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会友,因诗聚亲
——两篇宴集序比较谈

2020-02-22 21:25
语文天地 2020年16期
关键词:兰亭集序用典王羲之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同为宴序,皆为锦绣文章,穿越历史时空历久弥新,大放异彩,后人奉为经典。细细咀嚼,两场精神盛宴呈给我们的是不同的美的意蕴,引发了不同的哲学思考,展现了不同的艺术格调。

一、时代背景不同

王羲之和李白身处不同的时代。时代格局不同,时代精神迥异,个体的思想境界也就大不相同,人生追求当然也就大相径庭。

东晋时国家分裂,五胡十六国与东晋并立,民族矛盾尖锐,王朝之下,政治恐怖阴森,朝廷内部派系林立、纷争不断,甚至时有杀戮,士大夫阶层人人自危,身陷官场政治如履薄冰。文人崇尚老庄哲学,追求清静无为、自由放达的退隐生活。

玄学盛行,尚清淡,玄学对文人的思想、生活乃至文学创作都产生了非常复杂的微妙的影响,文坛创作内容消极,逃避现实,甚至寄情山水,遁迹山林,求仙问道,玄言文学颇为流行。虽然王右军有所超离玄言之风,革除了一些骈体之气,但在当时大的文化氛围之中,亦不能完全洗涤其身上玄言清谈之气,亦不能潇洒出尘。

李白身处盛唐,盛唐大气、包容,乃当时世界东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王朝雍容华贵,自信向上,盛唐文人也大都能以儒学思想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本,积极入世,汲汲于功名利禄。

李白年轻时,便崇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哲学,“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年轻时怀着济世安邦的人生梦想出蜀,写作此序时,他“酒隐安陆”,身处开元盛世,“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个体人生梦想依托国家盛世景象,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在李白心胸激荡。

二、意蕴不同

如果说《兰亭集序》呈给我们的这场精神盛宴是凄美、冷艳,而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呈给我们的则是壮美、清新,展示了不同的美的韵味,引发了不同的哲学思考。王右军所处时代矛盾重重,李白所处时代矛盾相对缓和,所以,所写文章也展示了不同的美,但都冲击人的心灵,令人震撼。

王羲之是东晋世家望族,士族名门,父辈王敦、王导都是朝中重臣,是典型的“官二代”、“富二代”,青年时期即有美誉。朝廷召他为侍中、吏部尚书,他拒任,请求外放,后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如图谋高位,他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上文所说的东晋特殊的历史、文化、思想背景,使得他无意于仕进。他淡薄宦情,喜与清谈名士交流,欲求隐居。好服食养性,求得会稽内史一职,也与当地有名山秀水有关,这样可以潜心养性,攻书法,甚至想终老会稽。当时谢安尚未出仕,高卧东山,又有孙绰、许询、李充、支遁等大名士名僧隐居于此,才会有兰亭之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才会有喜极而悲,消极地吟出“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悲愁之句。这些思想实际上植根于道家清静无为、消极避世的宇宙观,与当时出世入仙、清淡玄理的世风是相合拍的,甚至可以说是当时时代思想的汩汩而出,是当时文化气息自然地流淌。

李白写《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时约33岁,不像王右军写《兰亭集序》时已到51岁,他们处在差不多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王羲之宴请的是当时的社会名流,而李白宴请的是诸位堂弟,是家庭集会,他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李白当时虽然求官未得,但是他是暂隐乡野,才有后来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昂扬长啸。

李白在此文中洋溢着一种豁达、乐观的精神。他认为人生正是因为短暂,才更需人们珍视享受。“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序天伦之乐事”。春天美景是上天的馈赠,能和兄弟们一同畅饮、咏歌、高谈、观花、赏月是人生难得的美妙时刻。处在当时昂扬奋进、文人追求“济苍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时代主旋律之下,李白个人乃至整个时代处在儒家思想的浸淫之中。他的作品透射出的哲学意蕴也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乃至后来他命途多舛,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追求,这是他留下的与《兰亭集序》截然不同的哲学思考。

王右军的序,前半部分写这次宴会的盛况和欢乐祥和之氛围,但是乐极而后哀,迅速“感慨系之矣”,转入了对生命的消极思索,阐明了宿命的生死观,王右军已开始了对山水的审美观照,而且从中体悟到山水玄理。这种尝试预示着山水诗将要兴起。兰亭雅集对中国文人生活乐趣有重大影响,同时对诗歌流派的形成也有推动作用。同时,在思想意蕴上对后世影响也极大。他还断言生命情绪是一种永恒的存在,并且发现自古以来人们所兴感、文章所抒发的都是生死之情,这也可以说是对文学生命主题的一个总结。其总体格调低沉深幽、消极沉郁。

三、艺术格调不同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先叙事,格调轻快昂扬,写景清新明丽:山岭逶迤,清流潺潺;春风和煦,天朗气清。依此所抒之情闲适、惬意、和融。但是,接下来笔锋陡转,抒情、议论引发出乐与愁、生与死的沉重思考,明显流露出感伤情绪,篇末情绪又趋于平静,认识到盛衰、生死是必然规律。此序情感的表述由平静转而激烈,由激烈复归平静,尽显深沉清幽、波澜跌宕、抑扬腾挪之美。

李白的这篇序先是仰天地古今,然后就人和宇宙的关系生发了“浮生若梦”的慨叹,但并未让人读出低沉的元素,因为他援引了曹丕的《与吴质书》中所说的“少壮真当努力,一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他要表达的是一种惜时的思想,对生命的留恋。并非以酒浇愁,从下文可以看出这是他置于开头的有意铺陈、欲扬先抑,目的是提起下文,突出主题。恰能反映他的一贯风格:旷达、洒脱、狂放不羁。虽然王右军序也用了一些典故,但李白用得更多一些,所以,这篇小序虽只有区区120多字,但其中浸润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也让我们从中瞥见盛唐时期文人雅趣、文化生活的剪影。总观这篇小序,其语言简洁、洗练,形象描绘生动,情景交融。而且句式多变,伴着巧妙的对仗,一方面一洗骈体玄言诗的遗风,另一方面也兼具诗赋的特质。其总体格调高亢激昂,鲜明峻朗。

两篇序皆用典,但李白的小序用典更多,短文中用典多达六处,用典比例不可谓不大,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虽也用典,但其比例较小。

总之,二人皆为不同时代的两大文化巨匠,由于所处时代不同,所处阶层不同,两者的审美取向也就不同。王羲之的宴集序以诗会友,虽高朋满座,满目盛景,周遭高雅气息氤氲,但难抑其中消极、悲观之情,全文基调还是难掩低回清幽之气。李白的宴集序因诗聚亲,虽是从弟相聚,但其中散发的是昂扬向上之气,散发的是一种旷达、乐观之精神,表达的是热爱生命、珍惜光阴之情。虽都是宴集序,但其思想性、艺术性及表现风格却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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