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发展:专业取向、价值意蕴与实践进路

2020-02-22 13:31向德平罗珍珍
社会工作 2020年6期
关键词:群体社区政府

向德平 罗珍珍

一、反贫困与反贫困社会工作

贫困是一个世界性社会问题,具有历史性、多元性和复杂性等特征,一直以来都是各国政府聚焦的政治议题和学术界关注和研究的重要热点。人们对贫困的认识经历了从单维度、结果性向多维度、立体化和过程性的转变,从经济单一范畴发展到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多维范畴,对贫困的讨论也从涉及衣食住行、基本生活需求的生存性议题逐步拓展到基于生产资本和可行能力的发展性议题,形成了递进式、多层次、综合性的贫困研究体系。学者对贫困原因分析主要有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次,微观上贫困者个体的可行能力薄弱、社会资本不足和主观惰性导致了贫困的发生,中观上由于贫困者缺乏社会支持网络而无法获取生存和发展所需的资源,宏观上贫困群体受到所处的社会结构和制度文化所产生的社会剥夺和社会排斥等结构性因素所限制(阿马蒂亚·森,2002)。在贫困的类型学划分上也存在不同分类,比如基于贫困标准划分的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基于贫困时间长短划分的长期贫困和短期贫困,基于地区划分的城市贫困和乡村贫困,基于贫困聚集程度划分的区域性贫困、散点性贫困和流动性贫困,基于贫困发生原因划分的物质贫困、人文贫困、精神贫困、权力贫困、制度贫困等。

贫困影响经济的健康持续发展、和谐社会的构建以及经济社会发展成果的共享。因此,从改革开放前小规模的救济式扶贫到改革开放后大规模的开发式扶贫,再到十八大以来将开发式扶贫与社会保障相结合,从“输血”到“造血”、扶贫与扶志(智)共同推动,党和政府一直致力于带领全国人民与贫困作斗争,创造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反贫困模式。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充分发挥政治优势和制度优势,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力度和决心将扶贫力量和扶贫资源集聚到贫困地区,在贫困治理领域取得了历史性进步。2013-2018年,中国累计减贫8239万人,农村贫困发生率由10.2%降至0.6%,①数据来源于2020年8月12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扶贫开发持续强力推进脱贫攻坚取得历史性重大成就——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十五》。不仅增强了中国反贫困的直接成效,更对世界贫困治理进程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其中,反贫困社会工作作为一支专业力量进入到贫困治理场域,不仅推动了中国反贫困的进程,也构建和重塑了政府和人民对社会工作的专业认知和角色定位。社会工作的发展史就是人类与贫困的斗争史(程萍,2016)。社会工作的理念、方法与原则都是在参与反贫困活动中建构起来的,并在反贫困活动的制度化和规范化中成长为具有共同价值和统一概念范畴的学科专业体系(杨荣,2008)。

作为扶贫济困、关照贫困弱者的专业力量,社会工作不仅与反贫困具有同源性(杨荣,2008),还在价值理念上具有契合性和亲和性(程萍,2016),在发展中具有耦合性(侯利文,2016)和同构性(王思斌,2016)。反贫困社会工作是社会工作者以贫困群体为对象,以利他主义为指引,以扶贫济困、助人自助为价值理念,以系统性的知识和专业的助人方法为基础,帮助贫困群体摆脱生活困境、提升发展能力、适应社会环境的职业活动。反贫困社会工作以利他性、专业性、科学性和职业化为特征区别于政府和其他社会力量所开展的反贫困实践。由于其专业化的方法和在政府与民众间具备“吃透两头”特质以及相对超脱的利益(王思斌,2014),反贫困社会工作具有独特的参与优势,近年来得到了政府的强力支持,不仅获得了专业性的成长,也壮大了中国反贫困的力量、贡献了反贫困的智慧和经验。

二、新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发展历程

中国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包括从西方引入、由受过专业训练的社会工作者主导的专业社会工作和在本土发展起来的由政府主导的“行政性非专业的社会工作”(王思斌,1997)②王思斌认为在西方专业社会工作引入之前,中国也有具有服务理念和一定科学方法的服务实践,应该将这种具有弱专业色彩的社会服务纳入社会工作当中。这种由政府承担的社会服务与社会工作具有一定亲和性,也是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历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参见王思斌2017年在《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3期发表的《我国农村社会工作的综合性及其发展——兼论大农村社会工作》。,也被称为本土性社会工作(李文祥、孟莉莉,2020)或实际社会工作(杨发祥、闵慧,2011)。行政化本土性的反贫困社会工作与专业反贫困社会工作共同构成了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独特的发展历程,也形塑了极具中国特色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实践逻辑和话语体系。

西方的社会工作萌芽于1601年英国颁布的《济贫法》,其后包括德国的汉堡制和爱尔伯福制在内的西方国家相继出台各具特色的社会救助制度、建立慈善组织会社和开展睦邻组织运动,进一步推动了社会工作的专业化发展。20世纪50年代社会工作传入中国后,社会工作也随即进入到反贫困的活动领域。作为西方的舶来品,以“嵌入”的方式进入到中国反贫困的本土情境当中(王思斌,2011),与本土性社会工作共同构成了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实践体系。

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发展与政府主导下的贫困治理进程紧密相扣,呈现出了一定的趋同性。中国最早的社会工作出现于20世纪30年代,晏阳初、梁漱溟发起的乡村建设运动和由政府主导的农村工作,被学者称为“类社会工作”(史铁尔,2007;杨发祥、闵慧,2011)。新中国成立后,政府主要承担甚至包揽了扶贫助弱和社会服务的职能,并且部分运用了社会工作的方法来开展社会救助和提供社会服务,构成了本土性的反贫困社会工作方式,在专业社会工作引入和推广前,成为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主要内容甚至是全部内容。随着政府服务职能的转移和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中国的反贫困社会工作经历了从非专业化到专业化、从有实无名到名实相符的演变过程(高飞,2020)。

(一)救济式扶贫下的非专业化阶段(1949-1985年)

新中国成立后,反贫困社会工作以传统的城乡社会救济为主要特色,由政府对长期处于贫困或者遭遇突发性贫困的群体进行定期或者暂时性的生活救助。改革开放前特别在计划经济时期,中国经济发展较为落后,各项资源紧缺,只有一些生活资源极度缺乏又无力自主获取资源的特困人群才能被纳入扶贫对象中,政府通过单位和人民公社等生产集体实现对贫困群体的救济功能。虽然此时社会工作已传入中国,但由于发展根基较浅,且社会力量尚未被组织化和合法化,影响力极其有限。1952年经过院系调整,社会工作专业被取消,一直到社会工作专业被恢复前,这个时期反贫困社会工作进入了“真空”阶段。

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社会结构转型,单位制和生产集体的组织化和保障性功能消失,虽然部分民间社会组织获得成长性空间,但由于力量薄弱,并未在扶贫中形成气候(高飞,2017)。在此阶段,全能型政府承担了扶贫的所有工作,通过民政部等相应部门开展社会救助来保障贫困群体的基本生活。在政府“包办”下,反贫困社会工作是行政性、非专业化的社会工作,政府工作人员通过向贫困群体开展社会救济、提供社会保障、传递社会福利来提供具有一定社会工作性质的服务。反贫困工作被划分为行政任务的具体目标,采取行政命令的方式来推动,除政府以外的社会力量在反贫困当中基本处于“隐匿”状态。

(二)开发式扶贫下的半专业化阶段(1986-2000年)

改革开放后,市场机制全面激发了经济社会的发展活力,经济快速发展,群众的生活水平也逐步提高。与此同时,对市场机遇的不同把握、发展条件的差异也开始加大了地区间、城乡间和群体间的贫富差距。中国开始转变救济式扶贫理念,实施“八七”扶贫攻坚政策,从“输血式”扶贫向“造血式”扶贫转变。1986年成立国务院贫困地区经济开发领导小组,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有组织、有计划、大规模的开发式扶贫工作,设立扶贫专项资金,开展定点扶贫,选派优秀干部到贫困地区挂职,由单纯的生活救济为主转向社会救济与经济开发相结合,通过完善基础设施、发展产业、促进就业和转变观念来推动贫困群体投入生产劳动,中国进入以经济发展带动反贫困进程的开发式扶贫阶段。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和各项事业的繁荣进步,为了更好地满足人们日益多元化的需求,政府将服务职能和资源逐渐转移到基层社区和社会主体当中,实现全能型政府向有限型政府和服务型政府转变。在此阶段,中国专业社会工作有了新的进展。1987年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社会工作与管理专业建立,标志着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在中国内地开始恢复,并得到快速发展。社会工作作为专业的服务力量在反贫困中开始发挥作用,但由于专业教育还处于起步阶段,专业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力量较为薄弱,参与反贫困的行动也处于零散化状态,尚未能够以规模化的形式参与到反贫困当中。专业社会工作的作用引起了政府的重视,政府开始关注对本土性反贫困社会工作者的专业化培养,组织民政部工作人员或者社区工作人员通过参与社会工作专业培训,学习社会工作专业知识,掌握社会工作的方法和技巧,以此开展专业反贫困社会工作服务。在此阶段,反贫困社会工作的行政视角仍然大于服务视角(徐选国,2012),呈现出以政府工作人员为主、专业社会工作者为补充的半专业化反贫困服务特点。

(三)协作式扶贫的准专业化阶段(2001-2012年)

2001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01-2010年)》颁布,强调要坚持政府为主,鼓励多种所有制经济组织参与扶贫开发,动员社会各界帮助贫困地区开发建设。在这个阶段,政府逐渐强化市场和社会等各主体在反贫困中的重要性,社会组织获得快速发展。在党和政府的引导下,市场和社会力量逐渐参与到反贫困当中,形成了政府主导、各主体协作参与的扶贫格局。

2000年前后,上海浦东新区在医院、学校和社区设立社会工作站成为中国内地社会工作实务发展的重要标志。社会工作在反贫困中作为“第三部门”的专业化、社会化和组织化优势日益凸显,其专业化发展特别是专业人才培养得到政府大量的资源性和制度性支持。2006年十六届六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构建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迫切需要,是造就一支结构合理、素质优良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同年,《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评价暂行规定》《助理社会工作师、社会工作师职业水平考试实施办法》颁发,中国正式建立社会工作者职业水平评价制度,不仅推动了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也为本土性社会工作向专业性社会工作的转化提供了制度性以及合法化的通道。2011年颁布的《关于加强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的意见》,为社会工作人才培养和队伍建设提供了发展框架和行动指南。2012年民政部出台《边远贫困地区、边疆民族地区和革命老区人才支持计划社会工作专业人才专项计划实施方案》,指出社会工作在贫困地区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这些意见和方案的相继出台,为中国社会工作介入反贫困领域提供了合法性空间和制度性支持,为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和社会工作人才培养营造了良好的社会氛围,也为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化构建了坚实的人才基础,推动了专业反贫困社会工作与本土性反贫困社会工作的融合。

(四)精准扶贫的专业化阶段(2013-2020年)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精准扶贫战略,中国贫困治理进入精准到村到户到人的阶段。精准的理念与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个性化策略和个案服务的专业优势高度契合,拓展了专业社会工作参与反贫困的广阔空间。政府相继出台文件支持专业社会工作力量参与脱贫攻坚,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反贫困社会工作专业化发展经验。

2014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参与扶贫开发的意见》,提出要构建政府、市场、社会协同推进的大扶贫格局,鼓励各类社会组织开展精准扶贫;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明确提出实施“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服务贫困地区计划”;2017年民政部等多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的指导意见》,对社会工作者参与脱贫攻坚和反贫困作出了具体部署和要求。同年,中国社会工作教育百校对口扶贫计划开始实施,专业反贫困社会工作在贫困地区开始实施教育扶贫和服务扶贫。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实施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服务贫困地区系列行动计划,支持引导专业社会工作和志愿服务力量积极参与精准扶贫”。专业社会工作开始作为一支独立的专业化力量大规模参与到精准扶贫中,探索出具有本土特色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实践模式。

三、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取向

社会工作在介入反贫困中具有价值亲和、角色中立、技术科学、方法多样的优势,其中,专业性是反贫困社会工作发挥独特优势的基础,也是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关键策略和重要路径。反贫困社会工作在参与贫困治理的过程中,坚持情感与理性并重、生存与发展统一、个体与社区兼顾、宏观与微观相连接的专业取向。

(一)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统一

传统意义中的扶贫济困将扶贫对象客体化或者物化,贫困群体处于被动接受赠予和帮助的“被扶贫”状态,缺乏参与的意愿和途径,作为人的价值和思想常常被忽视,甚至被排斥在决定其生活状态的反贫困制度和策略的制定过程之外。而对贫困的分析和解决也是从问题视角或者缺乏视角出发,贫困群体被标签化甚至是污名化,社会存在对贫困群体文化知识落后、观念意识迟滞、可行能力匮乏和本质惰性等刻板印象。因此,在扶贫中出现了扶贫主体与扶贫对象分离、扶贫行动与贫困群体需求脱节的状态,大大降低了扶贫资源和扶贫力量投入的边际效应,造成反贫困工作的内卷化。

反贫困社会工作是以利他主义为核心价值观的助人活动,在助人过程中遵循以人为本、助人自助的理念,在贫困治理中尊重人的价值和人的主体性,将问题视角转化为优势视角,注重挖掘贫困群体的潜能和优势,认为其自身才是解决贫困问题的关键资源和力量。遵循尊重案主和案主自决的原则,认为贫困群体不仅是扶贫的对象,也是参与反贫困的主体,注重激发贫困群体的参与积极性,提倡自助、互助和自觉,通过合作参与达成贫困治理目标,提升贫困治理成效,从而实现贫困治理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统一。

(二)扶贫济困与赋权增能的兼顾

扶贫济困与赋权增能是反贫困社会工作的重要内容,也是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反贫困社会工作通过资源链接、支持网络构建、环境改善等方式,帮助贫困群体获取生活所需资源,满足基本需求,改善生产生活条件,摆脱生活困境。

在注重扶贫对象基本需求的同时,反贫困社会工作也重视贫困群体的能力发展、权利意识觉醒和参与行动构建。赋权增能是应对经济剥夺和社会排斥的重要策略,强调“要立足于案主的压迫情境、无力感和无权感,聚焦协助案主重新获得或行使自己的权力,从而促成个人和社会层面的改变”(东波,2010),包括增强权力的可及性和权力意识的自觉性,提升发展能力。增权包括贫困群体权力的获得和对权力的感知,需要国家和政府通过建立正式制度和规范为其提供保障和行动指南,唤醒贫困群体对权利意识和主体意识的自我觉醒与自我感知。增能是通过帮助贫困群体构建社会支持网络,增进社会资本,提升知识水平和就业技能,增强可持续生计能力,实现其自我发展。赋权增能涉及胜任感、支配感、力量感和改变环境效能感(李钟玄,2013),可激发贫困群体主动参与反贫困的积极性和自主脱贫的内生动力和发展能力,有效防止“福利陷阱”和“贫困陷阱”,缓解扶贫政策和扶贫资源撤出或者减弱可能产生的返贫风险。

(三)个体发展与社区建设的整合

在社会生态系统理论中,人是“情境中”的人,强调情境和个人相互影响和相互构建。贫困不仅是贫困者个体的原因所致,也受所处的环境因素的影响。因此,贫困的治理不仅要着眼于个体能力和观念意识的改善,也需要整体性治理的思维,优化贫困群体所处的制度文化环境,加强社区能力建设。

社会工作可以通过专业方法发挥个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正向功能,构建个人、家庭、社区和社会的弹性环境(李钟玄,2013),从而提升个人、家庭、社区和社会在困境中生存和发展的抗逆力和韧性,在提升贫困群体发展能力的同时,改变其所处的环境和贫困场域。个体层面上,要促进贫困群体重新定义自身,形成对生活和环境的积极评价,发挥个人潜能和优势,提高自身应对突发风险和克服不良生活事件的能力,从而增强个体的反贫困能力;社区层面,要挖掘社区资源和动员社区力量,构建社区支持网络,促进社区融合,提高社区自我组织、自我服务和自我管理的能力,提升社区对贫困群体的保障和支持功能。

(四)全球化背景与本土化实践的对接

虽然社会工作的专业知识体系和方法起源于西方,但随着全球文化知识信息流动的加速,现代社会工作已是各国社会工作理论和实践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的结果,其理论体系和实务方法出现了跨地域、整合性和综合性的趋势。因此,反贫困社会工作既要立足于中国国情,也要放眼全球经济社会发展的大环境,与世界反贫困实践进程相对接,学习和借鉴国际反贫困社会工作的有益经验。

反贫困社会工作既要有全球化视野,更注重本土性融合和在地化发展。反贫困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实践不是对西方实践经验的复刻和照搬,而是将专业社会工作方法置于中国的本土情境当中,以“嵌入”的方式开展,探索出极具中国特色的本土化社会工作方法。本土化的程度决定了社会工作反贫困实践的成效以及反贫困社会工作发展的可持续性。在不同时期、不同政策语境下,社会工作在反贫困实践中呈现出了或强或弱的自主性状态,以及或偏行政化或偏专业化的实践逻辑。十八大以来,党和政府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度实施脱贫攻坚战略,在政府的强力支持下,反贫困社会工作也迎来了发展的重要契机。反贫困社会工作队伍主动抓住历史机遇,积极投身于脱贫攻坚战略中,推动了自身本土化和专业化的发展。

四、反贫困社会工作发展的价值意蕴

社会工作的学术传统和务实进路积淀了精准扶贫现实推进的可能线索和发展空间(侯利文,2016),不仅能够弥合和修正由宏观和抽象的反贫困政策制度以及政府主导的行政化反贫困实践带来的个性缺失、情感掩盖、理念迟滞、方法传统等缺陷,关注每个贫困群体的个性特征和具体境遇,消解社会排斥、促进社会整合和社会团结,提升贫困治理的精准性、科学性、专业性和成效性;还能够扩充反贫困队伍的力量,助力构建多元主体参与的大扶贫格局。

(一)扶贫对象从客体转向主体,凸显贫困治理的人文关怀

反贫困社会工作将贫困群体作为贫困治理主体,关注贫困群体主体优势和发展潜能,将助人自助作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实践的全过程以及每个环节都贯穿了“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立足于尊重贫困群体的主体性和价值观念,始终关注贫困群体的普遍需求和个性化需要,根据愿望需求和选择来确定发展内容(钱宁,2007)。以贫困群体为中心,将其作为发展的主体来看待,注重其发展潜力和发展资源。提高贫困群体的参与度和脱贫内生动力,让贫困群体从传统贫困治理中的被“扶”客体,变成主动参与脱贫的主体。同时,采取个体化和差异化的服务方式,既践行了精准扶贫的方略,保障个性化的需求在政策统一实施当中不被淹没,又体现了柔性治理中的人文关怀,鼓励各主体积极参与贫困治理,倡导自助和互助的理念,营造团结和谐的社会氛围。

(二)扶贫手段从单维转向多维,实现贫困的综合性治理

贫困的成因具有复杂性,是个体贫困与环境贫困、结构性贫困与区域性贫困、物质贫困与精神贫困等多种因素相结合的产物。因此,在贫困治理中,单一的物质帮扶只能起到治标不治本的作用。反贫困社会工作不仅关注贫困群体和贫困地区的物质匮乏现象,还重视其在精神、文化、心理等方面发展的需求,推动贫困治理从救济型向增能型的发展和转变。同时,社会工作具有资源链接的优势,可以将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等参与反贫困的多元主体扶贫资源链接给扶贫对象,比如同时提供就业技能培训、就业岗位和幼儿托管等多种资源和服务,有效满足贫困群体的多元需求,推动单一的物质扶贫向精神、文化、心理、就业等综合扶贫转变。

(三)扶贫视角从问题转向优势,推动贫困治理内源型发展

在传统问题为本的反贫困实践模式中,政府和社会组织等扶贫主体常常从问题视角和缺乏视角出发,关注贫困对象的弱势和缺乏部分,其主体性、资产、优势和能力常常被忽视(侯利文,2016),扶贫往往是一种外在性、单向度和单一化的方式。而反贫困社会工作将问题视角转化为优势视角,将外部帮扶转化为内源发展的动力,注重贫困群体和贫困地区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强调从外部帮扶为主转向以外部帮扶为契机、提升内部自我发展为动力,实践的目标也从保障基本生活需求转向挖掘扶贫对象的优势资源和发展潜力,以提升贫困群体和贫困社区发展能力、改善发展环境为目标,将反贫困实践从外部推动转向内源发展,激发贫困群体和贫困地区的内生动力和发展潜力。

(四)扶贫模式从传统转向现代,提升贫困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传统的贫困治理是以政府为主导,通过行政化的方式自上而下实现贫困治理资源的动员和配置。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介入不仅提升了反贫困的专业化水平,也推动了反贫困的现代化进程。在工作方法上,采取个案工作、小组工作、社区工作和行政社会工作相结合的方法,丰富和细化了反贫困实践模式。在工作内容上,通过精神激励、资源链接、资本构建、社区发展等方式,提升反贫困的综合成效;在工作手段上,运用新媒体平台和大数据信息,提升智能化治理水平,例如开展社会工作扶贫直播带货,推动线上扶贫与线下扶贫相结合,提升反贫困的技术水平和治理效能,推动贫困治理能力的提升。

(五)扶贫主体从单一转向多元,促进贫困的合作型治理

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介入,推动反贫困主体从政府单一主体向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多元主体转变,促成合作型贫困治理,构建贫困治理共同体。共同体是滕尼斯提出的概念,是指在共同的信念和共同的目标驱使下,参与行动的主体能够达成协作,开展集体行动(滕尼斯,1999)。贫困治理共同体就是政府、社会力量和贫困群体共同参与贫困治理,合作开展反贫困行动,最终达成贫困治理目标。反贫困社会工作通过发挥链接优势,融合政府、社会等多元主体的力量和资源,推动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等多方主体的合作,共同开展反贫困实践,提供社会服务,传递社会福利。同时,增强贫困群体的内生动力和参与意识,最终形成由政府、企业、社会组织以及贫困群体共同构建的贫困治理共同体,发挥资源的集聚效应和贫困群体的能动性,提升反贫困的可持续性。

五、后扶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实践进路

2020年后,随着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中国将历史性地摆脱绝对贫困,进入到后扶贫时代。中国的反贫困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反贫困之路仍旧任重道远。保障贫困群体生活的社会安全网强度不足以抵御风险(李小云、李汉泽,2018),市场经济的制度性排斥和人们面对风险的脆弱性依然存在(程胜利,2003)。因此,后扶贫时代更需要社会工作的介入。

(一)后扶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实践转向

后扶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重点将以绝对贫困为主转向相对贫困,从区域性贫困转向散点型贫困,同时重点关注转型贫困、结构性贫困、流动性贫困等多种贫困问题,基于贫困特点的变化,制定出科学化、专业化和可持续的发展策略。

1.由绝对贫困转向相对贫困

绝对贫困的治理是生存性议题,相对贫困的治理是多元与发展性议题(向德平、向凯,2020)。2020年后,绝对贫困状况得到解决,相对贫困问题凸显,一些处于临界贫困线的边缘户和基础脆弱的脱贫户,发展的能力和应对风险的能力薄弱。同时,随着城乡流动的加快,城镇面临贫困转移的风险,城市也与农村一样面临相对贫困的挑战。因此,反贫困社会工作要关注分散于城乡之中、处于相对贫困状况的群体。

2.由生存贫困转向发展贫困

2020年后,随着贫困的主要特征从绝对贫困向相对贫困转化,扶贫需要同时关注贫困人口的群体变动趋势和贫困个体的现实诉求,由关注衣食贫困到更加关注能力贫困,由关注显性贫困到更加关注隐性贫困,实现可持续能力反贫困(雷明,2016)。反贫困社会工作要从优势视角出发,挖掘贫困群体和欠发达地区发展资源,重视提升贫困群体的内生动力,增强贫困群体的发展能力,帮助贫困群体主动参与生产发展,融入经济社会中。

3.由扶贫转向防贫

反贫困是一项系统、全面和长久的工程,脱贫人口由于生计能力薄弱、资源匮乏等原因,存在返贫风险。因此,反贫困社会工作的重点转向“防贫”。对于可能导致返贫的因素进行分析研判,关注和跟进位于临界贫困线的边缘群体的生活状态,及时应对可能导致贫困的风险,对突然收入骤降或支出剧增的群体作出及时救助(李红波,2011),同时,提升贫困群体和社区的发展能力,增强贫困群体可持续脱贫能力,从根源上筑牢防贫的根基。

(二)后扶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发展路径

中国反贫困社会工作在发展过程中也面临一些挑战,如由于社会工作发展不足导致的职业缺失和专业迷失,由于专业认知度较低导致群众对贫困社会工作的认同感较弱,由于社会组织力量薄弱导致缺乏服务平台,由资源供给方式导致社会工作对政府的过度依赖等。后扶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要根据贫困治理的发展要求,及时聚焦和回应社会需求和群众关切,推动反贫困社会工作实现从嵌入到融入的发展。

1.精准服务,实施内源发展

反贫困社会工作要坚持精准服务的理念和个性化的策略,发挥专业优势,立足于每一个贫困者或者贫困家庭生动且具体的生活境遇开展服务。在接案时,通过与贫困群体面谈等方式收集信息,与服务对象建立专业关系和信任关系。在预估阶段,根据掌握的情况对贫困群体陷入贫困的根源、面临的问题和发展的需求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通过与贫困群体沟通,共同设定贫困群体的发展目标,构建反贫困的行动计划。在反贫困实践当中,通过直接和间接两种介入方式开展行动,帮助贫困群体链接资源,挖掘自身潜在优势、构建社会支持网络,通过能力建设推动贫困群体的内源发展。最后,通过评估分析服务成效,反思服务过程,在经验循证中提升服务质量。

2.社区为本,加强能力建设

反贫困社会工作要积极扎根于社区,嵌入到当地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与社区居民建立起长期稳定且具备信任资本的合作关系,作为在地化力量参与到社区的反贫困网络当中,推动社区的能力建设。首先要推动社区自治、培养社区意识和发展社区组织,挖掘社区中的精英和能人,提升社区居民的参与意识和发展能力,通过赋权增加社区居民集体行动的合法性和制度性空间,增强社区公共性的回归和集体意识的培养,重建以居民为主体的社区公共空间和公共生活;其次是构建社区支持网络,提升社区发展资本存量,营造自助和互助的氛围,提升社区的韧性和抗逆力,增强社区应对返贫或者新增贫困的能力;第三,提升社区包容性,尊重和理解社区多元文化的独特内涵和社区居民的个性,社会工作的专业性知识通过与“地方性知识”结合,形成适应当地社区和居民需要的工作体系和策略;最后是深化“社区+社会组织+社会工作者”联动服务机制,通过整合社区、社区社会组织和社会工作者联结,有效发挥社区的阵地功能、社会组织的平台功能和社会工作的链接功能,在多元主体的互动中推动社区能力的建设。

3.链接资源,促进多元合作

“增能型”扶贫向合作型扶贫模式转变,既能够通过资源合作实现增能,又能够打破贫困文化与社会关系排斥实现有效扶贫(李文祥,2013)。反贫困社会工作充分发挥资源整合和资源链接优势,积极推动政府、市场、社会等多元主体互动合作,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满足贫困对象的综合发展需求。首先是推动贫困群体积极参与到反贫困行动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中,凸显贫困群体在反贫困中的主体性,鼓励其增强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和主观意愿,发展其可行能力。其次是挖掘社会主体参与反贫困的资源和力量,鼓励社会和市场主体积极参与反贫困实践,形成多元主体参与贫困治理的格局。

4.凸显优势,推动专业发展

社会工作的专业发展是提升实践水平和效能的关键因素,要通过专业化、本土化等方式,推动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性发展。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化包括实践体系和学科体系的专业化发展。在实践体系当中,反贫困社会工作将专业方法和专业知识应用于具体实践当中,在应用—反思—修正—应用的循环中提升实践的专业化水平。随着实践的深化和经验的积累,在理论自觉的牵引下,社会工作者要加强学理探究,实现经验和学术的双向互动,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学科体系。要推动社会工作知识方法体系与本土反贫困情境相结合,通过实践探索和理论反思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反贫困社会工作模式。

5.强化支持,建设长效机制

中国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发展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仍处在探索阶段。反贫困社会工作要获得长足的发展,需要得到政府的支持。政府可以通过设置岗位、人才培育和购买服务的方式来推进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发展。首先,设置反贫困社会工作岗位,通过岗位设置赋予反贫困社会工作者合法性、合理性和正当性,推动反贫困社会工作的职业化发展。其次,鼓励社会工作者积极参与反贫困工作,同时,鼓励政府和社区工作人员参加社会工作职业资格考试,壮大反贫困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第三,增加政府的购买服务力度,通过整合扶贫资金和扶贫项目,加大政府购买服务的力度,建立政府购买反贫困社会工作服务的常态化和长效化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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