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在古典爱情故事里,相思的桥段是标配。相思到意中人离开后,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更严重的相思是会死人的,东西方的情感故事里都有人为爱而不得去死。
古代人类的情感在诗经里呈现得明媚单纯,他们分手的痛苦也会深刻到惊天动地,自苦自伤还不够,天地也必须为之动容才行。
现代人受了情伤不是不痛苦,而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不体面的,于是会采取别的转移方式,比如制造痛楚的连锁效应。杰伊·麦金纳尼的小说《他们是怎样玩完的》里面31岁的史吉皮从来不泡与他同年龄的女人,他一直放不下已经把他甩了十年的前女友——漂亮、完美的戴安娜,他們分手时她21岁,于是,此后十年他所有的前女友都是21岁,但他又会因为她们不是戴安娜而恨她们,于是他认为甩掉她们让她们受伤会让他比较好过。作者在文中说:“每个人都差不多,我们全都不知道拿我们的痛楚怎么办,所以就想方设法把它们传递给别人,觉得这样可以扯平。”这种失去以后找一个条件相当的替代品的心理,很有现代消费主义的风格。
消费时代的相思,也不免染上了消费的色彩,变得不粘不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经济学者已将婚姻定义为“两人一起办的公司、家族企业、一个终身批发的期货合同”。律师会告诉你“婚姻本质是一对男女养育小孩和财产的经济联盟”。情感专家分析明星离婚时也会说“这段婚姻已经成为两人的负资产”,于是,各奔东西的情侣们也会理性地把一场分手事件转化成一件经济分割的案例。近期互联网企业大佬夫妻“互撕”的桥段,掀起轩然大波的,不是两个有钱人的情感破裂,也未必是他们各自爆的料太过狗血,而是两个斯文人,竟然也会为了感情和家务琐事互撕脸面,这些在现代人看起来都是不理性不体面的。
鲍曼·齐格蒙曼在《流动的现代性》里说:“相比较生产是一种协作联合的活动,消费是一项孤独的行为。”换句话说生产是一种协作联合的活动,比如把一块沉重的原木从甲地移到乙地。而消费是一项完全私人化的孤独的行为,而且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无可挽救的孤独。在消费主义影响下,人和人之间的结合关系,也会被看成是应该被消费的,而不是被生产制造的,它们和所有商品一样,不得不服从于一个评价标准:不满意便退货。
于是,当“至死方休”的承诺变成了“在满意持续之前”的契约,一旦觉察出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价值,关系就会被轻率地终止,而不是不顾一切地去维护它。当这种契约被推崇,不满意退货就好,使得情绪化变成了一个笑话。为了情感破裂呼天抢地寻死觅活更成了病,得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被认为是正确的分手方式,不撕、不互相指责,体面地告别,优雅地转身,忍着痛忍着泪,装作天涯何处无芳草。正如歌里唱的:“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那一天,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欺骗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
沐兰若夕荐自《深圳商报》2019年11月21日
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