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建筑博物馆的创制要点和策略——基于ICAM创办国芬兰的历史研究

刘星

（1.华中科技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武汉 430074；2.中南民族大学 美术学院，武汉 430074）

一、背景

中国建筑界已经迎来展览时代，并开始关注建筑博物馆的创制，相关研究集中于对我国建筑展览活动的记录和批评，以及对西方发达国家历史经验的剖析和反思①。但在西方的“范例”中，作为建筑博物馆国际联盟（ICAM）创办国，已拥有60多年国家建筑博物馆经验的芬兰被忽视了。

芬兰建筑博物馆作为国家级的文化推广机构，在6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专注于展览和相关事业的发展，通过文化传播和对外交流，重塑芬兰的国家形象，既影响了本国民众，也在国际舞台构建出鲜明的芬兰特色。芬兰建筑博物馆是世界上这一类博物馆的鼻祖，它成立是为了记录芬兰建造的文化，并满足国际上对芬兰建筑相关资料的需求，而芬兰建筑正是在20世纪50年代——即芬兰建筑博物馆成立的年代，获得了国际声名②。

中国建筑博物馆尚未成体系，也还没有形成官方或行业广泛认可的专业建筑博物馆。因而本文想从海外看中国，在跨文化视野和历史研究中，以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可的芬兰为例，通过研究其国家建筑博物馆在筹备、选址、财政等创制方面的历史要点，分析和总结其适用于中国的经验和策略。

二、ICAM的创办和章程

建筑博物馆国际联盟（ICAM，the International Confederation of Architectural Museums）成立于1979年，由已建成国家建筑博物馆的芬兰在第一次国际联盟会议中创立，是包括了建筑博物馆、建筑中心、建筑档案馆、建筑资料收藏和展示等众多文化机构在内的专门组织。当时，芬兰建筑博物馆由第三任馆长尤哈尼·帕拉斯玛（Juhani Pallasmaa）当执，他在任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利用之前在建筑展览工作中建立的国际关系，举办了第一届建筑博物馆国际联盟会议。由此，芬兰建筑博物馆开启了“最为活跃的年代”③79。

作为开拓性的国际建筑文化机构联盟会议，第一届的与会成员们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办了为期六天的讨论和参观活动，通过主题演讲和由此引发的各种经验交流、未来设想，使大家达成共识，并正式拟定建筑博物馆的国际章程，共计以下九点④：

1.通过个人和共同努力来提升建造环境的品质。

2.通过个人和共同努力来刺激并获取民众对建筑和相关人类环境创作的理解与欣赏。

3.通过将历史知识当作信息源泉和建筑实践的灵感来源，来扩展对文化延续性和环境文脉的理解。

图1 芬兰建筑博物馆“猫头鹰大楼”

图2 室内空间

图3 芬兰建筑博物馆机构发展年表

4.通过个人和共同努力来建立建筑及其相关领域的批判态度。

5.当环境遭到破坏时，通过个人和共同努力来保护环境建设的品质。

6.关注建筑及其相关领域完整的历史和实践，通过出版、展览、电影和其他媒介来加强交流。

7.为了加强对同一问题的相互理解，支持并鼓励学者、建筑师和相关同盟领域的交流。

8.通过个人和共同努力来监督和记录建筑的下落及信息，协助保护并使信息共享。

9.为了达到上述目标，始终力图寻求相关组织的共同合作。

帕拉斯玛在主题演讲中也发表了他所理解的建筑博物馆的角色：“建筑博物馆的建立意味着评价与选择——没有一个机构可以不带批评地去记录每件事情，更不提在没有价值评定体系的情况下把它呈现给大众。一所建筑博物馆不可避免会成为这种机构——它为建筑所应具有的品质制定标准，而当它越是主动参与到当代主题的讨论中，那么它就越能影响对建筑品质和价值的建立。这就是建筑博物馆最本质的社会责任。”⑤

三、芬兰国家建筑博物馆创制的历史要点⑥

（一）从酝酿到成立

芬兰建筑博物馆的成立是在一些基本问题的积累中逐渐明晰的。最初的问题来自1906 年，那时芬兰建筑师沃尔德马·瓦勒纽斯（Waldemar Wilenius）公开发表了他对本国建筑学科发展的担忧，因为和当时已经在民族浪漫主义运动中创作颇丰的其他艺术门类相比，建筑显得薄弱且不成体系，由此引发了建筑师群体广泛的思考和讨论。有人谈及在建筑行业中收集重要建筑图纸的文化意义，也有人将之推及到出版的需求。

而芬兰建筑博物馆第一任馆长克约斯堤·阿兰德（Kyösti Ålander），在他年仅29岁时，于1946年出版的《芬兰艺术年鉴（Suomen Taiteen Vuosikirja）》上发表文字，呼吁成立公共的建筑批评和教育系统。他的观点直至今天仍是将建筑放在更大背景下的真知灼见，他说：“历时多年，这仍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没有哪一个文化活动可以仅仅依靠富有创造力的个人。没有人可以喋喋不休地对着一间空空的屋子，纯粹因为他个人喜欢某件物品，甚至只是喜欢他个人的声音。创造性活动最有意义的基础条件是拥有一批获得启发的观众，正是他们积极的兴趣和见多识广的批评，激励着创作者们追求更高的目标，并使这些目标立足于现实的生活。”③59年轻的阿兰德似乎已经洞察了建筑除设计创作之外，在国民生活和国家建设中所承担的重要职责。

1949年，芬兰建筑师协会成立了摄影档案馆，此协会下属的《建筑师（Arkkitehti）》杂志将很多保存已久的图片资料赠予摄影档案馆。那时的芬兰已经逐渐走出冬季战争的阴影，社会正在经历以工业生产和城市化为基础的现代变革，民族自信心正在重建。而在20世纪50年代，即建筑博物馆成立之前，芬兰建筑师协会已经收到很多来自国外的邀请——在他国展出芬兰建筑作品。在诸多困难与机遇并存的条件下，1954年，芬兰建筑师协会开始谋划新的蓝图，建筑博物馆的筹备委员会组建起来，时任芬兰建筑师协会主席的阿尔瓦·阿尔托公开发表了芬兰建筑博物馆的工作原则。

据帕拉斯玛透露，芬兰的这些建筑开拓者们非常善于和政府机构打交道，因为一个好的文化机构必须获得国家的支持来面对长期发展中的崎岖坎坷。当筹备工作进入到关键阶段时，一些政府官员被任命为名誉主席，参与到相关决策和事务中，而管理委员会中吸纳了研究者、艺术赞助商、管理者、建筑师、大学教授等各方面人才。1956年4月12日，管理委员会正式划分为三个分管委员会——档案馆、展览和经济委员会，进一步确定主席、理事等要职人员，而之前担任摄影档案馆负责人的阿兰德被正式任命为第一任芬兰建筑博物馆馆长。同年4月16日，芬兰建筑博物馆正式成立。

（二）选址

在建筑博物馆成立的第一年里，芬兰建筑师协会在其办公楼中辟出一个小房间，作为博物馆办公的临时场所。第二年，博物馆才勉强搬进一座曾被用作学校建筑的木质别墅，它地理位置偏僻，加上木头房子的材料存在消防隐患，并不适合当作建筑博物馆使用。1961年，阿尔托在他的赫尔辛基中心城区规划中，曾试图为芬兰建筑博物馆预留一个杰出的位置——蝶略湾（Töölönlahti），但方案最终搁浅。20世纪70年代，芬兰政府提出过一个文化复兴的概念，试图将赫尔辛基中央火车站附近的阿黛浓大楼（Ateneum）改造成能同时容纳芬兰建筑博物馆、设计博物馆、国际展览馆和会议中心等诸多国家文化机构的综合大楼，但最终这栋楼被全部分配给视觉艺术部。

直至1971年4月，博物馆选址的问题在几经周折后，最终被确定为位于赫尔辛基市中心卡萨米大街（Kasarmikatu）24号的一栋石材建筑（图1），由芬兰教育部正式批准、确定其场地使用权。这是一座外观带有古典主义风格，但室内雕饰着新艺术风格装饰的老房子（图2）。建筑大门顶端的猫头鹰装饰，在芬兰被视为充满智慧的技艺之神，守护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活动。

直至21世纪，博物馆才正式形成了六个核心部门：展览部、研究部、出版部、档案馆、图书馆和财政管理部，其中前三个部门专门负责展览和出版（图3）。现在建筑博物馆具有很好的地理位置，但仍然面临着空间不足的问题。近年来，也有新的规划正在酝酿中，欲将芬兰建筑博物馆和附近的芬兰设计博物馆进行联合空间改造，想在原有基础上扩展空间，同时形成更整体的艺术活动区。

（三）财政

博物馆成立初期并未获得政府的财政支持，而成立后第二年的首批国际展览活动的经费问题，也是在与政府进行漫长的协商沟通后才得以解决的。1957年，博物馆打算在莫斯科和伦敦举办国际建筑展，虽然政府批准了一些费用，但对于一个刚刚成立的非盈利机构来说数额非常有限。然而，精心策划和布置运营的莫斯科⑦与伦敦展览获得了热烈的国际关注，这使得芬兰政府意识到这种以城乡建筑为主体的国际展览对于芬兰国家形象建立的重要性。国际展览的良好开端为芬兰建筑博物馆赢得更多的政府经费支持，也获得更多来自国家教育部的资金投入。

直至20世纪70年代，国家教育部的投入基本完善了工作人员的薪水问题，除此之外的大量资金被投入到在国外展览芬兰建筑的活动中。1979年，芬兰建筑博物馆在政府税负政策的优待下，开启独立运营的出版事务。20世纪80年代，建筑博物馆广泛向其他芬兰基金会提出资助请求，1993年开始收取展览参观门票，21世纪初开始在网络上出售图书。至今，图书出版已成为博物馆最重要的通过自身独立运作获取资金的渠道，在“猫头鹰大楼”一楼的小书店里展示着丰富的出版成果。

四、策略和讨论

通过研究芬兰建筑博物馆创制的历史，和ICAM在国际共识中拟定的章程，可总结国家级专业建筑博物馆在筹备、选址和财政方面的要点，并为中国提供可借鉴的经验和策略。

（一）在“筹备—成立—创办ICAM”过程中认识建筑博物馆的使命

如上文所述，“芬兰建筑博物馆的成立是在一些基本问题的积累中逐渐明确的”，从筹备到成立，直至创办建筑博物馆国际联盟（ICAM），人们对建筑博物馆的认识逐渐加深、不断丰富。首先，对建筑学科和其他艺术门类的比较，对建筑图纸与图像文化的重视，对建筑作为国家和城市形象载体的认识，要求它在众多的国家文化艺术机构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后，认识到建筑也是一种融合了多方利益的综合性活动，它体现了投资者、建筑师和使用者的共同追求，因而，“获得启发的观众”和“见多识广的批评”是维持建筑行业健康发展的另一股重要力量。而将“公共的建筑批评和教育系统”纳入博物馆、美术馆的日常公共文化空间，也体现了北欧民主社会在建筑领域培育和建立良好的公民价值体系的理想。接下来，在建筑博物馆体系化的运行中，可将建筑资料和信息当做未来历史知识的重要储备，在“收集和保管建筑资料”（档案馆）的基础上，“支持建筑研究”（图书馆、研究部），“唤醒专家和民众”（公众教育和参与），“参与建筑的文化交流”（展览部、出版部）。最终通过ICAM章程，完善对建筑博物馆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的认知。

2012年，五个和建筑相关的组织成立了芬兰建筑信息中心（Architecture Information Centre Finland），它们分别是芬兰建筑博物馆、阿尔托基金会、芬兰建筑师协会、芬兰建筑事务所协会、房屋信息中心，由国家教育部和文化部资助⑧。该中心是建筑博物馆在信息时代，为了开展更专业化的信息管理和服务，“保护并使信息共享”（ICAM章程第8条），通过“寻求相关组织的共同合作”（ICAM章程第9条）而成立的新组织。

近年来，芬兰建筑博物馆还专门增设了A&O部门和为孩子们设计的活动房间，让代表了国家未来的儿童可以在免费的博物馆空间中建造、游戏和学习。它为适龄儿童开设专门的建筑工作坊，例如，以“姜饼城市”（Gingerbread City）为主题，结合国家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在每年圣诞节期间举办用饼干进行搭建的活动⑨。这是近年来博物馆在推进公共教育和公民参与方面新开设的部门。

（二）选址的要点

芬兰建筑博物馆在选址上经历了几次搬迁，虽然阿尔托也曾像我国的建筑学者梁思成一样富有远见，早在1961年便为芬兰这座国家级的建筑文化机构预留了一个位于首都市中心的杰出位置，但方案最终搁浅。历史发展中，博物馆在空间和选址上几经波折，直至今天，仍然面临空间不足的问题。

而芬兰的历史经验已证明，专业的或建制完善的建筑博物馆对一个国家的建筑行业和国民认知具有重要意义。因而，国家建筑博物馆在空间和选址上应注意：机构选址和建筑空间应满足展览和信息资料储存的需求；宜考虑本机构和其他相关文化机构的合作；并尽可能为未来发展预留更充足的空间。

（三）财政的发展

芬兰建筑博物馆的财政经历了从纯粹政府支持到多部门、多样化资助的过程。历史研究首先表明，政府支持对博物馆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而其后低成本国际建筑展览取得的良好反馈，加强了国家对该建筑文化机构的信心和投入。其次，博物馆可以通过政府减免税收下的独立出版、企业基金、实体和网络售书、门票等一系列手段，获得更多资金来支撑自身事务的发展。而在信息化和大数据时代，国家专门博物馆所积累和掌管的建筑信息和资料，必将在未来产生更大的价值。

注释：

①对相关活动的记录和批评，可见李翔宁、史建、唐克扬、史永高、秦蕾等专家学者于近年发表的关于建筑展览的文章；对西方发达国家历史经验的剖析和反思，可见相关议题针对美国和德国的研究。

②The 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MISSION AND ORGANISATION[EB/OL].http://mfa.fi/mission.

③Kristiina Paatero（editor），Jüri Kokkonen（English translator）.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 1956-2006[M].Finland：The 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 and Contributions，2006：79.

④The 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ICAM：1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Architectural Museums，20-25 August 1979：Final report[M].Helsinki：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1979.

⑤来自尤哈尼·帕拉斯玛（Juhani Pallasmaa）工作室访谈，引自他在第一届建筑博物馆国际会议上所发表的演讲。

⑥结合尤哈尼·帕拉斯玛访谈，参考芬兰建筑博物馆于2006年出版的著作《1956年—2006年芬兰建筑博物馆》（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 1956-2006）。

⑦世界上第一座国家建筑博物馆建成于俄罗斯。

⑧ARCHINFO.About Architecture Information Centre Finland[EB/OL].http://archinfo.fi/english.

⑨The Museum of Finnish Architecture.A&O[EB/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