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
[内容提要]海权战略思想伴随时代发展而更新。改革开放引起经济转型是中国海权发展的重要动力。自改革开放启始到1985年,“近海防御”战略形成。从2008年中国参与印度洋护航,提出重视合作的海上战略思想,到2015年产生远海护卫型海军建设的战略目标,中国军事力量建设和海洋战略实践活动不断前进。中国的外向型经济结构和海外生命线从无到有、不断加强,海权发展也因此不断得到新的刺激与推动。中国海权战略服从和服务于国家战略,顺应“海洋强国”要求。中国海权探索具有与时俱进的特点,不断形成思想理论和进一步实践,同时要面对大国博弈、国际经济格局变化、加快军事现代化、加强海外支点、扩大军事合作、控制海权发展限度等问题。
当代中国海权探索主要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取得重大成就的,海权发展的重要性也是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过程而日益凸显的。研究中国海权战略探索过程,有助于总结历史经验,形成战略智慧。
从改革开放历史进程的背景角度研究中国海权发展进程,是非常重要的课题,中国学者曾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1)参见杨震、蔡亮:《论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海权与海外利益保护》,《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9 年第 3 期。但其所引用的经济数据,主要包括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21世纪的变化,对于理论原理分析较为深刻深入,也对现实问题提出了卓越的学术见解,而对改革前期的经济转型基本没有涉及。
海权发展包括一个经济转型推动的政治与军事变迁过程。改革开放已历经40年,经济转型过程及其对海权探索的推动,以及国家领导人相关战略决策变迁的历史线索梳理也都非常说明问题。故笔者从历史发展与理论论述的角度再做一研究。
但必须指出,本文研究聚焦于国家战略的层面,而非学术理论发展史,国内有关学科的思想理论发展不在研讨之列。笔者也无意对改革开放做分期研究,但会根据不同时期的历史变化分别展开论述,依据主要是不同时期有关经济转型的国家战略和由此引起的经济结构变迁,及其对海权战略发展及实践探索造成的刺激。
海权理论最初由美国战略家马汉提出,但马汉并未作出明确定义,且其观念在今天已有过时处。现代中国发展海权,很难完全遵照马汉的理论。英文词组“sea power”一词本义并非海上权利或海上权力,而是海上力量,单词“seapower”相当于中文“海权”一词。美国军事学者曾指出,马汉的理论有两柄“三叉戟”:“获得经济福利的来源——诸如外贸、商务和资源——是马汉的三叉戟的首要任务”;“马汉海权理论的第二个层面,即马汉的基本原理,更偏重于武力和作战。我们称这种特性为第二个‘三叉戟’。”(2)吉原恒淑、詹姆斯·霍姆斯:《红星照耀太平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4页。倪乐雄认为:“‘依靠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经济结构’是海洋国家的基本特征,也是引发海权的第一要素。”海权的产生需要具备海外贸易经济结构、海上生命线、海外贸易投资区域、暴力维持秩序的社会法则等四个条件。(3)参见倪乐雄:《从海权到陆权的历史必然》,载《文明转型与中国海权》,上海:文汇出版社,2011年,第30页。朱锋指出:“21 世纪的今天,世界秩序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使得重商主义的国家行为在和平时代已经轻易不会受到他国的军事胁迫和威胁。然而,今天的世界依然存在着挥之不去的大国间的地缘政治竞争。海外商业利益拓展和海洋强国战略的实施必然被许多国家首先视为是地缘战略的行动。……面对这样的现实,中国 21 世纪的海上强国战略必须具有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要素。”(4)朱锋:《海洋强国的实现需要有 21 世纪的海洋战略意识》,《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8 年第4期,第3—4页。这些都是理解海权含义的重要基础。
之所以说马汉时期的海权理念在今天需要必要的修正,是因为现代的社会发展和技术发展与百年前有很大不同。一方面,全球国际社会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马汉生活在美国霸权主义崛起的时代,崇尚武力对决,必然支持不惜以战争夺取“支点”,支持美西战争,这在今天看来不适合中国借鉴。马汉同时代及其后有不同的海权思想理论出现,如马汉同时代的英国学派军事理论家科贝特的代表作《海上战略的若干原则》,提出了英国式的海权理论总结,形成“英国学派”。(5)参见朱利安·S.科贝特:《海上战略的若干原则》,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马汉高度重视制海权及海军对决,而科贝特很重视“由海向陆”。比如,法国的青年学派,苏联的戈尔什科夫的“国家海上威力论”(6)参见戈尔什科夫:《国家的海上威力》,北京:海洋出版社,1985年。等不同国家关于海权理论的不同学说,各有千秋。即使是当代西方学者也有各种新的海权理论认识出现,比如当代英国学者杰弗里·蒂尔曾对21世纪海军及其再定位的理论研究。他甚至认为“现代海军”与“后现代海军”区别体现在作战任务上,前者致力于制海权争夺,后者更优先重视通过确保海上秩序以维护海上安全,而大国海军像中美海军都是两者的混合体。(7)Geoffrey Till,Seapower: A Guide for the 21st Century,Taylor&Francis Group,2009,pp.6-19.
当代中国不可能也不必走西方列强近代通过海洋侵略扩张的老路,中国发展自己的海权,必须重视国际合作,促进和平,这是由历史文化传统和时代主题多重因素决定的。(8)参见张晓东:《论海上丝绸之路的海权战略与国际合作——历史的借鉴与现实的启示》,载《筹海文集》第1卷,北京:海洋出版社,2015年。当前世界发展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为了维护国家安全和走向远洋,应对美国的海上遏制,中国有发展海权和加强海洋战略布局的必要。当代海权不能依靠侵略和争霸战的方式建立,要依靠合作和顺应历史潮流。
另一方面,军事作战手段和技术装备发生了很大变化。马汉所处的时代是风帆战舰时代业已转入铁甲蒸汽时代,大型装甲重炮军舰方兴未艾,即使马汉本人在《海权论》对海上军事史的总结分析也以风帆时代的案例居多,其晚年集大成之作《海军战略》则把日俄战争的装甲舰对决作为经典案例。但在21世纪,军事上的新装备、新战法、新理念都发生着快速的变革,军事上的核时代早已开启半个多世纪,外层空间和网络空间的军事斗争越来越重要,形成制海权的方式发生着全新的变化,不仅海上军事力量,更多的作战手段和力量能对海上形势发生影响。马汉时期依靠单一的海上作战兵种来夺取制海权的情况在现代基本不复存在,发展海权早已不能仅仅依靠海军,更不能为发展海权而把海军军种和其他军种兵种的关系相对立。当代海权的基础依然是制海权,但制海权要依靠多种军事力量协同取得。
曾有中国学者指出西方学者的海权学术研究主要分为两个传统流派:一种是军事战略学派,另一种则为历史文化学派。(9)鞠海龙主编:《海权与国际海洋秩序》,北京:时事出版社,2018年,第37—41页。笔者对海权性质的认识更倾向军事战略学派的思维,理解海权应是包括军事和经济双重权力,通过运用军事力量和制海权等手段来维护海上生命线,捍卫海外利益,但中国不能仅仅照搬马汉的观念。具有外向型经济形态的国家,通过发展海权可捍卫海外生命线,保障国家海外利益,促进自身发展。发展海权的原动力来自海外利益驱动,没有海外生命线和海外市场构成的客观因素,发展海权难有成效。
海权战略思想的核心,是重视海外利益保障和海上通道安全保障,后者是其首要关注,也是区别海权思想与其他海洋战略思想思想之处。这也体现了一种政治服务于经济的原理。海洋渔业问题或是深海资源开发和海洋科技进步都属海洋经济范畴, 也可能成为海洋经济和海外生命线新的增长点和推动力, 因此也会刺激海权发展, 但并非海权战略关注的主要对象。简言之,海权是个地缘政治特定词汇,海权问题不等于所有海洋权利问题。
中国海权发展的条件成熟较晚。古代中国的战略文化和经济结构都具有大陆国家的特征,近代已经产生海权梦。(10)参见陆烨:《清末民初,朝野内外怎样讨论海权》,《解放日报》2017年8月8日。但当时中国缺少保障海洋权益和海外利益的手段及意识。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引发了社会重大转型,推动海洋战略的探索且经历了不同发展阶段和转折。
海权战略意识的产生需要海外利益的刺激,发展海权是为了维护和促进海外利益。没有外向型经济结构,发展海权是“无的放矢”。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经济体制尚未摆脱计划经济体制的影响,但已经开始摆脱自给自足,重视依靠对外经济交流来取得发展,并逐步敞开国门。在那一阶段,我国强调自力更生的同时开展单一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海外利益相对薄弱,对外经济交流有限,海权战略考量很难提上日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就开始酝酿海上军事战略。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到1985年确定“近海防御”战略是中国海洋军事战略成熟的重要时期。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为标志,我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党的工作重心转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逐渐成为国家战略和内政主题,“韬光养晦”成为对外政策的重要原则。国防建设因此走上新轨道,特别在海洋领域实现战略思想飞跃。而海上战略以满足当时国家发展的需要为主。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力量的重要传统,“积极防御”得到进一步贯彻发扬,也体现在海洋军事领域。
历史的发展具有延续性。要分析改革开放时期的海权探索,可以做一简单回溯。存在决定意识。新中国成立后很长时间内,中国奉行“计划经济”为主的经济体制,对外经济联系相对有限。即使到改革开放初期的80年代上半期,中国虽已开始重视市场经济和商品经济、对外贸易的作用,但计划经济体制和思维的影响依然很大,对海外市场开拓十分有限,因此战略思维和视野也具有时代特征。
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通过共同纲领,确定了建立海军。同年10月首位海军司令肖劲光即将上任,毛泽东主席指示他:“有海就要有海军。过去我们有海无防,受人欺侮。我们把海军搞起来,就不怕帝国主义欺侮了。再说,我们要解放台湾,也要有海军。”(11)转引自肖劲光:《肖劲光回忆录(续集)》,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第2页。在人民海军建立初期,海洋军事领域主要奉行的是“近岸防御战略”,在近岸濒海地区实行军民联合海防,还谈不上独立而具系统性的海军战略。由于人民解放军在新中国成立前主要完成的是国内革命战争,进行的都是陆战,对海防、岸防的理论认识和战略实践有限,因此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海军建立,海防建设才逐步发展。(12)新中国成立初期,解放军很快成立了历史上第一个“海防研究小组”。1959年发布的《军队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纲要》明确指出,对于有敌情威胁的沿海地区要尽可能地开展护渔、护航行动,以保障沿海地区人民安全。(1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十二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23 页。
到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逐步改变了对形势的看法,认识到国内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落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国际上在一段时间内世界大战打不起来。因此,经济建设具有极度的重要性,而国防建设的紧迫性则没有同样的高度。1984 年底,邓小平在中央军委座谈会上指出,“军队要服从国家建设大局”,“无论空军也好,海军也好,国防科工委也好,都应该考虑腾出力量来支援国民经济的发展”。(1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 年,第84—86页。1978年6月,邓小平在接受海军等部门领导汇报后指出,“我们的战略始终是防御,包括核潜艇也是战略防御武器”,“二十年后也是战略防御……就是将来现代化了,也还是战略防御”。(15)中央军委办公厅编:《邓小平关于新时期军队建设论述选编》,北京:八一出版社,1993 年,第43 页。
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讨论通过《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议》,指出改革的基本任务是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充满生机活力的现代社会主义经济体制。1985年6月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指出:“根据对世界大势的这些分析,以及对我们周围环境的分析,我们改变了原来认为战争的危险很迫近的看法。”(1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思想年谱(1975—1997)》,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322页。“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和平问题是东西问题,经济问题是南北问题。概括起来,就是东西南北四个字。南北问题是核心问题。”(1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28页。他还讲过:“我们未来的反侵略战争,究竟采取什么方针,我赞成就是‘积极防御’四个字。积极防御本身就不只是一个御,防御中有进攻。”(18)《邓小平军事文集》第三卷,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年,第177页。翌年4月,他重申这一思想:“我们的海军,应当是近海作战,是防御性的,不到远洋活动,我们不称霸,从政治上考虑也不能搞。海军建设,一切要服从这个方针……”(19)《邓小平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论述专题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 年,第281 页。
其实,“积极防御”战略在历史上一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力量的传统,也是在以往的革命战争中以弱胜强、不断胜利的法宝。毛泽东在革命战争中就提出“诱敌深入再给其致命一击”的战略思想,提出弱势力量战胜优势力量的战略理论。(20)参见毛泽东:《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外文出版社,1966年,第220、234 页。美国学者罗杰·克里夫也指出:“自1927年建军以来,如何打败武器装备更加优良的对手,就一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面临的问题。因此,中国的战略家们传统上一直在制定击溃优势敌军所需的战略和战术……”(21)罗杰·克里夫:《中国国防战略中的反进入措施——2011年1月27日在“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上所作的证词》,肖铁峰译,载《外国军事学术集萃》,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3年,第74页。
百万大裁军计划于1985 年7月开始实施,精兵简政的同时节省了部分军费支出。1978年中国外贸出口额仅为97.5亿美元,与后来2015年的2.27万亿美元不可同日而语。在这种历史条件下,中国海外利益相对有限,海权问题当然不会在海洋战略问题中占有重要地位,特别是要配合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局。这当然具有高度的合理性。但这不标志着中国国家和军事部门的领导人没有意识到海权问题的重要性和不关注海军发展。
积极防御战略并非在海上实施保守封闭。1985年11月16日至1986年1月9日,中国海军的132导弹驱逐舰和X615远洋补给船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到访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三个国家,开展印度洋军事外交,解放军海军的第一次正式海外出访引起国际高度关注。
这一时期,中国独立而系统的海洋军事战略“近海防御”思想开始形成。这是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对我国长期以来海防实践经验的高度总结,是对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积极防御”战略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也反映了中国军事作战能力由陆向海的新的重大发展。前军委副主席、海军司令员刘华清也为这一战略思想的形成做出了理论贡献:他在1985年明确提出要实行“近海防御”战略,并“第一次正式提出了中国的‘海军战略’问题”(22)刘华清:《刘华清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第432页。。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奉行这样的战略思想具有高度合理性,同时近海防御战略思想已经表现出对海权战略的初步科学认识。虽然保障海上生命线并非当时“近海防御”战略的目标,但这一战略于制海权的高度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其对海上力量和制海作战能力建设的重视,为未来海权建设打下伏笔。这一战略后来也被视为“反介入”战略,长期实施将着力打造利我的“近海”作战空间,形成战略力量的有效威慑范围。
“近海防御”战略的非侵略性和平本质,即便中国的战略对手亦不得不予以承认:“事实上,北京的近海防御学说消除了美国以及中国的邻国指责中国威胁的公开证据,由此这些国家也就不能有任何借口警示或者采取积极对策。例如,北京对其海上目标的定义相当笼统,事实上将经济专属区称为它的领海,但是,中国外交官均坚持以和平手段解决争端。迄今为之,这种办法缓和了亚洲各国和华盛顿潜在的过度反应。”(23)吉原恒淑、詹姆斯·霍姆斯:《红星照耀太平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86页。
这一战略就是当时中国特色的海权战略,被长期坚持,如美国学者后来就2008年中国国防白皮书所指出的:“扩大和准备更具竞争力的战场空间这一观点,与几版(2008年及其以前)国防白皮书提出的适应海军发展的一般要求完全一致。”(24)同上书,第37页。这一战略无论在反制战略威胁,还是低调面对周边都是长期有效的,为中国埋头经济建设争取到良好的环境条件,适应了大局需要,也服务于当时的经济转型的安全保障。至于这一战略为何与远洋航线安全保障关系有限,只能说是与当时的经济发展有关,我国尚未形成成熟的海上生命线。
1985年到2008年前后中国海军参与印度洋护航是又一个重要历史时期,是中国海权实践活动的重要探索期。在此较长的时期内,中国的经济转型深入进行,海外市场开拓日益取得成果,国际影响和海外利益不断扩大,从封闭的大陆型经济结构和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开放的海洋型经济结构和市场经济体制,高度依赖海外市场的外向型经济结构逐步形成,发展海权的内在需求愈益迫切。伴随中国经济的初步崛起,中国海上力量成长很快,战略思想也发生着新的变化。
1992年邓小平发表“南方谈话”,对社会主义的本质、发展的意义、市场与计划的辩证关系等重要问题提出新认识。1992年,中共十四大召开,明确指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此后执政者的决策和实践都在不断推动市场经济体制的完善。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设计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确立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各项任务。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加入世贸组织是中国当代发展史的一桩大事,有利于中国经济的长期繁荣及市场经济体制的完善以及就业增长和劳动力市场发育,使外贸实现突飞猛进的发展。中国海上生命线很快粗壮起来。至21世纪初,中国原油、铁矿砂、氧化铝、铜矿石等资源进口依存度已经高达40%—90%。(25)参见《国家商务部副部长高虎城在北京大学演讲:〈 中国对外贸易的形势与环境〉》,《社会科学报》2006年2月9日第2版。2003年中国铁、铜、铅三种金属矿产品自给率已降为51%、34.8%、52.3%。2007年底中国有15个港口货物吞吐量超1亿吨,海外资产达到22881亿美元,世界上十大集装箱港口有五个在中国。1993年中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据国家能源局数据,截至2009年石油进口已达1.99亿吨,进口依存度超过50%。(26)参见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国际战略调查》,北京:时事出版社,2005年,前言第8页。
我国日益依赖海外贸易,但海洋地缘环境并不安宁。超级大国维持强权,控制战略通道,对其他国家海上生命线构成一定的扼制,而除了地区性的战乱,也出现了新的非传统安全难题。因此,各国发展海权的功能需求又有了新的驱动,中国发展远洋海权也出现了新的需要,印度洋护航活动应运而生。
在2006 年海军第十次党代会上,胡锦涛总书记强调要“努力锻造一支与履行新世纪新阶段我军历史使命要求相适应的强大的人民海军”“按照中国特色军事变革要求,推动海军建设整体转型”。(27)转引自曹智、陈万军:《胡锦涛强调锻造适应历史使命要求的强大人民海军》,中广网,2006年12月28日,http://www.cnr.cn/newspaper/news/200612/t20061228_504364238.html[2019-12-11]。中美军事学者都认同胡锦涛非常关心“提高海军在第一岛链的海上综合作战能力”和“提高远洋机动作战能力”。(28)参见方永刚、徐明山、王淑美:《试论海军建设中党的指导理论的创造性发展》,《中国军事科学》2007 年第4期,第66—77 页;吉原恒淑、詹姆斯·霍姆斯:《红星照耀太平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87页。前者反映出对“近海防御”战略的坚持,后者是海权战略自然成长的结果。
2008年中国《国防白皮书》提出,海军要“全面提高近海综合作战能力、战略威慑与反击能力,逐步发展远海合作与应对非传统安全威胁能力”。2008年中国参与亚丁湾海域护航,这是联合国授权的合法行动,符合发展远洋海权的性质,是中国以负责任大国的形象名正言顺地展开自身海权建设,也是中国国家利益结构发生重要变化的后果。同年12月26日,中国政府派遣由三艘战舰组成的护航编队,开赴索马里周边的亚丁湾,参与打击索马里海盗行动,维护海洋和平秩序。2009 年 4月28日,中国海军首批护航编队圆满完成任务回国,这在解放军及人民海军历史上都具有重大战略性、标志性意义。由此,人民海军组队印度洋护航成为常态化非战争军事行动,护航编队以半年为周期轮换,至今已超过20 批次。中国海外贸易运输线终于迎来了常态化军事护航巡逻,中国远洋海权建设取得重大进展。
印度洋护航行动体现出中国发展的是新型海权,重视和平与合作,与西方近代借殖民扩张崛起的海权模式有本质区别。2008年以后,连续四年中国参与打击索马里海盗的国际行动动用约1万人次。(29)参见《中印海军角力》,法国《费加罗报》2015年5月11日报道,《参考消息》2015年5月13日。到2012年12月25日为止,中国护航编队与20多个国家的50多艘军舰通过信息资源共享,在印度洋海域共建起有效的信息网络,加强务实合作,先后与美国151 特混编队、欧盟465 特混编队、北约508 特混编队建立反海盗信息共享机制和指挥官会面机制,与俄韩美等国进行联合护航、演练。2012年2月23日,由中国海军发起和举办的国际护航研讨会,有来自不同国家、组织的近百名代表参加。
2009 年4月23日,为纪念海军成立60 周年,胡锦涛在海上大阅兵仪式上会见各国海军代表团,以中国最高领导人名义宣布:“推动建设和谐海洋,是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世界各国人民的美好愿望和共同追求。加强各国海军之间的交流,开展国际海上安全合作,对建设和谐海洋具有意义。”(30)《胡锦涛会见参加中国海军成立60 周年庆典活动的29国海军代表团团长上的讲话》,《人民日报》 2009年4月24日。以重视合作为手段,以维护和平为宗旨,是当代中国海权战略的重要特征。
伴随经济转型和经济发展的深入进行,中国海上生命线和海外利益结构渐次成型,而且对发展海权构成最基本的刺激,最终以印度洋航线的非传统安全问题为历史契机,实现海权战略实践上的重要突破,中国海军确立了远洋上的战略性存在。
随着21世纪头十年的过去,中国的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不断取得更大成果,参与全球化的深度和广度前所未有,中国对海洋经济和海外市场的依赖度达到空前程度。“海洋强国”战略思想和“一带一路”倡议等重大举措的提出,展示出中国领导者对海洋战略问题的高度重视。而此时中国的海外利益保障也达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对海外市场的高度依赖既反映了中国自身生产与消费能力的膨胀,也反映了某种脆弱性的存在。因此,中国对于海权的重要性也有了更高的认识和新的实践。
从2008年印度洋护航开始到2015年远海护卫型海军建设目标的提出,是本文关注的第三个时期。中国合作型海权实践初见成效,并形成新的战略总结。2008年对“远海合作能力”的发展要求,已升华为2015年“远海护卫”战略思想,对自身海权力量发展提出更高要求,中国海洋军事战略顺应了“海洋强国”的新要求。(31)参见张晓东:《近期中国海洋军事战略之观察与展望——从2015年度最新发布的白皮书说起》,《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10期。经济转型和顶层设计,推动着海权战略意识进步。
2010年中国海洋生产总值高达38439亿元,比上年增长12.8%,占国内生产总值的9.7%,全国涉海就业3350万人,新增就业80万人。(32)参见《海洋经济总体运行状况》,中国国家海洋局网站,2010年12月1日,http://www. soa. gov.cn/soa/hygbml/jjgb/ten/webinfo/2011/03/1299461294189991.htm[2019-12-11]。据国家能源局数据,截至2009年度,中国石油进口已达1.99亿吨,进口依存度超过50%,中国工业依赖的45种主要矿产中,2010年保证需求的只有24种,估计2020年将会减为6种,铁铜铅都会出现不足。据世界银行统计,1992年到2016年的25年间,中国名义GDP按不变价格计算年均增长9.6%,扩大了9倍多。2016年达到11.2万亿美元,稳居世界第二位。同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33.2%,居首位。2018年中国进出口总额为4.62万亿美元,其中出口2.48万亿美元,进口2.14万亿美元,外贸依存度为34%,高于美国的20.4%。而2018年中国原油消费达到6.51亿吨,国产仅占1.89亿吨,进口高达4.62亿吨。中国开拓新市场和开展利益保障的需求都已刻不容缓。
在动荡地区撤侨方面,中国也有优异表现,为国际瞩目。2011年利比亚战争期间,中国被迫撤离数万在利国人。2015年也门撤侨行动,亦令世界刮目相看,充分证明中国海军跨洋为海外人员和利益提供保障的能力。2014年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发布的报告甚至称:“随着中国经济与人员流动的国际化,‘不干涉’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正在受到质疑。”2019年度中国国防白皮书更明确指出:“海外利益是中国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效维护海外中国公民、组织和机构的安全和正当权益,是中国军队担负的任务。”(33)2019年中国国防白皮书《新时代的中国国防》,中国国防部网站,2019年11月3日,http://www.mod.gov.cn/regulatory/2019-07/24/content_4846424_3.htm[2019-12-11]。
2012年中共十八大报告首度提出建设“海洋强国”战略目标,同年成立中央海洋权益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是维护我国海洋权益的高层次协调机构,负责协调国家海洋局、外交部、公安部、农业部和军方等涉海部门统筹管理海洋权益等事宜,凸显党和政府的海洋战略视野开阔,对海洋战略问题的重视前所未有。
2013年9月7日,习近平主席在哈萨克斯坦访问期间发表演讲《弘扬人民友谊,共创美好未来》,提出共同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不久,他在印尼国会演讲,提出共建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及“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其后,“一带一路”倡议不断落实,中国对外战略合作不断取得进展,海外市场不断扩大。1978年中国外贸出口总额为97.5亿美元,2015年则高达2.27万亿美元,为前者近233倍。
2013年版国防白皮书《中国武装力量的多样化运用》首次提及维护海外利益,首度强调维护海上战略通道安全。2015年版国防白皮书以《中国的军事战略》为主题,海权战略首度被明朗化,首次直接使用“海权”一词,而海外利益攸关区概念也被首次提出,再次强调近海防御战略的同时提出了远海护卫型海军建设目标。(34)张晓东:《近期中国海洋军事战略之观察与展望——从2015年度最新发布的白皮书说起》,《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10期。白皮书指出了海洋关系着中国可持续发展,对建设现代海上军事力量提出新的要求,包括维护主权和海洋权益,维护海上战略通道和海外利益,参与海上国际合作,为建设海洋强国服务。因此,中国海权战略的发展,有了新的战略思想总结。这一阶段的中国海上作战力量成长很快,如2012年“辽宁”号航空母舰入列,2018年5月13日首艘国产航空母舰开始海试,2019年12月17日首艘国产航母“山东”舰交付海军(35)参见《我国第一艘国产航空母舰交付海军》,《解放军报》2019年12月18日。。
发展海权需要远洋支点,如马汉指出“当一个国家的非武装船舶和武装舰船离开自己的海岸,很快会觉得必须要有一些据点能够提供平时贸易、避难和补给之用”(36)马汉:《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年》,北京:海洋出版社,2013年,第20—21页。。他认为,建立殖民地是获取据点的方式,殖民地对于发展海权非常重要,产品、航运、殖民地(和市场)三者关系密切,构成海上实力的重要基础。但当代早已不是帝国主义时代,追求殖民地被唾弃已久。中国海权的海外支点,是通过战略合作以和平方式取得的。因此,海外战略伙伴以及战略对接合作的重要性不可忽视。
2015年媒体报道中方正和吉布提商讨建立军事基地。同年5月11日,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例行记者会上回应媒体提问时表示,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符合各国利益。外媒称,同年2月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吉布提,阻止中国设立基地未遂。最终,吉布提基地的建立成为中国极具意义的海洋战略活动实践的里程碑。
2017年8月,中国首个海外基地在吉布提正式运营。吉布提是中国在非洲的重要战略伙伴。该国地理规模小,却是中国在非洲投资的海外利益攸关区的枢纽。长期以来,中吉开展了重要的战略对接。吉布提是“一带一路”海上西线连接亚非欧市场的关键点。近年吉布提获得的九成以上融资来自中国。过去除了转口贸易,吉布提缺少像样的产业,出租基地收入占该国财政预算1/10。目前,中国在吉的工程承包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涉及海港、机场与铁路等大型基建项目。中国银行也是吉布提总值达144亿美元、至少14个大型项目的主要资助者。2012 年左右,日本计划对老旧的吉布提港提供无偿援助维修,但吉政府宣布港口民营化,中国国企获得港口23%的股份,掌握港口维修主导权。中国海军使用的新港耗资6亿美元,其中多一半是中国提供的贷款。中国将在吉布提建几个港口,第一个是多功能港口,第二个将专门从阿萨勒湖出口盐,第三个用于海湾国家向东非出口大批牲畜。
中国在吉布提港新建码头项目总金额为5亿美元,还对连接吉布提与埃塞俄比亚的铁路、输水管线的建设给予巨额援助,在两年内修建了长达700公里的铁路。2017年11月中国保利协鑫石油天然气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签署谅解备忘录,为吉布提天然气项目投资40亿美元。天然气管道每年将从埃塞俄比亚向吉布提运输120亿立方米天然气,而液化厂年目标容量是1000万吨液化天然气。2017年在建的吉布提两个新机场,将由中国土木工程集团有限公司根据2015年合同以近6亿美元造价建设。距首都25公里的哈桑·古莱德·阿普蒂敦国际机场吞吐量设计为每年150万乘客,拥有能支持A380商用飞机的跑道。另一个国际机场在该国北部。2017年1月吉布提在中国资助下建设一个自由贸易区,计划成为红海的新加坡,这是丝路倡议的一部分,面积48平方公里,由大连港集团进行建设。自贸区将由吉布提港口与自贸区管理局和中国招商局集团联合成立的合资企业经营。2017年1月,吉布提政府启动被称为非洲最大自贸区的工程。同年11月23日,中国与到访的吉布提总统盖莱宣布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签订贷款协议。
驻吉布提保障基地的建立,可为中国军队在非洲和西亚方向执行护航、维和、人道主义救援等国际行动提供有效保障。作为战略对接的成功案例,中国和吉布提的案例说明,海权崛起不走近代西方的老路,走出中国特色的新路完全可能。
在这一时期,我国在海权战略问题上勇于面对和实践,以自身特有的智慧和新的方式来解决过去被认为是敏感棘手的问题,提出并对于“远洋护航”这一重要的海洋战略目标(也是海权战略的重要目标)展开踏实的经营,在建立海外基地和形成海外战略存在方面大胆取得实质进展。
中国正在步入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在新时期,中国海权战略发展将会登上新的台阶和高峰,也面临艰巨的地缘挑战和长期的艰难探索。目前中国海权战略的发展在外部环境、内部因素、手段条件、发展限度等几个方面,存在着一些问题迫切需要面对和解决。
从外部环境看,大国博弈形势不可忽视的消极面,特别是印太地缘战略态势的新变化需要应对。中国的海外利益和海权注定要扩展到各大洋,但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干道自南海至印度洋,印度洋航线是中国海上生命线所在,也是全球贸易要道,将会有极为复杂严峻的博弈发生。一方面,美国依然在冷战思维驱使下,试图遏制中国的崛起,在海上形成阻碍;另一方面,自2017年美国试图串联美日印澳四方针对中国的遏制性战略合作,构成印太地区的遏制网。美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四国联盟应成为该地区的“网状安全构架”的核心。尽管四方因利益分歧而各怀心腹事,特别是印度并不坚定参与遏制中国,对中印关系曾有积极表态。(37)“China welcomes PM Modi’s ‘positive’ remarks in Singapore”,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world-news/china-welcomes-pm-modi-s-positive-remarks-in-singapore/story-EzWpiec8ZPhg EnpnidzMnM. html[2019-12-20].但是,四国各自在海上进行的战略博弈及其呼应值得警惕。印度长期谋求加强海上力量建设,在南亚、东南亚与中国争夺与国,在安达曼群岛加强巡逻和部署。日本努力落实所谓“印太战略”,并在印度洋和南太平洋进行积极竞争。澳大利亚除了有一些对华不友好的言行表现,还在南太平洋串通法国试图排挤或者说抵制中国的影响力。(38)“Macron pledges to counter China power in Pacific”,https://www.ft.com/content/9b1947be-4de0-11e8-8a8e-22951a2d8493[2019-12-20].印太海域是中国海权的天然施行区域和重点,中国如何化解竞争和遏制,需要有通盘的战略思考。英法两国也存在“重返”亚太海域为“搅混水”造势的倾向。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不断落实,全球经济地理格局和国际交通航线布局正在发生重大改变或是将要发生重要变化。面对这一重要的外部变化,中国的海权战略布局也需要未雨绸缪。“一带一路”倡议和合作的落实促进了不少国家的基础设施、交通路线和产业部门的发展,导致原有国际经济格局发生变迁,区域的经济重心和交通入口因此会发生调整,不同国家海外利益的格局也会变化。“一带一路”的通道建设和港口建设,不仅对中国海外生命线集中于马六甲的情况发生缓解,也使得原有的国际战略交通布局发生新的调整。我国自身的经济转型也将因此深刻变化,对海外资源和市场的依赖也将发生地理重心的变化。未来中国海权战略必须考虑这些变化,预先进行布局研究和长期经略。吉布提基地经营案例,也体现中国军事力量海外部署与海外利益格局变迁的一致性。
从中国自身来讲,实力是发展海权的根本。为了加强国家安全,适应全球军事变革,建成国际一流的现代军事力量体系,军事改革也不可避免要深入进行。目前“中国特色军事变革取得重大变革,但机械化建设任务尚未完成,信息化水平亟待提高,军事安全面临技术突袭和技术代差被拉大的风险,军队现代化水平与国家安全需求相比差距还很大,与世界先进军事水平相比差距还很大。”(39)2019年中国国防白皮书《新时代的中国国防》,中国国防部网站,2019年11月3日,http://www.mod.gov.cn/regulatory/2019-07/24/content_4846424.htm[2019-12-20]。只有有效彻底完成当前这一轮军改,才能形成战略能力来捍卫国家利益,包括海外利益。中国海外兵力投送能力与世界军事强国相比差距不小。中国的GDP远超英法俄三大常任理事国,但是海外军事力量投送的表现却有很大差异。除了美国丰富的海外干预经验可供参考,近期俄罗斯在叙利亚战争中的表现也展示了对海外利益的强大战略干涉能力,展示出新军事变革的成果,具有启发意义。比如俄罗斯的军事干预活动是海军、空天军、陆军等多军种协同作战完成的。未来的海上行动和海外建设性干预都需要类似的经验。
从中国海权发展的军事手段和条件来看,发展远洋海权的海外支点有所不足。发展海权,不仅需要强大有效的海上军事力量,也需要空中力量的投入。制空权运用在海上则可以形成或加强制海权,用在陆上则可以形成或加强制陆权。未来中国海军在印度洋周边的行动除了海军,首先需要空中力量的支持,而中国空军在当地需要立足点以实现海空力量协同的战略存在。中国海军驻外基地目前仅仅是补给基地性质,后期应向作战基地和区域指挥中心的功能加强。吉布提基地战略价值很高,临近全球热点地区中东,但偏在西北印度洋一隅,自非洲之角到中国南海的生命线很长,适中的位置仍需更多的海军立足点,笔者认为选点在接近马六甲海峡西侧为宜,有待经营。
新兴大国想要顺利实现全球性的海上崛起,需要海外军事基地、盟国等海洋方面的战略支点。历史上的海权大国都有海外军事基地,在这方面海权史的历史案例是丰富的,限于篇幅,不一一列举。中国海权探索在印度洋护航前后的表现证明,海军是海权建设的先锋,但是其他军种参与并作出贡献的限度相对较低。部分原因是实战机会有限,军种间协同行动的表现给人的印象不够突出。当然,考虑到参与海外维和行动的积极意义,海军之外的军事力量也已经在海外利益保障方面作出相当成绩。未来中国运用军事力量在海外提供安全方面的公共产品,在海外参与反恐、救灾等多种非传统安全问题是非常重要的。
从政治手段及其指导思想来看,对外军事合作领域需要进一步开拓,可以进一步解放思想,进行战略理论创新。联盟仍然是可以考虑的选项。中国可以不结成针对第三方的国际联盟,但是可以在安全合作方面扩大和深化,建立针对非传统安全的海上联盟或是海上军事合作关系,寻求建立高层次的海上战略合作关系维护共同利益,主导组织海上丝绸之路主题的峰会和各种论坛,多种战略安全磋商与对话,打造海洋命运共同体的多边战略协作认同,广泛参与和组织、领导海上安全磋商和联演联训,加强硬实力的同时促进软实力,提供海上安全公共产品。 这方面努力的空间很大。
毫无疑问,海权是可以消费的,但那是在战略利益及保障手段的效能结构形成之后,要维持驻海外军事力量的战略存在和有效活动,承担高成本同样是需要面对的问题,需要国家实力的充分准备。虽然海权可以消费,但成本和利润比例必须合理。以历史来看,如果投入不足则海外利益保障无力,如果投入过多,目标不切实际或与和平意愿背道而驰,有可能滑入战争泥潭或是过度扩张。中国海权合理发展和深化的空间还是很大的。中国应该时刻提醒自己的是,发展海权不是要争霸的,甚至也不是为了和其他国家开展为尊严较真或是争风斗气,而是为了实际的、长远的利益。海权的利用可以存在于几个不同的战略层面,称霸和争霸战其实是成本最高的层面。过度投入海外干预,会产生巨大财政负担,以发展成熟的海权大国为例,“近年美国在阿富汗、伊拉克等反恐战区的基地及驻军开支总费用每年一度达到1600亿美元到2000亿美元,而这是当时美国教育部可自由支配预算的两倍以上”(40)U.S.Office of Management and Bud get “The Bud get for Fiscal Year (FY)2015,” Washington,DC,2014,203.。而就捍卫国家正当利益,撤侨护航而言,所付出的成本不仅相对较低,而且是必要的。海权可以捍卫、保障、扩大、推动海外利益,毫无疑问是可以带来国家获益的。之前要经历一段较长的经营,早期的经营中很多付出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生回报。
中国为发展海权所做的前期工作量不小,而目前仍处在“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历史阶段,不可能短期内为发展海权而投入过多资源。当然,我们也要注意到,军事后勤活动既具有高成本,也有拉动消费、刺激经济的一面。从1781年到1821年英国出口增加了两倍,大英帝国本土工人成为世界上产出最高的工人。(41)参见伊恩·莫里斯:《战争:从类人猿到机器人,文明的冲突和演变》,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172页。有人推算,从2001年到2013年美国国防部与私人承包商签订了3850亿美元的合同,雇佣它们在海外提供服务。(42)参见大卫·韦恩:《美国海外军事基地:它们如何危害全世界》,张彦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6年,第246页。这也从侧面部分地说明我们目前推行“军民融合”所具备的现实战略意义。因此,海外投资和海外基地建设,有理由、有可能成为相互促进的事情。但其先投入而后收益的运作顺序和长期性不可改变。
对于海权的含义有着不同的学术理解,伴随时代发展而应有新的认识。从历史经验来看,中国海权战略的探索与实践长期服从和服务于国家战略,其形成和发展历程反映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形势的客观影响。伴随经济转型在不同时期的深入,海权探索不断进步。改革开放引起经济转型是中国海权发展的重要动力,在不同时期有不同表现。从改革开放初期到新时期,中国的外向型经济结构和海外生命线从无到有,不断加强,中国海权发展也因此不断得到新的刺激与推动。当中国加入全球化的程度日益深刻,中国的海外利益日益扩展,中国的海权探索也随之不断迈出新的相应的步伐。因此,40年来的海权探索的特点,可以用“实事求是”和“与时俱进”来概括。社会经济转型、对外经贸的发展、海外利益结构的形成、综合国力的增长,都对中国发展海权的需求构成刺激。经济转型不可逆转,则海权发展必不可少,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一个客观的互动和运动过程。
中国的海权战略不仅逐渐在国家战略层面形成思想理论,还正在进一步实践。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中国面临的不是是否要发展海权,而是要怎样发展和扩大海权的问题,因为“中国海外利益面临国际和地区动荡、恐怖主义、海盗活动等现实威胁,驻外机构、海外企业及人员多次遭到袭击”(43)2019年中国国防白皮书《新时代的中国国防》,中国国防部网站,2019年11月3日,http://www.mod.gov.cn/regulatory/2019-07/24/content_4846424.htm[2019-12-20]。。目前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派出维和人员最多、提供维和经费第二的国家,中国舰艇在索马里周边先后为6000多艘船舶安全护航,其中半数为外国船舶。中国还建立10亿美元的中国—联合国和平与发展基金,加入联合国维和待命机制并组建常备成建制维和警队及8000人规模的维和待命部队。中国已形成巨大的海外利益和外向型经济结构,形成了不可或缺的海外生命线,具备一定的军事保障手段,拥有海外军事保障基地和逐步推进的海权战略。
中国海权探索的成绩很大,顺应时代潮流,前景良好,但并没有通过殖民贸易和侵略扩张,更没有发动一次对外战争,完全依靠和平合作,依靠战略合作和战略对接,承担国际责任,遵守国际法,没有走西方国家实现海洋崛起的老路。要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的海权之路,仅仅依靠对外国历史经验的借鉴和自身历史经验的总结是不够的,中国要在建构新型国际关系的道路上走下去。同时,还要在新时期面临和解决发展海权的多方面迫切问题,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作出战略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