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宠儿》的创伤书写

2020-02-25 00:21周青青
昭通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宠儿莫里森黑人

周青青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帕特尔(Cyrus R.K.Patell)认为非裔美国作家托尼·莫里森(Tony Morrison)是二十世纪晚期最著名的两位美国小说家之一,作为经典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她的作品即是畅销书又被列入大学英语课程的主要阅读书目。[1]作为非裔美国小说家,莫里森的作品关注黑人处境,聚焦黑人文化,继承祖先传统,强调黑人社区的力量。《宠儿》作为莫里森代表作,出版以来备受关注,莫里森更是凭借此书获得了1988年的普利策奖,同时凭借该作品和《所罗门之歌》、《爵士乐》等其他作品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宠儿》的故事情节扣人心弦,讲述了一位母亲赛丝因不忍自己的孩子受到奴隶主的压迫,将其杀害的故事。弑婴事件没过多久,奴隶制被废除,但是杀婴的梦魇一直萦绕在赛丝心头,最后赛丝在黑人社区的帮助下从过去伤痛的记忆中走出来。

当前关于《宠儿》的国内外研究成果丰硕,文学批评视角多样。其批评走向多元,女性主义与黑人女性主义、心理分析、生态批评、后殖民主义、叙事学、非裔身份研究以及新历史主义等视角,不一而足。从空间视角分析的主要论文包括以下:Carolyn M.Jones 的《托尼·莫里森小说作为心灵图画的南方山水》(Southern Landscape As Psychic Landscape in Tony Morrison's Fiction)研究物理 空间与精神空间以及文化空间的关系。[2]Melvin Dixon 在《犹如空中的鹰 :托尼·莫里森》(Like An Eagle in the Air:Toni Morrison)一文中探讨空间意象与身份之间的关联。[3]Nancy Jesser在《托尼·莫里森<宠儿>中的暴力、家园和社区》(Violence,Home, and Community in Toni Morrison’s Beloved)一文中研究《宠儿》的家和社区空间。[4]国内也有相关空间叙事研究,罗晓云在《手中的鸟——析莫里森<宠儿>中的环境描写》一文中分析了“甜蜜之家”,“124 号”和林间空地这三个空间意象对人物命运的影响。[5]赵丽华在《空间政治:托尼·莫里森小说研究》一书中基于列斐伏尔的“空间三一论”,分别分析了《宠儿》的空间表征之争,赛丝的社会空间在场诉求以及萨格斯的去殖民化“空间实践”。[6]赵宏维在《“甜蜜之家”——宠儿的空间解读》一文中认为“甜蜜之家”是有关权力政治的空间机制,是建构“自我”与“他者”的重要场所。[7]对《宠儿》空间的既往研究中,大多都是基于空间理论分析文本中的空间,鲜少有人将空间与创伤结合起来,本文在空间理论的基础上,分析空间在创伤主题呈现与深化所起到的作用。

1945年,约瑟夫·弗兰克(Joseph Frank)在《西旺尼评论》(Sewanee Review)上发表了《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一文。该文结合文本分析,明确提出了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的“空间形式”的问题。自此文发表以来,空间问题逐步引起批评家的关注。20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文学批评领域迎来了一场“空间理论”的转向。空间理论的兴起主要归功于两位法国理论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和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作为空间理论奠基人之一的列斐伏尔,其著作《空间的生产》出版于1974年,他在该书中首次提出了“社会空间”这一概念,认为社会空间由社会生产,同时也生产社会。他利用“三元辩证法”,将空间分为“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同时他提出的“空间三元论”将社会空间分为了“空间 的实践”(spatial practices)、“空间的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表征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即感知的空间、构想的空间、生活的空间。福柯提出“权力空间”这一概念,认为空间与权力是相互作用的。他在一次“空间、知识、权力”的访谈中强调空间的重要性:“空间是任何公共 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8]13-14加布里尔·佐伦(Gabriel Zoran)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一文中,建构了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具有实用价值和理论高度的空间理论模型[9]12。他创造性地将空间分为三个层次:地形学空间、时空体空间与文本空间。地形学空间,即静态实体的空间,它可以是一系列对立的空间,也可以是人或物存在的形式空间;时空体空间,即事件或行动的空间结构;文本空间,即符号文本的空间 结构。

《宠儿》是典型的创伤叙事文本。在奴隶制废除之后,黑人虽然获得了身体解放,但是由于“集体记忆的缺失”,美国黑人处于一种失去自我的状态。值得注意的是,《宠儿》的创伤书写呈现出空间维度。在空间叙事理论家加布里尔·佐伦在《建构叙事空间理论》一文中所提出的理论的观照下,本文分别从地形学空间、时空体空间与文本空间三个方面分析空间在该小说创伤书写所起的作用。人物所处的地理环境隐喻了小说人物的创伤经历,人物的活动轨迹展演了人物的创伤治疗过程,而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和文本结构则呈现出了黑人集体的创伤经历。

二、地形学空间:创伤的外化

佐伦认为作家直接的描述可以建构文本中的地形学空间,同时文本中所有的元素都可以构成空间,这种空间“基于一系列对立……包括内和外,远和近,中心和边缘,城市和乡村等关系。”[10]316因此,佐伦认为地形空间具有对立关系和象征意义。《宠儿》中人物生存的地形空间主要分为南方种植园和北方城市两大区域。同时地理区域上的两大生存空间又包含着若干个小空间,如房屋、厨房、森林、城镇、河流、道路等。莫里森通过对这些地形空间的物理描写,将小说人物的内心创伤外化,展演了人物的创伤经历。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赛丝是一位女黑奴,经历了奴隶制时期白人对黑人的迫害,因不忍自己的女儿遭受白人虐待将其杀害,之后她便带着自己的子女独自住在俄亥俄州的蓝石街124 号。她将自己封闭在这一狭小空间里,不愿与他人交流,时常受到梦魇的困扰,这正是创伤人物的典型特 征。

首先,第一组“城市”与“乡村”的对立地形学空间展演了赛丝的创伤。在《宠儿》这部小说中,莫里将森南方种植园和北方城镇这组对立的地形学空间并置,突出了黑人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生存空间都是一样的狭小,并且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创伤伤痛。南方种植园主要是由甜蜜之家等空间场所构成,北方城镇主要是由蓝石街124 号,林中空地等空间场所构成。“甜蜜之家”作为赛丝在南方种植园的主要生存空间,它是一个绝美的地狱,“尽管那个农庄里没有一草一木不令她失声尖叫,它仍然在她面前展开无耻的美丽。”[11]7这个看似美丽的地方实则承载了赛丝和其他黑人的痛苦经历,暗示了赛丝所承受的身体创伤和精神折磨。“甜蜜之家”作为一个封闭的空间,显现出权力运作的空间机制。在这个空间里白人统治黑人,以非人的方式对待黑人。福柯认为,“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种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12]27在“甜蜜之家”里,赛丝作为权力关系中被统治的他者,被当成动物来对待。“学校老师”用绳子丈量她的身体,并且让她的侄子用笔记本记录赛丝人的属性和动物属性。对于“学校老师”而言,赛丝被归属于牛羊一类的动物,可以任白人随意处置。与南方种植园相对立的地形学空间是北方城镇。相对于南方种植园里白人对黑人的统治,北方资本主义发展的俄亥俄州需要大量自由劳动力,因此社区里的黑人拥有人身自由。摆脱奴隶身份的赛丝回到北方城镇,她主要活动的场所有一百二十四号和林间空地。一百二十四号,连接人间与地狱,充斥着死者的恶毒。文章开篇描写到,“一百二十四号充斥着恶意”,[11]3它充满了一个婴儿的怨恨。“镜子一照就碎”,“蛋糕上出现了两个小手印”,[11]3整个房子被一片颤抖的红光笼罩着。莫里森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一百二十四号打造成鬼魂萦绕的空间,鬼魂正是创伤记忆事后性的体现。“在创伤发生的第一时间,个体没有办法充分体会创伤,但是创伤却作为萦绕心头的影响持续不断地侵入个体内心,并且让个体在其影响下再次经历创伤事件。”[13]5这凸显出赛丝自弑婴事件后,始终沉浸在弑婴的痛苦回忆之中,内心深受折磨。她企图压抑自己的痛苦,拒绝跟别人交流,因此一直保持沉默,这种沉默让她彻底与外界隔绝。

其次赛丝的创伤呈现于 “中心”与“边缘”,“内”与“外”的对立地形学空间。蓝石街124 号,作为赛丝出狱后生活的场所,很大程度上承载了赛丝的心理创伤。就地理位置而言,蓝石街124号呈现出“中心”和“边缘”的对立的地形空间。这座房子坐落于城外偏僻的地方,四周是森林,这种边缘地点显示出赛丝的离群索居,同时也暗示了赛丝情感上的孤立。城市里丰富多彩的生活,黑人社区里人们日益紧密的纽带,都与赛丝无关。由于弑婴事件,赛丝不愿与他人讲述自己的过往,她的同胞们认为她冷血无情,因此她被黑人社区排除在外。空间上的边缘地带隐喻了赛丝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理创伤。蓝石街124 号“内”与“外”的对立地形学空间同样隐喻赛丝的内心创伤。蓝石街124 号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它塞满了黑人死鬼的悲伤与怨恨。在这个黑白两色的空间里,镜子一照就碎、“苏打饼干被捻成碎末”、[11]3“房子里的颜色少得多么可怜”,[1045这些都暗示了赛丝无法摆脱过去的伤痛。而外部空间则是蓝色的天空,空旷的田野以及黑人集体活动的地方。在林间空地,黑人们定期举行信仰复兴活动,这里有丰盛的餐桌,班卓琴和帐篷等等。124 号的外部空间无形中将赛丝的生存空间挤压,她将自己封闭在124 号这栋房子里,谢绝与外界的交流。

南方种植园和北方城镇的并置隐喻赛丝无法表征的伤痛,即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赛丝都无法逃离弑婴的梦魇和摆脱白人对其凌辱的精神创伤。蓝石街124 号的“中心”与“边缘、”“内”与“外”的地形学空间,则升华了赛丝的伤痛。《宠儿》这部小说中的地形学空间将赛丝的内心创伤外化,体现出了作家莫里森对人物内心的探索,通过空间的描述,让人物内心更加立体。从艺术效果来说,地形学空间隐喻了赛丝的创伤,为整部小说营造了凄惨、压抑、伤感、以及悲痛的氛围,整部小说的审美效果得到了充分地提升。

三、时空体空间:创伤的治疗

佐伦将时空体空间分为历时关系(synchronic relations)和共时关系(diachronic relations)两种。共时关系又分为动态和静态。佐伦认为在任何一个叙述点上,也就是说在每一个共时语境下,一些客体是静态的,另一些是动态的。共时关系指故事情节发展有确定的方向。[10]318佐伦的共时与历时的时空体为解读《宠儿》中人物的创伤治疗行动提供了很好的方向。

(一)赛丝与保罗·D 的共时时空体

从共时关系来分析《宠儿》主人公的主角,赛丝和保罗·D,他们都遭受过白人奴隶主的虐待并且身受创伤折磨,但是可以发现他们在应对创伤的过程中呈现出“静”与“动”的状态对比。弑婴事件后的赛丝,每天与丹芙生活在蓝石街124 号,封闭自己,沉溺在过去的伤痛中,不愿与外界交流。在应对创伤和创伤疗愈的过程中,赛丝是故事中静止的背景人物,但是同样遭受非人待遇的保罗·D却是积极应对创伤的动态人物,他不仅在物理空间上穿梭各个地方来应对自己的创伤,还积极地采取创伤治疗的方式拓宽自己的活动范围。

赛丝,作为创伤治疗背景下的静态人物,将自己囚禁在蓝石街124 号,始终无法对宠儿的死释怀。对于赛丝而言,时间停滞在她杀了宠儿的时刻,她仿佛就活在那个时刻,看不见未来。赛丝自己也说,“有些东西你会忘记。有些东西你永远也忘不了”。[11]42时间在塞丝这里停滞了,凝固了,永远留在弑婴的那个时刻。这种浓缩了现在和过去的时刻其实就是普鲁斯特力图把握的“纯粹时间”。普鲁斯特认为,在人一生的感受中,总会有一些瞬间是非同寻常的,“这些瞬间会在一刹那间容纳、浓缩现在和过去,把流失的时间和过去的记忆一下子彻底照亮”。[14]宠儿幻化成人回到124号后,赛丝因其愧疚倾尽所有弥补宠儿,对宠儿言听计从,最后导致赛丝日渐消瘦,宠儿却变成一位圆润的孕妇。在应对创伤的过程中,赛丝是被动的,不愿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

保罗·D 的创伤治疗过程是一个动态的活动,他逃离“甜蜜之家”这个囚笼以及它所带来的身体和精神创伤。其行为活动体现出了赫尔曼所说的创伤恢复的工作。[15]267首先是“建立安全感”,奴隶制废除以后,保罗·D 离开“甜蜜之家”,之后便踏上了疗伤之旅,兜兜转转十八年后,他回到了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蓝石街124 号。于他而言,赛丝是同他一起遭受白人虐待的人,是他最熟悉的人。其次便是“回忆与哀悼”,在保罗·D与赛丝相处的过程中,莫里森不断通过回忆碎片,将时间打乱,将他们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保罗·D 通过回忆,讲述了自己在壕沟被囚禁的的事件,重构创伤事件,重新整合自己的创伤记忆,将过往的一切转化为前进的力量。重构创伤事件是为了哀悼,哀悼的目的其实就是封存自己的记忆,以便更好地开展新的生活。保罗·D 把“佐治亚的弗雷德……笔记本的纸,一个一个地锁进他胸前的烟草罐里。”[11]132可见治疗创伤是要通过叙事来完成的,保罗·D 通过回忆叙事哀悼了自己的过去,积极地应对创伤事件。

(二)宠儿与丹芙的历时时空体

佐伦认为历时时空体有一系列的“轴”(ax),情节上的每个点可以被视为轴上的“出发点”、“目的地”、“中途站点”或“岔路口”。[10]319《宠儿》中的两位女儿,宠儿和丹芙的创伤治疗过程便呈现出两条相反的“轴”。

宠儿与丹芙同为赛丝的女儿,虽没有直接地遭受到蓄奴制的迫害,但是蓄奴制留下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宠儿的创伤呈现为对母亲固执的恨。作为婴儿的宠儿,缺乏对社会的认知能力,无法理解母亲弑婴的行为,由于怨恨而采取一系列的报复性为。丹芙的创伤呈现在家族的苦难记忆。她渴望手足亲情,渴望好友陪伴,但由于姐姐的幽灵萦绕和母亲痛苦的过去,丹芙被困在蓝石街124 号,终日与孤单与仇恨为伴。但是宠儿和丹芙的创伤疗愈却向着“轴”上的相反方向发展:一个是沉溺过去、相互折磨的倒退之旅,另一个则是勇往直前、向往未来的前进之旅。宠儿由于对母亲偏执的恨,化为幽灵重新回到蓝石街124 号折磨赛丝,并且显示出强烈的占有欲,“她是我的。”[11]244相反,虽然丹芙在代际间幽灵的影响下,奇迹般地失去听力,陷入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但是她在母亲讲述的故事和与宠儿的交流中逐渐恢复了自己的感知能力。当她看到宠儿不断地折磨赛丝时,最后下定决心走出蓝石街124 号,向黑人社区求助,挽救这个家。丹芙明白只有让过去逝去,才能迎接美好的明天。

四、文本空间:黑人集体创伤的呈现

佐伦认为语言的选择性(the selectivity of language)、文本的线性顺序(the linearity of the text)和视角结构(the perspectival structure)影响文本空间的建构[10]320-322文本中的语言表述会影响叙事空间的建构,文本的线性顺序指的是文章的叙事手法,视角结构则关注此在和彼在的对立关系。《宠儿》文本本身呈现出空间结构形式,因此它将黑人个体创伤拓展到黑人的集体创伤,进一步描绘了黑人集体的创伤叙事图景。

首先是关于语言的选择。佐伦认为语言无法表述空间的全部信息,因此,文本对空间的描写有具体、含糊或省略之分,语言选择会决定叙事中空间重现的效果。[10]320莫里森的语言向来以细腻、音乐性著称,她细腻的笔触很好地呈现出人物创伤。保罗·D 被关进坟坑时的害怕恐惧的心理感受,以及遭受虐待后留下的创伤后遗症,他再也无法在夜里待在厨房,起居室和贮藏室了。第一次见到宠儿的赛丝,“膀胱就涨了”。[11]60因家族创伤,丹芙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听力,整日与孤独为伴。莫里森用细节描绘了一幅创伤的全景图。但是,并不是所有描写都是细节化的,莫里森对空间的描写有着刻意模糊。比如关于“甜蜜之家”的空间描写,它是如此地美丽,以至于让赛丝怀疑是否地狱也是个可爱的地方。人们的记忆不能完全呈现出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原貌的,对于赛丝还有保罗·D 而言,“甜蜜之家”是噩梦一般的地方,莫里森通过模糊的语言展现黑人个体以及黑人集体的伤痛。正如刘露所说,“如果个体的创伤可以被细化描写,那么集体的创伤则更为深沉而难以描述。”[16]莫里森通过文本中细节与模糊描写的对比凸显出层次感,同时也强调了无法言说的黑人集体创伤。

其次是文本的非线性叙述。佐伦认为,文本语言的先后顺序会对空间建构产生影响,文本可以按照事物在实际空间中存在的顺序,也可以按照事物的分类、关系和层次等关系顺序叙述。[10]321在《宠儿》中,莫里森采取反常规的叙事手法,如文本情节的并置和碎片化叙事,刻意破坏文本叙事的连续性,营造出一种时间停顿的空间效果,使文本呈现出空间结构。《宠儿》情节发展有两条主线,一个是发生在蓝石街124 号的“现在”,另一个是关于“甜蜜之家”的“过去”的痛苦回忆。莫里森打破线性的时间顺序,在现实的“现在”中不断插入塞丝、保罗·D、萨格斯等有关“甜蜜之家”的生活片段,这些片段经过拼凑、组合呈现出一幅奴隶制下黑奴的悲惨生活图景。可见,小说中的“过去”和“现在”不是分裂的两个时间线,而是在交叉重叠中呈现出文本的空间结构。《宠儿》中的碎片化叙事将充满悬念的回忆片段叠加在一起,如弑婴事件的再现,保罗·D 的囚禁经历,黑尔的疯癫以及斯坦普·沛德杀妻事件等。这些片段一方面呈现出黑人遭受身体和精神折磨后逃避创伤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深刻地揭示了奴隶制下黑人的血泪史。这种非线性叙述模糊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界限,“过去”与“现在”相互交叉,营造出一种纷繁复杂的文本空间结构。

最后是关于视角的结构。佐伦指出文本视角会影响叙事空间的建构。该视角由系列的“此在”(here)与“彼在”(there)构成,有两种形式,其中一种是某个叙述点的空间和其背后整个世界构成的对立关系。[10]322《宠儿》的特定叙述点的背后有着深厚的社会历史语境。小说中赛丝弑婴事件取材于莫里森编写的《黑人丛书》(Black Book),由真实事件改编。莫里森通过这一历史事件影射了奴隶制对黑人族裔的迫害,正如莫里森在《宠儿》小说正文前的题词 :六千万甚至更多。《宠儿》虽然聚焦于“甜蜜之家”里黑人的生存处境,但是在这个空间机制下折射出的是黑人族裔在整个美国的真实生存状况,同时也反映出莫里森的观点:黑人集体需要团结一致建立命运共同体度过难关。作者通过文本反思奴隶制时期的历史问题,关注黑人内心创伤,让作品与历史、社会现实相结合,使其更具有深度和广度。

五、结语

在《宠儿》中,莫里森笔下的赛丝、保罗·D、丹芙、宠儿以及其他人物各自承受奴隶制所带来的创伤,同时他们也试图寻找治愈创伤的办法以走出过去,面对未来。可以说,这部小说的主题就是创伤呈现与治愈。作为一部具有明显空间特质的小说,《宠儿》中的空间叙事对其创伤主题的呈现与深化具有深刻的意义:人物难以言说的精神创伤通过地形学空间呈现出来,体现了作者对人物内心的观照;时空体空间,通过小说人物静与动的活动对比以及相反的人物创伤疗愈过程,凸显了创伤治疗过程中人物应对创伤的能动性;文本空间则进一步地加深创伤主题,将人物的个人创伤隐喻成黑人的集体创伤。通过不同层次的空间叙事,莫里森书写了黑人族裔创伤,以其艺术的方式铭记那段令人难忘的黑人创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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