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的中国起源及其文化内涵初探

2020-02-21 16:15
乐器 2020年4期
关键词:箜篌竖琴张骞

引言

中唐诗人李贺名作《李凭箜篌引》:“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反映了箜篌这一乐器在唐朝时深受皇室欢迎。同期顾况《李供奉弹箜篌歌》中“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更将唐肃宗对箜篌的痴迷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过当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箜篌实为源自西域的竖箜篌,诸多学者认为该乐器随丝绸之路于东汉传入我国[1],和印度佛教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然而随着中国丝绸之路地理大发现[2]和《犍陀罗文明史》[3]等研究成果的问世,对文化大熔炉——中西亚地区不同时间段的主流文化有了新的深入,同时也是对丝绸之路文化带的全新诠释。所以,对了解箜篌此乐器传入的时间节点和文化内涵也有了新的契机。本文就将以此为切入点对箜篌传入我国的时间和方式提出新的解析。

箜篌的汉朝起源说

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就有了女性擅于弹箜篌的记载,可初窥箜篌在汉时期的地位。再往前亦有《后汉书·五行志》记载东汉灵帝对外来文化的痴迷,在《通典》中有对汉灵帝好箜篌的明确记载[4],《乐府诗集》中更是有《箜篌引》的收录[5]。由此可以看出箜篌在汉灵帝时期已有相当程度的受众,箜篌的引进时间自然也是早于部分学者推测的魏晋时期由波斯东进[9]。关于箜篌的记载,《史记》中有两次记载,致使部分学者视为西汉时期由汉武帝下令乐师制作。两次记载中分别使用了“箜篌”和“空侯”,古今文人对其校勘后认为两者为同一乐器,是由汉武帝根据琴瑟改良之后而成的中国传统乐器“卧箜篌”,以此认定后续随着丝绸之路的长期发展以及和西域的文化交流,竖箜篌才逐渐进入中国,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才造就了后世的流行。然而有学者对此有亦有非议,认为该段话讲述的是祭祀的细节,并不提及箜篌起源,且祭祀更为庄重,应使用更为官方传统的雅乐,成不了箜篌起源的证据[6]。就此,箜篌的具体出现时间难以明确,具体指哪一种箜篌也显得难以考据。

此处笔者认为,箜篌确为汉武帝时期进入中国,且就是竖箜篌。下面将对其进行阐释。在唐箜篌大为流行的时期,杨巨源有诗写道:“汉王欲助人间乐,从谴新声坠九天。”直接提到了与箜篌相连的汉武帝,该诗句对汉武帝推进民间俗乐的并重立乐府的史实做了极好的概括。汉武帝即位初年受政治保守派阻挠,就立名堂、巡守等礼仪典章之事以失败告终。随着窦太后的去世,礼乐制度的重建终得推进。元鼎四年汉武帝在汾阴祭祀土地神,同年重立乐府。民间俗乐得到更多引入,并没有严格采用周代礼乐中的雅乐体系,甚至还加入了外来音乐[7]。在此大背景下,汉武帝时乐府的首席乐人协律都尉李延年,除了对乐府采集来的民间音乐进行加工整理外,还改编了来自西域的《摩诃兜勒》创编新声二十八解[8],极大丰富了中原音乐的多样性,这便是杨巨源诗中的“从谴新声”。从西域文化进入汉朝的大背景下,汉武帝命乐师制作的箜篌的制式,也应为改良自西域的竖箜篌。从《旧唐书·音乐志》中的记载来看,卧箜篌似琴,且弦数为七,而竖箜篌的弦数为二十三。且目前已知的卧箜篌形象最早也得追溯三国时期[9],由上可知竖箜篌极有可能自汉武帝时期由西域传入我国,且西域音乐和汉文化开始了进一步的融合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箜篌艺术史上的丝路文明

张骞出使西域时,经由“丝绸之路”接触众多的胡曲。但最后仅有一首《摩诃兜勒》存世,有着极高的历史价值。此曲经李延年改编之后成“二十八解”,广为流传以致后汉还用于戍边将士鼓舞军威所用,至魏晋时散佚,仅存十曲。此曲在主流的认知中被认为是印度佛教文化传入中国的重要证据,甚至对东汉永平初年佛教正式传入中原的定论也有所挑战。但随着中国丝绸之路地理大发现[2]对张骞出使西域的时空节点进行剖析,如果张骞可能接触到了佛教文化,但应该是由希腊文化改良和发扬得到的佛教文化,当为巴克特里亚语或者希腊语编写的佛教经典[3]。所以笔者认为箜篌也极有可能在此行之中。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间为公元前139年,刘彻登基后为平定匈奴,意在联合被匈奴击溃而西迁的大月氏形成东西联合之势力击退匈奴。然而中途被匈奴所俘,逃脱后西行至大宛,后经过康居,抵达大月氏,再至大夏停留一年多后返回。而其中所提到的大夏便是当时的千城之国——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3],此次“凿空”之旅给后世留下极其深刻的影响。此时张骞的所见所闻也是后世对当时西域情况第一次详尽的描述记录。张骞出逃约在公元前129年到达大宛,位于费尔干纳盆地核心地带,物产丰饶,其城市化水平之高让张骞叹为观止,从《史记·大宛列传》中对大宛风俗的描述可见一斑:“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可以明显看出其具有典型希腊化的城邦结构和民风。从明确考古记录来看,费尔干纳盆地西面的城市苦盏,在1977年在城市发掘出了公元前4世纪希腊文化的遗迹,诸如钱币和陶器以及防御工事得以展示,同时也被学者认为此地正是“极东亚历山大”[10]。此外,根据罗马史学家鲁福斯的记载,直到公元前30年左右,大宛的居民仍旧保持着希腊文化传统[11]。

在大宛人的协助之下,张骞继续西进来到了康居,即现在的撒马尔罕,粟特文明的中心。亚历山大帝公元前327年攻克波斯帝国统治下的康居,此地经历了塞琉古帝国、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长达近200年的希腊化的统治。普鲁塔赫(Plutarch)在《亚历山大的运势和业绩》中对亚洲地区文化变迁有非常入木的描述:“在亚历山大所征服的亚洲地区,儿童都会背诵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德斯的悲剧的作品。”足见希腊化的影响之深。在康居人的协助之下,至大月氏领地,此时正值大月氏人击退了长居于此的大夏。

关于大夏时期的音乐,目前缺乏明确的研究,但究其文化源头——希腊,有着相当成熟的音乐体系。其中不乏毕达哥拉斯对乐理的经典理论,并伴随希腊文化的传播遍及地中海,也随着亚历山大的东征来到了中亚地区[12],甚至印度地区[13]。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在其著作《世界文明史》中也同样提出了希腊音乐从大夏传入中国的论断。张骞此行将浓郁的西域风土人情和物产,诸如葡萄、胡麻、苜蓿、石榴等等带回了汉朝。同时也可以推断,箜篌确有可能从此行中带回中原,充满异域风情的新生事物,正巧迎合了汉武帝需要重设独具个人特色乐府所需,也将原本为具有希腊特色的箜篌进行改造加工,西为中用,造福后世。

中国现代箜篌艺术的中西文化流变

目前现代版的箜篌和竖琴非常的相似,究其原因实为改革开放时期苏州民族乐器一厂根据竖琴的形制所改,1984年沈阳音乐学院进一步改良研制了双排弦,脚踏式全转调的箜篌,即为目前所流行的“现代箜篌”。然而却和中国经典的箜篌大相径庭,竖箜篌可以捆绑在腰间双手弹奏,极高的便携性让其红极一时,然而其音量和音色有所局限,这样的箜篌是中国的独创,和琵琶、阮、二胡和扬琴等中国传统乐器相同,“西方乐器”和中国文化交融,给后世留下了众多诗篇和文化遗产,箜篌背后的历史底蕴也远超我们的想象。

1929年,Leonard Woolley在两河流域乌尔古城发掘出公元前2800年箜篌的原型——乌尔牛首琴,被部分学者认为是世界上可考最古老的弦乐器之一[14]。乌尔牛首琴从结构上看更加接近于竖琴(Harp)而非里拉琴(Lyre),因为其弦和共鸣板直接相连,并无桥的结构,一个开放式的“L”形也是其典型的特征,对于竖琴的改良和发扬,古希腊人更为热衷,不仅有和乌尔牛首琴形状极其相似的里拉琴,亦最先法明了封闭式框竖琴(接近于现代竖琴)[15]。古代两河流域作为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经过了各个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时空人的洗礼,成为世界文化的大熔炉,各式根据此琴的衍生乐器在埃及,希腊、罗马、波斯、和印度等地有了长足的发展,中间所蕴含的深层文化交流和融合,都悉数展现在了各个文明的壁画、雕塑等艺术作品中[16],绝对不曾想到的是,张骞的西域“凿空”之旅也让中国正式加入到了文化融合的世界大潮之中,各式乐器和音乐也正是这其中重要的一环,让源远流长的中国音乐文化也正式加入其中,而箜篌正是这段精彩历史文化最好的讲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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