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外》人物命运悲剧的潜意识探析

董茳桐 代玉熙

【摘 要】《天边外》中人物命运悲剧被奥尼尔深深烙上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潜意识）痕迹。作品结构和人物命运展示了现实和梦想的二元对立，人物心灵花园中潜意识的力量展现迭起。人物心灵二元性（意识和潜意识）的强大冲突导致了人物命运的悲剧。

【关键词】天边外;命运悲剧;潜意识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1-0018-02

尤金·奥尼尔（1888-1953）是美国现代戏剧的奠基者，他先后4次荣获普利策奖，1936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天边外》（Beyond the Horizon）是奥尼尔1918年创作的第一部多幕剧，1920年在默洛斯科剧院上演。《天边外》在百老汇演出时引起轰动，剧中人物的悲剧命运震撼了观众们的内心，“让他们（观众）回家去自杀？”的质疑声也随之出现，奥尼尔因此第一次获得普利策文学奖。这部三幕剧依然是关于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古老故事的描述，三位人物不屈服命运却又无法摆脱命运，体现了奥尼尔对古希腊悲剧的继承和发展，但人物命运也被奥尼尔深深烙上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潜意识）痕迹。奥尼尔曾说：“戏剧应回到古希腊雄伟壮丽的精神，如果我们没有神或英雄可以描写的话，我们有潜意识，潜意识正是所有神祗和英雄的母亲。”

一、人物命运展示为现实和梦想的二元对立

据说，一位6岁的弱智儿问奥尼尔：海的另一边是哪儿？奥尼尔告诉他：天边！那孩子又问：那么天边外又是什么呢？于是奥尼尔便以“天边外”来“命名他的作品”。

这部戏分三幕（两场/幕），每场分外景和内景，分别以农庄和大路为背景，象征着该剧表现的二元对立：陆地与海洋、禁锢与自由、农庄生活与远航流浪、现实世界与理想追寻等等。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梅约家的两个儿子罗伯特和安德鲁兄弟同时爱上邻家女露丝，弟弟罗伯特身材瘦弱却充满诗性，哥哥安德鲁深爱脚下的泥土健壮质朴。幻想天边外世界的弟弟即将随同叔叔航海远行，临行前露丝表明心迹她爱罗伯特而非安德鲁。罗伯特留下来，热爱农庄的安德鲁却在爱情梦碎后踏上了远行的海轮。罗伯特不谙农事并为其所累再也无精力去读他的诗歌，农庄衰败生活艰辛，露丝失望却发现自己原来爱的是安德鲁，安德鲁则已失去往昔对露丝的爱。罗伯特困病交加，历经夫妻争吵双亲故去女儿夭折最后自己死于肺病;露丝情感漠然穿着邋遢，被生活磨砺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天生属于土地和农场的安德鲁看到的是肮脏的街道并非东方的神奇和神秘，并做起投机买卖。

这部戏中人物的命运悲剧充满现实和梦想的二元对立。罗伯特是天生的精神追寻流浪儿，他留在农庄认为爱情仍能带来“神秘世界的奇迹”，但生活窘困终其孤独郁郁一生。露丝的现实世界和罗伯特的梦想世界不能合一，她期盼安德鲁三年后归来，期盼他能改变她的生活，但她没有赢得安德鲁的爱也失去了罗伯特的真情，她心如枯井弃妇般冷漠地顺应命运。安德鲁是土地的儿子，但天边外的欲望现实又泯灭了他土地的质朴本性，他被欲望异化为一个精明世故的粮食投机商，“如果说罗伯特的悲剧是他不愿面对现实又不能冲出现实，安德鲁的悲剧是他被现实驱赶迷失了自我。”

二、人物心灵花园中潜意识的力量

人类行为中的潜意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已经得到荣格、弗洛伊德等学者的广泛研究，人们所做的一切，背后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我们从未考虑的是，其实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为背后实际上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影响着我们。”那就是潜意识的力量。相对于意识，潜意识是更为基础的。如果把心灵比作一个花园，一个人习惯性思考就常常在潜意识中埋下思想的种子，以发展丰富自身的潜意识。《天边外》中的罗伯特幼年时体弱多病，母亲常把他放在椅子上推到窗前向外看。他告诉露丝：“坐在窗前做梦，就是当时我的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时刻。那时，我喜欢孤独。形形色色的日落照我都记在心里，太阳全都落在那儿——（他指着）天边外面。所以我逐渐相信世界上一切奇迹都发生在小山外面，我知道那些小山后面是海。”罗伯特幼时的念头成為种在潜意识的“因”，而想出海远行就是那个原因的“果”。但罗伯特并没有听从内心的呼唤，因为他发现自己遇上另一种力量（露丝的爱）。是爱的本能（欲望的另一潜意识）驱使他在临行前的瞬间无法拒绝露丝的爱抗拒露丝留下来的请求。他尝试着让露丝跟他一起去天边外，但露丝母亲卧病在床，现实横亘在梦想面前。但潜意识再一次发挥了强大力量，他说服自己：也许阿安是对的，他说我要找的一切东西，在这里。我想那个秘密，天边以外的秘密一定是爱情;我没去找它，它找我来了。在很多心理文献的研究中，都强调了保持自我积极“幻想”的好处，潜意识会让我们抵御不快，抵御压倒我们的障碍。列纳德·蒙洛迪诺在写《潜意识：控制你行为的秘密》时，他试图阐明潜意识是怎样忠诚默默服务着，“潜意识非常擅长帮助我们创造一个积极的、让人喜欢的自我意识。”罗伯特潜意识里乐观的力量还体现在面对潦倒的生活和疾病，他又想尝试着去城里搞文字当编辑并重新燃起了希望，以及最后面对死亡，他依然充满着乐观：“你不要为我难过了。你没有看见，我最后得到自由了——自由了！——从农庄解放出来——自由地去漫游——永远漫游下去！”显然，人类潜意识作用最终帮助人类保持乐观勇气奋勇向前不屈服命运，“在绝望的境地里继续抱有希望的人比别人更接近星光灿烂、彩虹高挂的天堂。”

三、人物心灵二元性的冲突导致人物命运的悲剧

人人都只有一个心灵，但这心灵并行着意识和潜意识，二者想要的东西常常不一样。在意识层面，一个人想要实现某一目标，但却懒于付出行动，说明意识和潜意识对这一目标的认知不同，潜意识认为它并不重要，但意识却误认为它重要，或者说潜意识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道理吸收转化为行为。其实，我们没能做好的那些“重要的事”，在潜意识看来都不重要。正如明代哲学家“心学”创始人王阳明所说：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天边外》剧中人物心灵二元性的巨大差异导致了人物命运的悲剧。罗伯特为爱情留在了农庄，也承诺要经营好农场让露丝过上好日子（意识）。但就是不谙农事又懒散提不起精神和兴奋点，是因为该目标没有满足其潜意识的需要。罗伯特的命运悲剧，是在这个意识和潜意识双轨系统里，他的潜意识虽然不断提醒他天边外的梦想，但理性的意识主导又制约了潜意识，他的妻子女儿需要他留下来守护。心灵二元性的矛盾导致了罗伯特的命运悲剧，死亡却使罗伯特解脱了心灵纠结的痛苦。露丝的最初命运选择是因为没有区分潜意识中的想要和需要。充满活力的露丝既想要天边外的浪漫又需要她的物欲满足，但跟幸福有关的是需要而不是想要。露丝最终的命运悲剧则是因她不具备爱的能力，她发现罗伯特不能给她所需要的就轻易抛弃爱，她幻想安德鲁回来重新带给她物欲的满足，她“匮乏”的心灵也最终未能成就生活的“富足”。如果露丝的心灵能够正确地思考，因为爱能把和谐而富有建设性的想法注入罗伯特的潜意识，那么，潜意识的力量就会发挥出来，将在一片平和中为生活带来满意的生存环境。意识与潜意识可以相互作用，“只要你开始控制你的思维流程，你就能够有意识地运用潜意识的无限潜能，解决你遇到的任何问题。”意识为潜意识划好沟渠，奔腾的智慧和能量（潜意识）在沟渠中流动。如果露丝能重新规划这些沟渠，就能够引导潜意识强大的力量流向希望的方向，使人生得以重塑。如果说罗伯特和露丝的悲剧还有难以抗拒的现实，那么，安德鲁的不幸则是他完全迷失了自己。他离开了热爱的土地，踏上了别人的梦想。心理实验发现，人们总是选择看世界，他虽然去了天边外，却看不到大海的多情和东方的神秘，只选择看到肮脏街道和漂泊艰辛。他还看到了物欲横流，也为此丢掉了泥土的质朴本性，彻底迷失了自己。正如罗伯特指出：你可是我们三个当中失败得最彻底的。你拿你喜爱生产的东西来赌博，说明你在邪路上走了多么远，所以你要受到惩罚。

奥尼尔关于《天边外》的构思来源于1910年的海员经历。他当时遇到一位船员，船员喜欢滔滔不绝地大讲他怎样离开农庄的那件蠢事，引发了奥尼尔的思考：如果他带着那种感情，留在农庄上会怎么样？不过，“我马上明白，他绝不会留下。”“生活让我们有了梦想，但却又让我们永远活在‘荒诞的假象之中”，当意识到表象背后并没有支配一切的神灵在操纵命运时，奥尼尔便从人自身，从人物心理、性格中去寻找悲剧的根源。奥尼尔的思考，也是奥尼尔的困惑。其实，命运就在每个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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