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王》的影像寓言

2020-02-24 19:48陈琳
视听 2020年12期
关键词:孩子王陈凯歌字典

□陈琳

阿城笔下的《孩子王》通过老杆的经历勾勒出特定年代教育落后及荒诞的文化景观,字典文字等的出现成为了传统民族文化内涵的代表性符码,引人深思。而陈凯歌的改编,拓展了原小说的文化寻根意义,直指历史的元话语①。本雅明认为,“寓言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拥有的一种特权,在中心离散、自我意识分裂之后,只有寓言是产生多种组合的方式,拒绝单一模式,本身就具有复调性。”②《孩子王》就是这样一部具有多重指涉性和复义性的寓言式电影,影片充斥着民族文化符号,诸如有关乡村、文字、野火、百家姓千字文的颂歌,由象征构成了巨大的表意系统,而延伸于画框之外的影像叙事也形成了无可比拟的隐喻效果。

一、历史经验的表述

历史的巨大魅影是影片不可忽视的存在,《孩子王》致力于表达历史经验,通过老杆个人对文革的震惊体验表达集体的历史真实,同时以整个影片的象喻系统反映历史循环的深层结构。

(一)历史暴力的书写

对历史暴力的反思与控诉是第五代电影的一个经典母题。《孩子王》中虽未直接出现“文革”特征的事物,但“文革”历史带给个人的创伤性体验却一直存在,整个故事成为了历史暴力的寓言。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一句话“闹是没有好下场的”,暗示着反抗在强大的权力面前不堪一击,“文革”这个缺席的在场者如同魅影一般时常浮现在电影中。而在上课过程中,抄书这一静默的行为留给了异质声音充足的空间,教室周围飘荡着女老师宣传“文革”政策高亢洪亮的声音,历史的专制话语压制着被剥夺话语权的普通民众。孩子王开始了自己的精神突围,他企图把自己和学生抽离出抄书这一无意义的行为,试着去理解文章的意思。这是一次反叛,既是反叛教育上的蒙昧政策,亦是反叛历史的虚无。而反抗的结果是被辞退,隐喻着在巨大的历史面前个人力量的微小。“文革”这一历史事实虽未正面出现,但是影片以石碾暗喻着历史的存在,老杆作为对抗的主体与石碾数次纠缠,他踩在石碾上希望使其转动,但石碾只是发出挤压声却丝毫不动,如同个人之力无法撼动历史一般,老杆只能以一种戏谑自嘲的姿态从石碾上下去。这是一次超越历史的尝试和面对巨大历史传统的退却。

(二)历史循环哲理

《孩子王》的野心不只在于对特定历史事实的追溯,他要总结的是历史存在、延续的方式和思路。中国人采用干支纪年六十年一循环来记录时间,正如中国古代王朝更迭一般,体现的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历史观。影片浓墨重彩的一次表达是临近结尾处“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这个讲不完的故事,它被老杆和知青大声地朗诵着,又被偷听的学生复述着,恰如一代一代传承的重要遗产,历史话语的循环表达永远不会结束。《孩子王》具体可以划分为两段:老杆第一次上山下山,老杆第二次上山下山。编导使用重复循环的情节设置,既是前后的一次对比,同时也从结构上暗喻了影片循环的本质。而上山下山的重复,不免让人联想到西西弗式的哲学寓言,他重复上山,执着于永无止境的苦役,有着无法言说的荒诞感和虚无感。不言而喻,历史循环的深层结构对于一代人来说是具有悲剧意味的。影片中承担代际传递功能的是父与子:王七桶和王福。影片最后,老杆留给王福一句话是:“今后什么都不要抄,字典也不要抄”。这是一次绝望的提醒,即使王福抄完了字典,识得上面每个字句都是无用的,他只能艰难地读懂文章的含义,也无法摆脱父辈穷苦的命运。抄字典本身就是重复的行为,王福抄字典和他的命运一起卷入了历史话语的循环之中。

二、文化反思与批判

与八十年代的文化寻根思潮联系起来,《孩子王》从教育的层面入手批判传统文化,指向压抑的文化环境,对以字典为代表的民族文化进行反思,从而上升到文化哲学上的思考。

(一)批判压抑的文化氛围

《孩子王》的影像叙事是典型的表意延伸出画框之外的风格,影片经常使用大远景或者固定机位来表现创作者对于传统乡村面貌客观的审慎姿态,同时还使用封闭式的构图尤其是画中框的方式表现乡村教师老杆所感受的压抑和绝望。当老杆第一次来到校舍时,他处于窗前的中景镜头之中,表情凝滞的老杆和周围的竹窗正好构成了封闭式的构图。王福在窗前抄字典,也曾处于这种画中框的模式。不只是老杆的宿舍,画中框的构图也运用在孩子们学习的茅草屋,摄影机置于教室之外,透过半遮掩的竹墙是接受知识的学生,可见他们都身处文化压抑的环境中。电影的空间语言营造了乡村的文化环境以及人物所感受到的压抑、促逼和窒息之感。中国传统乡村的封建文化力量强大,仅凭一人之力是无法撼动的,正如陈凯歌谈《孩子王》:“我拍的是一部严肃电影。中国封建社会的‘道’是社会秩序,‘德’就是维护社会秩序的程度,孩子王不符合道就必然从学校赶出去。”③学校代表着传统的文化秩序,整个封建文化是不容许轻易触碰和改变的,主人公在面对乡村教育和根深蒂固的民族劣根性时是深深的无奈。

(二)反思传统文化的权威

除了表现“文革”时期压抑的文化氛围之外,影片更是深入到整个民族文化之中进行思考。陈凯歌自己解释到:“字典在整部影片中是传统文化的象征”④,透过老杆当乡村教师这个表层故事,识别影片背后的文化符码。从核心意象“字典”入手,字典或者说文字代表的是历史的元话语,是语言持有者的权力象征。老杆及老杆口中的年轻教师都是通过字典、识字多来保持住教师的权威和尊严。王福通过抄字典获得的是拥有知识的宽慰,王父称王福的知识为一种力量,知识和力气是否构成了等值关系,影片并未给出答案,但老杆的一句“不要再抄字典了”无疑是对字典——语言权威的一次指控。影片中还出现了颇有意味的牧童形象,老杆四次与牧童相遇,这个放牛娃的存在无疑是老杆命运的平行参照。老杆执着询问其是否要念书识字,得到的只有呆滞的凝视,老杆有心要教授牧童表达的能力,传递知识,却只是表达了自己,牧童作为不可表达者嘲弄着知识、文字。关于牧童真实境遇的象征表述,老杆创造了一个新的文字“上牛下水”,启示于牛喜欢喝人尿,孩子王游戏般冲动地创造了一个新字,再次嘲弄了文字所代表的文化权威。“因为文字的产生本来就是很荒诞的,字的产生就像人尿一样的排泄物。”⑤新字的诞生是创作力和生命力的体现,也是对文字庄严性的又一次破坏。

三、结语

《孩子王》在戛纳电影节上铩羽而归,名气似乎不如陈凯歌的其他作品,但是导演曾表示在《黄土地》《大阅兵》《孩子王》中最喜欢《孩子王》⑥。《孩子王》的最大价值在于借寓言的方式,表达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哲学思考。尽管已经过去30年,但我们依然能在诸如《妖猫传》这样思考中国人精神的影片作品中看到《孩子王》的影子。

注释:

①④李道新.中国电影文化史(1905-2004)[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436.

②[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抒情诗人[M].张旭东,魏文生译.北京: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14:139.

③⑥陈晓光.陈凯歌谈《孩子王》[J].电影评介,1987(11):10.

⑤吴予敏.《孩子王》纷说——充满了文化哲学的意味[J].电影艺术,1988(02):2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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