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烙印下的思变
——吴天明导演影像文本探析

2020-02-24 19:48赵辰
视听 2020年12期
关键词:烙印绝境天明

□赵辰

纵观吴天明导演的作品,可发现隐藏在影像文本之后的一种具有时代色彩的传统烙印,结合80年代的变革社会风潮,一种大语境下的“绝境”环绕着这种烙印。吴导的影片有力地展现了传统烙印在绝境下的一种思想变化。

一、时代烙印下的传统

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电影处在“伤痕”思潮的影响下,饱受“文革”迫害的文艺创作者纷纷将苦难诉诸影像画面,一大批映照“文革”的电影纷纷出现。而吴天明没有急迫地投入宣泄的浪潮中,反倒根植于民间大众,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中国乡土社会中的人生矛盾。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人生》以及《老井》中,挖掘农村新青年在传统束缚下求变求新的痛苦,产生了有别于“伤痕文学”和“文革”题材的乡土视效模型。

1986年的《老井》,张扬着彪悍、粗犷、野性的大西北景象,裸露的肌体、广阔的黄土,一种男性身体所透露的厚重被吴天明书写到了极点。影片讲述的是在西北老井村生活的人们求水困难,祖祖辈辈打不出一口出水的井,老年人便将这种执念寄托于年轻一代,最终在新知识的帮助下得偿所愿。传统的开井方式有着巨大的风险,无论是井口塌陷还是雷管爆破的不稳定性,都是悬在老井村打井人头上的一柄随时会斩落的刀。旺泉家中的二爷就是钢刀斩落下的幸存者,不过幸存的代价是终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而老井村中的一个个干窟窿(未出水的井)仿佛在嘲弄着老井村一代代打井人无谓的牺牲,村旁黄土堆砌的山峰如同一只残暴的老龙王,不断吮吸着老井村的血泪。

吴天明所刻画的西北环境让打井这一身体行为成为了习惯,可以说是刻印于骨子里的一种乡俗、一种烙印。而这种西部风情的电影在当时影响深远,并以电影流派的形式流传至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人2000多年一直追求的“土地崇拜”,其根本就是一种“民族文化心理”。

吴天明导演的精品电影之作《变脸》中,传统民俗的力量更为强大。作为江湖袍哥的变脸王,是一位对古老师承极其看重的传统手艺人。一言一行都带有十分明显的传统江湖的味道,例如“袍哥”的种种说话方式,他行走于江湖中,在街头巷尾为大众表演变脸这一川剧古老的艺术等行径,配合影像中巴蜀江岸的烟雾朦胧、远山的重影,无疑不是一种风俗化的细致描写。当“活观音”梁素兰目睹其绝伦技艺时,恳请他投身梨园,被他婉拒了,为何要拒绝一个光鲜的舞台,而选择继续在民间过穷苦的日子呢?其中,不乏传统思维的影响。但两人诚投意恳的交谈,使变脸王萌生收留后代传承技艺的念头。这个念头是片中最核心的一个矛盾,也是最传统的一个民族文化心理——“技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二、传统的绝境

80年代中国发生了时代巨变,改革开放使得大量的外来文化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就进入了文化腹地。巨大的新鲜感冲击使得传统艺术仿佛在一夜之间便从神坛跌落,这对“隶属”于传统土地的吴天明的影响十分巨大。在电影影像中,传统文化、民俗都面临了一种内外皆困的绝境。李泽厚指出,“现代化与传统在文化的各个方面都有尖锐的冲突和不断的交锋”,“个人本位主义”与“家庭本位主义”的差异和冲突恐怕还是其中的要点之一。

《老井》中,旺泉曾经想与巧英离家出走,对传统的安排进行抗争,但恰在此时,旺泉爹意外被炸死在井下。迫于家庭压力,旺泉向传统屈服了,如上文所说,屈服埋下了思变的种子。在屈服后所附加的一种责任,使得旺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为家乡人找水的工作中,在机缘巧合之下,旺泉得逢省水利局孙总工程师的帮助,进入水文地质学习班学习专业水利知识。学成归来,他与巧英、旺才三人迫切地想在群山之中为老井村找到泉眼,斩掉老龙王。一番波折后,老井村第一口运用水文知识定位的井终于开挖。似乎,传统的力量已经获得了胜利。天不遂人愿,“老龙王”被激怒了,它翻动了庞大的躯体,井塌方了,旺才牺牲了,旺泉和巧英被埋在了井下。影像中井口土石塌陷的描写、井下纷扬的土层,使得传统的动力在刹那间被切断,西北的古老传统陷入了一种绝境。

位处西南的《变脸》也在吴导的手中有着传统断绝的危险,变脸王一心想寻找一个男孩将他的变脸绝技传承下去。这一愿望在他以一种自私的心理,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狗娃的时候得到了体现。那时的变脸王是春风得意的。但其实这只是上天对其开的一个玩笑,狗娃只是被人贩子打扮了一番的一个小女孩。从乖孙子一下到小女仆的巨大落差,不由得让人长叹,传统具有一种残酷,这种残酷也使技艺传承的机会落空。

三、绝境下的思变

民俗、传统在中国传承千年,经历了一代又一代,这期间也同样面临了许多阻碍与绝境,需求变革是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吴天明也迫切需要一种新的变革力量,以一种批判或者革命的思维去看待传统,并使其得以焕发新的生机。

在《老井》中,旺泉要去县水文地质学习班学习,为此,孙旺泉的爷爷大开宴席,为其送行。爷爷对他寄予厚望,认为“兴许咱老井村,能出个把神来”,这一内心思想俨然是一种“民族文化心理”。自古以来,文化和知识都是被“神化”的,是一种特权的象征。对于乡土里刨食的人来讲,知识是具有“神力”的,对知识的追求不仅给予了电影叙事向前的动力,更是展现了传统人物身上求新求变的一面。“爷爷”作为影片中传统的象征,在面对困境时,都迫切希望获得新的方向以及出路,虽然这个出路遭遇了巨大的挫折。当井口塌陷的悲剧出现之后,传统的变革陷入了停滞,直到外来机械打井的技术真正来临。旺泉继续带领着村民打井,一个新的阻碍再一次出现——采用新技术打井,需要大量的金钱。不过,老井村经历了传统打井所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悲剧,思想变革已经无可动摇,万水爷带头捐出自己的棺木,喜凤也将自家的缝纫机捐出来,村民们踊跃捐献,巧英托人将自己准备的嫁妆全部捐出来。井,终于出水了。极具象征意义的影像画面标志了传统吸纳新事物的变革,也意味着一种新的传统已经开始孕育。

有古话云:“善恶有报。”《变脸》中促成变脸王最后思想变化的恰好是知恩图报这一古老传统。狗娃在听闻爷爷被抓入狱后,万分急迫,举目无亲的困境下,她只能找活观音,去争取救爷爷的唯一希望。活观音求告护国军师长,结果遭到拒绝。危急时有急智,寿宴上,川剧《观音得道》中,观音割绳跳崖以救父情节的动情复刻感动了护国军师长。最终在码头上,伴随着“爷爷”的呼唤声,爷孙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变脸王终于推翻了自己所坚持的传统思维,决定将变脸绝技传授给她。这种对传统的变革是吴导在80年代电影叙事中最为钟爱的手法。

吴导这种立足传统求新求变的方式,并不来自“堂吉诃德式”的挑衅时代,而是来自一种老艺人的坚持。一个艺术家也许无法左右时代,但难得的是他仍在用“作品”和时代沟通。

四、结语

传统是时代烙印在每一个人身上的一种痕迹,痕迹的深浅会产生不同程度的价值取向。作为一位根植于西北土地乡村的艺术工作者,吴天明更擅长对民俗进行朴实、浑厚的描写,以生活中最传统、最亲近生活的一面去感染每个受众。在《变脸》《老井》等电影中,西部土地的魅力感染了整整一代人。然而如今,乡土电影的创作仿佛淡出了大众的视线,中国电影在不断扩展电影新类型时,忽略了电影本身的艺术感染力,也表现出对社会关照的漠视。只有关注和聚焦根植于中国土地的普罗大众,才能给国产电影带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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