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霞
作文君
我们深知广大老师在教书育人之余,笔上功夫也十分了得,所以特开辟了这一小块园地,邀请老师们来自由耕种。老师们平时的练笔、创作、生活感悟,或教学生活中发生的趣事,都可以记录下来,交给我们(来稿请发送到邮箱1300990915@qq.com,主题中标明“园丁花园”,一经刊用即奉寄稿费、样刊和刊用证明哦)。这里是老师们自由表达的舞台,到底是种花还是种树,说甜还是说辣,全由老师们做主。作文君退下了,老师们尽情发挥吧!
我无法准确地说出自己对圆明园的感情。每次走进圆明园,皆可令我内心静定下来。隔着一道围墙,园子外面世界一日一日愈加喧腾,电光声色纷扰太多。北京城如同一只于暗夜中不断伸展自己身体的巨兽,在往一个后现代都市的路途上发展扩张得太快。看1936年的北平地图,圆明园所处之地只是城门外的郊野,而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围绕着他的已然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但每次我走进去,他依旧有一种静默的力量、静默的磁场,包容我,接纳我。沿着福海岸边,一直往日落的方向走去。抬头便可以看到浅灰色的疏淡天空。太阳是橙色的温暾的一轮,像一枚边缘轮廓极清晰的剪纸,平平地贴在天上,挂在日渐疏落的枝叶林梢。再走一段时间,日轮的光芒收敛,落下去,落到苍茫的断壁残垣后面去。
继续往西,微凉空气里是越来越密的夜的粒子。宿鸟归飞,昏鸦云集。抬头看天,枝叶横错间是藏青色的天,成群的乌鸦嘎嘎叫着飞过来。我在湖岸荒野走,冬天飒飒的风吹过来,白色的芦花倒伏过去,如白色的连绵的浪。莽苍的暮霭漫上来。黄昏来临之时,是圆明园郁结的哀伤漫上来的时刻。俄罗斯民族的苦难,凝结于那长夜无尽、莽苍的厚重荒原,而我们这个民族百年来的种种离乱变迁,最终可以以这个园子为缩影。
圆明园的春天,荒凉中有了暖意,也能令你感觉到泛起的生机。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暖风拂面,暂融了沉重与肃杀。福海阔大的水面,在暖阳下闪着粼粼波光,对岸杨柳远看便是一抹绿色的轻烟。
荒僻处少有人行,我却是总喜欢往人少的安静地方去的。看见远处小丘上一树开得绚烂的西府海棠,绚如云霞,纷纷开且落,于是便走到树下长椅上坐。脚下身上都是落花。
有老人带着三四岁的孩童从旁边石拱桥上下来。孩童迈着结实的小腿,每下一级台阶,嘴里便喊出稚嫩清亮的音节。冲着小男孩笑,他便欢快地跑过来,爬到长椅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跟老人聊起天来,知晓他是园子附近的老居民,这些年亲见圆明园的种种变迁错落。老人脸上堆叠的皱纹像园子一样老。
静静看着眼前的这对祖孙。
稚子与白发,生命的起点与末端。脑海翻涌,“生命”这个词语时时跳上心头,令人迷恋,又令人困惑。它是一个终极的,又似乎是无解的命题。
我此刻棲身的这个废墟之园,牵系着一个民族集体潜意识中的创痛。但他又不只是伤疤。他不该单单地作为一个遗迹被凭吊。你该把他作为一个生命,去感知他的脉息。他沉睡在那里,静默无言,你栖于其怀,而只有在这种内心最静默的时刻,才可以聆听到他的声音。西风掠过湖水林梢时,会令你身处一种阔大的茫然。我仰起头闭上眼,问自己,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