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圆,陈光田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的文字,汉字不仅是语言的符号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而且其表意特点突出,这也是与其他文字最大不同所在。数量巨大的汉字一直在传承并发展着,进而发展成为具有世界影响的“汉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将汉字构形知识运用于汉语学习中,首先要掌握汉字的构形特点,“汉字构形有一个区别于其他文字的显著特点,就是要根据每个汉字所要表达的意义信息来构形,因此,汉字与其他文字相比,其形体往往会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汉字的这种意义信息,来自最早的造字者主观上的一种造字意图,通常,我们称这种造字意图为构意,有文献也称其为造意…”[1]汉字属表意文字体系,造字之初的本义体现在字形, 语音、语义会随着时间的演进产生变化,但二者的变化不直接影响字形, 即字形不随语言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汉字的最根本特点是“有形可象”,即具体性、形象性、直观性,它的表意功能正是建立在这种具象基础之上。
明显的图画性。一般来说,汉字从早期的图画发展而来,期间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直到今天人们使用的简化字仍或多或的少带有图画或表意的特征,汉字图画性的特点在早期汉字中大量存在。甲骨文是古老表意文字的代表,也是公认的最早的成熟的汉字形体,其本身图画性和形象性特征突出,前期的形体取自于客观事物,绘画性强,有较强的象形性、直观性,可为理解字的本义提供重要线索。许多汉字来源于对自然的模仿,形体成为外在世界的凝固形式,唤起使用者超出语言符号的体验,此后汉字的隶化则更容易产生一种形式张力。
寓意于形。早期汉字呈现出的“图画”性特点对人们的学习和使用毕竟不够方便,于是人们开始将图画向线条转化,即把有密切关系的偏旁部首拼合到一起,用以表达一个完整的概念,即会意字开始出现。会意字的最大特点就是寓意于形。到汉代,以许慎和班固等为代表的经学大师在研究和解说汉字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六书”理论,且许慎《说文解字》、吕忱《字林》等,均对会意字的特点和运用进行了阐发。当然,汉字从产生到普遍运用到人们的学习和生活,形成严谨的汉字构造理论经历了漫长的过程。
其实,先贤早已关注到汉字所体现的相互区别性和结构规律性,这便是“六书说”的源头。春秋战国时期,对汉字构形依据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左传·宣公十二年》提到,潘党曰:“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庄王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对“武”进行了解释,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沿用“楚庄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的说法,《康熙字典·止部》也提到“楚子曰止戈为武”,杨伯峻 《春秋左传注》:“春秋时人因赋予以哲学意义,所谓‘战以止战’,亦犹‘刑期无刑’‘杀以止杀’之意,而造字之初固未必能了此 。”《左传》对“武”的解字尝试虽尚有欠缺但对汉字理据的萌芽却意义重大,六书理论便是萌芽于春秋战国时代。“六书”之名最早可见于《周礼·地官·保氏》,但对六书所指未说明,之后班固《汉书·艺文志》对六书作出排序,许慎在《说文解字·叙》根据自己提出的“六书”说对9353个汉字的构形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书中提出的“六书”说也标志着汉字理据的创立。
对学习者而言,“以形索义”“观澜索源”是将汉字构形知识运用于汉语学习的两个重要方法。“以形索义”,指通过分析汉字形体结构来探求词的本义的训诂方式。漫长的演变过程使诸多汉字在当前形体上难以辨别含义,如果根据今形去推求本义,可能不准确。在汉字构形知识运用中,“古形”与“今形”是需要注意区分的两个概念,汉字历经不断地演变发展,从甲骨文、金文、描文、小篆、大篆至隶书、草书、楷书,在形体上发生了极大变化。根据汉字的演变规律,其具象性随着时间逐渐减弱,运用汉字构形知识应尽量借助古形。
以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的“班”为例,时常会把“班”误写为“斑”。这里的“班马” 指离群的马,意为友人的马仿佛懂得了主人的心情也不愿与同伴离别,临别时不禁萧萧长鸣,这里借即将离群的马的嘶鸣表达送别友人的感伤。“班”的金文字形(班簋西周早期集成4341),两边是玉,中间是刀,表示用刀把玉分成两块,刀在隶变的过程中有不同的写法,有的仍写作刀,比如初,表示用剪刀裁减衣服,有的写作利刀旁,比如利,像用刀割禾,辨字从刀辡声,表示判别。玉是古人沟通的凭信,双方各执一半,再次相见时能把两块玉合在一起作为凭证,《说文解字》的解释是,“班,分瑞玉”,班侧重动作,即把玉分开,瑞玉本义是玉制的信物,《说文》言:“瑞,以玉为信也。”《尚书·舜典》记载,“班瑞于群后”就是把作为凭证的玉分发给诸侯。从中国古代的“班序”——按官爵排列的次序,可以得知在分玉的同时还暗含按身份地位排序。“文字之构造先有义而后有形,造字者因义赋形,故所赋之形必与其义相切合。”[3]运用古文字学知识辨析形近字,着重解释其表意功能、构造方法,了解字形和字义的密切关系,有助于分辨易混淆字词,深入理解汉语的字句含义,探求各种汉字现象,掌握语言的基本规律。
观澜索源,厘清字词本义。《仓颉篇》是我国古代识字启蒙的代表作,也是《说文解字》的秦篆来源。《汉书·艺文志》云:“《仓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正读即正音释义,刘勰在 《文心雕龙·练字》中也提及正读:“及宣成二帝,徵集小学, 张敞以正读传业, 扬雄以奇字纂训”,“一个词的引申义,不管有多么纷繁,都是从本义引申出来的,所以,抓住了一个词的本义,就是抓住了这个词的诸多意义的纲。”[4]
汉字早期形体构造,很大程度可以帮助学习者把握汉字的本义和演变,从而更好地去使用它们。在古代汉语中,与祭祀有关的词使用率高,而殷墟甲骨文的发现,使我们得以认识商代的祭祀活动,从而加深对商文化的理解,诚如于省吾先生在《甲骨文字释林·序》中所说,“中国古文字中的某些象形字和会意字,往往形象地反映了古代社会活动的实际情况,可见文字的本身也是很珍贵的史料。”[5]《左传·成公十三年》 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孝经·士章疏》:“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足见祭祀在古时地位之重。古人祭祀之礼繁多,样式繁杂,这也影响了一些汉字的构形。
从施教者的教学方法着眼,认知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及专家学者在汉语认知领域取得的研究成果也可以为了解汉字构形知识、将其运用于汉语学习提供适合的教学方法。信息加工心理学即狭义的认知心理学,解释信息加工系统中信息的传递、转换、贮存和作用机制,认知心理学将记忆分为感觉记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1975年美国心理学家佩沃提出长时记忆中的双重编码说即语义编码和表象编码,学习者学习汉语时会按照表象编码来进行汉字加工处理。认知心理学对汉字字形认知研究主要在笔画、部件、正字法三个方面。构形元素是汉字结构中表义的最小单位 ,对汉字的识别和记忆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彭聃龄先生在《汉语信息加工及其认知神经机制的研究——20年研究工作的回顾》指出:“在字单元之下,存在着某些比字更小的单元,如笔画和部件。它们的激活可以引起字的激活……研究还发现,人在持续地审视一个汉字时,这个字会自动地被分解为它的组成部分。”[6]教师在教学过程中需要掌握学生认知汉字的规律,以字形结构分析为基础来辅助汉语教学。
以“叶”字为例,繁体字字形为“葉”,从艸,枼声,始于战国文字,在六书中属于形声字,《说文·草部》:“葉,艸木之葉也”。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楄也。枼,薄也,从木世声。”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道:“(枼)楄也。方木也。枼、逗。薄也。枼上当有一曰二字。凡本片之薄者谓之枼。故葉牒鍱□偞等字皆用以会意。”指出“枼”带有薄的含义,由薄薄的叶片中引申出该义,从枼的字,比如飞碟的碟,文牒的牒都带有这层意义,段玉裁言:“凡物片之薄者谓之枼。”现在常写的“叶”字,本读作xié。《说文解字》认为这个叶是“协”字的古文,朱骏声在《说文通训定声》也提到:“从曰与口同意。盖同言之和也。”表示音调相合,引申协同、和谐的意思。上古的时候,葉和叶(xié)读音相近,汉字简化便用“叶”(xié)作带草字头的葉的简化字形,有些韵字如读本音,与同诗其他处的韵脚不和,其中某些字则需临时改读某音以协调声韵,称“叶韵”,这里的“叶”便有和谐之意。由以上所举可知,绝大多数汉字均可以追本溯源,探寻到它最初的形体和含义,这也为教师运用认知心理学帮助学生的汉语学习提供了思路。
汉字构型知识的运用亦可辅助汉字文化学及汉文化传承。汉字的声符是信息识别体,意符是信息贮存体,这样的信息载体功能是线性拼音文字所不具备的。以字考史是汉字文化学的重要内容,汉字的文化意蕴集中体现在形体和本义,从个体字符的构形方式可以了解到汉字隐含的厚重内容,如古文字蕴含古代社会的文化面貌、历史背景及先民的心理特点,古文字构形的文化精神有助于汉语学习,“由甲骨、金文的认识,我们可以知道一部分古代的历史和文化;由文字的形象,可推知初造文字时的一部分文化”,[7]汉字不仅是一种理性符号,也是表象符号,一个汉字即是一幅形象的历史文化图,从中可以探寻到古人的文化事象,也保留着古人造字时从对客观物质世界的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汉字重心稳正,态势美观,构形美具有结合律和平衡律两个内在的规律,体现了汉民族内在为美,平衡中庸的理念,“人们在重视它使用功能的同时,十分重视它形体的审美化,使得汉字在其使用功能之外又产生了一种伴随功能,即审美功能。于是,汉字就具备了两重特性:一是它的功利性质,即它的使用功能;二是它的超功利性质,即其审美功能。”[8]汉字独特的审美价值根植于汉字的表意性,通过学习汉字构形知识,感悟汉字审美,了解汉民族的古今文化模式,正确认识传统文化的内涵,从而发挥汉字的文化价值。
文字名言诸无、宰制群有,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汉字突破时空的限制,蕴含着历代文化信息,以其独特的表意性和内部构形特点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绵延几千年而生生不息。通过对汉字观澜索源,分析字形结构,根据教学实践、汉语学习的需要,恰当地运用汉字构形知识、理据性特征掌握语言文字的基本规律,提高汉语学习的趣味性和探究性,促进汉语学习的精确化、结构化、系统化,对汉语学习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