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祁寯藻校刻出版书籍考略

祁朝丽

（山西旅游职业学院，太原 030031）

祁寯藻（1793—1866），山西寿阳平舒村人，字叔颖，号淳甫，晚清同治帝时因避同治帝载淳讳，改为实甫，号观斋、息翁。清代著名史地学家祁韵士之子，嘉庆十九年（1814）甲戌科进士，翰林院编修，在道光、咸丰、同治年间历任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官至体仁阁大学士、首席军机，为晚清重臣，是清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书法家、诗人，也是一位杰出的出版大家。他常以校刻自任，从道光至咸丰年间，祁氏以筠渌山房（筠渌为祁寯藻之父祁韵士之号）为名，校刻经史典籍，先后出版了十余种著作，其中一些著作影响很大，成为后世刻印的祖本，为我国文献学和版本学界所珍视,对于古代文化典籍，尤其是山西乡邦文献亦颇有整理保存之功。

祁寯藻少侍父读，17岁跟随父亲祁韵士到兰山书院，兰山书院藏书丰富,父亲命他阅读经史子集，祁寯藻自此纵横书海，博读广涉，初窥学术之门径。此后一生精研经史，纵览诸子百家，这为其校刻古书奠定了深厚的学术根底。笔者搜采考稽祁寯藻之校刻书籍，将其爬梳分类如下：

一、主持校勘并出版儿童蒙学教材《朱子小学》

《朱子小学》为南宋朱熹与其弟子刘清之（清之，字子澄，江西临江人）编著，内容讲述封建道德言行，共六卷，包括《立教》《明伦》《敬身》《稽古》《嘉言》和《善行》。祁寯藻提督江苏学政，管理当地学校教育事务期间，“……时时称《朱子小学》，欲求善本刊之，分赐多士，使为法守。是皆为学之本，致治所先，诚当务之急也”[1]祁寯藻集2.朱子小学.李兆洛跋[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706)。针对当时江苏士子重文轻德，考试中词章之学多于根坻之学的问题，祁寯藻认为“小学一书荟萃古圣成模，旁及后世嘉言、善行，以启诱愚”。

为加强对学子的道德启蒙教育，祁寯藻召集幕僚及学者俞正燮、苗夔、李兆洛、张穆、何绍基及何秋涛等人校勘《朱子小学》，于道光十九年（1839）重新出版了《朱子小学》。

二、主持并校勘出版文字音韵学著作

1.主持校刻出版徐锴的《说文解字系传》。

《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字典，同时也是一部集古代文字之大成，考究字源，分析字形的文字巨著，为训诂必备工具书，东汉学者许慎所做。祁寯藻对于许慎的解读十分服膺，认为它“以文字声音求训诂，以训诂通义理”[1]祁寯藻集2.重刊影宋本.说文系传.序[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545)。《说文解字》最早的全本，只有徐锴的《说文解字系传》（以下简称《说文解字》）和徐铉的《说文解字》校订本。为了相区别，世人称徐铉的校订本为“大徐本”，而称徐锴的《说文系传》为“小徐本”。徐锴的《说文系传》不仅对原文进行诠释，且有述有作有发明创造。他不但引用古籍来印证疏通许慎的解释，还对其详加补充，用今语俗语解释古语，使意思更加地简单易懂。此外，他还能够有所发明，纠正许慎的一些错误。因此祁寯藻更重小徐本，他在《重刊影宋本〈说文系传〉叙》中曾如是说：“六书之教，尝韧自仓颉，至《周礼》而始著。学者以文字、声音求训诂，以训诂通义理，未有不由此者也。……，赖许君叔重网罗宗理成《说文解字》，垂于后世。徐鼎臣、楚金兄弟校订表彰，为许功臣，而小徐之《系传》较大徐发明尤多。”[2]祁寯藻集2[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545)但小徐本自问世以来，多次翻刻，错误甚多，正如祁寯藻在《重刊影宋本〈说文系传〉叙》中所说：“小徐《系传》唯歙县汪氏刻有大字本，石门马氏刻有袖珍本，伪脱错乱，厥失维均，阅者苦之。”[2]祁寯藻集2[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545)为此，他搜集了《说文解字》的影宋抄本（顾千里所藏）和汪士钟所藏宋刻大字本残本第四函三十二至四十卷，石门马氏袖珍本，以顾千里之影宋抄本为底本，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并请精于训诂、考据的学者李兆洛、张穆及幕僚俞正燮、苗夔、胡焯一起，逐句逐字校刻，匡正了书中所见谬误。因祁寯藻此时提督江苏全省学政，间与江苏巡抚陈銮提及此事，陈銮慷慨应允出资襄助刊刻，在道光十九年（1839）九月刊印了《说文解字徐氏系传四十卷》，另附《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三卷》。《说文系传》祁刻本问世后，成为当时小徐本《说文系传》最好的版本，故深受当时学界重视，也成为清代很多翻刻的祖本。张之洞在著《书目答问》时于《说文系传》下注明其依据的版本是寿阳祁氏刻本，其它两个善本翻刻本也俱以祁氏所刻为祖本[3]张之洞撰,范希增补正.书目答问补正(卷一经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P43)。据考证，同治十二年（1873），粤东书局刻印的《古经解汇函小学汇函》小字本；光绪元年（1875），归安姚觐元刻本；光绪二年平江吴宝恕刻本都由祁氏道光十九年祖本而来。目前最容易看到的《说文系传》的通行善本，是1986年中华书局缩印的祁氏刻本。可见《说文系传》祁寯藻刻本影响之深远。

2.校勘并出版《祁大夫字说》。

祁寯藻在任江苏学政期间，曾以《晋大夫祁奚字黄羊解》为题考试诸生，同时又力邀幕僚苗夔、王筠、何绍基、陈璩、何秋涛、程鸿诏等人积极考证，充分挖掘这些学人的考据能量和挖掘潜力。历十年之久，终于在这些学人充分施展学术考据能量后，撰编集成《祁大夫字说》，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刊行于世。

三、校刻出版个人文集

咸丰四年（1854），祁寯藻病休后，潜心研古，将自己的诗集著作编次整理,从嘉庆十七年（1812）到咸丰四年，以时间先后为序,集录自己生平所作,并以寿阳故里之古亭命名为《亭集》,在咸丰六年首次刊刻,咸丰七年又补刻重印，补刻时又在咸丰六年刻本的基础上加入了五首诗。咸丰八年，祁氏又将自己病休致仕后至咸丰七年所作的古今体诗600余首，按时序编次整理，刊刻发行，以《亭后集》称之。后世研究祁寯藻诗集者多赖祁氏当年刊刻诗集之遗存。

四、考校并出资捐刻山西家乡父老及乡贤著作

祁寯藻晚年校刻了大量有价值的山西乡邦文献，为山西乡邦文献的整理与保护作出重要贡献。

1.祁韵士史地著作。

祁寯藻之父祁韵士是清代著名史地学家，是我国西北史地研究的开创者，耳濡目染之下，祁寯藻也十分重视史地学的研究。祁韵士去世后，为保存父亲研究成果，在道光年间，他召集好友张穆及幕僚先后为父亲校刊了《西域释地》《万里行程记》《西陲要略》《蒙池行稿》《皇朝藩都要略十八卷》《藩部世表四卷》《己庚编》。这些著作刊行出版后对清代著名史地研究者张穆、魏源、何秋涛影响颇大。

祁寯藻出版这些著作前,为保史料准确无误,首先要请学者对稿本进行改订复审,以提高这些史料的学术价值。如《皇朝藩都要略十八卷》及《藩部世表四卷》在刊行前就让多位学者做了细致缜密的改定复审，以确保内容准备翔实，没有错漏。

今藏于国家图书馆由张穆改定的《藩部要略》稿本，十八卷中，改动增删之处颇多，据学者统计，增补约有600余处，删减40余处。增删文字，少则一字，多则几十或几百字，最多竟达1200余字[1]宝日吉根.清朝《藩部要略》稿本研究[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6,(2).。

道光十七年（1837）9月，祁寯藻以江苏学政视学江苏，请舆地学家李兆洛阅读已刻印的《西陲要略》和《西域释地》，并将其父所留下的《藩部要略》《藩部世系表四卷》“底稿”交由李兆洛，请其代为整理。李兆洛接受祁寯藻的委托后，交由毛岳生“编次”稿本，宋景昌“校写”。经过编次校订后的稿本又经西北地理学家张穆改定复审，史料内容更加准确翔实，大大提高了《藩部要略》《藩部世系表四卷》的史料价值。

经过多位舆地学专家的改定复审最终定稿后，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祁寯藻以筠渌山房刻本正式刊行，由于此本经校勘后史料准确翔实，学术价值甚高，清光绪间浙江书局又以道光本为底本重刻。

2.出资校刻出版明代乡贤吴玉奏稿。

据《寿阳县志》记载：吴玉（1586—1642），字和璞，寿阳县峪口人，明代天启年间壬戌进士，任知县时政声大著，授广西道监察御史，官至河南布政司参议。吴玉在明崇祯年间任御史，为官清廉，被誉为“铁面御史”，吴玉去世后，留有十余篇奏稿。清道光十六年九月，时任户部左侍郎的祁寯藻为追念乡贤，弘扬家乡学子正气，打算将吴玉的奏稿刊刻付梓，为保证刊刻质量，特邀张穆校订。道光十七年，《吴侍御玉遗书》刊行，为我们研究明代寿阳的历史提供了珍贵史料。

3.出资出版乡谊张穆著作。

张穆（1805—1849），字诵风，本名瀛暹，字硕洲。后以石州为号，晚年以斋为号，平定阳泉人，晚清西北地理学专家、书法家、藏书家，又是我国近代史上的进步思想家。

祁寯藻与张穆，二人既有乡谊，又有姻亲关系，张穆的三嫂为祁寯藻之妹，更重要的是二人经常在书法上互相切磋，在学术上相互砥砺，因此相交甚笃。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情谊，祁寯藻在张穆去世后为张穆刊刻了多部著作。

祁寯藻曾捐资刊刻了张穆的著作《潜邱先生年谱》四卷、《顾亭林年谱》。张穆去世后，祁寯藻会同张穆其他好友何绍基、何秋涛以及张穆的门生吴于肃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在咸丰八年（1858）完成张穆的遗稿《斋诗文集》《蒙古游牧记》《魏延昌地形记》等三部著作的整理校订补缺工作。之后祁寯藻又详为批阅，并亲自作序后捐资刊印。

祁寯藻刊刻张穆的著作，其目的是有俾于世，资后世之学。正如他在为张穆《蒙古游牧记》的序言中所言：“著述卓然不朽者，厥有二端：陈古书之义，则贵乎实事求是；论今事之书则贵乎经世之用。二者不可兼得。而张石州《蒙古游牧记》独能兼之。”[1]刘长海.祁寯藻与张穆交游考略[J].文史月刊,2003.《蒙古游牧记》在咸丰九年（1859）刊刻后，同治、光绪年间，多次被重印、再版。1895年、1917年又分别被翻译成俄文、日文面世，成为域外研究西北史地的重要资料。另外，顾炎武、阎若璩以及张穆能被梁启超先生在《近代三百年学术史》所称道,认为他们是学术上有突出贡献者，与祁寯藻及其好友的辛勤整理校勘并捐资助刻无不相关。

4.刊印出版谱牒著作。

祁寯藻除为乡谊张穆刊刻了《顾亭林年谱》《潜邱先生年谱》外，还为自己及父弟祁韵士、祁宿藻刊印年谱。祁寯藻在父亲去世后，将父亲祁韵士自编的年谱《鹤皋年谱》刊行，并为自己自撰了年谱《观斋行年自记》，弟弟祁宿藻因公殉国英年早逝后，祁寯藻为其编写年谱简要记述弟弟祁宿藻的一生，之后付梓出版。

道光十八年（1868），祁隽藻重新刊刻出版其族祖北溟公的《化民录》。族祖讳文瀚，康熙癸巳进士，为江阴令。

祁寯藻为刊印寿阳祁氏氏谱，精心组织族人挨个入户咨询考证，对寿阳祁氏氏谱进行了修订，于咸丰二年（1870）付梓出版，为研究寿阳祁氏家族及其文化的发展与演变，提供了可贵的资料。

五、为友人或幕僚捐资出版著作

祁寯藻生平节俭，所得俸禄，或接济亲朋，或为友人刻书。咸丰年间，因为资助友人刻书较多，造成家用捉襟见肘。凡学术上有撰述有成就者，祁寯藻均慷慨捐资鼎力帮助刊刻成书以流布世间。苗夔、程恩泽、何秋涛等人的遗著和年谱均赖其慷慨助刊。

苗夔（1783—1857），清代语言学家。字先麓。直隶肃宁（今河北）人。一生嗜好六书形声之学，精研许慎《说文》，屡有创得。道光年间入时任江苏学政祁寯藻幕府，以暇日编摩撰述，从事于声韵之学。祁寯藻自江苏学政任满返京后，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至咸丰元年（1851）醵金出版其所著《说文声订》二卷、《说文声读表》七卷、《毛诗韵订》十卷、《建首字读》一卷，总称为苗氏说文四种。因苗夔曾于肃宁武垣城得汉君子馆砖，故苗氏说文四种此刻本命名为清道光二十一年至咸丰元年寿阳祁雋藻汉专亭刊本。

祁寯藻与程恩泽、何秋涛、张穆、同为好友。程恩泽与祁寯藻在道光元年（1821）同入南书房行走，并和祁寯藻一起奉命纂修《春秋左传读本》，日后与程恩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祁母去世后，程恩泽曾为其父祁韵士撰碑文[2]祁寯藻集2.观斋行年自记[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147)，并书《三年之丧说》。程恩泽去世后，祁寯藻为之安排后事，并嘱张穆将程恩泽的散佚诗文集编校成《程侍郎遗集》，出资刊行。道光二十五年乙巳张穆在《〈程侍郎遗集初编〉序》中曾如是言：“今年春，尚书（指户部尚书祁隽藻）念公虽葬，而临终相托之意不可孤，属穆为购石材，书丹勒之，并刻其遗集。”[3]山右历史文化研究院编.斋文集(卷三).山右丛书(第四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P119)

六、祁寯藻校刻书籍特点

通过对祁寯藻出版的详细考证，我们不难发现，祁氏刻书出版具有以下特点：

1.校刻一体，刻前必校，为出版物提供了重要的质量保证。有清一代学术，以乾嘉考朴学为盛。祁寯藻生长于乾嘉之际，乾嘉朴学的的考据传统深深影响了祁寯藻的学术生涯。为保证典籍出版的准确无误，祁寯藻在刻书出版前必进行精心校勘,以确保文献典籍在出版之后，传播流传的准确性。正如承培元在《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后的跋语中所识：“淳甫先生鉴其失之日甚也，于视学吴中之日，求楚金书旧本，得影宋钞于苏州顾氏，刊而行之，复为《校勘记》三卷，正其伪舛参错，俾学者下纠鼎臣之纰谬，上溯许君之真原。”[1]祁寯藻集2.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承培元后跋[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年2月第1版(P707)

2.祁氏本人学术根底深厚，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学有专长的考据学家，精益求精的考据校勘使祁刻版本质量得以保证。《清史稿》卷三百八十五·列传一百七十二·祁寯藻中云：“寯藻提倡朴学，延纳寒士，士林归之。”[2]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祁寯藻集2[M].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476)因此其校刻出版的许多图书成为后世刻印的祖本，为文献学家和版本学家所珍视。

3.祁氏刻书刊印大多自己出资，除《说文系辞》曾得到江苏巡抚陈銮的官方经费外，其余刻书均自己出资刊刻，很多情况下还为友人助资捐刻。祁寯藻虽长期在朝中为官，但一生简朴，所得俸禄除维持家用外，大多周济亲朋，或为友人刻书。清秦缃业为祁寯藻写的《祁文端公神道碑铭并序》曾如是说：公自奉甚菲，而笃于故旧，每恤其后人，刻其遗书，如歙程侍郎《恩泽诗集》及平定张穆、肃宁苗夔诸人著作，多公所助刊也[3]祁寯藻集1.禀请祁文端公入祀乡贤祠事迹节略，清，秦东来[M].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三晋出版社,2011.(P816)。可见，祁氏虽为高官，却清廉自守，为出版传播有价值的珍贵学人著作不惜自己出资的高风亮节。

4.所出版书籍皆有裨实用，为经世致用之作。正如他在为张穆《蒙古游牧记》的序言中所言：“……然则是书之成，读史者得实事求是之资，临政者收经世致用之益，岂非不朽之盛业哉！因醵金付梓而序其纲要，以稔观者。”[4]王俭著.张穆年谱[M].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三晋出版社,2012.(P147)

5.祁寯藻校刻出版书籍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山西乡邦文献。如其整理校刻的祁韵士著作、个人文集、祁氏谱牒、乡贤吴玉奏稿、张穆著作、阎若璩（山西太原人）年谱等都保存了大量山西学人的著作，对山西乡邦文献的整理与保存具有重要意义。

综上，祁雋藻从经世致用、有资于治道的角度出发，以刻书自任，校刻出版了大量经史典籍，为版本学家和文献学家所重视，为整理保存中国传统典籍尤其是山西学人的著作作出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