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莉
(山西大学,山西 太原 030006)
陕甘宁边区是中共的战略总后方及战时政治、军事与文化教育中心。《解放日报》是中共中央在延安创办的第一张大型日报,是根据地整个通讯机构的神经中枢。边区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动员妇女投身革命与参与抗战勤务工作,以《解放日报》作为展现妇女现实生活平台及女性意识传播的主要媒介载体。学界以《解放日报》为载体探讨妇女问题者寥寥无几,仅有成果反从社会文化视域分析妇女报道[1]。本文以《解放日报》的妇女报道和报业人回忆录为依据,分析党报如何向根据地民众传播女性意识及塑造革命所需的女性形象,探寻这些新闻报道背后隐藏的深层意义。
中国共产党把创办报刊作为根据地开展教育宣传工作的主要形式。1941年1月国民党顽固派发动了皖南事变,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由中共领导的国际新闻社被勒令封闭。同年5月16日《解放日报》在合并《新中华报》和《今日新闻》的基础上于延安创刊,成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机关报。报社地址在延安城区的清凉山上,被喻作地地道道的“窑洞报纸”,社长为博古,总编辑为杨松、余光。1942年9月起《解放日报》兼中共中央西北局机关报的副刊增设了八个独立专刊。1942年报刊整版后将“八大专栏”调整为综合性副刊。至1947年3月27日《解放日报》停办,其先后出版了2130期。因战事纷扰,《解放日报》新闻稿件投递异常艰苦,根据地和游击区是稿源活跃区,国际国内电讯亦是稿源的一部分[2],它还从专区报纸上摘录重要新闻转载(1)在延安,除《解放日报》和《边区群众报》外,各专区地委也有机关报,如绥德专区的《抗战报》、三边区的《三边报》、陇东专区的《陇东报》、关中专区的《关中报》等。。由于缺乏纸张油墨,《解放日报》每日印数在7000~10000份左右,至1943年纸价达到报纸零售价的4倍。[3]《解放日报》在创办1000期总结办报经验时指出,其“全党办报”的特色已经“组成了在边区的包含600余人的广大的通讯网”[4]。1944年11月,“全边区通讯员已近2000人,其中工农兵通讯员1100多人,他们为报纸提供了地方消息”[5]。各分区同时设立了常驻通讯处,加强报纸与群众的联系,其有关妇女的报道主要集中于以下四个板块:
《解放日报》在创刊征稿时指出:“欢迎一切政论、译著、文艺作品、诗歌、短篇小说等等之稿件。”[6]其最初每天刊出两版,文艺稿编排在第二版左侧,大多是名家的小说作品。自1941年9月16日始,第四版下半部分以“文艺”为刊头,每期发表文艺作品和文艺理论文章约5000多字,还载有翻译作品。“文艺”专栏从创刊到1942年3月31日终刊,共出111期,发表小说41篇,20多万字;诗歌88首;散文50篇,约8万余字;文艺理论文章62篇,近13万字;翻译文章40篇,10余万字;其他内容2篇,近400字。共计195篇,50多万字,成绩十分显著[7]。由于中共党报的权威性及主编丁玲的影响力,“文艺”专栏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文化阵地,作品中有大量关于妇女生活处境及其走向翻身的报道。1942年4月《解放日报》改版后,“文艺”副刊从“多元”文化空间变成了“完全”的党报特征,有效实现了报刊在社会政治化过程中的传媒价值。
1941年9月28日,《解放日报》第四版副刊设立“中国妇女”专栏,每半月刊出一期,罗琼、鲁燕、寄洪等人参予编辑工作。该专栏前身是1939年6月在延安创刊的《中国妇女》月刊,由中共中央妇女运动委员会主办、延安中国妇女社编辑出版,共出版两卷22期。1941年春季,抗战进入困难阶段,该杂志因经费问题而停刊。1942年3月16日,“中国妇女”专栏因报纸全面改版再度停刊,先后出版12期,载有有关妇女的报道50余篇。其以版面集中的优势补充了正刊报道,从正面及时准确地宣传妇女运动的方针和指示,内容涉及妇女运动的进展情况及社会成效、根据地妇女参政议政及接受教育情况、优秀女性先进事迹、妇女婚姻生育问题及外国妇女的生存状况等。“中国妇女”专栏配合时局及边区的妇女工作,报道社会各个领域的妇女,展现了她们在各自岗位上以独立姿态为社会与国家所作的突出贡献。妇女不再隐退于男人背后,而成为与男子并肩作战的“半边天”。
《解放日报》是延安医疗卫生事业宣传的重要渠道,1941年11月24日开辟了“卫生”副刊专栏,由中共总卫生处的同志负责,撰稿者科学素养较高,主要介绍妇婴卫生常识、儿童保育知识、婚姻家庭等话题,在民众中破除迷信,普及自然科学知识。该栏直至1944年11月11日终刊时,共出版了62期。1945年1月2日再以“卫生”为名先后出版了31期,两个“卫生”专刊共发表医疗卫生文章约217篇[8]。与此同时,陕甘宁边区的防疫工作与“卫生”专栏合作,及时刊载有关防疫的文章,报道防疫的重要性及其方法。
中国共产党政府利用纪念三八妇女节的机会,在报纸上发表妇女解放与改善妇婴卫生条件的重要讲话,并在根据地加以推广。《解放日报》对三八节的报道延续了以往媒体的特点,在节日前后有意识地报道妇女话题,三八节当天在头版报道妇女解放运动的最新主张和指示,第三版、第四版常以特辑形式报道妇女活动,使妇女深切感受到这是专属她们的“狂欢日”,从而使节日的社会功效达到最大化。三八妇女节口号随着战争形势而变化,中共中央党组往往对前一年的妇女工作进行回顾和总结,褒扬和奖励一批优秀的妇女工作者和劳动模范,传达中国共产党的妇女政策方针,并提出新的工作方向和任务。中国共产党的节日纪念活动与革命任务紧密结合,使妇女工作不断深入基层群众。妇女解放为“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作出了巨大贡献,三八节活动成为边区妇女解放的加速器[9]。
中国妇女自我意识觉醒的历程是一部女性意识在男性社会和个体家庭中沉浮的历史[10]。“女性意识就是女性对于自身作为与男性平等的主体的存在地位和价值的自觉意识。”[11]《解放日报》在报道中注重唤起妇女的自主意识,并传播与传统有别的女性独立观念。
女性意识可理解为:“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二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审视外部世界,并对其加以赋予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12]中国传统女性更多地表现出自我牺牲,呈现着温良恭顺、俯首低耳的柔弱态。晚清至民国初期,维新思想家倡导的不缠足与兴女学运动开始让少数进步女性的生活观念发生变化。新文化运动之后,越来越多的女性受社会思潮影响,开始主动寻求自我解放之路。中共政府对妇女解放给予较高重视,在《解放日报》上呈现出丰富立体的女性形象。
首先,《解放日报》通过典型妇女的示范作用来唤醒女性主体意识。其报道题材一般为劳动妇女通过意识抗争和现实努力,得以摆脱苦难命运走上革命道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权益和自由,如《前绥德妇联主任就任安塞县长》[13]《晋冀鲁豫村选运动妇女大量当选村代会》[14]《延安县十八位女参议员的统计》[15]《延大女同学对边区参议会的意见》[16]等有关妇女参政议政的报道。报纸借此向根据地妇女宣传男女平等观念,鼓励她们抛却甘为弱者、自暴自弃的狭隘思想,塑造女性自尊、自爱、自重、自强的独立人格形象,摆脱对丈夫与家庭的依赖。其次,将女性人格意识觉醒的题材注入报道中。许多深受动员而觉醒的妇女通过纺织赚钱过上了幸福生活,展示了女性的生存经验,表现出女性的尊严,如《延安等九县七万妇女参加纺织组,自己解决穿的问题》[17]。延安的自由氛围为女性提供了施展才能的人生舞台,文本中的女性不拘泥于人们通常认为的“男主外、女主内”形象,能力高超、坚韧勇敢、思想独立的女性身影频见报端。再者,外国的优秀女性在报道中也占有很大比重。如关于马克思夫人燕尼的报道[18],这为中国妇女提供了榜样的示范和修正自己行为的标准。还有《真理报评论苏联妇女执行战斗任务》[19]《苏联妇女掌握重工业技术,成绩卓著惊人》[20]《美组织妇女充后勤工作》[21]等报道中的妇女在各个行业中独当一面的新鲜信息开阔了中国妇女的眼界,让她们对外国女性产生了浓厚兴趣。
中共新闻队伍的建立和壮大始于延安时期,《解放日报》编辑部集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国青年知识分子及抗大、鲁艺的毕业生,他们年龄大的在30岁上下,小的只有18岁,年轻有朝气[22]。这支队伍中有许多女性工作者,如丁玲、陈启霞、蔡畅、刘雪苇、陈学昭、白朗、黎辛等知名女性,她们在《解放日报》中撰稿较多,注重为妇女发出声音。丁玲到延安时受到毛泽东的欢迎及中共中央的重视,被任命为“文艺”副刊主编。1942年丁玲在《“三八”节有感》中以她作为女性身份的实际体验和思考,深刻分析了延安职业新女性在恋爱、生育与革命工作方面的尴尬处境与艰难生活[23]。蔡畅在1943年三八节代表妇女发出呼声,对妇女工作进行部署。她在社论中“反省与检讨”妇女工作中的不足之处,贯彻抗日根据地妇女工作的新方针、新方向,鼓励妇女参加经济建设为主题的劳模竞赛,举办妇女表彰大会[24]。琴秋认为,“动员妇女参战,是奠定保护妇女切身权益的基础,又是深入广泛动员妇女参战的必要条件”[25]。王定国在《听听乡里妇女叫苦声》中,以一个十七八岁女孩控诉丈夫和公公打骂为例,呼吁妇女工作应重点关注农村女性,为她们争取人权[26]。
男作家同样重视塑造女性的独立形象。孔厥的小说多以农村妇女为题材,讲述她们由保守狭隘蜕变为独立女性的故事,如《凤仙花》中的主人公。“凤儿”的观念转变代表着乡村无数如“凤儿”般的女子自我解救的历程[27]。《一个女人翻身的故事》从折聚英的“翻身”经历展开,她在旧社会曾随母亲讨过饭,被迫成为童养媳,但在“革命就是解放”思想的鼓舞下,跟随女宣传员池莲花走上革命道路,最后成为全边区的劳动模范和妇女代表[28]。这些报道揭示了解放妇女的首要任务是启发女性的自主意识。
女性独立、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思想是《解放日报》宣传的主流观念,小说创作与通讯报道均把妇女作为与男性平等的人,不限于对妇女生活方式和婚姻生活的简单叙述,更注重妇女在革命环境中的角色转变及潜力挖掘。
《解放日报》最早公布与传播中共颁行的婚姻法令,如《晋察冀边府实施抗日民主婚姻法令》[29]《陕甘宁边区婚姻条例》[30]等,妇女政策的主流意识形态体现着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如《从七十六个妇女结婚年龄说起》《抗属婚姻怎样解决》《伊斯兰教的婚姻》等报道围绕婚姻改革及婚俗问题展开讨论[31]。“革命+恋爱”的婚姻模式在根据地备受推崇,提倡服从抗日救亡以及新社会所要求的革命婚姻,以革命的精神意志为夫妻双方的最高信仰,在家庭、工作中强调夫妻的同等地位。周民英的《婚事》[32]与葛陵的《结婚后》[33]都围绕着自由恋爱观之下的婚姻自主问题展开,讨论了青年男女婚前婚后心理上的巨大反差。《自由》中的寡妇和烈属们则以新姿态开辟新生活[34]。
另外,报业人员及作家自身的婚姻观念也体现于作品中[35]。文学作品从不同方面反映了边区革命后农村社会发生的深刻变化,揭示出妇女在接受自由婚姻观及翻身解放后的生活情境和心理变化,以及她们以全新的价值观追求民主自由的新生活。
中共革命根据地荒僻封闭的自然环境、落后的经济水平及恶劣的生存条件决定了婚姻最基本的功能是繁衍后代,由于缺乏节育知识和技术,已婚妇女不断处于怀孕、生子、育儿的循环圈中,很多女性无能力下地生产,维持家庭的开支则赖于男性[36]。加之,民众落后的卫生观念使得传染病发病率高,并时刻威胁着妇婴身心健康。
中共采取多种形式开展妇幼保健常识的宣传教育,使妇女自觉与不卫生习惯作斗争,“针对各地具体情况,利用一切机会和方法(如小学校、干部训练班、自卫军、读识字组、黑板报、歌谣、戏剧、秧歌、画报、图书、庙会、展览会等)进行对人民的卫生教育”[37]。《解放日报》“卫生”专栏传播了大量妇婴保健知识,如《恋爱与卫生》提醒男女青年在恋爱时要注意生理卫生,介绍花柳病的防治,保护女性健康[38]。边区聘请妇产科专家金茂岳医生作“节育问题”的医学报告,到场听会者达千余人之多[39]。《关于节育的问题》继续报道对打胎和避孕、节育和节欲的争议,从优生学及保护女性的角度宣传节育和避孕观念[40]。《再读“节育问题”》[41]《怀孕期间的十大条》[42]《羞坏了兰英——月经的故事》[43]《产后运动》[44]《减低婴儿死亡率》[45]《训练娃娃的卫生习惯》[46]等文章亦向妇女传达了很多医学保健常识,这些曾令女性“难以启齿”的隐秘话题在报纸上广而告之,无疑增强了妇女的身份认同,并提升了其自我保护意识,极大地促进了卫生运动的开展。又如《发生在高全家的事》描述了高全的媳妇生第五胎时遭遇难产,后来被送到医院采用新式接生法,才转危为安的过程。报道提示妇女要改变生孩子和坐月子的老办法,注意个人生育卫生,自觉接受新法接生[47]。有的报道还提到增强妇女体质的重要性[48]。
《解放日报》对妇女的报道突破了以往媒体将其作为旁观者的叙述角色的状况,而将她们作为革命与解放的直接参与者,其关注到的现身于社会各个层面的女性身份均是独立、平等的个体。妇女在政治权利方面有参政议政权利,在经济上拥有婚姻财产权,且在土改后均分得了土地。她们像男子一样无差异地参与生产劳动与社会活动,也可以成为劳动英雄。这些事迹的报道增强了妇女的自信心,使得她们在各行各业勇于拼搏与发挥潜能,成为各行各业的女模范。
1943年2月,中共中央发表的《关于各抗日根据地目前妇女工作方针的决定》认为,战斗、生产与教育是当前三大任务,提出包括陕甘宁边区在内的各解放区妇女要“多生产、多积蓄”“妇女及其家庭的生活都过得好”,各地妇委、妇救会以研究组织农村妇女个体与集体生产为首要工作,以生产合作及各种生产方式去组织她们[49]。《解放日报》响应党的号召大力宣传根据地的妇女在生产中的表现与成绩。无论农村还是机关学校,妇女不分年龄统统参加大生产运动,并涌现出一批劳动英雄和模范妇女。如1943年三八节纪念活动中的马杏儿、王老太太、曹万祥、白周、常兰英、冯二孩及李民华妻女等人得到表彰[50]。《解放日报》记者生动地记录下了劳动妇女的模范事迹,起到了极大的社会动员作用,如郭凤英、李凤莲、张芝兰、折碧莲、冯桂英等人的典型事迹得到很好宣传,使她们快速成为公众人物[51-54]。“模范妇女”的报道不仅局限于生产,还涉及到妇女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模范抗属”“模范妇孺工作者”“模范保姆”“模范教师”等都得到了大力宣传。对模范人物的报道,刺激了受众的从众心理,使其积极投入到革命生产的热潮中,成为边区生产建设的生力军。
革命“新女性”是《解放日报》妇女报道的题材之一,这类女性形象带着“为革命斗争、为政治服务”的时代属性,在不同工作岗位上为着相同的革命信念而重塑灵魂,改变自己。她们有着各不相同的经历与遭遇,表现出多重复杂的心理与迥异的命运,她们大多拥有文化知识或进步思想。在媒体的烘染和革命话语的动员之下,延安集聚的革命“新女性”逐渐增多,主要有五种来源:一是从国统区或沦陷区奔赴延安献身革命的知识女性,如丁玲、草明、白朗等;二是延安大学和鲁艺培养的女知识分子,如莫耶;三是访问延安的中外女记者,如陈学昭、史沫特莱、斯特朗等;四是从苏区经过长征到延安的革命女性,如蔡畅、邓颖超等;五是在本地成长起来的、在各行各业脱颖而出的模范女性及在妇女运动中培养的女干部。她们要么为报纸撰文,要么成为报纸报道的主角,是社会公认的进步新女性。
《解放日报》报道在各领域作出成就的新女性,如《悼念茅丽英女士》就是边区政府在中共党员茅丽英去世两年的祭日里发的悼念文章[55]。周俊的《悼念女科学家沈骊英女士》将沈骊英独立的品格及努力干事业的精神在妇女界发扬光大[56]。
从山区、从农村走来的女性踏着革命浪潮,通过接受教育与参加生产,逐渐摆脱传统意识的束缚,在苦难中翻身且为革命作出贡献,这样的女性形象在作品中频频出现。对于妇女的报道同样被纳入到革命工作中,《碑》讲述了山西晋中一位约20岁的妇救会区级干部凌前英在组织妇女开会时被日军围剿,为了掩护村民与敌殊死搏斗后英勇就义的故事[57]。小说《周大娘》讲述了沦陷区一位近50岁的乡村孤寡老太太作为妇救会主任带领八路军成功逃脱日军重重包围勇敢保护伤兵的故事[58]。还有一位47岁的女英雄“陈大奶奶”组织“妇女保身齐心团”庆祝三八节[59]。
《解放日报》报道最多的就是女性的勤劳、勇敢与无限潜力,她们参与生产劳动、参加革命,而对于传统女性温柔、美丽等性别特征并没有过多描述和报道,这无形中抹煞了妇女的性别特征。
家庭是生产的堡垒,苏区意识到根据地的高离婚率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家庭团结、妨碍生产。下乡工作的知识女性将经济独立和男女平等的一套理论搬到农村去,而农村妇女觉醒的第一步是与约束自己的传统势力对抗,其条件反射是夫妻反目、婆媳失和,无意间引发了民间仇恨。面对这样的现状,中共在民间开始淡化男女平等的条件,尊重民间的传统感情方式,婚姻变革向现实状况适度妥协,认为“家庭是神圣的”,搞妇女运动的“同志”决不能再用极端的方式把农村少妇拖出来或者“挑拨”婆媳、夫妻之间的是非,而只是教她们纺线、赚钱、养胖娃娃[60],并提出新型“贤妻良母”观念,《解放日报》中关于“贤妻良母”形象的报道是其特点之一。
1939年的三八妇女节,孟庆树和邓颖超在《我们对战时妇女工作的意见》中提出“贤妻良母”的标准:“要接替男子,把后方生产、锄奸、教养子女、料理家务的责任担负起来,使男子在前方能安心抗敌。要以她们对这些问题的态度,来判断她们是否是‘贤妻良母’,是否是中华的好儿女”[61],表明要塑造“贤妻良母”的意图,希望妇女在动员抗战力量时充分发挥作用。边区政府提出的“贤妻良母”口号和愿望是传统文化与新女性观的有机结合,易于植入普通家庭中。中共把塑造“贤妻良母”形象作为动员抗战的一种策略,以稳固后方家庭利于战争取得胜利,尤其是当时突出的抗属离婚问题,更需要这种团结的力量来解决。
中共领导人塑造“贤妻良母”家庭观,以改善农村家庭关系。一方面鼓励妇女从厨房与闺房中走出来,投入到团体与社会工作中[62]。从妇女解放的角度来讲,要摆脱传统家庭束缚,必须参与社会工作。另一方面中共又希望妇女安分守己,守护好家庭,减少离婚率,这样才更利于社会稳定。周恩来在《论“贤妻良母”与母职》中分析认为,新社会女性与男性处于平等地位,“贤妻良母”不是让女性回归家庭而脱离社会,而是一种新的角色——以家庭为主,但在孩子问题能够很好解决的时候,拥有自己的职业,以区分封建社会把女子束缚于家庭中的“贤妻良母”[63]。
对模范母亲的报道占有很大比重,如湖南成立了母教运动委员会,并于各县成立分会,发起者是省府秘书长夫人张佩玲,建会目的是“辅导全省妇女明了母教母道之意义,促进儿童保育,以强种强国”,运动的主要对象是知识妇女,印有教材和宣传材料扩大宣传,《大公报》因此还刊出了“母教特刊”[64]。《好母亲》[65]《母亲》[66]《教子模范李兰英》[67]《抗日联军的母亲》[68]等报道均歌颂了优秀母亲对家庭、国家与民族的积极意义。叙述逻辑仍为妇女在中共正确教导下,经过自身努力,与封建家庭或迂腐思想决裂,走上积极的革命道路。
当时对妇女走向社会还是回归家庭存在着意见分歧。白霜在杂文《回家庭?到社会?》中谈到从妇女对国家民族的贡献到争取妇女幸福的问题,反对妇女成为“贤妻良母”,指出“回家庭”和“到社会”是妇女运动中的基本论争,贯穿了中国妇女运动的整个历程[69]。这样的争论与思考具有借鉴意义,当今社会的女性依然面临类似的选择困境,即在家庭中做“全职妈妈”还是参加社会工作之间的矛盾冲突。
新闻传播讲求传受关系,既要关注传播内容,也要关注传播效果。《解放日报》不仅为根据地民众提供了消息来源,而且还提供了可靠、标准的思想观点和态度,其在妇女意识形态及形象建构方面起到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解放日报》重视读者与社会的反馈信息,1942年4月2日编辑部就“本报革新前夜访询各界意见”为题向社会各界征求意见时,农村妇女工作者代表冯秉姗、曾延俶认为栏目中反映农村妇女的实际材料及妇女运动言论偏少,对大后方妇女状况报道不够,未有效发挥党报宣传的喉舌作用,没有严正指出妇女中发生的不良现象。延安大学女学生张建提议妇女报道应充实的内容:一是全国妇运动态;二是边区妇女卫生、婚姻、教育等问题;三是妇女参加生产问题;四是在文学的精神上要纠正不好的倾向[70]。“中国妇女”停刊后,《解放日报》其他版面担负起妇女宣传任务,报道内容紧密贴合大生产运动的背景。
生活在本乡本土的农村妇女普遍缺乏国家与民族观念,对她们的动员是媒体传播的核心内容。边区城镇参与社会工作的妇女及在校学生通常有机会接触到《解放日报》[71]。由于农村妇女大多不识字,只有通过知识青年组织的读报组了解报纸内容,增强学习意识,但这在当时并未形成普遍现象。1944年1月20日的社论指出,“全边区工农通讯运动的发展,关中唐将班子提倡读报和卫生……以及若干妇女纺织小组提出识字要求,都是文化运动普及的表现”。进而扩大报纸的传播范围[72],强调出版工作要与各县区乡、各团营连的党政军干部密切联系,取得他们的帮助与支持,使得报纸传媒深入到群众中去。“《解放日报》是一个坦白的有所作为的机关报。它的各种战斗全是积极的,以支持、解释、推广新民主主义的各种政策为目的。”[73]
中共以报纸媒体进行社会动员,虽不能为动员对象带来直接的物质利益,却创造了社会变革需要的政治文化氛围和心理准备状态。在抗战大形势和民族主义话语统帅下,中共把女性意识作为“革命意识”宣传的一部分,随着媒介宣传及妇女解放政策的推进,女性自主意识不断被强化,根据地的女性地位有了明显提高。女性报道展现的女性形象不论是主题选取、叙述话语还是书写策略上都带有“革命”印记。但凡是女性的正面形象都带有鲜明的“政治教化”性,外在形象中大多抛却了传统女性的温柔、细腻及柔弱的性别特质,取而代之的是战士、劳模、英雄等特征。
总而言之,《解放日报》女性报道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配合20世纪40年代挽救国家危亡的战争需要,它真实地反映了战时妇女的生活、生产状态,对女性权益采取珍视态度,塑造了自信、勤劳、独立的新女性形象。从《解放日报》女性报道得到的启示是:媒体人应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优化妇女发展的舆论环境,深入到妇女中去,客观公正地反映其生存状态,在发挥她们潜能的同时要保护她们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