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间政治关系、制度差异与企业国际化模式

2020-02-24 03:53王智新黄瑞玲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0年6期

王智新 黄瑞玲

关键词国家间政治关系 企业国际化模式 制度距离

一、引言

企业国际化模式是企业参与或进入国际市场产品(服务)生产、加工、运输、仓储和销售等环节可供选择的模式或路径,一般来说,其包括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OFDI)两种模式(schwens et a1.,2018;Xu et a1.,2020;王智新,2020)。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企业为了规避贸易壁垒、获取战略资源、吸收共性技术、优化产品结构、扩大经营收益、重塑市场格局等,选择出口或OFDI模式,走向世界市场,开展国际化经营,在符合当今世界政治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发展趋势的同时,促进了企业品牌化、资本化和高端化,增强了国家竞争力、影响力和吸引力,成为当代中国企业国际化舞台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王智新,2020)。与之相伴而行的是,中国企业在海外面临着愈来愈严峻的政治不确定的挑战。尤其是2016年以来,世界范围内各类“黑天鹅”事件和“灰犀牛”事件频发,国际形势波谲云诡、扑朔迷离。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当前世界面临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突出,人类面临许多共同挑战。”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指出,“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强”。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有必要全面评估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并剖析制度距离在其间的情景作用,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防止我国企业国际化出现“只长骨头不长肉”或“不长骨头不长肉”的不良局面。

企业国际化理论始于国际投资理论,经过不断发展、丰富而日臻完善。尤其是聚焦于异质性企业的新新贸易理论的提出,为这项研究开辟了更为广阔的发展领域和创新空间。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认为,只有生产率较高的企业才可能通过出口进入国际市场,而生产率较低的企业无法开展国际化经营,只能在国内市场生产,甚至退出市场。在这之后,众多学者以此为基础,通过不断放宽理论假设条件,尝试从融资约束、可变价格加成、要素禀赋差异、多产品生产、产品质量异质等视角解释企业国际化的起因、模式和福利等,为我们深入理解继续扩大开放和实现合作共赢的优胜劣汰效应,提供了更加坚实而明确的理论基础。与此同时,近些年来,随着大国间政治博弈的不断加剧和全球安全结构稳定性遭到破坏,国际局势不稳定不确定性因素明显增多,区域性冲突与摩擦持续发生,全球地缘政治风险不断攀升,引起越来越多学者对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再度思考。

在国际政治经济学领域,国家间政治关系是否会对企业国际化模式造成影响以及产生怎样的影响,历来是众多学者研究的热点问题。不过,已有研究在这一问题上至今仍未达到共识。总体来说,目前观点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第一种观点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没有影响。Barbieri和Levy(1999)认为,从长期来看,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于对外贸易和对外投资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对外贸易会迅速恢复和快速增长。Davis和Meunier(2011)以美国一法国和中国一日本在2003年和2005年的政治波动为例,发现国家间政治关系和对外贸易之间存在“防火墙”,即两国政治关系紧张与两国经济紧密交往同时存在。第二种观点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影响显著。Mitchener和Weidenmier(2008)发现,同属于一个帝国体系的不同殖民国家之间的贸易量是非帝国体系国家间的贸易量的两倍,主要原因是宗主国及时调整国家间政治关系,降低体系内部的交易成本。Gupta和Yu(2009)发现,双边政治关系恶化导致美国与贸易伙伴国之间的贸易量显著下降,他们还进一步以伊拉克战争作为工具变量,对此进行验证。Anderton和Carter(2001)考察了14组大国和13组非大国的国际政治冲突对双边贸易的影响,结果发现,前者对后者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Kastner(2007)利用联合国大会投票相似度指标反映国家间的政治关系,结果发现,国际政治利益一致性能够显著促进两国双边贸易。杜映昕等(2015)发现,政治关系对中国与大国间的贸易有显著影响,中国与该国政治关系越好(越差),则与该国的贸易往来越多(越少)。Heilman(2016)以2005年默罕默德漫画引发伊斯兰国家对丹麦的抵制、2012年中日钓鱼岛争端、2014年土耳其在加沙地区抵制以色列等国际政治事件为例,发现政治冲突导致双边货物和服务贸易出现大幅度下降。王珏等(2019)认为,缩短双边政治关系距离能够显著促进中国出口,其内在机制是推动贸易伙伴之间构建文化互信、建立区域自由贸易合作机制及加强顶层政治合作。Sharma等(2020)发现,政治关系对中国企业进入出口市场的决策及其后续出口绩效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第三种观点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需要视情况而定。徐奇渊和陈思羽中(2014)认为,虽然中日政治冲突确实给双边贸易带来负面影响,但是在不同阶段,可能出现“政冷经热”和“政冷经冷”等不同表现。Gerlach和Yook(2016)发现,1999—2010年朝鲜和韩国之间的武装冲突对国内证券投资商的负面影响大于其对外国证券投资商的影响。邝艳湘和向洪金(2017)认为,国际政治冲突将产生贸易破坏效应和贸易转移效应。张倩等(2019)认为,双边政治关系是否影响母国OFDI,取决于东道国制度环境。Zhang等(2020)发现,双边政治关系会增加企业直接出口的可能性,对间接出口没有影响,而缓解财政约束是政治关系影响出口方式的最重要的渠道。还有学者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需要依据研究的时间跨度和国家间政治关系指标选取(Owen,2018;Groumpos,2019;Belkhir et al.,2019;周泳宏和王璐,2019)。

综上所述,现有研究主要从殖民地、宗主国、战争冲突、政治事件、国际利益等角度,研究国家间政治关系對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察,至今仍没达成共识。相对于已有研究,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有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以往研究角度强调内部因素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效果,但鲜有研究基于外部视角,考察国际因素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尤其是对国家间政治关系如何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未能提供确切答案。本文基于国际政治理论、国际关系理论和国际商务理论,实证检验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效应,不仅提供了全新视角,便于更深入理解我国企业国际化决策,而且丰富了国家间政治关系的经济效应方面的研究成果。第二,虽然前期少数成果已经关注到国家间政治关系与外向型经济在某些维度的逻辑关系,但总体而言,还缺乏系统性和完备性。与之相区别,本文系统探究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效果,不仅明晰了国家间政治关系在企业国际化模式选择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而且加深了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认识。第三,虽然前期研究成果在探究外部因素与企业国际化模式关系时已经辨识少量情境因素或调节变量,但仍然不全面和不完整。为解决这些研究难题,本文基于制度经济学理论及相关研究成果,深入剖析制度差异在国家间政治关系与企业国际化模式之间的情景作用,明晰正式制度差异和非正式制度差异的不同效应,加深了企业国际化过程中降低制度差异的深层次理解,对于进一步推动新型国际关系建设,增强制度差异传导机制的精度和弹性,提高我国企业“走出去”的质量与效益等,提供了重要理论与决策参考。

论文结构如下:第一部分为引言;第二部分为理论综述与假说;第三部分是研究设计,包括样本选择、数据来源、模型设定、变量说明、实证研究结果分析等;第四部分是稳健性检验;第五部分是内在机制检验;第六部分是研究结论、政策启示与未来研究展望。

二、理论综述与假说

作为一种复杂的政治关系,国家间政治关系是国际社会中不同国家之间政治力量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而形成的一种竞争、冲突或合作等结构态势,是探索世界政治经济和国际关系发展进程及其规律的主要依据。当今世界,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依然存在,严重破坏了国际关系的民主化进程,明显阻碍了国际政治和经济新秩序的塑造,成为加剧全球市场动荡和影响世界和平发展的主要根源之一。

首先,本文提出假说1:国家间政治关系促进企业国际化模式。

本文之所以提出假说1,是因为相同政治利益和友好政治关系能够促进国家間贸易与投资(杜映昕,2015;Haim,2016;周泳宏等,2019),其原因是不确定的双边政治关系会增加双边贸易的机会成本,而当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时,经济行为主体的不确定性、交易成本以及其他负外部性都会显著降低(王珏等,2019)。两国领导人之间的政治对话、磋商合作会增强东道国与投资国之间信息传递,也会缩短两国之间的政治距离(王珏等,2019)。同时,良好的国家间政治关系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投资企业获取经营许可,赢得消费者认同,降低外来者劣势等,这都有助于企业在东道国扩大市场份额,还可以帮助企业进行自我调整,尽快适应东道国政治环境和经济氛围(王智新,2020)。

其次,本文提出假说2:国家间政治关系对OFDI的促进作用大于出口。

本文之所以提出假说2,是因为企业进入国际市场,开展国际化经营活动,需要在收益和风险之间反复权衡。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企业需要慎重考虑东道国与母国之间政治关系。企业在出口决策过程中受到关系性投资影响,在双边政治关系距离扩大时,企业会降低关系性投资,进而降低出口集约边际(王珏等,2019)。同时,企业选择出口开展国际化过程中,只有销售环节受到目的国制度的约束。与此相对照,企业开展OFDI时,在销售环节和生产环节都受到目的国制度约束(Zhang et a1.,2020;Sharma et a1.,2020),更容易受到母国与东道国政治关系的影响。因此,企业选择OFDI开展国际化所产生的制度成本要大于出口(谢孟军,2015)。所以,本文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对OFDI的促进作用大于出口。

再次,本文提出假说3:国家间政治关系通过制度差异促进企业国际化模式。

本文之所以提出假说3,是因为制度距离通常指母国与东道国之间的制度差异(Kostova,1996)。制度距离越大,企业在国际化过程中想要获得合法性所遇到的障碍就越多,跨国公司的海外子公司就越难在东道国获得制度合法性,也越难转移母公司的组织战略与管理实践(Kostova,1999)。魏苗苗(2019)发现,制度因素会显著影响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战略决策,且制度距离越大,企业“走出去”的概率越低。衣长军和徐雪玉等(2018)证实了非正式制度阻碍海外子公司向国内母公司转移技术和知识,抑制了企业创新绩效提高。李雪灵等(2019)也发现,跨国企业的母国与东道国在法规上存在的差异较多;国家间制度距离越大,子公司的研发回报就越小。而改善国家间政治关系,则有助于缩小彼此之间的正式制度距离或非正式距离,促进企业选择出口或OFDI等国际化模式进入国际市场。所以,本文认为,国家间政治关系通过制度差异促进企业国际化模式。

最后,本文提出假说4:在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的过程中,正式制度差异的中介效应大于非正式制度差异。

本文之所以提出假说4,是因为根据新制度经济学理论,制度环境可划分为正式制度环境和非正式制度环境。在此基础上,将制度距离细分为正式制度距离和非正式制度距离。实质上,正式制度差异的中介效应大于非正式制度。张弛和余鹏翼(2017)发现,正式制度距离越大,跨国并购绩效越差,这种负相关关系尤为明显,不过非正式制度距离在并购中虽呈负相关关系,但不显著。杨玲丽(2019)认为,非正式制度嵌入所导致的隐性成本上升并不能抵消正式制度所导致的显性成本下降。黄先海和吴屹帆(2020)也发现,正式制度质量改善可以显著促进契约密集型产品出口,相较之下,单独检验非正式制度的这一效应却很微弱。所以,本文认为,在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国际化模式的过程中,正式制度差异的中介效应大于非正式制度。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说明

本文主要的解释变量是国家间政治关系。已有文献衡量国家间政治关系的常用指标有:殖民地(Mitehener and Weidenmier,2008)、战争(Gupta and Yu,2009)、地缘政治风险(Bouri et a1.,2020)、政治风险(Mitra,2019)、外交伙伴关系等级(Sun and Liu,2019)、外交互访(闫雪凌和林建浩,2019)等。还有部分成果通过对联合国大会投票数据进一步加工和处理(Kastner,2007;Bailey et a1.,2017)近似反映两国政治立场差异。本文认为,利用殖民地、战争或负面的政治事件等衡量国家间政治关系存在较大缺陷,其主要原因是此类事件只是国家间政治关系恶化的极端表现,并不能分析在战争(或负面政治事件)并未爆发时双边政治关系连续性变化对经贸关系的影响(杨攻研和刘洪钟,2015),而且这种测量结果很容易出现遗漏变量的问题(王智新,2020)。同时,本文认为,联合国大会投票相似度也不能准确合理地体现国家间的政治关系,其主要原因是,当面对联合国轮值主席国拟定的主要讨论议题时,一个国家的投票行为和投票结果仅仅代表本国在这个议题上的政治参与偏好和国际政治倾向,反映了本国的国家核心利益和全球民生福祉,并不能准确体现本国与其他国家之间长期的政治关系。

定量分析国家间政治关系,是国际政治与国际关系领域的前沿课题。近年来,以阎学通教授为首的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的研究团队,对1950一2019年中国与美国、日本、俄罗斯、英国、法国、德国、印度等国家的外交事件(包括访问、会议、表态、外交事件等)进行编辑整理,及时进行国家间政治关系的量化处理,成为国内外专家学者了解中外国际关系历史事件、回顾中外国际关系发展历程、洞悉国际政治发展变化内在特点规律和准确预测国际关系未来走向的重要载体。相对于国外相似数据库,该数据库具有以下特征:第一,科学性。该数据库科学解决中国外交相关变量和指标的测量问题,不仅可以衡量双边政治关系的具体程度,而且可以将这些政治关系细分为经济类、安全类、政治类和文化类。第二,合理性。该数据库探究了大量相关数据库,包括中国权威的外交新闻网站、全球各类别专项数据库、全球各类外交事件数据库、综合冲突早期预警系统、GIS地理信息系统、全球夜间灯光数据库和全球权威新闻媒体等,对每一个事件进行数据挖掘、量化衡量、规律探究、经验总结和关系预测。第三,准确性。不同于ICEWS和GDELT采取自動编码的方式,该数据库采用人工编码和建立完善的入库数据真伪判别机制,确保原始数据的正确性和处理结果的准确性。另外,该数据库采用大数据应用的机器学习算法,对未来的关系编号进行预测。该数据库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业内同行高度认可和好评,并被广泛应用(徐奇渊和陈思,2015)。所以,本文使用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库,选取中美、中日、中俄(苏)、中英、中法、中印、中德、中越、中韩、中澳、中印(尼)、中巴等十二组国家间政治关系,时间界定为1978-2017年。

(二)模型设定与变量说明

1.模型设定

引力模型既是研究国家间经贸活动所广泛使用的模型,又是研究国家间政治关系与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常用模型。本文借鉴Groumpos(2019)和Belkhir等(2019)的研究,并在模型中控制时间固定效应。模型设定如下:

2.变量选择与测算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分别为中国对12个国家的出口贸易额和对外直接投资流量的对数,主要原因在于减少可能存在的方差过大所引起的不良影响。在我国历年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中,在个别年份对外直接投资(OFDI)流量为负数,可能的原因是当年我国在该国的投资流出大于流入。我们采用ln[OFDI+(OFDY+1)1/。]来处理这部分负数或者零值数据,来确保估计结果的准确性。

(2)核心解释变量

核心解释变量是国家间的政治关系,具体来源于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与大国关系数据库》。国家间政治关系指标IPR在[-9,9]之间,指标越大,说明两国政治关系越密切,其中,IPR在[-9,-6]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对抗;IPR在[-6,-3]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紧张;IPR在[-3,0]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不和;IPR在[0,3]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普通;IPR在[3,6]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良好;IPR在[6,9]之间,两国政治关系属于友好。为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的时滞效应,本文选择国家间政治关系滞后一期、滞后二期和滞后三期。

(3)控制变量

根据以往文献对企业创新绩效的研究,我们在选取控制变量时,考虑宏观经济、空间地理和社会组织等三方面因素。首先,在宏观经济层面,我们控制经济总量(GDP)、经济增长率(Ratio)、人力资本(Human)、政治稳定性(PSI)、国际贸易税收(Pitt)、是否为高收入国家(HI)等指标。其次,在空间地理方面,我们控制地理距离(Distcap)、两国是否相邻(Contig)、两国是否属于同一个大洲(Smctry)等指标。最后,在社会组织层面,我们控制该国是否属于东盟(ASEAN)、是否属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BR)等。

此外,我们为排除年份和国家特征对回归结果的影响,还控制时间变量(year)、个体变量(coun)。

本文各研究变量的定义及其描述性统计分析分别如表1和表2所示。

从表2中可看出,以世界主要国家为东道国,我国出口额最小值是2.4307,最大值是2.8665,我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最小值是1.5183,最大值是2.7551,表明东道国不同,我国企业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差异较大。同样,本文发现,当期国家间政治关系最小值是-6.9000,最大值是8.2000,均值为3.0568,标准差是3.6415,表明我国与不同国家之间政治关系差异较大。

(三)实证结果分析

本文以出口和OFDI为例,检验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异质性因果影响,选择Heckman两步法处理主要变量间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并通过改变回归方法、置换核心变量等进行稳健性检验,最后开展分样本回归分析。

1.基准回归

由于总样本中既包括美国和日本等经济发达国家,又包括印度尼西亚和巴基斯坦等发展中国家;既包括与我国政治关系比较密切的美国和巴基斯坦,又包括与我国政治关系非常一般的韩国和澳大利亚,因此,模型可能存在异方差问题不容忽视。本文一方面对主要变量进行对数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可能存在的异方差问题对回归结果的影响,另一方面在基准回归时先试用OLS法回归,以OLS回归得到的残差作为权重,使用加权最小二乘法(WLS)再次进行计量回归,以便进一步消除异方差问题,确保回归结果合理。

正如表3所示,表3第(1)列仅以滞后一期国家间政治关系为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滞后一期国家间政治关系的回归系数为正,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促进我国企业出口和OFDI,这一结果与本文的理论预期完全一致,假说1得到验证,即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促进企业国际化模式。为深入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滞后效应,本文在模型中依次引入国家间政治关系滞后二期和滞后三期作为独立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结果列于表3第(2)列和第(3)列,然后再纳入其他控制变量。结果显示,滞后二期和滞后三期的国家间政治关系变量回归系数均为正,均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而且t值均有所增加,表明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对我国出口和OFDI的积极影响具有显著的滞后效应。为进一步考察上述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把连续三期的国家间政治关系变量均值和其他控制变量同时纳入模型进行回归,结果列于表3第(4)列。从中可看出,近三期国家间政治关系均值对我国出口和OFDI的影响依然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杜映昕等(2015)认为,与主要大国的政治关系改善对我国贸易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不过该研究既没有考虑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出口的滞后效应,也没有探究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我国出口和OFDI的不同之处。同时,本文发现,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OFDI的促进作用要大于出口,假说2得到验证。其主要原因在于在国际市场需求正常情况下,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边际成本高于出口。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显著地促进企业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开展国际化经营,更有可能获得更高的国际化收益。从表3中可以看到,无论是滞后一期和滞后二期,还是滞后三期和近三期均值,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OFDI的促进作用均大于其对我国出口的促进作用。

2.内生性问题处理

使用WLS方法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可能存在的异方差问题,但是不能很好地解决模型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有可能导致模型估计结果偏误和非一致性,因为国家间政治关系与企业国际化模式之间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为降低内生性问题对模型估计结果的不利影响,本文采用Heckman两步法对模型进行重新估计,具体结果见表4所示。

从表4中可以看到,通过Heckman两步法,逆米尔斯比率系数为负,且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说明Heckman两步法有效,而基准模型存在选择性偏误,由此可能会得到误导性的结论和政策建议。模型的总体拟合统计量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说明模型的总体回归效果尚佳。通过比较表3和表4,本文发现,由于没有考虑变量间存在的内生性问题,表4中得到的回归结果显然低估了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出口的影响。尽管采用的时间和方法不同,本文所得到的回归系数与杜映昕(2015)文中的回归系数基本吻合,再次说明了国家间政治关系显著促进我国出口和OFDI。Kapri(2019)也发现,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将增加企业出口扩展边际和集约边际,也证实本文结论的正确性。

四、稳健性检验

(一)改变回归方法

为进一步考察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利用不同回归方法,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具体结果见表5所示。

考虑到扰动项可能存在组间异方差问题或组间同期相关问题,表5第(1)列使用面板校正标注误差模型(PCSE)进行估计,结果显示,滞后一期的国家间政治关系显著促进我国企业出口。考虑到扰动项可能存在组内自相关问题,表5第(2)列使用Prais-Winsten估计法对基准模型进行广义差分变换模型(FGLS),可以得到FGLS估计量。结果显示,相比较PCSE估计结果,FGLS估计的滞后一期国家间政治关系估计值稍微变小,且t统计值降低,不过R2显著增大。虽然基准面板模型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个体异质性问题,但是如果回归模型本身包含内生解释变量,仍需要工具变量法来解决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实际操作中通常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对基准模型进行变换以解决遗漏变量问题,第二步是使用二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对变换后的模型进行回归。本文对固定效应模型分别进行离差变换和一阶差分,再使用工具变量法,得到的回归结果依次见表5第(3)和第(4)列。同时,本文还对随机效应模型进行FGLS变换,然后对变换后的模型进行2SLS回归,得到的回归结果见表5第(5)列。从中可以看出,无论是采用哪种回归方法,国家间政治关系均显著促进我国企业出口。

(二)置换核心变量

为进一步考察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利用对外直接投资存量替代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OFDI的影响,具体结果见表6所示。

从表6中可以看到,第(1)列报告仅以滞后一期国家间政治关系为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滞后一期国家间政治关系的回归系数为正,并且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对我国企业OFDI产生促进作用,这一结果与前文的结论完全一致。为更加深入地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滞后效应,本文依次加入国家间政治关系滞后二期和滞后三期以及近三期均值,结果显示,国家间政治关系正向影响我国OFDI的滞后效应依然显著。同时,国家间文化距离的系数为负,且均通过1%的统计性水平检验,说明国家间文化距离阻碍我国对外直接投资。减少国家间文化差异有利于增加我国企业国际化的持续周期,降低企业对外直接投资风险,提升我国企业技术创新和国际化绩效。另外,东道国政治稳定性系数为正,且均通过1%的统计性水平检验,说明东道国政治稳定性有效促进我国对外直接投资。增强东道国政治局势稳定性有利于提高我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预期,降低企业绿地投资或跨国并购风险。

(三)分样本回归

1.不同时段样本

2008年金融危机造成全球经济进入衰退,时至今日复苏乏力,同时世界政治不确定性不稳定性不断加深。本文把总样本分为2008年之前和2008年之后两个样本,考察不同时段样本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异质性影响,并且利用Heckman两步法解决回归分析可能存在的样本选择问题,具体结果见表7所示。

从表7中可以看到,第(1)列报告了在2008年之前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回归结果,第(2)列利用Heckman两步法报告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第(2)列逆米尔斯比率系数为负,且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说明Heckman两步法有效,而基准模型存在选择性偏误,低估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促进效应。第(3)列报告在2008年之后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基准回归,第(4)列利用Heckman两步法报告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第(4)列逆米尔斯比率系数为负,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基准模型不存在选择性偏误。相对于2008年之前的回归结果,2008年之后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促进效应由0.0817锐减到0.0273,下降幅度达到66.59%。其主要原因是: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发达国家和主要发展中国家经济相继进入衰退,全球经济增长持续疲软,民粹主义不断复苏,贸易保护主义持续抬头,国际局势动荡多变,国家间政治关系不确定性因素增多。另一方面,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出口或0FDI的传导机制缺乏精度和弹性。未来需要加强国家间政治关系与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之间的有效传输和精确对接。

2.不同收入国家样本

按照世界银行标准,本文把总样本分为高收入国家样本和低收入国家样本,并分析开展回归分析,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出口或OFDI的计量回归结果是否受到东道国收入水平的影响,具体结果见表8所示。

从表8中可以看到,第(1)列报告与高收入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回归结果,第(2)列利用Heckman两步法报告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第(2)列逆米尔斯比率系数为负,且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说明Heckman两步法有效,而基准模型存在选择性偏误,低估了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促进效应。第(3)列报告与低收入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回归结果。由于利用Heckman两步法所得到的逆米尔斯比率系数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此时基准模型不存在选择性偏误。本文发现,无论是高收入国家还是低收入国家,国家间政治关系显著地促进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不过,我国与高收入国家间政治关系的回归系数明显高于与低收入国家的回归系数。文化差异、国际贸易税收、地理距离等分别在5%、1%和10%的统计性水平上显著地抑制我国出口,而东道国政治稳定性、人力资本、经济发展潜力等均在1%的统计性水平上显著地促进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这些结论均符合理论预期和客观现实。下一步,我国在加快“走出去”步伐和实施多元化战略的同时,更应该积极推进与高收入国家间政治关系,通过互访、会晤、协商、对话等方式,不断增强政治互信和良性互动,降低正式或非正式制度差异,在更深层次、更多领域开展务实合作,加快培育我國国际经济合作和竞争新优势。

五、国家间政治关系对国际化动态选择影响的机制检验

正如前文所述,国家间政治关系不断改善会显著促进企业国际化模式。那么,两者之间的内在机制是什么呢?也就是说,国家间政治关系通过什么机制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本文认为,这种效应通过降低正式制度差异(FormalInstitutional Differences,下文简称FID)和非正式制度差异(InformalInstitutional Differences,下文简称IID)而产生。根据制度经济学理论,正式制度差异又分为约束性正式制度差异和规范性正式制度差异。本文将通过构建中介效应模型,对上述两种影响机制进行检验。本文的正式制度数据来源于WGI数据库。WGI数据库根据全球30多个组织提供的数十种数据源整理而出,对全球200多个国家自1996年以来的政府治理状况进行测度,主要体现在政府效率、监管质量、法制程度、腐败程度、民主权利和政治稳定性等方面。本文首先将六个指标进行标准化处理,取值都在-2.5和2.5之间,数值越大,表明这项指标的代表性越好。

检验的步骤如下:①第一步是检验模型(5)中的系数,如果显著,则应该进行第二步检验。②第二步是检验模型(6)中的系数和模型(7)中的系数}。如果有一个不显著或者两个都不显著,那么进行第三步检验;如果两个都显著,意味着间接效应显著,那么进行第四步检验。③第三步用Bootstrap法直接检验原假设。如果显著,则间接效应显著,那么进行第四步检验;如果不显著,则立即停止检验。④第四步检验模型(7)中的系数∥,如果显著,那么进行第五步检验;如果不显著,说明模型仅存在中介效应。⑤第五步比较的符号,如果符号一致,说明存在部分中介效应;如果符号相异,则存在遮盖效应。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汇报在表9中。对于国家间政治关系所引致的正式制度差异效应,表9第(1)列第一步检验结果表明国家间政治关系变量的系数为正,并在1%统计性水平上显著,这意味着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存在中介效应。在第(2)列和第(3)列第二步依次检验中,本文发现两国之间政治关系变量对中介变量作用显著。这与已有文献研究结论一致。同时,中介变量的系数不显著,本文继而采用Bootstrap法检验间接效应是否显著,结果拒绝原假设,表明间接效应显著,即加强国家间政治关系将通过减少正式制度差异提高企业国际化模式。第四步和第五步检验表明的符号相异,则存在遮盖效应,此时间接效应和直接效应之比的绝对值是3.23%。假說3和假说4得到验证。

对于国家间政治关系改善所引致的非正式制度差异效应,表9第(4)列也表明中介效应存在。第(5)列结果表明,不同国家之间通过改善彼此之间的政治关系显著降低非正式制度差异。第(6)列显示,非正式制度差异变量系数为正,且在1%统计性水平上显著,意味着间接效应显著,第四步和第五步检验表明的系数符号和的符号一致且显著,这意味着中介变量存在部分中介效应。根据第五步,本文的检验结果还表明由国家间政治关系所引致的非政治制度差异降低的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为2.19%。假说3和假说4进一步得到验证。

六、研究结论、政策启示与未来研究展望

(一)研究结论

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发展、大变化、大调整是这一历史转折期的显著特征,各种矛盾交织叠加,全球性挑战集中爆发,国家间政治关系的不稳定性进一步加深。在这种背景下,如何准确评估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成为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和国际经济领域的一项重要课题。本文采用基于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库测算的国家间政治关系,实证分析了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研究表明:第一,从整体来看,与主要国家间的政治关系改善显著促进我国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这种正向影响存在明显的时滞效应。第二,相较于出口,国家间政治关系对对外直接投资的促进效应更加显著。第三,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国家间政治关系对我国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的促进效应明显下降。第四,国家间政治关系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内在机制是制度差异,其中,正式制度差异效应更加明显。这些结论对于我国企业积极应对国际形势不确定性突出的问题,合理选择适宜的国际化模式,提高我国企业“走出去”的质量与效益,提升企业的国际化经营水平,加快培育国际经济合作和竞争新优势等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二)政策建议

第一,推动新型国际关系建设,不断增强深化双边和多边政治互信。积极推进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建设,通过高层互访、定期会晤、协商对话、高峰论坛等形式,不断加深双边和多边政治互信,与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展政治和经济往来,尤其是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和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国家,通过灵活调整中国外交伙伴关系等级的方式,激励其他主要国家成为我国更高层级的外交伙伴,进一步通过政治外交扩大我国国际影响力,促进政治外交与经济合作良性互动、齐头并进。

第二,发挥国家间政治关系的促进效应,推动双边多边贸易投资协定。加快推进并不断完善与有关国家的双边贸易投资协定谈判,例如,尽快签署RCEP,加快推动中日韩自由贸易区建设,启动加入CPTPP谈判准备工作,争取今年达成中欧投资协定,等等。利用贸易投资协定约束双边或多边投资行为,降低制度差异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抑制效应。更加重视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于对外直接投资的积极影响,增强我国国家间政治关系发展的针对性、实效性和可持续性。

第三,降低各国政治经济等制度差异,增强传导机制的精度和弹性。减小(非)正式制度差异,促进我国与其他国家在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开展国家沟通、交流和协作,积极发挥国际与地区组织的作用,不断增强相互了解和友好信任,尽可能减少(非)正式制度差异的负面影响。可以考虑根据东道国制度情况制定相应的国际化策略,增强制度差异传导机制的精度和弹性。

(三)未来研究展望

本文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本文的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我们对国家间政治关系如何影响企业国际化模式的理解。然而,要想深入理解中国企业国际化,不仅应关注企业选择哪种国际化模式,而且应该关注企业怎样开展国际化,即国际化进程。未来可以考虑国家间政治关系是否以及将如何影响中国企业国际化进程(国际化速度、国际化范围和国际化节奏)。第二,未来研究可以考虑利用GLOBE(Global Leadership and OrganizationalBehavior Effectiveness)数据库中的文化调查数据,将文化距离近一步划分为文化现实距离和文化价值观距离两个不同层面,更深入地考察不同层面的文化距离对我国企业国际化进程的影响。第三,本文从宏观层面考察国家间政治关系对企业国际化模式的影响,缺乏微观层面数据的支持。下一步应按照统一标准匹配《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国海关数据库》《商务部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中国企业专利数据库》等数据库,进一步评估国家间政治关系、政治不确定性或地缘政治风险等重要变量对国际化动态选择的影响,考虑地缘政治风险是否以及将如何影响中国企业国际化时机(延迟与先发)或国际化决策(开拓或跟随)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