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一场关于救赎的梦

2020-02-24 02:48李子璇
视听 2020年2期
关键词:世俗梦境人格

□ 李子璇

一、荒诞的基调孕育了梦境的诞生

《撞死了一只羊》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以往我们看到的公路片是《心花路放》和《人在囧途》系列中不断抛向观众的惊喜和无厘头,也是《绿皮书》中两位性格迥异的主人公的嬉笑怒骂,而《撞死了一只羊》却截然不同。电影并没有曲折复杂的故事,讲述了一位叫做金巴的司机,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突然撞死了一只羊,便决定超度此羊;一位同样叫做金巴的杀手,经历了十几年的苦苦追寻,即将找到杀父仇人,准备报仇雪恨。在这苍凉的无人区中,杀手金巴搭上了司机金巴的卡车,于是,两人的命运也神秘地交错在了一起。

基于影片的整体气质,导演选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冬天进行拍摄,专门避开了藏羚羊、野牦牛等活物。卡车司机在空荡的公路上撞死了一只羊,导演从一开始便营造出一种荒凉、荒诞的气氛,确定了影片的基调,这也是本片最别出心裁的地方。在荒凉的无人区公路上,戴着墨镜、不时唱起藏语版《我的太阳》的货车司机和形如乞丐却手握藏刀的康巴杀手,两位原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意外相遇,却有着相同的姓名、类似的命运,让这部在海拔5500 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拍摄的影片充满了荒诞的戏剧色彩。正是这样的荒诞气氛,才使得故事内容仿佛不真实、陷入梦境一般。影片的结尾将司机金巴的梦境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不仅把影片推向了高潮,更是增添了许多神秘感。

二、电影中梦境的体现

(一)电影是导演与观众之间的梦

麦茨通过探讨电影与梦的关系,阐述了电影的状态,提出电影具有梦一样的性质。麦茨认为电影和梦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它们的关系是一种“部分是亲属”和“部分是差异”的关系。把电影当成白日梦是一种简单化的看待电影的方法,然而,将电影与梦境进行比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类比。他认为电影与梦的关系是“半梦关系”。这种观点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和把握电影的特性。

导演万玛才旦深受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的影响,并在《撞死了一只羊》这部作品中首次诠释了他对于梦境的热爱。在视听方面,这部电影采用了4:3 的画幅比例,这种“学院比例”深受艺术片的喜爱。影片中有个特别鲜明的镜头,就是在卡车中两位金巴的脸在4:3 比例下各自呈现出一半,这种画面也正是导演的有意为之,两个一半的脸组成一个人,正是寓意着电影中两位金巴命运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含义。整部电影的画面采用了复古沉郁的色调,背景音乐缓慢悠扬,加上影院昏暗的气氛,更使得观众沉浸在导演创作的梦境中。在影片的结尾,司机金巴的梦呈现出了红色与蓝色强烈对比的色调,这与影片的海报进行了呼应,导演通过一场梦境,带领着观众进入了自己构造的梦境。

(二)《撞死了一只羊》是关于梦的电影

影片从一开始就贯穿了一句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这也暗示了两位主人公金巴命运的交织。影片《撞死了一只羊》改编自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的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电影其实讲述了两个故事,“撞死了一只羊”是整起事件的开端,两个故事互相影响和穿插。在无人区的路上,一个司机偏偏“撞死了一只羊”,紧接着遇见了一个徒步去复仇的杀手,更为巧合的是这位杀手竟然与司机同名……这一系列荒诞的事件正是一场梦境。

拉康认为,意识的确立发生在婴儿的前语言期的一个神秘瞬间,此即为“镜像阶段”,之后才进入弗洛伊德所说的俄狄浦斯阶段。儿童的自我和他完整的自我意识由此开始出现。其对镜像阶段的思考基本上是建立在生理事实上的。电影正是这样一种镜像原理,一方面是导演或者说电影的创作者通过电影来表达自己,另一方面是观众通过电影来寻找自我。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也是利用这种镜像理论实现了“梦境”。当两位主人公同时出现在画面上时,总是会出现一左一右的情况,就像两人在照镜子。而司机金巴在小酒馆听老板娘追忆杀手金巴时,司机金巴所坐的位置、所处的场景与杀手金巴是一样的,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景就是一场梦境。可以说,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互为阴暗面。而导演也是通过电影和两位金巴来表现出镜像中的自己,传达自己的另一面。

三、电影的“救赎”主题

(一)两位主人公的人格结构分析

一部公路片自然会有两位在性格、经历等方面相互碰撞的主人公,《撞死了一只羊》也是如此。两位同名为金巴的主人公,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也有着不同的生活轨迹,却因为一次偶遇使两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弗洛伊德认为,个体的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构成。“本我”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从个体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存在。“本我”产生需求时,个体必须立即满足,所以“本我”支配着个体的人性,坚持的是唯乐原则。“自我”是个体出生后,在现实环境中由“本我”分化发展而产生的各种需求,如不能在现实中获得满足,则会顺从现实的限制,并通过后天的不断学习来满足自我的需求,所以,“自我”坚持的是现实原则。“自我”介于“本我”与“超我”之间,对“本我”的冲动与“超我”的管制具有缓冲与调节的作用。“超我”是人格结构中居于管制地位的最高部分,是个体在生活中接受社会文化道德规范而逐渐形成的。“超我”有两个重要部分:一为自我理想,是要求自己的行为符合自己理想的标准;二为良心,是规定自己的行为免于犯错的限制。因此,“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坚持的是完美原则。

司机金巴是一个集现实与理想于一身的人,他的处境是孤独的,行为也非常世俗,而内心却充满慈悲。对于司机金巴而言,他本身是一个谙熟于世俗的人,他为了生活疲于奔命,还因为杀手金巴不懂人情世故而一路调侃他。他买了一只羊作为礼物讨好情人,还在小酒馆跟老板娘打情骂俏,都充满了世俗感。甚至是在请僧人超度死羊后硬是要给其报酬,这也是司机金巴世俗的表现,他认为有劳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给僧人报酬也是应该的。这些都是司机金巴人格上“自我”的一面。然而,这位充满世俗感的司机也有着“浪漫主义”的一面,他在途中撞死了一只羊,没有吃掉它,也没有去卖掉它,而是特地去寺庙为其超度,还为其举办了天葬仪式,来平息自己的负罪感。面对乞丐,司机金巴也总是伸出援手:他主动让误以为是乞丐的杀手金巴搭车,在寺庙遇到饥饿的乞丐甚至给他一笔钱让他去买肉吃。在与杀手金巴分别后,司机金巴也一直惦念着他,甚至去追寻杀手的足迹,在梦里为杀手完成了复仇。这些都体现了司机金巴心存慈悲,是他人格中“超我”的层面。司机金巴反反复复地听着一首歌《我的太阳》,每当这首歌响起时,镜头都会出现司机金巴车窗前挂的那张照片——司机的女儿,这是他最在乎的事情,也是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在他的心中,女儿就是他的太阳。这是在本片中司机金巴唯一的“本我”层面的人格体现。

影片中的杀手金巴话语不多,甚至很大一部分是通过他人的回忆来完善他的故事。杀手金巴是一个很矛盾的角色,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信仰力量与传统力量的较量。影片并没有表现出杀手金巴“本我”层面的人格,而是充分表现了其人格在“自我”与“超我”的较量中的矛盾挣扎。在康巴藏人的传统思想里,认为人应该“有仇必报”,所以杀手金巴在这种传统力量的束缚下,十几年中唯有为父报仇这一件事支撑往前走,这是杀手金巴人格中“自我”的体现。然而,这种传统力量与杀手金巴本人的信仰是不符的,就造成了其人格中“自我”与“超我”的挣扎。在佛教中认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杀手金巴终于找到杀父仇人时,他看到那个人早已年迈,头发花白,还有了妻儿,这时的杀手却无法下手了,这是信仰的力量,是杀手金巴人格中“超我”的层面。可是,杀手金巴却哭着离开,他很痛苦,这种痛苦正是其人格中“自我”与“超我”的较量,便造成了杀手金巴的矛盾人格。

(二)“超我”人格下的救赎体现

司机金巴因为撞死了一只羊,所以他需要一个救赎的过程;而杀手金巴因为要复仇,所以他也需要一个了却多年心结的过程。这样的两位金巴,他们有着共同的执念,也就有了类似的命运。“金巴”这个词在藏语中的意思是“施舍”,两位名字寓意决定了二者的动机,也决定了他们命运的碰撞。而“施舍”的进行,正是出于仁慈与慈悲,是人格上升到“超我”的体现,可见两个金巴,他们都是仁慈的,最终都使自己的人格上升到了“超我”的层面。

影片中的司机金巴全程戴着墨镜,在这里,墨镜代表了司机金巴的世俗感。司机全程戴着墨镜,说明他无时无刻都在世俗的沼泽里,始终都不能摆脱。他为羊超度,实现了自身的救赎,是“超我”的体现。而在最后,司机金巴正是因为“撞死了一只羊”,才在梦中为杀手完成了复仇,替杀手摆脱了一直束缚着他的传统力量。这是司机金巴对杀手金巴的施舍,施舍给杀手金巴的一次救赎。当他在梦里面完成那样大的慈悲行为后,他走出梦境取下了墨镜,那一刻是司机金巴实现了自己人格上“超我”的升华。杀手金巴最后自身的信仰战胜了传统力量,他施舍给仇人一条性命,也完成了救赎,达到了人格上的“超我”层次。

《撞死了一只羊》这部电影的主题就是建立在这种慈悲与救赎上的,冤冤相报只会陷入无限的恶性循环,只有这种大的慈悲和爱,才会终结错误的传统力量,才会使人达到“超我”的境界。

四、结语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是一场关于救赎的梦,司机金巴不仅救赎了自己,也在梦里救赎了杀手金巴;杀手金巴最后选择放下仇恨,救赎了自己,也救赎了仇人,施舍给其一条性命。司机金巴在梦里完成了他的“使命”后,他望着天空,空中飞过的不是秃鹫而是飞机,这里表现着人物从传统向文明迈出的一大步,也是从感性到理性迈出的一大步,更是从“本我”到“超我”的升华。救赎自己是不容易的,而救赎他人则更为艰难,也只有克服传统压力的束缚,社会才能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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