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马霞
审美活动是一种社会文化活动。不同阶层、群体构成不一样的文化系统,进而影响审美主体,使之产生不同的审美偏爱。大数据时代,信息处理和机器智能向人们提出诸多挑战,技术统治最大的代价是对文化差异和个性的忽视,无疑也加剧着人们对于美感的钝化。
梁启超在其《美术与生活》中说,“审美本能,是我们人人都有的。但感觉器官不常用或不会用,久而久之麻木了。一个人麻木,那人便成了没趣的人;民族麻木,那民族便成了没趣的民族”。由此可见,文摘作为一项自觉的审美活动,其审美重构不仅必要,而且非常迫切。
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审美的境界,好文摘亦然。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最优美的事物是和谐。那么,新闻就是发端于社会和谐,或曰人的和谐遭受破坏、有待整合之际。原创稿件,宜强调《周易》所谓“与时偕行”,而好文摘是“终则有始”,更讲心品心。
如果说原创稿件是一种文本上的审美生产,那么受众,这里主要指文摘类报刊的读者,则是审美消费的群体。文摘类报刊编辑应于二者之间做好审美调节这个中介。通过对原创稿件的进一步审美鉴赏和审美创造,使其中蕴含的审美形态客体化,以确立新的更加明晰的审美对象,进而引发读者的审美感兴。
文摘类报刊所宣扬的价值观,其精神力量往往是通过深度报道传达的。文摘审美重构宜厚不宜重,宜精不宜简。“厚”,据《说文解字》,乃山陵之厚也,这里主要指淳厚,丰厚。至于“重”,据《汉字大辞典》,则指粗重,重浊。“精”是明朗清明,惜墨如金。然精不是简。“简”是简易,随便。
文摘编辑只有保持审美心胸,才能通过审美捕捉并提炼原创稿中最动人、最具启发性、包孕性的那部分精气,以及一种“被压抑的力”。现代意义上的“美”即是一种“力”,这种力正是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所追求的,“雕塑最让我触动的一点是其纯粹及自足,其各个组成部分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它是静态的、强大的、充满活力的,就像巨山所蕴含的力量。它独立于其代表的对象,它拥有自己的生命”(《亨利·摩尔:雕塑拥有自己的生命》,《东方早报》,2012年8月8日)。
审美感兴是个包含许多因素的心理复合体,适宜动态即时的考察。兹以《法治日报》主办的全国首家法制类文摘报《法制文萃报》为例,梳理发掘文摘作为一项自觉的审美活动,其审美重构所蕴含之精髓。
这里的“独白”并非特指人物在独自一人时的言语,而是借用来表达文章主人公、所谓“传主”的心声。凡人皆会有《庄子·德充符》所谓“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时,有“独白”才会有“对话”,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无论如何,心声弥足珍贵,值得尊重,富有戏剧性的“独白”于审美感兴尤其不应忽略。
《法制文萃报》2009年6月17日有一篇摘自6月10日《中国新闻周刊》的关于80后大学生村官面临的出路问题。笔者将文中主人公的原话立为文摘主题《我没想未来》,引题为《新一轮知青下乡》,副题则是《80后女大学生的村官生活》。为延续思维,呼应主题之“丰厚”,笔者在文末另附一则主题为《新知青下乡现西藏模式》短文。再比如,《法制文萃报》2009年5月20日一篇副题为《走进震区首个再生育家庭》的文摘,笔者照录传主忧虑,将文摘主题改为《真正的困难在18年后》,可谓字字锥心,另在导读中加了一句传主原话,“兄弟,你要知道,生个娃,我的生活倒退了10年”。
2020年3月12日,《法制文萃报》“生活·百科”专版刊载3月5日《文汇报》文章,原题为《生命里路过的那些苦痛,他们用艺术来对抗》,近3000字,精编后不到500字,题目改为《暮年的那些苦痛,他们用艺术来对抗》。文中“传主”只摘编了马蒂斯和莫奈的暮年故事,前者顽强的活力和创造力着实令人动容。从文中的一段戏剧性“独白”便可一览无遗,故文摘时予以保留,马蒂斯曰,“我现在虽然不能站起来走动,但我(用剪纸)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进去散步的花园,一切都在这儿,水果、花朵、树叶,还有飞翔的小鸟……”
今日之文摘已不仅仅是在字数上做减法还是做加法那么简单,内容饱满并不取决于字数多寡。文摘如雕塑,艺无止境,只有持续而适时地去芜存菁。
应加强新闻时效性,至于有争议的新闻,其最新进展或立场应尽可能地有所体现。《法制文萃报》2020年8月27日“生活·教育”专版,一则摘自“四川在线”的文章《跪地救人的医学生将授予校长特别奖》,在付印前,笔者发现了一些网友相关的发酵言论,并因之补充道,“事发后,逝者家属向两名女孩深深鞠躬致谢”。两厢综合文摘,充实之下,文摘似雕塑丰厚起来,更能彰显医学素养及仁爱立场。
2009年2月10日,《法制文萃报》有一篇《16岁逆子酒后勒死智障母亲被判14年》的文摘,略显重浊。笔者在文末另外选配了一幅图片,画面充满阳光,一个少年正昂首专注地用食指玩转足球。为其写的图片说明为,“我们的手是用来创造幸福、互相帮助的”。希望藉此虚实相济,有所化育。
审美活动中,形象思维必须遵循思维规律。文摘亦应注重审美逻辑,新闻五要素中的首尾两个“W”,即“何人”“何故”,应是深度报道文摘关注的重点。《法制文萃报》2010年3月17日有一文章综合摘自3月16日和3月15日的《扬子晚报》《现代快报》《东方卫报》。主要原创稿题为《冒充水电工入室劫持8旬老太 劫匪 吃鸡时被一枪击毙》。文摘后标题改为《“水管工”绑炸药劫持老太》,主题是《狙击手:我只要3秒钟》。但是文摘后笔者仍心绪难平,文章固然有一定的冲击力,然而新闻五要素中的“何人”“何故”在文中明显太弱,审美逻辑不够明朗,如残缺美,总感觉差那么一点点。直到付印当天终于发现有记者深入作案人老家进行采访,果然事出有因。拾遗补缺一并摘编,故事性增强,人物更加立体化。
关于“何人”“何故”,有时新写导读会有事半功倍之效。导读要精炼、抓人,又不能写得太满。2018年11月笔者编辑的“案海搜奇”专版头条,题目是《危急时刻特警出手:把她放了,我去换她!》,拟定的导读是特警事后的心理自述,说自己当时也害怕,两个孩子还小,但为了人质的安全,他必须上。这个导读一再推敲,总是放不下,让人感觉其英雄行为仅仅出于职责,对不住这位特警的伟大,稿件亦会流于“简”而不够“精”。再细读原稿,以其同事的角度重写导读,即“同事们对其行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一个特警是个有担当的人,从来把救人、护人当使命”,其关键词是使命。如此,特警的人格境界以及关键时刻所作抉择的必然性,最终得以提炼。
审美是超功利的,其中不仅有愉悦,更会拓展人的胸襟。文摘告成,疑惑往往也有所抬头,水到渠成却也会潜生暗流,犹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描述的“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审美延续,正可以给编辑掩卷反思的机会。或许文摘作为一项自觉的审美活动,其魅力正在于此。
以上文提到的《冒充水电工入室劫持8旬老太 劫匪吃鸡时被一枪击毙》的文章为例,文摘初始笔者自觉全文失“和”,起码偏重“正方”。一个直接的发问,是特警为解救84岁人质而将34岁的嫌疑人击毙,当时开枪是否系不得已而为之?平时的开枪机率又如何?带着反思去探究《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一边再找有关的新线索,次日终于发现特警成立7年几乎没有开过枪的报道。这正是笔者冥冥中要参化的,相信也是读者所关心的,遂予以合并摘编。
《吕氏春秋》(卷一贵公)指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审美不是美化,文摘应警惕对原创稿中的一人一事人为拔高或贬损,否则过犹不及。
综上所述,文摘类报刊审美重构之精髓,在乎文摘作为一项自觉的审美活动,文摘编辑应保持审美心胸,以《老子》第十章所尊崇的“涤除玄鉴”的态度,排除个人主观欲念和成见,站在受众立场,一道观照本原。
好的文摘,应以和为贵,“和”即恰如其分,正如子思藉《中庸》所倡导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无论是大小标题的拟定及配搭,还是提炼必要的导读或编后,更有配图,相互礼让,和谐相处,由此,呈现出的自然会是疏密有致充满活力的作品。试联想南朝齐谢赫《画品》论中国画作“六法”第一要着,所谓“气韵生动”,或可感同身受。
要正视美感的钝化问题,提高个人乃至民族的审美趣味,惟有在实践中守正创新,于涵养、启示的同时摒弃偏狭,不断完善,境界方得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