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璐
(湖北美术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
当前,土家织锦的保护因生产方式、生产主体及受众等局限难以适应信息化时代的发展,借力数字化技术对土家织锦进行多层次、多维度的保护是势在必行的。国内数字化技术在非遗保护中的运用已经发展了近30年,取得了很多经验。土家织锦的数字化保护研究主要集中在工艺技术、文化习俗上,面对全球化环境,区域性民族文化的保护除了保留传统形态外,更要去适应与其他文化交融的可能性,接纳多元化的解读与表达。随着大众媒体的普及,全球趋同的审美和价值观不断冲击着地域文化,这对不同发展阶段的文化保护工作也提出了新的要求。研究重点在于如何利用数字化手段重新设计与优化原有资源,以生活方式研究为核心,整合土家织锦文化元素,在文化生态和新型媒介、技术之间进行关联性研究,以此提升土家织锦的文化影响力。
土家族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民族图案承担着文字和叙述的重要功能。土家族并非如苗族一般将纺织工艺淋漓尽致地用于穿着中,清代“改土归流”之后,随着《革除土司陋例》的颁布,受到“服饰宜分男女”的影响,服装中的土家织锦渐渐消失。随着传统建筑和生活器具的渐渐消失,现在土家族文化中的图案主要留存于土家织锦上,具有代表性的如四十八勾、阳雀花、椅子花等。不同种类的图案代表土家族对于自然、婚恋、生老病死、信仰等的独特认识,从“养女不织花,只当没养她”的女性价值观念,到“女勤于织,户多机声”的传统生活方式。土家织锦产品中最有名的“西兰卡普”也名“打花铺盖”,是从古至今土家族女性的陪嫁必备物品,织锦的织造水平和数量是女方家庭经济实力的表现。还有花带、鞋垫、鞋子等制品,并非供平日穿着,更多的是与婚恋习俗有关,如在传统的订婚环节中,女方需要回赠自己打织的花带等物品;小孩满月时由娘家准备的“台台花”花盖被,用吉祥图案驱白虎保护小孩,可以说土家织锦是传统土家族女性一生的见证[1]。
1.2.1 生活方式与审美的改变
现代经济发展冲击着民族聚居地区的生产生活方式,土家族使用土家织锦的比例也在不断降低,取而代之的是直接购买机器生产成品。土家织锦仅在婚丧嫁娶、节日庆典上出现,这一点在年轻一辈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民族聚居地区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年轻人口的流失,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和与外界联系的增强,大部分年轻女性成年之后会选择求学或者打工,生活方式的改变减弱了其与家族、民族的联系。在年轻一代的婚恋观中,“养儿要娶织锦女,穿衣盖被如同取”的传统女性价值观也渐渐消失,继而传统文化中最耗时耗力的手工艺技术难以在年轻女性中传承;另一方面,土家织锦是依附于土家族习俗和生活方式出现的,是土家人精神和观念的重要体现。民俗是认同性的文化行为,无论是织锦还是山歌,都是这种文化认同的外在表征、这种认同不仅带来了文化的主动传承,还带来了稳定的文化消费。随着信息化时代大众媒体的普及,全球趋同化的审美观和价值观不断冲击着原本文化封闭的少数民族地区,首当其冲的就是穿着打扮上对民族装扮的抛弃,审美和价值观念的改变亦是让土家织锦出现传承困境的重要原因[2]。
1.2.2 技艺传承途径单一
土家织锦最为研究者津津称道的就是其独特的编织技术,土家织锦以土家族女性为文化主体,对其手艺、本族文化认知都有较高的要求,制作水平也与个人的手工和审美水准有关。这种技艺传承具有家族性,“母传女、姑传嫂”既是手艺的传承亦是家族文化的传递。传统民间艺术中生产者同时也是消费者或使用者,如土家族未婚女性为定亲准备的土家花带、绣花鞋垫,结婚陪嫁用的土花铺盖等,此类创作活动是为了满足特定的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具有憧憬和理想的创作目的和情感构成了民间艺术中独有的浪漫情绪,这是工业化产品所不具有的。在今天的土家织锦留存地区,市场上大量售卖的“新式织锦”采用成品膨体纱代替手工棉纱,质地松散且配色显眼,织花效果与传统土家织锦古朴厚重的审美相去甚远,加之批量化生产的图案单一,这种缺乏原有创作精神和审美的产品在传播中难免会带来对土家织锦的误读,其背后是民族文化的生存土壤及创作主体的不断流失。现代土家织锦的创作者和制作者除了土家人之外,还包括大量的非土家族背景设计人员和技术人员。刘代娥、叶丽萍等土家织锦传承人多年来致力于织锦文化与技术的传习,当地政府也投入了大量资源用于从业人员培养,但是也难以阻止从业人员的流失。面对当前这种文化与生产主体不可逆转的变化,要意识到在现代文化传播方式下,传承不能仅停留在地域范围内、以“师徒”或者“教坊”为主要形式的封闭教学方式,除了鼓励作为文化主体的土家人更广泛和深入地了解土家织锦文化并进行创新传承外,还急切需要具有高文化认知、具有多元审美视野和创新意识的文化爱好者与传承者自发加入。
互联网时代,文化全球化的传播方式和现代工业化的生产方式颠覆了土家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引起了人文传承的断裂,非遗的当代保护与传承需要积极面对全球化带来的变革,不断调整自身发展的方向[3]。
非遗文化是数字化保护的第一步,是资源的数字化转化及保存,国内历经数十年的探索,已经完成了大量的前期工作积累,即利用数字摄影、影像等设备来采集和记录非物质文化图像或场景,建立基于大数据平台的数据库和数字博物馆。如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展的“敦煌壁画计算机存储与管理系统研究”项目,为后续的数字化保护工作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基础,如采用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技术对文化相关环境和发生场景进行还原和再现,通过数字化、信息化手段展示并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的数字化资源采集与保存模式以“采集→分类→数据平台”为主,此模式中物品、工具、场所、文本等并非保存核心,生活方式下文化、技艺的形成方式与过程才是非遗文化数字化整合、传播的重点。习俗、工艺和图案的保存固然重要,但是固守原始形态在信息化时代是远远不够的。著名信息社会研究专家曼威·卡斯特谈到信息化时代对区域文化的冲击时提出了“超文本(hypertext)”概念,这种超文本构成了互联网时代文化的支柱,改变了现代人学习与研究的行为逻辑,也改变了文化传播与接收的方式与习惯,因此单一、孤立的文化将更加难以进行良性传承。多学科、超链接、共享、交互、沉浸将成为未来文化研究发展的关键词,跨学科学习和多学科合作研究在非遗文化数字化保护中的运用是必然趋势[4]。
传承途径单一的问题与市场认知度和认可度造成的经济回报息息相关,对应这种现实,固然应该设法提升产品设计与制作水平,另一方面则要丰富土家织锦数字化展示形态和传播渠道,提升土家织锦认识度、增加文化互动性,才能带动土家织锦文化和产品在未来持续发展。当前,土家织锦展示主要设置在传习人工作室或工厂,空间内以墙面或展柜展示织锦展品,辅以少量工艺动态展示,此类小型展示馆是展示传统的收藏和民艺产品的重要场所,兼具保存与研究、传习、展示与传播等多重功能。信息时代将世界各地最前沿的文化展示方式同步到人们眼前,传统展馆“陈列→观看”的展示方式已经越来越无法吸引观众了。在信息化时代,要提升土家织锦的文化吸引力和传播性,需要借助数字化手段,增强展示效果的交互性和体验感,进行多维度的呈现和传播。土家织锦作为文化表征,其意义不仅是编织技术或图案的留存,更多传递的是土家族特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精神。观者不会仅因为观看或者购买一件土家织锦产品就与其产生共鸣,只有当这种精神与当代人的思考、情感和审美跨越时空产生连接时,文化的传播和传承才能真正达成。以“土家婚恋”为主题的土家织锦生态展示场景设计为例,以建立土家织锦与土家生活的关联性记忆为前提整合关联性文化元素,以土家吊脚楼为场景基础,借助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AR)和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VR)技术,展现从少女时代织锦工艺传习、青年时代打花织带定情到婚嫁中打花铺盖陈列炫耀和孩子满月吉祥盖被等具有叙事线的场景,辅以同样列入非遗名录的与婚恋习俗有关的“土家族民歌”和“土家族哭嫁歌”等口头文学和传统歌舞,用土家织锦贯穿展示土家女性的一生。围绕生活方式和情感,通过场景体验区激发观者的情感共鸣和文化认同,以更立体生动的方式来传递土家织锦的文化内涵。
近年来,随着数字化资料收集与保存等前期基础工作逐渐完善,非遗数字化保护工作的重心也在转移。土家织锦的数字化保护除了不断完善前期的数字化资源库外,需要重点关注原有生态和新媒介、技术之间的关联性研究,利用这种关联性建立起传统与当代的桥梁,以地域民族文化独立性与当代文化传播规则之间的平衡为前提,借助数字技术的智能、共享、交互等特性去丰富土家织锦文化的创新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