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学超
元至元二十四年(1287),朱清、张瑄开刘家港海运,刘家港遂成南方极为重要之海港,终元之世而不易。明初,刘家港的重要地位仍旧,郑和在此七下西洋,更使刘家港之名蜚声后世。
元明时期的刘家港是一座河口港,位于娄江(今江苏太仓浏河)出海口。明代中期以后,刘家港海运逐渐没落,其港区范围也逐渐湮没难明。由于娄江(后称刘家河、刘河、浏河)的改道与淤积和清代近河口的刘河镇(今浏河镇)兴起,后世往往简单地认为刘家港在刘河入长江处附近。不过,近年讨论刘家港的学者已经注意到这样的看法并不准确,细读史料可以发现,刘家港的范围远不止此。如吴聿明认为刘家港港区从横向上来看包括茜泾口、七丫口等小港,“集合成一个辐射形的港区”,从纵向上看则包括“浏河镇至南码头及太仓城的整个广阔区域”(1)吴聿明:《关于古代刘家港港区问题的论证》,载《海交史研究》1994年第1期。;马湘泳说“刘家港港区从娄江入海口一直延伸到太仓城郊的南码头”(2)马湘泳:《元明时期刘家港的地理条件分析》,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年第4期。;林承坤亦称“明代早期刘家港规模宏大,港区分布在娄江下游太仓至娄江河口刘家河镇之间”(3)林承坤:《古代刘家港崛起与衰落的探讨》,载《地理研究》1996年第2期。。这些讨论大大推进了我们对刘家港港区的认识,但彼此之间也存在矛盾之处,而且也没有对港区具体所在做深入的考证复原,这都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地方。
在元代及明初的记载中,“刘家港”有两种含义:其一即港口,元人所撰《大元海运记》、明初费信《星槎胜览》等著作所载“刘家港”即此义;其一即河流,元任仁发《水利集》、明初洪武《苏州府志》、夏原吉《苏松水利疏》中所见对刘家港的记载,皆取此义。可知,元及明前期刘家港兴盛之时,刘家港之名行用于世,同时表达河流与港口两层意思。明中期以后,刘家港作为港口,不复兴盛,而作为河流,亦渐淤塞,其名遂隐而不彰。虽然这条河流没有完全淤废,但转称为“刘家河”,使得“刘家港”之名虽然仍然存续,但意涵发生了偏移,转指刘家河河口一带,如嘉靖《太仓州志》:“刘家港在州东七十里。”(4)[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影印明崇祯二年重刻本,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20册,第115页。里,与下文的亩、丈、尺、石均为旧制计量单位。这种现象,加上清代刘家河河口附近的刘河镇重新兴盛的事实,后世遂渐渐以刘家港指刘河镇及刘家河河口一带。
不过,前人的讨论已经明确指出,元代及明初的刘家港港区绝不只限于今浏河镇附近,至少要深入到太仓城附近。太仓城附近的水网都有通航迹象,且建有许多属于港区组成部分的人工建筑物如官署、仓廪等,所以太仓城一带是刘家港港区的组成部分,确凿无疑。其实,既有研究对刘家港港区的论证还有明显的不足,元明时的刘家港港区曾因人工干预导致的河道变迁而发生了很大变动,今试考述之。
明清以来的浏河(刘河、刘家河),流经太仓城南,东流至今浏河镇入长江。太仓城南浏河畔,有地名南码头,发现有规模庞大的明代海运仓遗址。结合明清方志记载,一般认为,刘家港的水道即从南码头至刘河口的这一段河道,而刘家港的主港区就依傍这一条水道而建设。(5)主要观点见前揭吴聿明、马湘泳、林承坤诸文。然而,核诸史籍可知,在刘家港肇兴的元代,情形并非如此。
明洪武《苏州府志》卷首,有“昆山县界图”一幅(图1),图中描绘刘家港水道,从太仓东门直承致和塘,东流入海。这样的河道面貌与后世情形迥异。该志时代较早,“昆山县界图”也是当今可见最早的绘有刘家港的太仓区域地图。该图所绘地理信息丰富,也都比较精确,甚至详细绘制了太仓城东河道与城墙交会处的水门状貌,故其所呈现的刘家港位置有相当可信度,应予详考。
图1 昆山县界图
周泾就在太仓东门内的致和塘北侧,本是一条小泾,小泾两侧至致和塘一带,亦以“周泾”为地片名。在周泾段的致和塘上,现存石拱桥一座,据载建于元至顺元年(1330),名周泾桥,又名海门第一桥。(6)[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3,《桥梁》,《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续编》影印清宣统元年汇刻本,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3册,第45页。显然,“海门第一桥”的名称正是由此地通海之门户而来。
元代,在周泾桥东建有天妃宫一座,宫号灵慈,后习称周泾天妃宫。元舍里性古《灵慈宫原庙记》:“庙始经于至元壬辰,郡人朱旭捐周泾之私地五十二亩以基构焉。”(7)[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0下,《文》,第3册,第341页。天妃宫是祭祀海神妈祖的场所,该宫建于刘家港通海漕后五年,在周泾建天妃宫,应是为方便船只出海前祈福之故。
元代,周泾天妃宫前有海道接官亭一座。接官亭是接待来赴任或公干的官员之所在,“海道接官亭”的称法,说明官员自海上来,而在此上岸。弘治《太仓州志·古迹》:“海道接官亭,在天妃宫三门之左,扁曰景福。”嘉靖《太仓州志·古迹》称该亭为“元至元二十九年元万户未(按,当作“朱”)旭创,今并入天妃宫。”(8)[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9,《古迹》,第20册,第648页。可见,此亭与天妃宫同时营建,同样在致和塘侧,可以视为一座具有特殊功能的客运码头。
以上事实说明,元代太仓城东水门内的周泾,是船只经由刘家港出入太仓的要冲。洪武《苏州府志·塘》:
太仓塘,在昆山,自具塘桥直至周泾出海。(宁)〔宋〕时湮洪,潮汐不通。至元时,娄港不浚自深,日往月来,不数年间,朝夕两汛,可容万斛之舟。于是宣(德)〔慰〕朱清自淮而浙,创开海道漕运,每岁粮船必由于此入海。(9)[明]卢熊纂修:《苏州府志》卷3,《塘》,明洪武十二年钞本。
这里说宋元时太仓塘(即致和塘)的出海处在周泾,亦即元代“不浚自深”的娄港(即刘家港)所在。
太仓城东,旧有朱泾东流入海。清初,顾士琏作《新刘河志》,太仓学者陆世仪为之作序,其中载:“朱泾者,古娄江北道,邑志犹有‘北刘河’之称,而岁久湮塞,已成陆壤,兼之河名错杂,几不可辨。”(10)[清]陆世仪:《桴亭先生诗文集》,《新刘河志序》,清光绪二十五年唐受祺刻陆桴亭先生遗书本。陆世仪所称“邑志”,应是稍早不久的崇祯《太仓州志》,该志所附“娄江诸支流入海分图”中,在朱泾的位置明确标示了“北刘河故道”(图2)。检该志所附的另一张地图“太仓州全境总图”(图3),朱泾水流虽与致和塘不通,但其河道的确直对致和塘而通向大海。娄江北道的存在时间,自然应当与娄江在周泾出海的时间相应,应是元代情形。
图2 崇祯《太仓州志》附“娄江诸支流入海分图”(11)[明]钱肃乐修,张采纂:《太仓州志》卷首,《图》,《太仓历代旧志丛编》影印清康熙十七年补刻本,扬州:广陵书社,2014年,第5—6页。
图3 崇祯《太仓州志》附“太仓州全境总图”(12)[明]钱肃乐修,张采纂:《太仓州志》卷首,《图》,第1—2页。
通观以上史料,完全可以与“昆山县界图”所描述的刘家港位置吻合。“昆山县界图”绘刘家港主港道在出太仓东门后骤然开阔,呈喇叭状,应是相当写实的。正是因此,娄江既可以说“至周泾出海”,也可以说出太仓东门后又东流而入海。
相应地,“昆山县界图”示意太仓城南之张泾独流入海,而后世方志中张泾仅存太仓城西南一小段,其东端则直对刘河(娄江)河道。这说明,明清的刘河下游河道,实袭夺自元代的张泾故道。元代刘家港的主港道,应以“昆山县界图”所示为准,是致和塘—朱泾故道一线。
朱泾故道虽早已湮没,难以确证其水道广狭,但致和塘在元代的规模,却有迹可循。除上举周泾桥外,今太仓城中尚存有州桥(又名安福桥)、皋桥(又名兴福桥)两座元代石拱桥,自东向西,皆跨于致和塘上。三座石拱桥长度分别为30米、32.4米、18.9米,主拱净跨分别为11.7米、11.2米、9.38米。同时,这三座桥主孔的净矢高分别为5.9米、4.27米、4.5米。(13)朱同芳主编:《江苏古桥》,南京:南京出版社,2015年,第125页。今天的致和塘河道束狭,宽不过数米,三桥长度皆远大于今河宽,甚至部分桥堍已被砌入塘岸。显然,元代这些石拱桥初建时,致和塘远较今为宽,尤其是下游的州桥、周泾桥河段,至少有20余米宽。而塘上石拱桥这样的跨距和矢高,完全足以供一般规模的海船通行。
2016年,在太仓城内东侧的致和塘南岸,发现了樊村泾元代遗址。遗址中有房屋、道路、河道等各种遗迹,出土了不少文物。尤为重要的是,其中有大型仓储遗址,仓址紧邻致和塘,存储有大量的元代瓷器,而且种类非常丰富。(14)张志清:《江苏太仓樊村泾元代遗址》,载《大众考古》2017年第12期。这显然是元代刘家港的一处重要仓储基地和商贸场所。此亦可为元代刘家港主港道之参证。
除了致和塘—朱泾故道这一主港道外,元代刘家港还有许多支港道与主港道相通。试略举如下。
陈门塘。陈门塘与致和塘构成了太仓城中东西向的“人”字形河道,理当属于刘家港支港道。
盐铁塘。盐铁塘是唐宋旧有水道,与冈身平行。1989年11月,太仓城内卖秧桥以南200米盐铁塘东岸,出土了元代海船大舵一件。(15)吴聿明:《郑和下西洋与太仓元明沉船之研究》,载《上海造船》2005年第2期。这是元代盐铁塘通海船的实证。盐铁塘河道宽阔,且沟通致和塘、陈门塘,是刘家港的重要港道之一。嘉靖《太仓州志·古迹》:“朱清宅在武陵桥北。朱清盛时,其子显祖塞盐铁塘之在市者,建宅筑衢,人莫敢言。分镇万户李八撒儿为建鼓楼。朱氏废,泰定三年五月,都水监佥事李居仁毁楼凿塘通之。今之鼓楼桥是其处也。”(16)[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9,《古迹》,第20册,第679页。朱清宅第,就在今武陵桥北、致和塘北、盐铁塘西处。朱清家负责海漕,却填塞盐铁塘,这说明盐铁塘的重要性与东西向的致和塘相比要小得多。太仓城四周皆有水流,即使堵塞了城中的盐铁塘,城南北之水流也依然可以沟通。即便如此,盐铁塘的畅流对维持太仓城水系和刘家港港道而言仍有必要,这从朱氏失势后盐铁塘立刻被疏通可以看出来。
吴塘。在太仓城西,呈南北向,与致和塘交汇,即今吴塘河。嘉靖《太仓州志·山水》:“吴塘在州城西三里。南入娄江,迳吉泾,入嘉定界;北迳湖川,达七浦塘。宋时潮汐不通,至元时娄江不浚自深,故吴塘水始大。”(17)[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第20册,第117—118页。此时,太仓士民还有八月十八到吴塘观潮的习俗。(18)[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风俗》,第3册,第17页。可见,元时吴塘因通潮汐的缘故,即使居于城西,也有不小的水量,肯定是能够通航的。元末在吴塘侧设置了吴塘关,以屯戍水军。(19)[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1页。由于距海较远和位于太仓城西的双重地理因素,吴塘应可视为刘家港港道的西端。
古塘。“昆山县界图”在太仓城北绘有古塘,即今古塘河。元人马麐《古塘秋月》诗云:“钱塘东去海潮生,吴浦西来舟自横。十里金波秋浩荡,流光直到阖闾城。”(20)[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0上,《诗文》,第3册,第258页。足见元时古塘因海潮影响而水量充沛,船只往来频繁。明初陈伸《太仓事迹》中说“半泾、陈泾、古塘等港五十年来塞涨以为平陆,”(21)[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首,《太仓州旧志序》,第20册,第15页。同样能够证明古塘在元代是一条重要的港道。元末在其侧设有屯戍水军的古塘关。(22)[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1页。元至正十六年(1356),张士诚势力占据太仓,方国珍势力从海上前来攻伐,有方国珍的内应从古塘西来,攻击守将吕珍的背后,导致吕珍大败。(23)[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9,《杂志》,第3册,第242页。这不仅侧面展示了古塘水道的通航规模,也说明了古塘在刘家港水系中有独特的战略意义。
张泾。前文已述,“昆山县界图”在太仓城南绘有张泾,约即今太仓城南的老浏河水道。嘉靖《太仓州志》:“黄岩人方国珍,元至正壬辰三月十三日率海岛贫民千余艘突入刘家港,烧海运官船无算。十五日直抵太仓,大肆剽燔。浙省参政宝哥□执敬领兵数千来援,次于昆山,遣平江奕十字军为前锋,至张泾桥,遇贼即溃,贼势益猖獗,大掠至武陵桥,横尸塞途尽得重货去。”这是元至正十二年(1352),方国珍势力从海上来袭扰太仓之事。可见张泾虽然独流入海,但与刘家港主港道水道相连,舟楫可通,是刘家港的重要辅助水道,同样是刘家港港道的组成部分。元末在张泾侧置有张泾关。(24)[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1页。张泾侧,有海运仓廪,即今太仓南郊的海运仓遗址。这是明代海运仓的遗址,但明代海运仓,本即于元代旧仓址上扩建。(25)[明]钱肃乐修,张采纂:《太仓州志》卷9,《海运志·漕迹》,第28页。
半泾。“昆山县界图”在太仓城东绘有半泾。嘉靖《太仓州志·山水》:“半泾横带城东数里,南入娄江,北迳湖川、杨林至七浦,昔水面弘广,帆樯云集,海潮迅涌,亦太仓一胜。”(26)[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第20册,第116页。元人马麐《半泾潮生》诗云: “渔船商舶喜通津,挝鼓椎牛祀海神。风色趁潮波浪急,扁舟愁煞渡江人。”(27)[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0上,《诗文》,第3册,第258页。可见,元代的半泾是太仓城东非常重要的一条港道,也是刘家港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水量较太仓城内及其他方向的河道都要丰沛,又由于处于海船出入的必经之路,因此显得特别繁盛。1993年在太仓城东半泾湾发现一艘元代沉船(28)吴聿明:《有关刘家港研究中几个问题的探讨》,载江苏省太仓市政协文史委员会、江苏省太仓刘家港港口开发区管委会编:《刘家港研究》,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年,第111页。,2014年又在城北的半泾河道中发现一艘元代沉船(29)杭涛:《太仓市万丰村半泾河元代古船》,载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考古学年鉴2015》,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52页。,这都是当年半泾繁盛景象的实物证据。元末,在半泾侧设有屯戍水军的半泾关。(30)[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1页。至正十四年(1354),方国珍势力由海上来侵扰太仓,驻守太仓的水军都万户董抟霄在刘家港和半泾大破方国珍部。两年后,张士诚据太仓,方国珍又率水师来攻,张士诚派遣部将吕珍率兵迎战,“杀贼于半泾,浮尸蔽江,水为不流”(31)[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3,《平海事迹》,第20册,第229页。。足见半泾扼刘家港之冲要,为刘家港水道交通的重要枢纽水道。致和塘与半泾的交汇处水面非常宽阔,已是一派海口气象。元马麐《娄东园雅集分韵得两字》诗描绘太仓城东景象:“步出东郭门,羲车籋云上。园容媚婵娟,海色射泱漭。”(32)[元]马麐:《娄东园雅集分韵得两字》,收于[元]顾瑛辑:《草堂雅集》卷2,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94页。足见其貌。
刘家港的主、支港道既明,则港区的范围也可以大致明晰。其实,在诸支港道的围合范围内,正是太仓城,而致和塘两侧,正是太仓城的核心。故可言,元代刘家港的港区中心地带就是太仓城,城中港侧,有码头、仓储、官署、祠庙等密集的港口设施。
在太仓城周边,港区应在一定程度上沿港道向外绵延。如,刘家港主港道近入海口处,建有路漕天妃宫。元人郑元祐《重建路漕天妃宫碑》云:“盖海舟岁当春夏运,毕集刘家港,而路漕实当港之冲,故天妃宫之在路漕者显敞华丽,实甲他祠。……当转漕之际,宰臣必躬率漕臣守臣咸集祠下,卜吉于妃,既得吉卜,然后敢于港次发舟。”(33)[元]郑元祐:《郑元祐集》,徐永明校点,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78页。可见,路漕天妃宫与太仓城内的周泾天妃宫发挥着类似的功能,周泾天妃宫位于启航出城之处,而路漕天妃宫位于扬帆出海之处,都是刘家港港区重要的精神文化中心,其所在地亦为刘家港港区之组成部分。(34)路漕天妃宫应位于与刘家港相交的路漕之侧,即今浏河镇北,具体位置已不可考。今浏河镇中有天妃宫一座,亦在路漕畔,但不是元代路漕天妃宫的所在,说见下文。另外,七丫、茜泾等小泾也通刘家港,也可能属于刘家港港区,并具有一定的职能。以上认识可以以地图表示出来(图4)。
图4 元代刘家港核心港区示意图
元至正十六年(1356),张士诚势力占据平江路(今苏州市),同样据有了属于平江路的昆山州(治太仓)。当年,已归顺元朝的方国珍率领温州(今温州)、台州(今台州)、明州(今宁波)的水师再次进攻太仓,张士诚一时不敌,遂采用焦土战术,派遣部将史文炳焚毁太仓城,“千门万户俱成瓦砾”(35)[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9,《杂志》,第3册,第242页。。方国珍退兵以后,张士诚复据太仓,兴修太仓城垣,并对太仓城周边的水系进行了重整,刘家港港区也因之有了比较大的改变。
弘治《太仓州志·城池》记载:“太仓旧无城。东至东门,西至西城,南至旱泾,北至木行四桥止,各设木栅而已。至正十七年,张士诚遣伪将高智广始筑城,以备海寇。周围一十四里五十步,高二丈,阔三丈。池一十五里百七十步,深一丈五尺,广八丈。”(36)[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0页。太仓城在兴起之时,并没有兴修城墙,这显然与元代禁建城墙的政策有关。(37)元灭南宋后,在南宋故地广泛推行拆毁城墙的政策,同时禁止修筑城墙。相关研究见党宝海:《元代城墙的拆毁与重建——马可波罗来华的一个新证据》,载《元史论丛》第8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成一农:《元代地方城市城墙修筑的历史地理研究》,载孙逊、杨剑龙主编:《都市空间与文化想象》,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同时,不修建城墙也避免了对天然河道的干预,便于通航,或许正是因此,作为昆山州治的太仓城在至正十二年(1352)元顺帝“诏天下完城郭”(38)《元史》卷42,《顺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899页。时并未修筑城墙。不过,方国珍正是乘太仓城防脆弱而通航便利的特点,屡次从海路进犯太仓,进而威胁平江。为了保证统治的稳固,张士诚将昆山州治迁离太仓城,并在太仓城修建了城垣。弘治《太仓州志·沿革》载张士诚筑城事在至正十六年(1356)(39)[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沿革》,第3册,第12页。,较该志《城池》所载早一年,疑至正十六年始筑城而次年筑成。
城垣的修筑必将与太仓城密集的水网相交。嘉靖《太仓州志》记载了当时城内的水网情形:“城中之水一自太仓塘入大西门,由儒学后稍折而南。一自陈门塘入小西门,由儒学前东下。一自新开河迳半泾入大东门,并至儒学东三尖口会。其亘南北而中稍偏于西者为盐铁塘,南北水门,张士诚筑塞。水入东西三门,则由盐铁塘分流至南北城下。”(40)[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第20册,第142页。前文说明了元代太仓城中的水道情况,其中东西向的致和塘及其支流陈门塘为主要通水、通航之道,而南北向的盐铁塘地位则较次。或许正是因此,张士诚在修筑太仓城垣时,在城南、城北与盐铁塘交会处直接将盐铁塘阻塞,而在致和塘下游设大东门、在致和塘上段及在陈门塘上段设大西门和小西门,保证水流的畅通。又,弘治《太仓州志》载:“旧迹太仓塘之南北并行疏导,始脉络贯通,各从江入海,滔滔无壅矣。自伪吴张士诚填塞,筑城其上,凡塘在城者化为市廛已久,惟学宫之西名盐铁港者,犹有数十丈塘形可见。”(41)[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1,《山川》,第3册,第23页。致和塘虽然东西贯通,但是西端受东流的太湖水,东端受海潮水,两股水势仍在太仓城中汇合,并保证盐铁塘的水量。
张士诚对太仓城水网的改变并不止于此。明初人陈伸的《太仓事迹》记载:“昔张氏畏海贼之强,仍移州于昆山,复塞至和塘之尾,障海潮之汹涌,开九曲河,仅通太仓东门,于是半泾、陈泾、古塘等港五十余年塞涨以为平陆。”(42)[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首,《太仓州旧志序》,第20册,第15页。这里又说张士诚堵塞了致和塘的下游,并开凿了九曲河,导致了半泾、陈泾、古塘等港道的逐渐淤塞。张士诚堵塞致和塘下游,是为了防止敌人从海上直接畅通的刘家港进犯太仓城,其堵塞的地点应该在半泾以东的刘家港主港道上,这样才能阻碍半泾的通潮。正是因此,今天这条元代故道已经淤为平陆,难以寻觅故迹。城北古塘所受潮水,也是通过半泾而来,半泾通潮受阻,古塘的来水必然也大受影响。张士诚虽塞致和塘,但仍采取“开九曲河”的措施以通潮,来保证太仓城中的一定水位,从而保障城防和城中秩序,以及可能情况下的海运。九曲河,后世无载,嘉靖《太仓州志》怀疑指武陵桥下的致和塘(43)[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第20册,第118页。,这显然不正确,可见至迟在明代中叶,当地人也已经不了解这一名称,不过根据这条史料,至少可以判断九曲河应当通太仓东门。陈伸撰《太仓事迹》在张士诚改造水网的五十年后,即明永乐五年(1407)左右,此时太仓海漕仍然兴盛。在明初洪武年间,为了更好地经营海漕,主事官员吴祯在半泾建造了一些港口设施,当时的诗文也有半泾仍然通潮的记载(见下文),可见半泾的“塞涨以为平陆”可能有张士诚改造水网的远因,但更多的是在洪武、永乐年间发生的。所以,张士诚九曲河应从另一个方向沟通半泾和致和塘东端,既保证一定的潮水供给,又限制海潮的水量。东门的西侧是远离大海的城内,东北的原港道又被堵塞,所以这条河最大可能是在东门的东南方向。嘉靖《太仓州志》说太仓东门的来水是“自新开河迳半泾入大东门”,检嘉靖、崇祯二《太仓州志》所附地图(图2、图3、图5),太仓东门外东南向确实有河道通往刘家河(即原张泾通海道),这条河就是新开河。顾名思义,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道,海潮通过张泾转入新开河,上及致和塘,往西通太仓东门,往东也可以沟通半泾。从地图上看,这条河颇有一些曲折,应就是张士诚所开的九曲河,曲折的河型应是为了防止敌船长驱直入而特意设计的。陈伸所记载的陈泾应是指陈门塘(别称陈门泾),又加上他只说海潮通东门,所以此时即使城西护城河通潮,水量也必然较少,这应该也是有意的控制。不过再往西的吴塘由于下通张泾,海潮仍可较顺利地到达,所以没有干涸的迹象。
图5 嘉靖《太仓州志》附“太仓州境图”(44)[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首,《太仓州志图》,第20册,第54—55页。
在修筑完成太仓城的同年(至正十七年,1357),张士诚降元。随后,元廷开始向张士诚征索海运漕粮。至正二十年(1360)、二十一年(1361),张士诚各从海路运粮十一万石至大都(今北京),至正二十二年(1362)、二十三年(1363)则各运十三万石。至正二十三年秋,张士诚拒绝了元廷征第二年海漕的要求,随后反叛元朝。(45)《元史》卷45、46,《顺帝纪》,第938—965页。这四次海漕的规模不小,可以肯定的是,在张士诚改造刘家港后,刘家港仍然具备海漕的功能。同时,张士诚政权依然注重海外贸易,刘家港的各项功能依然保持,这座大港仍在发挥着重要的功用。
那么,张士诚修建城郭,改造水道,就必然对刘家港的港区进行了改造。如前所述,此时城东的半泾、城北的古塘等原重要港道不再受到海潮的补给,水量减少,通航不便,其河道及两岸应可不再视为刘家港港区的主要部分。张士诚既然开挖九曲河来保证致和塘尤其是东门段通潮,那就说明致和塘在当时的刘家港中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以致和塘为主干的太仓城内,仍然是刘家港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元代太仓城内的一些港口设施,也应当依旧发挥着作用。原刘家港水道堵塞后,逐渐萎缩成后世的朱泾,在当时自然不再大规模通航,而张泾代之成为刘家港主港道。在这种情况下,致和塘下游的堵塞势必使得船只往来便利性受到影响,船只绕过迂曲的九曲河到城内致和塘,实在不如就在城南张泾停泊来得近便。所以,此时太仓城南张泾沿岸作为刘家港港区的重要性应已得到提升。
刘家港核心港区的南移和主港道的更易,使得刘家港下游、海口部分的港区也发生了改变,沿朱泾故道向东绵延的港区逐渐废弃,而张泾新道两侧则纳入刘家港港区。路漕天妃宫的迁移即此现象之显著代表。
大约在张士诚统治时期,路漕天妃宫迁移到了今址(浏河镇天妃宫),即当时张泾与路漕的交汇处。明张寅《海塘论》称:“州之滨海为利固大,而为害亦大。盖海水汹涌,沙岸崩圮,沧桑之变,岁则有之。故老相传,天妃宫已见三迁矣。”(46)[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山水》,第20册,第113页。这里是说路漕天妃宫曾经有过三次迁徙。嘉靖《太仓州志·寺观》记载路漕天妃宫的迁徙情况为:“天妃行宫……始自至元二十六年僧宗坦建于崇明西沙,后珊(按,当作“坍”)于海。至正三年,坦之嗣孙移建于此。十五年毁于兵燹,七世孙道暹重建。国朝洪武年间改封昭孝纯正灵应孚济圣妃,额曰圣妃宫。”(47)[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10,《寺观》,第20册,第711页。这里是说路漕天妃宫最早在至元二十六年(1289)由僧人宗坦建于崇明西沙,至正三年(1343)由僧人迁建至路漕口,至正十五年(1355)因战乱而毁坏,不久之后(明朝建立前)由僧人道暹重建。但元人郑元祐《重建路漕天妃宫碑》明确记载该宫建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而迁建于至正二年(1342),而且据其记载,在至正迁建之前,这座天妃宫就已经在刘家港路漕口,而不在崇明西沙,(48)[元]郑元祐:《郑元祐集》,徐永明校点,第278页。似与嘉靖《太仓州志》的说法相矛盾。其实,这两者正好可以互为补充。嘉靖《太仓州志》记载了路漕天妃宫的两次迁徙,其中至正三年迁宫的记载应就是指至正二年迁宫一事,这既可能是因为迁宫时间跨越年度,也可能是“二”“三”形近而讹。这样,倘将至元二十八年路漕天妃宫始建之年视为自崇明西沙徙来之年,则天妃宫迁徙的情况就可以理顺,即:至元二十六年(1289),刘家港海运兴起不久,僧人宗坦在崇明西沙建天妃宫一所,供出海人员敬拜;不久,这座天妃宫由于海水(或长江水)的侵蚀而坍塌,遂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迁建于路漕口,由于位置有明显迁移,所以也可以视为在路漕口始建天妃宫,这是第一次迁徙;至正二年(1342),由于江水的侵蚀,路漕天妃宫迁徙于原址偏西处,据郑元祐的记载,是常熟商人刘文明捐资主事,嘉靖《太仓州志》所说的宗坦嗣孙,应是庙方代表,这是第二次迁徙;至正十五年(1355),由于方国珍侵袭太仓,路漕天妃宫毁于兵乱,张士诚据吴后重开海漕,以张泾为刘家港主港道,遂重建路漕天妃宫于张泾路漕口,即今浏河镇老浏河北岸的天妃宫址,这是第三次迁徙。这样,路漕天妃宫三次迁徙的过程就清楚了,其情形与刘家港主港道的变迁密不可分。(49)关于路漕天妃宫的迁徙过程,另可参梁志平:《江苏太仓刘家港天妃宫创建时间与迁建原因考》,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7年第2期。路漕天妃宫迁徙后,依然是刘家港港区的重要精神设施,而且由于太仓城中致和塘地位的降低,周泾天妃宫地位相对下降,而路漕天妃宫地位相对得到提升。
以至正十七年(1357)张士诚筑城郭、改水道为标志,太仓城的城市面貌发生了巨大改变。原来的太仓城与刘家港紧密结合,城区即港区,界线不甚明显,开放而繁华,与其说是一座城,毋宁说是一座港;之后的太仓城,则转变为一座城高池深的垣城,虽然仍然具备海港功能,但此功能大大弱化,而军事防御功能增强,城的界限很明确,港与城实际上已经分离开。可以说,张士诚的改造结束了太仓的港市时期,而开启了明代太仓城和刘家港的新面貌。此时的港区概况,如图6所示。
图6 张士诚统治时期刘家港核心港区示意图
朱元璋吴元年(1367),灭张士诚势力,控制太仓、刘家港。翌年,明朝建立。
明朝实行海禁政策,这对刘家港影响巨大。明初本来设置了太仓黄渡市舶司来管理刘家港的海外贸易,不过在洪武三年(1370)就罢废,(50)《明史》卷75,《职官四》,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848页。禁止海外贸易,刘家港的海外贸易基本停止,这直接导致太仓城中各种商贸设施的废弃。樊村泾遗址虽然散见有明代瓷器,但与大量的元代瓷器在体量上完全无法相比,应该是后来零星弃入的。而大量元代瓷器在此的积压、毁弃,毫无疑问就是明初海禁,停止刘家港海外贸易的结果。樊村泾遗址如此,致和塘沿岸的其他商贸设施,在此时肯定也是相同的境遇。所以,明初太仓城中的刘家港港区,从面积到功能上全面萎缩。
不过,此时的刘家港依然保留有重要的漕运功能,仍是江南通航大港。洪武二年(1369),明太祖就“令户部于苏州太仓储粮三十万石以备海运,供给辽东”(51)[清]嵇璜等撰:《续文献通考》卷31,《国用考》,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095页。。其后,刘家港持续海漕辽东,靖海侯吴祯、航海侯张赫、平江伯陈瑄等相继主其事,至永乐十三年(1415)会通河开通,刘家港海漕才被河漕所取代。由于海漕的需要,明朝持续修葺刘家港。
嘉靖《太仓州志·兵防》:“吴祯,靖远侯(按,当作‘靖海侯’),洪武初开府太仓,总督海运。读书好士,凡公馆、船场、甲杖库诸公宇在太仓者,皆其建置,次及亭台之设,惠爱犹存。”(52)[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3,《兵防》,第20册,第223—224页。吴祯经营刘家港,建造各种设施,以使其适应新朝需要。吴祯所建港口设施,见于嘉靖《太仓州志》的就有:(1)海运总兵公馆:洪武七年(1374)设置在城东半泾上,这是管理海运及相关军事的官署;(2)甲仗库:洪武七年建于太仓州城东南门外,用途是贮存用于海运的相关兵器;(3)苏州府造船场:洪武五年建于太仓州北门外,这里是建造漕运船只的所在,而不是漕运的主要交通及仓储、装卸区域,不过由于濒临宽阔的护城河,所以确实是建造船只的理想处所;(4)东亭子:洪武年间建于半泾上,明高宗本《东亭柳月》诗序载此亭称: “亭之四围,高柳扶疏。每残月挂梢,荒鸡三唱,则东乡之民,担负就市者,毕集亭下。”据此记载,东亭子是一处集市,水陆交通便利,此地名今仍存。除了吴祯的建设之外,还有一些其他设施,如洪武十九年(1386)指挥丘礼在周泾桥东建的东军储仓,永乐十年(1412)分司官袁永成在常春桥西建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等。(53)[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9,《古迹》,第20册,第646—674页。这些港口设施说明了半泾、致和塘等传统港区虽然有所萎缩,但由于尚存良好的通航条件,故进行了一些转型,虽然不再与海外通商,但水路通商还是有的,也分担了一些漕运功能。不过,根据陈伸的记载,洪武、永乐间半泾一带的水量应该剧减,其港口职能也进一步萎缩。
但明朝在刘家港最重要的建设,还是太仓城南的海运仓。洪武二十六年(1393),在元故仓的基础上建海运仓,即以太仓为号。此仓规模甚大,有仓厫91座,仓库919间,永乐初年仓粮贮存达数百万石,(54)[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9,《古迹》,第20册,第635页。是一处于明朝国计民生极为重要的仓廪。既然当时刘家港专以海漕为职能,海运仓就是刘家港港区中最重要的仓储与物资集散地。
明初,以张泾为刘家港主港道,这直接导致了张泾之名逐渐为刘家港、娄江所取代,至明代中叶以后,则专属刘家河之名(张泾之名则专指一较小汊道)。海运仓就在张泾之侧,这块地域也成为了明初刘家港港区的核心部分,即南码头。吴塘仍然通航,且水量较大,在太仓城西形成了西码头。太仓城东半部的河流也仍然通航,相应港道一带也分担了一部分的港区功能,但重要性与元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明代,东门内原有的海道接官亭不再使用,而在南门外新建了接官亭,这完全就是刘家港主港道迁移导致的,新开河—致和塘水道虽然还能通航,但并不近便,这是刘家港核心港区迁移的一个反映。同样,由于海船不再从太仓东门出海,东门内的周泾天妃宫的祈福功能大大减弱,所以范围也向北萎缩,不再濒临致和塘。张泾变为刘家港主港道后,路漕天妃宫也迁移到了张泾边的今址,由于其控扼海口的位置,所以仍然发挥重要作用。此外,元朝建立的张泾、半泾、吴塘、古塘四关,明初仍然延续。此时的港区形势如图7所示。
图7 明初刘家港核心港区示意图
永乐三年(1405)至宣德五年(1430),郑和船队从刘家港启航七下西洋。郑和船队海船规模较大,在刘家港停泊时应只能停泊在城南的主港道上。郑和重视祭拜天妃,在路漕天妃宫留下了《通番事迹碑》。永乐十三年(1415)停止海漕后,刘家港只剩下通使西洋一项主要职能,太仓城中、城东的水道沿岸基本可以排除出港区范围。而宣德以后下西洋停止,刘家港的所有官方职能都丧失,其港道由于不再维护而逐渐淤废,港区设施也逐渐废弃。不久后的正统七年(1442),半泾、吴塘、古塘三关废弃,(55)[明]李端修,桑悦纂:《太仓州志》卷2,《城池》,第3册,第41页。这显然与水道萎缩有关。海运仓先改为便民仓,后又于弘治十一年(1515)移至西门外,不再具有漕运职能。(56)[明]周士佐修,张寅纂:《太仓州志》卷4,《公署》,第20册,第284页。海运总兵公馆、甲仗库、东军储仓、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苏州府造船场等设施也很快都废弃。
经由本文考述可知,在刘家港发挥巨大功用的元明时期,其港区曾经发生过重大变化。元代朱清、张瑄开海运时,刘家港的主港道是致和塘及其东之朱泾故道,港区遍及太仓城周,而核心港区则是太仓城中的致和塘两侧。元末,张士诚据太仓,更改周边水道,将太仓城与刘家港区隔开,刘家港主港道改为致和塘及城南张泾,港区内缩,核心港区除致和塘外,也渐南移至张泾。明初,由于国家政策导致刘家港功能改变,致和塘逐渐丧失主港道地位,刘家港港区进一步萎缩,核心港区集中在以城南海运仓为中心的原张泾一带,直至明中叶逐渐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