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垮掉派文学中的禅宗精神与本土意识

（东北石油大学，河北 秦皇岛066004）

1.垮掉派文学的背景

1948年前后，美国后现代文学重要流派之一的垮掉的一代首次被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杰克凯鲁亚克所提出，伴随着一系列的学生、贫困作家、流浪诗人、落魄不羁的男女青年的相继加入，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在《嚎叫和其他诗》中的标题诗确立了其在垮掉一代诗人中的领袖地位。垮掉派的出现正值二战后，此时美国旧的政治、文化秩序尚未完全瓦解，新的文化秩序又还没有建立起来，战后物质生活极为充足和富裕的被称作“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美国青年们此时充满了精神上的贫瘠和空虚。二战中，德国纳粹对于犹太人进行的大屠杀的现代性意义以及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将两颗原子弹先后投入到日本的广岛和长崎等反人类反社会的记忆在美国年轻人的脑海之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年轻人开始对于整个美国的资本主义以及其所处社会根植于每一个美国人的意识形态开始产生怀疑。于是在这样环境的长期压抑之下，诞生了被称为垮掉的一代文学流派。垮掉的一代对于西方陈腐的价值体系嗤之以鼻，他们不信奉一切西方的价值观，此时中国的“寒山子”精神通过日本传入西方，垮掉的一代企图从神秘的东方思想当中去寻求一种符合新美国的社会所需要的意识形态。垮掉的一代文学流派名字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由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等人创建的“迷惘的一代”文学流派形成对照。他们都同样经历了战争的创伤，但没有因此而放弃了对生活的渴望。法国的存在主义哲学里所倡导的“世界荒谬，人生痛苦”等宣言成了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所持有的看法与态度，但他们并未因此沉沦于这个荒谬的世界，未因“世界荒谬和人生痛苦”而去浪费生命，而是选择任何事物包括消极的如：大麻，选择LSD，或者积极的比如自发性写作，选择上高山上去祈祷，选择禅修等方式在荒谬的世界里找寻人生的意义。

2.垮掉派文学的创作风格

在文学创作方面，垮掉的一代主张自发性的创作，让文字冲破一切条条框框的既有架构而自由组合，所有单词均处于同等地位，强调像演奏爵士乐一样去即兴创作。在短短的20天的时间里，凯鲁亚克在服用安非他明后，坐在打字机旁用长达120英尺的打字纸完成了《在路上》初稿。诗歌上面主要以旧金山诗人艾伦金斯堡的长诗为代表，内容上面，抨击了美国社会的物质主义，也描写了美国青年的颓丧方式，在形式上，模仿了沃尔特惠特曼的长行自由诗，作为一首诗和一部文献，《嚎叫》甚至可以和艾略特的《荒原》相提并论，成为金斯堡本人和他同代人的里程碑。除艾伦金斯堡外，另外一个代表性的诗人是加里斯奈德，在本文阐述垮掉一代文学的禅宗精神中，加里斯奈德在中西文化的桥梁中占据了绝对的地位，后文将对于他做更细致的论述。在思想上，“垮掉的一代”流派大量借用与西方价值观念不同的文化传统来对抗资本社会，冲击保守的传统文化秩序。其中以禅佛教为代表的东方文化传统的影响最为显著，形成了大量的“垮掉的一代”作家亲近佛教的现象，兴起了所谓的 “禅佛热”(ZenBoom)。在垮掉的一代对于禅文化的践行中，走得最深的是加里斯赖德，也就是垮掉的一代创始人杰克凯鲁亚克在其小说《达摩流浪者》中塑造的角色贾菲。斯奈德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回归自然”的主张。

3.垮掉派文学对东方主义文化的探索

在禅宗方面，对于禅宗精神的践行最著名的是加里斯奈德，但是将加里斯奈德的对于东方禅宗精神的探访用文学作品传达出来的当属于杰克凯鲁亚克的自发式写作小说《达摩流浪者》，如果说《在路上》是他对冲破资本主义社会工业牢笼的一次成功尝试，那么《达摩流浪者》即是在冲破现代社会桎梏后对何去何从进行的一次理性而深刻的思考和内省。在书中，主人公雷蒙和贾菲以其特殊的世界观追寻着生命的直觉、纯净与唯美，马拉松式的狂欢与旧金山的骋怀“雅雍”无疑是自由的极佳注解。在故事的初期，贾菲大量的翻译中国诗人李白、寒山子等人的作品。在生活方式上，身为“含着金钥匙”成长的一代的他摈弃着资产阶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因为对于寒山子勤俭的践行，曾在一家餐厅门前因装修光鲜而对于是否进去踌躇不定，追求着东方苦行僧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他们追寻刺激，藐视法纪秩序，成为这个群体中纵欲、沉沦等消极的一面。贾菲曾和雷蒙虔诚的说道：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我期待着一场伟大的背包革命的诞生。届时，将有数以千计甚至数以百万计的美国青年，背着背包，在全国各地流浪，他们会爬到高山上去祷告，会逗小孩子开心，会取悦老人家，会让年轻女孩爽快，会让老女孩更爽快；他们全都是禅疯子，会写一些突然想到的、莫名其妙的诗，会把永恒自由的意象带给所有的人和所有的生灵。这同寒山诗歌中反映的沙门生活，宣扬虚无观念、因果轮回、消极遁世以及描画社会炎凉世态的情境不谋而合。

4.垮掉一代的禅宗代表人物：加里斯奈德

《达摩流浪者》中对东方禅宗最为着迷的诗人贾菲原型人物:加里斯奈德。加里斯奈德生于旧金山，早年移居到美国西北部，在他父母的农场工作，1951毕业于里德学院，获得文学和人类学学位，后来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攻读东方语言文学，并在此间参加垮掉派诗歌运动。他是最深入全面地研究中国文化的美国作家之一。他从小对中国文化深感兴趣,一生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由于深受禅宗、道家和儒家思想影响,他如寒山一般亦佛亦道亦儒。他对大山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山上的生活也有着深刻的了解和体会,这一点与生活在寒山的诗人寒山极为相像。正因为如此,他偏爱寒山诗歌中描写自然景色和传达禅宗哲理的诗歌,比别人更能体会隐居在寒山的诗人寒山所要表达的感情。作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他非常了解当时美国青年的需要,也发现寒山的精神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寒山的生活正是他们所向往的。 “作为一个诗人，”他这样说过，“我依然把握着那最古老的价值观，它们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土地的肥沃，动物的魅力，与世隔绝的孤寂中的想象力，令人恐怖的开端与再生，爱情以及对舞蹈艺术的心醉神迷，部落里最普通的劳动。我力图将历史与那大片荒芜的土地容纳到心里，这样，我的诗或许更可接近于事物的本色以对抗我们时代的失衡、紊乱及愚昧无知。 ”这使斯奈德在美国当代诗坛中独树一帜，引人瞩目。他的诗质朴简练而富有智慧和洞察力。有不少人认为他是50年代垮掉派诗人中至今创作成就最大的诗人。和艾伦金斯堡，威廉巴勒斯等人相比，斯奈德更沉着内敛，褪去了垮掉派与美国资本主义的剑张跋扈，对于禅宗精神一边探索一边实践。初期斯奈德通过对寒山子诗集的翻译，让《寒山诗》成为冷战时期最畅销的书籍之一，中国“斯奈德”研究专家区教授分析说，斯奈德所译寒山诗之所以影响最为深远，恐怕是因为他本人当时的作为和思想活脱脱就是一个美国的寒山。从中可以看出禅宗精神对于斯奈德影响之深远。如果说将东方禅宗精神最为深刻的践行至垮掉的一代的意识形态中的关键人物是加里斯奈德的话，那么不得不说将垮掉的一代与禅宗精神记录下来的作者杰克凯鲁亚克。杰克凯鲁亚克第一部小说叫做《在路上》，当书写《在路上》的时候，垮掉的一代文学和东方禅宗精神并无联系，书中的塑造的角色迪安即早期垮掉派的形象。用加里斯奈德的话来说，令人信服的刻画了“西部原始力量和流传至今的拓荒精神。迪安就是一个横冲直撞的牛仔，就是这样。”但这样一个具备拓荒精神的美国人，作为一个反英雄的人物形象，恶习不胜枚举，例如追求性爱、搞同性恋、偷车、飙车、酗酒、吸毒...这就是垮掉一代派文学诗人们的早期形象。在拥有天使般圣洁心灵的同时也拥有魔鬼一般的面貌。

5.垮掉一代的成长

垮掉的一代最开始对禅宗的理解是片面的，在这一时期的垮掉派还未找到自己的信仰，他们只是试图通过“及时行乐”的方式来将长期以来压抑在内心中的苦闷给释放出来。在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续集《达摩流浪者》中，垮掉的一代不再沉迷于过去的种种粗浅的感官享受所带来的刺激中，除了保留下垮掉一代中美国人那种积极的拓荒精神之外，垮掉的一代转而去东方的禅宗文化中去寻求一种契合于自身的内在精神，随着垮掉一代对禅宗精神实践的深入，他们开始把禅宗精神的践行由外部的显露转化为内部的沉思。在《达摩流浪者》故事的末尾，贾菲离开了美国，去太平洋对岸的东方国家日本探寻本真的禅宗精神。而雷蒙独自留在旧金山，再次登上喀斯喀特山脉的孤凉峰顶并一整个夏天待在那儿做一个林火瞭望员，在高而寒冷的孤凉峰上和垮掉派精神领袖寒山子实现了灵与肉的统一。两位主人公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同时探索并践行着在他们心中自由、纯洁的东方禅宗思想，实现着自我灵魂的净化与精神的突围。现实中的贾菲即加里斯奈德也于1956年-1968年东渡日本，并在此出家为僧，醉心于研习禅宗。加里斯奈德曾说，中国的文化以及文学对于他的影响，在五六十年代是百分之八十。斯奈德对中国文化非常了解、十分热爱。他回答《当代美国作家词典》编者的问卷时，说他最喜欢的诗人是杜甫，说他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是司马迁，《红楼梦》里的女性形象也是他所钟爱的作品人物。据统计，斯奈德的诗作里直接引用中国典籍的就有50多处。在日本研习回到美国之后，斯奈德并未停下对于禅宗精神的践行，致力于环境保护工作，曾出席了曾出席年斯德哥尔摩举行的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并以《地球母亲》一诗作为大会发言。而对于加里斯奈德的与东方文化的渊源，都被杰克凯鲁亚克以小说的方式记录在了 《达摩流浪者》上面。杰克凯鲁亚克虽然不是禅宗精神的践行者，但他确是推动禅宗精神在垮掉的一代文学运动中最重要的人物。若没有杰克凯鲁亚克对于加里斯奈德的记录，禅宗精神仅仅是斯奈德一人对于东方文化在学术上的探索，对于禅宗精神在美国这边土地上仍旧无法掀起多大的波澜。而正是因为凯鲁亚克将斯奈德追求禅宗精神与美国本土意识的结合的行为记录并以小说《达摩流浪者》出版后，战后一批美国人纷纷从“寒山精神”上面找到了精神依托，一部分年轻人不再信仰在这片土地上面根深蒂固的基督教，而是转而皈依佛门，自此“禅宗热”的现象在美国进一步得到扩大。

6.禅宗精神的本土化

斯奈德受中国文化影响如此之深，在很多人看来，或许是东方的诗集和精神成就了这位远在美利坚的诗人，使得他在垮掉派文学之中一枝独秀，与受到惠特曼，艾略特等诗人影响的垮掉派领袖艾伦金斯堡风格相距甚远。如果我们对美国当时的环境和他的认识仅仅是停留在表面的话，那么确实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们追根溯源，会发现斯奈德所接受的中国文化在美国传统文化中都找得到影子。斯奈德提到这方面，只会说中国和禅宗文化深刻的影响到了他，却不承认是东方文化造就的他，他十分强调本土意识。“本土意识，即归属于一个地方的意识...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的成长，必受到来自后天自己在知识选择面上影响，但原生的土地是自己无法选择的，原生环境/家庭/社会对于一个人的塑造绝对不可能因为源自后天的影响而被磨灭。虽然他后天受东方思想的影响较深，但是任谁也不能在中国本土找到一个与他相似的诗人。可以这样说，他在作为东方诗人的同时自己带有无法磨灭的美国属性，因此我们不能将他简单的归类为东方诗人，即使在他的诗歌中充满了中国古典诗歌、儒家和道家思想、禅宗哲学等一系列的东方元素。也正是因为这种本土意识，当加里斯奈德对于寒山子诗歌翻译的时候便带上了主观的色彩，众所周知，诗歌与艺术性的东西，在译者翻译的过程中是没办法完完全全地将原文本给复制下来的。译者通常会有意的将与本土特定利益不相符的文化排斥在外，选择性的将译者认为可以在异国文化中凸显自己种族意识形态的内容强调出来，这点和马克思主义对于费尔巴哈和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性继承以及中国基于马克思主义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强调“符合国情”的做法类似。这也是在中国本土名不见经传的寒山诗为什么漂洋过海到美国后摇身一变成为战后一代青年们的精神领袖的原因。这种将异国思想植入到本土文化中来的现象在各国都存在，是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应该注意的文化现象。比如亚洲国家日本，他们吸收异国文化之后再本土化的能力就十分强大，这也是在工业革命后他们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在音乐方面，日本文化将中国的乐器“尺八”发扬光大，在尺八做为乐器的音乐作品之中，我们现在所能找到的优秀作品几乎都是日本的邦乐，而很难在国内找到优秀的尺八作品。除了尺八，像本篇论文中所提及的禅宗精神，最初也是由日本方面传入美国而非中国传入。在论文《加里斯奈德的面面观》的附件加里斯奈德给作者的信中，提及了中文文化对于他的影响以及美国斧子，除开前面谈论的众多中国文化对于他的影响，如果我们深究“美国斧子”会发现看似与加里斯奈德没有多少关系的美国诗人惠特曼、D.H.劳伦斯、威廉卡勒斯、T.S.艾略特等诗人以及英国的苏格兰传统民歌、希腊的 诗歌集、印度的梵文诗歌和美洲印第安人诗歌等都渗透到了加里斯奈德的意识形态中，可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国人，而对于东方的禅宗文化以及中国的诗集，他更多的是把这种文化吸收到美国去本土化为自己的一种融合文化，而不是被文化方方面渗透，成为一个美国的中国诗人。

结语

垮掉派文学中的东方主义思潮对于美国文学的发展意义是重大的，这种自由意志和反叛精神不仅使得垮掉的一代在美国后现代文学里面书写了灿烂的篇章，同时也大大的推动了美国公路文化、性解放、民权运动、摇滚乐的发展，连席卷全美的英国利物浦乐队The Beatles也受到垮掉一代的影响，把甲壳虫Beetles改为了Beatles使得乐队名称带有 Beat即垮掉的一代 （Beat Generation）。成千上万的美国青年将对于寒山子精神的践行视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他们背上背包搭上便车在美国的各大洲与高楼林立的城市间穿行自如，企图寻找着与主流观背道而驰的人生真谛。如今半个世纪过去，可见寒山子的诗歌以及其意识形态里的禅宗精神在整个后现在的美国文化并非只是昙花一现。自旧金山文艺复兴以来，禅宗精神渗透到了美国的方方面面，在美国，自然与生态保护日益受到关注，体现了美国人民对于寒山子诗中所透射出来的宇宙观和生命观的认同与接受。《宗教面面观》《不系舟：中国禅诗选》以及《山居：古中国的荒野史》中均入选了寒山子的诗集就是最好的印证。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但是环境的状态却日益恶劣的今日美国，寒山子诗集里面那种追求自然，社会与精神相和谐的生态价值观会是美国现在以及未来都一直所倡导的，也是美国整个国家在发展到如今的高度水平里不可或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