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炜,薛军锋
(湖北医药学院卫生管理与卫生事业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十堰 442000)
医学与文化密切关联,而医学术语就是这种关联在概念表达上的直接反映,是一种特殊的医学语言形式。国内外学者对医学术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语用学研究,即通过系统的梳理、分类,把医学术语汇集成学术性和专业性极强,表达规范严谨、科学准确的词汇系统,供医务工作者以及医学生学习、参考和规范使用;二是语源学研究,这些研究主要是从词源学角度探究其本身的构词特点和表达方式,并在此基础上去探究其文化渊源和语言思维特征。而对于医学术语在医患沟通中的运用,学者们一致的看法是:尽量避免或减少使用,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取而代之。因此,在医患沟通的研究视野中,医学术语要么被作为已盖棺定论的医学语言种类置之度外,要么被作为医患沟通障碍和沟通技巧的一个负面因素偶尔提及。总之,在医患沟通的研究中,医学术语因其科学、准确、规范及严谨的鲜明特征被“敬而远之”,其本身在医患沟通中应有的语用功能、人文意义和交际价值也被严重忽略。
医学术语是会话语言在日常表达中词汇层面的语言变体,是医学概念的语言符号,是医学及医患交流的载体。医学术语有其特定的语用功能,在体现科学性和严谨性的基础上,其本身也承载着一定的人文意义。在医患沟通中,医学术语的语用功能并非只是科学、客观、准确地表达,不能因其带来的一些沟通障碍或失败而否认其本身承载的人文意义和其他积极的语用功能,在医患沟通中,这是对医学术语的一种文化冷漠和偏见。
医学术语以医学科学概念为依据,准确严格地反映了所指概念、病征的特征,所表示的概念具有特定性,是具有明确语义范围的实体,表意专一而精确,是表达某个概念的科学内涵和本质属性的专有语汇,是医学科学严谨的体现。医患对话首先需要语言作为交往工具来达到问诊的目的,医患沟通的首要目的是获得诊断疾病的信息,通过运用专业、科学、准确的术语对患者常规和特殊生命状态的描述与记录,认识生命规律、把握疾病本质,形成科学、严谨的诊断结果。在传递疾病信息时,专业医学术语的使用体现了医疗事件的科学性、专业性,比如“临床死亡”与“生物学死亡”是意义不同的概念,“骨裂”和“骨折”的不同诊断对于患者知晓病情具有医学知识教育和普及的作用,“宫颈柱状上皮异位”比起“宫颈糜烂”的使用更加准确地描述了宫颈的正常生理现象,消除了宫颈正常表现的错误认识。还有一些不严谨术语的使用造成了公众对于医学知识的误解,如“痔疮”不是疮,而是曲张的静脉团;“淋巴癌”应为“淋巴瘤”,恶性的淋巴瘤才是癌症,“虫牙”是牙菌斑造成的龋齿,不是虫蛀造成的,“心慌”“憋气”的描述虽然形象生动,却不及“心悸”“呼吸困难”的表意准确。标准医学名词帮助人们正确了解医学知识,增加医学常识,减少人们对医生诊断和治疗的误解。因此,医学术语的使用应具有医学文化的教育普及功能。
医患沟通中使用医学术语在专业上能体现对患者的尊重,在交际中能客观地传递信息,在心理上能消除患者已知的病情负担,体现“医者仁心”的人文情怀,兼具礼貌温情的功能。医患沟通中使用医学术语还具有委婉、和谐的功能,通俗易懂的医学表达固然能消除医患沟通的信息障碍,但给患者造成的心理负担和直接伤害也显而易见。词不达意甚至会给患者加重恐惧感或带来歧视感,更不利于医患双方的有效沟通。相对来说,使用医学术语更具有积极的委婉功能,会让医患氛围更加和谐融洽。医务人员不仅要治愈患者身体上的病痛,也要治愈心理上的伤痕,这样才符合现代医学对疾病的治疗。治疗身体需要医学技术,治愈心理则需要沟通,沟通则需要语言,在具体的语境选择合适的医学术语,进行合理地运用,不仅是对职业的尊重,也是对患者的尊重。通俗化的医学术语对于医生、患者、社会而言都是十分有利的。在医患沟通中,先通过专业术语的医学概念整合,再用合理的比喻表达把抽象的医疗检查或医疗手段具体形象化,用通俗易懂的事物或现象解构生硬的学术名词,这样不仅拉近了医生与患者间的距离,更让彼此间的对话增添可谈性,不给患者造成歧义或心理压力,从而促进医生与患者有效沟通。
语言的魅力需要医生好好把握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医生的表达能力和自身的医学水平具有同等或者更重要的地位。医患沟通中通俗的医学名词比较容易让患者理解,就好比宫颈癌FIGO分期,很多非医学专业的患者不能理解1、2、3、4期这些有什么差别,可以先向患者交代专业术语,再用通俗用语解释之,既体现了医生的权威,也向患者明确地解释了病情,不让患者误解。再如,“抽风”“中风”对于家属好理解,“惊厥”“脑梗死”让家属理解费劲。
医患关系是医疗行为中最基础、最活跃的因素。这种关系是在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中产生的,并在医生和患者的对话中建立起来的。因此,医患对话与沟通是医患关系的直接体现,能够体现出会话双方明显的社会标记。在医患沟通中,医生在首先使用语言达到交往及问诊的目的基础之上,其使用的针对患者病症和病征的术语来确认自己所从属的社会群体和社会身份。因此,医生所使用的医学术语可以用来确认其社会身份,更进一步讲能确定自己所属社会群体的细分群体的身份属性,形成了医学语言的职业变体,如呼吸科、心内科、消化内科和骨科等细分群体的身份标记。医生掌握着丰富的专业术语,在医患会话中的医生通过使用术语把自己置于不同于患者的言语地位,具有更高的语域,凸显出医生的社会角色属性。相比于使用通俗用语,专业术语是对医疗事件和疾病诊治的精确的描述,可以体现医生的身份属性和理论知识体系,如肚子痛——腹痛;大姨妈——月经;神经兮兮一惊一乍的——焦虑症;喉咙痛——咽痛;腰椎伸不直了——椎间盘突出症;痨病——肺结核;疳积——消化不良;抽风——惊厥;抽羊癫疯——癫痫等等,前者是通俗易懂的用语,可以更容易让公众理解,起到知识普及的方式,是医患沟通中医生在把握术语概念的基础上适应患者理解和交流的手段,后者是对于病灶的严谨定位和描述,更是专业身份的象征,而不是显得像“江湖郎中”“巫医术士”之类的通俗表达。
医学术语不仅有其科学文化即医学定位的特征,应同样具有其人文文化定位的语用功能。现代医学的发展和模式的转变,从生物医学模式转向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正在加速融进人文因素,已经逐渐从单纯的生理、病理思维定式中突破出来,越来越不可避免地将其与心理、社会和语用因素交织在一起。医学对健康和疾病的认识已逐步建立在对人的精神活动的认识、对人与社会的联系的认识基础之上,在认识并阐述生理、把握疾病本质并积累传承诊治经验、形成并繁荣医学文化起着根本性的作用。在医患沟通中准确、适度使用医学术语是医学教育社会化的一种转向,将医学专业术语通过通俗地讲解,使之更容易让普通老百姓理解,既达到了知识普及的目的,促进了医患术语的人文属性社会化延伸,同时也是医护工作者进行一种自我保护的语言措施。医学术语的运用与普及有利于提高社会大众的医学素质,有利用医学知识走向普通公众,促进对疾病的认知、预防和护理,是医学社会化的进步。因此,医学语言研究者和医务工作者应该重新审视医学术语在医患沟通中的语用功能和积极作用,医学术语本身在医患沟通中也应该得到足够的人文关怀和重视。
医学在本质上具有两重性,它既是一门科学,又是一门人学,需要人文精神的滋养。医学术语是这两重属性最直接的反映,因此,医学术语不应被视为医患沟通中一种“冷冰冰”的科学表达,而应该被视为联通医患双方的一种文化桥梁,具有积极的文化意义。长期以来,医学术语在医患沟通中被定位于一种科学、准确、规范的专业表达,不具备传播力;也因其深奥难懂可能导致医患交流障碍,不具备说服力。医学术语在医患沟通中的消极影响促使人们转向寻求其他积极的叙事法则和方式,力图进行有效的交流沟通,避免矛盾和纠纷。医患沟通中尽量不用或少用医学术语,并不是完全否认其人文意义和运用价值,关键是取决于具体的语境进行辩证地分析,合理地运用。医务人员和患者互为医患沟通中的“审美主客体”,这种审美怀着对人性的深切关爱,以健康为中心,具有很强的功利性。既然医学术语是医患沟通中最直接的概念沟通方式,合理有效地运用医学术语进行医患沟通,可以平衡交际双方的功利心态,将科学和情感自然地融进医疗行为和医患关系中,充分展现医学的人文属性和情怀。现代医学的国际化、社会化不断促进人文因素和医学科学加速融合,医学术语具备的社会功能和人文情怀应该在医患沟通中合理利用,从而有效改进和平衡医患关系,提高医患沟通的效率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