会和美国公共卫生协会工业卫生部的主席。④Barbara Sicherman,Alice Hamilton,a Life in Letter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180-182.她还于1925年和1934年先后出版了《美国的工业毒物》(In dustrial Poisons in the United States)和《工业毒理学》(In dustrial Toxicology)两部著作,为美国的工业环境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
无论对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的研究,还是对公共卫生改革的研究,国内外学界多以男性精英为研究对象,甚少探讨女性的贡献,她们常被淹没于茫茫的历史长河中。事实上,通过解读资料发现,女性采用独特的方式推动了时代的前行。作为进步主义公共卫生改革的重要力量,她们践行作为妻子、母亲和城市管家的传统角色,心怀社会责任感和服务意识,利用自身优势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相结合,以保卫家庭的名义影响政府的决策,对危害公共利益的社会问题予以修正⑤M aureen Flanagan,“Gender and Urban Political Reform:the City Club and the Woman’s City Club of Chicago in the Progressive Era,”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95,no.4(1990):1048,1050.;她们还将街道清理、水质改善、煤烟治理、食品安全、工业生产环境改革等作为工作重点,试图通过改善生存环境以提升公众的健康,她们的工作被称赞“为进步主义城市提供了最大的灵感并提高了它的道德水准”⑥Marshall N.Dana,“From a Man’s Point of View,”The American City 6,January-June 1912:881.。
女性通过公共卫生改革实践,构建了一个有利于美国公民身体、精神和文化发展的生存环境⑦Marlene Stain Wortman,“Domesticating th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City,”541.,使市民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她们建立的各个卫生项目和设施被竞相模仿,在此过程中所体现的思想、价值观和实施的改革措施常获得认可和借鉴⑧Martha E.D.White,“The Work of the Woman’s Club,”Atlantic Monthly 93,January-June 1904:615.;最初由她们发现并试图解决的问题,之后转移到政府手中,以立法的形式被确立下来,推动改革向纵深发展,这一点符合大部分女性改革的初衷。同时,女性的城市卫生改革举措,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社会公正,拯救了城市中陷入贫困和健康危机的贫民;她们还将环境权利扩大到城市所有人,为市民建立了一个宜居、公正的生存环境。这些女性因而成为最早超越阶级、种族和性别等界限的改革者,其改革也被视作美国最早的环境正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⑨T homas Raymond Wellock,Preserving the Nation:the Conservation and Environmental Movements,1870-2000(Wheeling,Illinois.:Harlan Davidson,Inc.,2007),69,72.
公共卫生改革使女性获得了与公众及政治人物接触的机会,使其影响力渗透到社会基层和政治领域,推动了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虽然道德情怀和责任感是女性参与改革的重要动力,但提升自身地位、获取更多公共权利却是最终目标。⑩Marlene Stain Wortman,“Domesticating th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city,”532-533.这些女性是19世纪试图摆脱家庭束缚、进入公共领域的女性的代表,希望利用传统的家庭角色影响社会领域。无论是清扫城市街道,还是为反煤烟运动、为工人健康而战,所有的女性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那就是走向联合,通过发挥女性特殊的才能和知识来提升自我乃至整个社会。①Jennifer Jaye Price,Flight Maps:Encounters with Nature in Modern American Culture(Ph.D.diss.,Yale University,1998):83.如历史学家卡伦·梅森(Karen Mason)所说,赫尔之家的女性们利用城市管家理念,为自身打造了一种“以母性为基础、未婚女性也能获得”的政治角色。②Karen Mason,“Mary McDowell and Municipal Housekeeping:Women’s Political Activism in Chicago,1890-1920,”in Midwestern Women:Work,Community and Leadership at the Crossroads,eds.Lucy Eldersveld Murphy,Wendy Hamand Venet(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7),60-75.
尽管女性的斗争与改革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在立法过程中,她们常被轻而易举地忽视,原因在于政治权利的缺失。也正因如此,女性提出的许多改变环境污染现状的保护性提案和诉求无法达成。在改革过程中,她们只能从美学、道德和文明角度出发,以教育和游说进言为主要手段,通过温和、易于被社会接受的女性化语言和方式,激发公众的共鸣或将想法反映给公共事务官员,以敦促政府承担起改善市民生活品质的责任。从这点上看,女性的活动往往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无法赢得立法上的优势。另外,从女性角度讲,为了排除改革中的障碍,赢得男性的同情和支持,她们时刻将自己塑造为传统的城市管家形象,这决定了其行动具有一定保守性,改革的深度和广度受到了限制。当以科学知识和专业化为特点的新时代到来之际,女性的改革活动开始遭到男性的排斥。即便如此,女性积极践行社会责任的热情并没有被扑灭。她们努力寻找新的视角,继续投身于改革的洪流中,推动美国社会的全面改进。在男性和女性的协作下,到进步主义结束之时,城市环保主义已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