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先驱——四川美术学院初创时期设计教育文献展”策展手记（上）

谢亚平

身在一个学术传统中，近距离地观看自己身边的历史碎片，是一件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我一直希望能策划一个展览，深入讨论在20世纪30年代西迁背景下，几所重要美术学院的早期设计教育之间的纽带是什么，以及当时的设计教育体系如何理解设计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其教学思想和教学方法的核心是什么。是否可以说早期图案教育的本土化、民族化的过程是在西迁这一历史背景下完成的？

四川美术学院前身追根溯源主要有两脉：一脉是1940年由李有行、沈福文、庞薰琹、雷圭元等艺术教育家在成都创立的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后更名为成都艺术专科学校）；另一脉是1949年12月，由贺龙元帅任校长的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部分骨干南下，在重庆九龙坡黄桷坪组建成立的西南人民艺术学院。1953年，两校美术、设计类学科合并，成立西南美术专科学校，定址重庆市九龙坡区黄桷坪。1959年，更名为四川美术学院。

近几年，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做了几场非常重要的关于设计教育的学术展览，包括“中国现代设计巨匠·雷圭元特展”“中国现代设计巨匠一一陈之佛特展”“设计东方·中国设计国美之路大展”“与世纪同行——中央美术学院百年设计教育文献展”等，这两所美术学院与川美早期的设计教育的建立有很深的渊源。1918年，中国近现代第一所国立美术院校——北京美术专门学校成立，本科设中国画、西洋画和图案三科。1928年，国立艺术院在杭州成立，下设国画、西画、雕塑、图案四科。1934年，北京美术专门学校改建为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设绘画、雕塑、图工三科。“七七”事变后，学校内迁。1938年在湖南沅陵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合并成立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后因人事纷争，1938年，李有行、沈福文、雷圭元、庞薰琹、王曼硕、赵太侔等离开国立艺专，在成都创办作坊性质的“六合工艺社”，后为向民众表达“工艺振兴中华”之意，将工艺社正式命名为“中华工艺社”。营业半年后，四川省教育厅计划创设一所工艺技术学校，任命中华工艺社总干事李有行为筹备主任，负责拟订建校计划，聘国立艺专实用美术系教授雷圭元、谭旦冏编拟组织大纲、学则、教学进度及实习方案等重要章程及设计校舍建筑工程等[1]。在四川省教育厅郭有守的支持下，“四川省立成都高级工艺职业学校”于1939 年冬正式创立。后该校历经 “四川省立技艺专科学校”“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成都艺术专科学校”“西南美术专科学校”等多个机构的分合和校名变更。

“理想先驱——四川美术学院初创时期设计教育文献展”系统梳理了当时四川省立艺专这一脉1940年至1959年期间设计教育的学术源流、办学思想和社会影响。该校诞生于抗日战争期间、民族危难之时，美术界的同仁们高举抗战救国的旗帜，在大后方坚持办学，以“美化人生”为己任，践行设计服务民生之志，在工艺美术教育领域取得的重要成就影响至今。

展览最开始的名字叫“技与艺的争锋”，主要想回应校刊《技与艺》的名称。庞薰琹在《技与艺》第二期中发表了一篇同名文章，他说：“由这几句话就可以看出技與艺的不同。不过技与艺是分不开的，技是属于艺。而且不仅是艺的一部分，而是艺的根源，不错，不一定技巧就是艺术，可是没有一样艺术可以不需要技巧。”[2]原有的策展规划是作为单独的展览呈现，但是作为“四川美术学院建校80周年”系列展览的一部分，单独的20世纪40年代显然无法更清晰地看到时代变迁中的学术源流，所以我们调整了展览所涉及的时间节点，将文本梳理从1949年扩容到1959年，即四川美术学院校名正式确定的那年。“技与艺的争锋”也被正式定名为“理想先驱——四川美术学院初创时期设计教育文献展”。

一、文献占有推动两根线索的合流

教育文献展览的第一核心不在立意，而是文献的占有。因为文献获取的局限，会极大地影响展览的主题判断，也会影响策划文案的确定。随着资料占有的逐步展开，可能涉及不断地推翻与舍弃原有的立意。

在策展之初，我曾将“两重学源”和“烽火艺行”作为两个重要的关键词，希望能清晰勾勒在抗战大背景下学院建立之初与国立艺专的关系，所以最初确定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索。明线是四川省立艺专自身的大事记，暗线是相对宏观的社会史和设计教育史。但是现在西迁高校的资料还有很多没有讨论清楚的问题，原定艺术类高校西迁的信息图表因为资料的缺失没有完善，所以最后实际展览中删除了这个本来很重要的部分，只保留了很少的几件重要的文献：李有行留学法国、沈福文留学日本，以及沈福文早期参加“一八艺社”的版画创作、庞薰琹画当时的分校校舍吉祥寺等内容，作为学校创立之初的历史叙事的铺垫。这是最大的遗憾，也希望可以通过后续的展览来弥补这个缺失。原有的宏大的历史背景的梳理被内置于机构自身的变革，两条线索最后聚焦到四川美院早期自身的教学体系的变革上，以此清晰地看到这个学校早期设计教育体系的价值。

四川美院前身四川省立技艺专科学校的设计教育体系的价值至少有以下几点：第一，中国最早的设计分科教育。雷圭元在《回溯三十年来中国之图案教育》一文中称该校是“图案教育始脱离附庸于美术家校而独立成科，自谋发展”，“图案教育在此阶段中，渐入正轨矣”，以此开创中国艺术设计领域分科教学的先河。袁熙旸在《中国艺术设计教育发展历程研究》中称其是将长期实行的单一的图案教育分解为几种各具特色的专业设计教育，从而开创了中国艺术设计领域分科教学的先河。郭恩慈、苏珏在编著的《中国现代设计的诞生》中认为是“中国首间独立于美术学校的设计学校”。

从现有文献来看，对“设计”社会功能的自觉认知和“设计”作为一种专业和职业的明确论述，是这个学校在80年前最激扬的宣言。在《“设计”职业》一文中，李有行先生写道：“设计”成为一种专业的理由，是它能够在绝对适应需要的条件之下，利用绘图或打样工程，给需用者一种“先睹为快”的预料，使得有考虑、改善、估计的根据。一经决定之后，制造工程不会因为形式材料等选择问题而中辍，以致浪费时间，更不会发生中途修改或重造的纷扰以致浪费金钱。尤其是在现代人生活中，需要不外衣食住行四大项，而适应此任何一项需要，就有许许多多的行业分途工作，需要既是综合的，当然要一个完整的“设计”。而工作又是分散的，更不可缺少一个完整的“设计”使他们联系完成适应一个共同的用途。照前面的说法，所谓“图案家”“打样师”“设计师”，无论他们是在哪一部门工作，都是属于“设计”职业的同业者，他们亦都是在现代科学与艺术的双重营养中向着发扬光大、健全进步的大路进行。他们对我们全社会的进步有直接的关系与影响，愿大家多多和他们交接，深深地认识他们，定能了解他们确是全社会，全人类最忠实的服务者[3]。

第二，中国最早的漆艺、染织高等教育。2017年11月，我在策划“本体与重构——四川美术学院漆艺术展”（中国美术馆）的时候，梳理过四川省立技艺专科学校最早在中国高校中改变漆艺民间师徒传承的课程体系，引漆艺进入高等教育，并在20世纪80年代推动漆艺教学体系的创新发展。

第三，建立了一套完善的色彩写生到图案创作、图案创作到日用器物（漆器、陶瓷、染织）的系统教学体系。

第四，对民间民族艺术的深刻认知与挖掘，促成了早期设计教育的本土化、民族化的过程。

第五，较早推动教学为生产服务，追求工艺生产为大众服务的方向和经济实用的价值取向。1956年建立漆器、印染、陶瓷实习工厂，1958年增设装潢专业，一直提倡教学与生产结合，与荣昌安富陶瓷厂、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和上海华东纺织管理局等行业机构保持密切合作。（未完待续）

项目来源： 2019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技與艺”的交锋——抗战时期西南地区设计教育思想研究（1937—1945）》（项目编号19YJA760072），2016年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西南现代艺术设计教育研究 1900—1949 年》（项目编号2016WT33），2020年四川美术学院学科建设项目《理想先驱》。

注释：

[1] 田君.中国现代艺术设计教育的萌发——民国工艺美术教育研究[D].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04 年.第40页.

[2] 庞薰琹.技与艺.四川省立技艺专科学校校刊《技与艺》第二期.1942年.第4页.

[3] 李有行.“设计”职业.四川省立成都高级工艺职业学校校刊《工艺》创刊号.1941年.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