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伟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分工是社会中司空见惯但又至关重要的一种现象,对社会生活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在社会发展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或许正是因为分工与社会发展的关系如此之紧密,长期以来学界对分工问题的研究,主要注重分工与生产力发展、社会发展,分工与人的自由和解放,消灭分工的含义和途径等方面的问题,而对分工本身重视不够,对马克思曾特地做出过区分的社会分工与工场手工业分工二者之间的区别重视不够,因此没有看到工场手工业分工这种资本主义特有的分工方式的重大哲学意义,忽视了工场手工业分工对资本统治确立的重大作用。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揭示工场手工业分工在资本统治确立的过程中,也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建立的过程中,所起的重大作用和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揭示工场手工业分工的重大历史唯物主义内涵,启发对资本主义社会建立过程的新思考,启发对资本逻辑的新认识。
国内学界对分工问题的研究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兴起,当时集中于探讨消灭分工、分工与异化的关系等问题,随着研究的推进,这些问题依然没有淡出学界的视野,与此同时,对分工其他方面问题的研究也发展起来。总的来说,目前学界关于分工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关于分工与人的自由、发展和解放。有的学者认为在商品经济条件下,受制于资本增殖逻辑的生产力的发展,会增强工人的劳动强度,从而必然导致分工更加细化和固定化,进一步限制了每个人的自由活动空间,只有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扬弃社会分工才能实现个人自由,稍有遗憾的是,该学者似乎没有区分简单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也没有论证增强工人的劳动强度为什么会必然导致分工更加细化和固定化。(1)薛秀军:《分工与自由: 马克思分工理论的逻辑进路初探》,《哲学研究》2013年第4期。有的学者指出,在马克思的分工理论里,有自愿分工与自然分工之分,这两种分工的划分也反映了马克思对自由的看法,原始社会是自愿分工的初级阶段,分工没有强制性,但是个体没有职业选择的自由,共产主义社会是自愿分工的高级阶段,实现了个人自由,而阶级社会的分工是自然分工,具有强制性,因而马克思所设想的通往自由的路径是消除自然分工的外部强制。(2)郭忠华:《劳动分工与个人自由——对马克思、涂尔干、韦伯思想的比较》,《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有的学者认为,如果以分工的视角来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就肯定蕴含着人的发展问题,分工制约着人的全面发展,但是并不意味着要想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就要消灭所有的分工,而是要变革社会分工与人之间的关系,把人从分工的奴役下解放出来,使人成为分工的主人,因而人的发展要经过自然分工的原始全面性,到旧式分工的片面性,最终到达新式分工的全面的人。(3)王虎学:《马克思分工思想的人学意蕴——从“分工的观点”看“人”的发展》,《哲学动态》2011年第4期。还有的学者论述了马克思分工理论所内含的个人解放意蕴,人类社会的分工经历了原始的自然分工、私有制条件下的以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相分离为标志的社会分工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分工是人与人联合的内在技术组合方式,而到了第二阶段,分工变成了不同阶级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以及由此决定的不同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的外在反映,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分工变得更加专业化和固定化,使个人日益片面化和单向度化;而社会分工形塑了个人的独立意识,个人的独立意识与社会分工所形成的这种外在异己力量相冲突,渴求自我解放,从而形成了个人自我解放的必然指向;同时社会分工的发展也标志着生产力的发展,为人类解放奠定了现实基础。(4)薛秀军:《分工与解放:马克思分工理论的价值意蕴》,《哲学动态》2015年第10期。
其二,关于马克思分工思想的开端及其源头。学界大多数人认为马克思最早注意到分工问题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比如有的学者认为异化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主导的理论话语,具有理论总纲的性质,马克思最初关于分工的论述也是在异化这一总体性框架下进行的,马克思在追问异化的根源时发现了分工,并且在批判国民经济学的过程中阐明了分工的本质,因而异化构成了马克思分工思想的初始论域,美中不足的是,该学者并没有论证马克思在追问异化的根源时是如何发现了分工,而仅仅是提出了这个观点。(5)王虎学:《马克思分工思想的初始论域》,《江汉论坛》2013年第1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在对“异化”的不断追问过程中提出了自己的“异化劳动”理论,而后对“劳动异化”的进一步追问,使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第三笔记本”和《穆勒评注》中重点论述了交换和分工的关系,并且用分工来解释异化,开启了论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泛分工论”先河。(6)姚顺良:《从“异化劳动”到“谋生劳动”:青年马克思人本主义范式解构的开始——兼与张一兵教授的“穆勒笔记”解读商榷》,《马克思主义研究》2010年第7期。关于马克思分工思想的源头,有的学者认为,从源头上说以柏拉图为代表的古典思想家的天才创见历史地成为马克思研究分工的出发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首次对分工问题进行了系统的考察进而为马克思分析分工奠定了坚实基础,然而遗憾的是,该学者并没有分析马克思的分工思想跟历史上这些学者的分工思想有何关系,亦即未说明马克思的分工思想为什么来源于这些思想,而仅仅是提出了观点。(7)王虎学、万姿姿:《马克思分工思想探源(上)》,《岭南学刊》2012年第6期。有的学者指出,古希腊思想家色诺芬和柏拉图给了马克思关于分工的启示,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斯密和李嘉图直接影响了马克思对分工的看法,而欧文、傅里叶等英法空想社会主义者则给马克思起到了借鉴作用。(8)王磊:《马克思社会分工理论的思想来源、形成轨迹与发展脉络》,《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还有学者指出,马克思关于分工的理论不仅仅是受到弗格森或者斯密单方面的启示,而是在生产实践的基础上,融合了二者关于分工的看法,把分工置于政治经济学的语境中来考察,进而构建了历史唯物主义。(9)洪燕妮:《重思马克思“劳动分工”思想的源头》,《哲学动态》2016年第3期。
其三,关于分工的本质。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学者归纳了关于分工本质的五种观点:分工是生产力不可缺少的因素;分工意味着形成一定经济关系的社会过程,是生产关系的构成要素;分工不但不在生产关系的范围内,而且不在生产力的范围内,它是生产力运动的一种基本形式,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中介;分工是劳动的社会存在形式;分工不仅跟生产关系有关,而且跟生产力有关,兼具二者的属性。(10)韩庆祥:《分工研究述评》,《哲学动态》1986年第12期。时至今日,学界关于分工本质的研究也基本上没有超出这几种观点,比如有人认为分工和协作属于生产力范畴,不属于生产关系。(11)鲁品越:《生产关系理论的当代重构》,《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1期。有学者指出,分工是一个社会中各种劳动之间互相影响和制约的活动过程,而这种活动过程和体系会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变化。(12)许崇正:《论分工与人的全面发展》,《学术月刊》2006年第10期。也有学者认为上述几种观点并没有全面揭示分工的本质,因为一般地说,分工的本质是人类社会活动的组织形式,是人开展社会活动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也是社会的运筹性要素。社会运筹性要素有调节和配置其他社会要素以使它们科学组合成有活力的社会有机体的功能,因而不能把作为社会的运筹性要素的分工归入生产力、生产关系等人类社会的某一个层次、某一个领域、某一种活动,它是联结人类社会各个层次、各个领域、各种活动的枢纽。(13)赵家祥:《从分工的社会作用揭示分工的本质》,《河北学刊》1990年第2期。该学者还把分工划分为四个发展阶段,并特别研究了自发分工的本质。(14)赵家祥:《分工的实质及其社会作用》,《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06年第3期。
其四,关于消灭分工。在1846年由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开创历史唯物主义新纪元的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们提出了“消灭分工”,但是并没有展开论述消灭分工的确切含义和具体办法。国内学界对消灭分工问题饶有兴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讨论,直到现在仍是热点话题之一。综合看来,大多数学者认为消灭分工只是消灭把个人固定于某个领域、具有强制性的旧式分工,而不是消灭分工本身,共产主义社会仍然有分工,但那时候的分工是完全不同于旧式分工的新式分工,新式分工建立在废除旧式分工的基础上,废除旧式分工的办法是发展社会生产力、进行社会革命等等。比如有的学者指出,消灭分工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分工都消失了,只是意味着自发分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觉分工,即在社会调节之下有目的有计划的自愿的分工。在将来的自觉分工中,各种劳动之间的分工仍然还有,但是各个劳动者之间的分工已经不复存在,也就是说一个人能够进行多种劳动、从事多个行业,不再被单一的劳动和行业所桎梏,而要想达到这一步,只有通过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生产方式。(15)赵家祥:《〈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分工理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7期。有的学者从经济发展的视角指出,消灭分工指的是消除“劳动异化导致强制性分工进而导致私有制的出现”这个连锁机制,从根源上消灭异化劳动,从而也就消除了劳动者被迫接受的强制性分工,但是经济的发展是无限的,因而不同劳动之间的分工是永远存在的,只是将来的分工是建立在与私有制不同的所有制基础上的非强制性分工。(16)周绍东:《以劳动与分工为硬核的马克思经济发展理论研究》,《社会主义研究》2013年第1期。有的学者从人的发展的角度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的消灭分工不是要取消所有的分工,而是要取消引起私有制和阶级对立的社会分工,从而使个人的才能得以充分发挥。(17)张新:《马克思主义历史与现实的理论探索》,《张新自选集》,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7页。还有的学者认为消灭分工的办法是提高社会生产力,建设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从而奠定阶级消亡和国家消亡的基础;还要全面提高劳动者的综合素质,彻底消灭脑体分工,提高每个人的能力,使之成为全面发展的人。(18)高中华、徐岩:《马克思主义分工理论的现实启示》,《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年第5期。
其五,少量关于工场手工业分工及其与社会分工的区别的研究。有的学者在谈及分工的历史形态时提到了马克思所区分的工场手工业分工与社会分工二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19)赵家祥:《〈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分工理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7期。有的学者从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两个角度讨论了马克思的分工思想,察觉到了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二者之间的一些不同,而且初步探讨了劳动分工与资本权力问题,但是在探讨资本权力问题时,他又没有再区分社会分工和工场手工业分工;(20)仰海峰:《资本逻辑与分工理论——以〈资本论〉为基础的哲学探讨》,《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6年第2期。还有的学者虽然也注意到了社会分工与工场手工业分工的不同,但是他们或者把工场手工业分工等同于企业内分工,(21)崔向阳、钱书法:《论马克思社会分工制度理论的科学内涵及其理论贡献》,《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0年第4期。或者把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生产内部分工混同起来,(22)徐丹:《马克思分工理论的演变逻辑及其学术意义》,《江苏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并未注意到工场手工业分工的特殊性质。
除此之外,还有学者从分工的视角区分了两种全球化模式,一种是以“一带一路”为载体的新型全球化模式,另一种是西方大国主导的全球化模式,并阐述了两种全球化模式在增长方式、参与方式、合作方式、利益分享模式等方面的不同。(23)朱燕:《马克思主义分工理论视角下两种经济全球化模式比较研究》,《马克思主义研究》2017年第10期。
可见,在目前学界关于分工问题的研究中,对工场手工业分工这种在资本主义特定发展阶段上出现的特定分工形式还不够重视,对工场手工业分工与社会分工的区别也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对工场手工业分工在资本统治建立过程中所起作用的研究更是空白。
工场手工业分工是在工场手工业中形成的,在工场手工业出现之前,自然就没有社会分工和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区分。在工场手工业出现之后,大多数学者,包括早期的马克思,他们并没有区分社会分工和工场手工业分工,例如亚当·斯密把资本主义手工工场内部的分工,即工场手工业分工,看成是社会分工的比较容易理解的具体的实例,“为使读者易于理解社会一般业务分工所产生的结果,我现在来讨论个别制造业(指工场手工业,笔者注)分工状况。”(24)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页。而且他认为社会分工和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区分是主观的,只是对观察者来说才存在的,因为在工场手工业中“从事各个部门工作的人,往往可集合在同一工厂(指手工工场,笔者注)内,使观察者能一览无遗。反之,那些大制造业,要供给大多数人的大量需要,所以,各工作部门都雇有许许多多劳动者,要把这许许多多劳动者集合在一个厂内,势不可能……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25)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3页。。因此,在亚当·斯密看来,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是同一个东西,他在《国富论》中谈完制针手工工场的分工后,接着说道,虽然其他的手工行业不能像制针行业这样有如此细致的分工,它们的操作也没有变得像制针行业这么简单,但是分工在这些行业所产生的效果是一样的,即分工提高了它们的劳动生产力,而之所以有各行各业的产生和分立,也是因为分工有增加劳动生产率的好处。(26)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4-5页。
马克思在深入研究政治经济学后,明确区分了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这是马克思思想发展历程的一个重要节点。他在借鉴弗雷德里克·斯卡尔培克的观点的基础上,将分工划分为个别分工、特殊分工和一般分工三个种类,“单就劳动本身来说,可以把社会生产分为农业、工业等大类,叫作一般的分工;把这些生产大类分为种和亚种,叫做特殊的分工;把工场内部的分工,叫做个别的分工”(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06-407页。。其中的特殊分工和一般分工均属于社会分工,工场内部的分工即工场手工业分工。工场手工业分工与社会分工有十分紧密的联系,工场手工业分工以社会分工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为基础,工场手工业分工又会反作用于社会分工,即增加社会分工的种类,推动社会分工的发展。除此之外,工场手工业分工与社会分工也有着许多的相似点,比如在社会分工中,很多社会生产部门生产的只是一种中间产品,这种中间产品是下一个社会生产部门的原料,而它自己的原料又是其他社会生产部门的产品,最终形态的产品是这些社会生产部门的特殊劳动的结合产品,这就与工场手工业中的情形十分相似。每个局部工人或者局部工人小组负责产品生产的一个特定阶段,最终生产出来的产品是它所经过的各个不同阶段的局部工人或者局部工人小组的特殊劳动的结合产品。
工场手工业分工与社会分工有本质上的区别。首先,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的起点不同。我们知道,工场手工业分工的起点是一定人数的工人在同一资本的指挥下协同劳动,就像马克思曾说过的,同时在一起工作的大量的工人,是工场手工业分工产生的前提,(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8页。劳动者集合在一个手工作坊是工场手工业分工发展的基础(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67页。。也就是说,工场手工业分工的起点就是工场手工业的起点,而一定数量的工人受同一个资本指挥不仅是资本主义一般协作的起点而且是工场手工业的起点。(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6页。起初,许多不同种类的独立手工业者,或者许多同一种类型的独立手工业者,在同一个资本的雇佣下集中到一个工场里劳动,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工场手工业的二重起源,这时各手工业者还是独立地进行劳动,工场里只存在着简单协作。后来,工人们发现如果每个人固定地从事某项操作,劳动生产率就会大大提高,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生产过程被分解成各种特殊操作,独立的手工业者逐渐丧失了独立性,成为负责某项特殊操作的局部工人,工场手工业分工由此产生。举个例子,在制针行业的手工工场中,起初一个人制针需要包揽抽铁线、拉直、切截、消尖、打磨等各种工作,随着时间的推进,“装圆头,涂白色,乃至包装,都是专门的职业……这十八种操作,分由十八个专门工人担任”(31)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4页。。社会分工的起点是一定数量和密度的人口,马克思说:“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是社会内部分工的物质前提。”(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8页。纵观整个人类历史,社会分工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出现,它也是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发展起来的。一方面,在原始的共同体内部,如在氏族之中,很早就产生了基于性别、年龄等人的生理特性的自然分工,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原始共同体的扩大,特别是一个共同体被另一个共同体所征服,分工也扩大了。另一方面,在共同体之间,由于各自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不一样,各自的资源禀赋不同,从而生产出来的产品种类不一样,再加上在人类社会初期以独立资格相互交往的是共同体而不是个人,(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7页。因此不同的共同体之间的接触造成了最初的产品交换,最初交换的这些产品逐渐变成商品,正是这些商品交换,使各个共同体成为社会总生产的各个部门,共同体之间的分工产生。
其次,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生产的产品的性质不同以及分工的中介不同。众所周知,在社会分工中,各社会生产部门生产的产品是用来跟其他社会生产部门交换的独立的商品,例如农民生产的小麦,鞋匠生产的皮鞋,都是用来交换的独立商品。在工场手工业分工中,局部工人生产的不是独立的商品,而是提供给下一阶段的局部工人继续加工的中间制品,“每个局部工人的局部产品同时只是同一制品的特殊的发展阶段,所以,一个工人是给另一个工人,或一组工人是给另一组工人提供原料。一个工人的劳动结果,成了另一个工人劳动的起点。”(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0页。只有局部工人们的最终产品才是商品,就像马克思所说的,局部工人单独不生产商品,只有他们的共同产品才转化为商品。(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1页。除此之外,两种分工的中介也不相同,社会分工以商品交换为中介,即以不同劳动部门之间的商品买卖为中介,而工场手工业分工以大量不同工人的劳动力同时出卖给同一个资本家,这个资本家把这些劳动力作为一个结合劳动力来使用为中介。(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2页。
再次,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二者的生产资料分布方式不同以及分工所服从的权威不同。显而易见,在工场手工业分工中,生产资料全部归一个资本家所有,集中在这个资本家手里;而在社会分工中,生产资料分散在不同的相互独立的商品生产者手中。与此相联系,在工场手工业分工中,掌握生产资料的资本家是绝对的权威,对生产有绝对的控制权,大量的雇佣工人只是从属于这个资本家的总的生产机构的一部分,必须绝对服从资本家;而在社会分工中,则没有必须服从的权威,各社会生产部门以及各商品生产者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相互竞争或者合作。
最后,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的生产的计划性和规则性不同。在工场手工业分工中,生产是有计划的,产量、时间安排等都是事先规划好的;在社会分工中,生产是杂乱无章的,每个社会生产部门生产多少产品、在什么时间生产,全都没有组织计划性。此外,在工场内部,生产具有很强的规则性,各个生产阶段的局部工人数量或者局部工人小组数量保持一定的比例,马克思曾举例说,活字铸造业的铸工每人每小时可以铸造2000个字,切工每人每小时可以切开4000个字,磨工每人每小时可以磨8000个字,若资本家雇佣1个磨工则需要雇佣4个铸工和2个切工。(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1页。而且每个局部操作所需要的时间也是规定的,不能随意变动。每个局部工人在自己所负责的职能上只能使用规定的时间,因而形成了与独立的手工业和简单协作中迥然相异的连续性、计划性和规则性,(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0页。所以“工场手工业的分工在发展社会劳动过程的质的组成的同时,也发展了它的量的规则和比例性”(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1页。。而在社会分工中,生产没有规则性,生产资料和商品生产者在不同社会生产部门的分配比例,完全是偶然的和任意的,而且生产每一种特殊商品所需要的时间占整个社会所能支配的全部劳动时间的比例由价值规律自发地、盲目地调节,虽然不同社会生产部门经常力求保持平衡,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这种平衡经常遭到破坏。
总之,虽然工场手工业分工和社会分工经常被人混淆,从表面上看也极为相似,但是它们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种分工,正如马克思所说,“整个社会内的分工,不论是否以商品交换为中介,是各种经济的社会形态所共有的,而工场手工业分工却完全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独特创造”(4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5-416页。。
工场手工业分工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独特创造物,反过来又深深影响了资本,深深影响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资本迅速积累和扩张。
如前文所述,工场手工业分工的起点是人数较多的工人在同一资本的雇佣下共同劳动,而“许多人在同一生产过程中,或在不同的但相互联系的生产过程中,有计划地一起协同劳动,这种劳动形式叫做协作”(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8页。,这也就是说,协作是工场手工业分工的起点,工场手工业分工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协作,正如马克思所说,“分工是一种特殊的、有专业划分的、进一步发展的协作形式……简单协作是完成同一工作的许多工人的协同动作。分工是生产同一种商品的各个不同部分的许多工人在一个资本的指挥下的协作”(4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01页。。工场手工业分工由于其协作性质,即使在没有改变原有手工业劳动方式的情况下,也会引起生产过程的物质条件的变革,实现生产资料的节约,马克思曾举例,相比于能容纳20个织布工人和20台织布机的房间来说,一个织布者带两个帮工工作的房间肯定要小得多,但是建造一座能容纳20个人同时劳动的建筑物比建造10座只能容纳2个人的建筑物所耗费的劳动量要少得多,所以集聚在一起的共同使用的生产资料的价值,同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果的增加不成比例(4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7页。。生产资料的节约,减少了资本家扩大再生产所需要的预付资本额,使得资本家以较少的资本投入获得了与以前相同的剩余价值。与此同时,与工人生活必需品相关的社会生产部门在生产资料上的节约,会使得这些部门的商品变得更便宜,从而使劳动力的价值降低,进而使资本家所获得的剩余价值增多。这样一来,资本家不仅扩大再生产更容易了,而且有更多的剩余价值用来扩大再生产。也就是说,资本的扩张变得更容易了,扩张的规模也变得更大了,工场手工业分工实现了生产资料的节约,从而加速了资本的扩张。
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协作性质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在协作中,雇佣工人们由于相互接触会引起竞争和比赛心理,比单个人工作时精神更加亢奋,工作效率更高(4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9页。,因而在相同的时间内,许多工人在一起劳动所生产的产品量,比每个工人单独劳动所生产的产品量的总和要多得多,马克思曾举例说,100个工人一起协作,工作一天所完成的工作量,不仅比1个工人工作100天所完成的工作量要多,而且比100个单个的工人工作1天所完成的工作量还要多。(4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292页。协作不但提高了单个工人的个人生产力,而且还创造了一种新的生产力,即结合劳动的生产力,产生了1+1>2的效应,结合劳动所产生的效果或者是1个工人的劳动根本无法达到的,或者需要他工作更长的时间,或者他只能在极小的规模上实现。(4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8页。这是因为,首先,在协作中,工人们不管从事相同的工作还是不同的工作,他们每一个人的劳动都属于总劳动的一个组成部分,代表这个总劳动过程的各个不同阶段,相比于单个工人完成这些不同的劳动阶段来说,劳动对象可以更快地通过这些阶段,即以更少的时间通过同样的空间,从而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例如,几十个瓦匠站成一排把建筑用砖从地上传到脚手架的上面,虽然他们每个人做的是同一件事——移动砖头,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动作组成了一个总动作的连续部分,构成了砖头在这个总劳动过程中所必须经历的各个阶段,所以他们比一个瓦匠搬砖上下脚手架的效率要高得多。(4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9-380页。特别是在工场手工业这种特定形式的协作中,原来分散的独立的手工业集合到一个资本家的手工工场里,这样就缩短了产品各个生产阶段之间的空间距离,劳动对象通过各个生产阶段所需要的时间就更少了,劳动生产率就更高了。其次,协作可以扩大劳动的作用范围,使产品的各个部分同时成长、各个生产阶段同时进行,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比如在制针工场手工业中,若把整个手工工场看成是一个总机构,则制针的原料就同时处于生产的各个不同阶段上,由许多局部工人组成的总体工人可以同时进行拉针条、切断、磨尖等工作,原来在独立的手工业中不同的工作阶段由时间上的依次进行变为空间上的同时并存,所以在相同时间内制造了更多的产品。(4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99页。总而言之,“协作的结果是,与同样多的人分散劳动相比,通过协作能够在较短的时间里生产出同一些东西,或者说通过协作能够生产出在另一些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生产的使用价值。”(4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292页。
此外,就工场手工业分工本身而言,它也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它把独立的手工业者变成终身固定地从事某项局部操作的局部工人,正如马克思所言,手工业的各种操作分离和独立之后,工人们就按照他们各自所擅长的技能分组,如果说雇佣工人的天赋和技能是工场手工业分工发展的基础,那么一旦工场手工业建立之后,天生适合从事特定工作的片面劳动能力就发展起来。(5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4页。一个局部工人经常重复同一种简单的操作,以这种局部劳动为专门职能,注意力就会更加集中,久而久之,局部工人的劳动方法变得更加完善,劳动熟练程度也大大增加,而“劳动者熟练程度的增进,势必增加他所能完成的工作量”(51)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6页。,因此工场手工业“与独立的手工业比较,在较短时间内能生产出较多的东西,或者说,劳动生产力提高了”(5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93页。。除此之外,与独立的手工业者为了依次完成生产过程的各个操作而不断变换位置和工具相比,在工场手工业分工中,局部工人连续不断地从事同一种操作,不需要变换位置,也不需要更换工具,从而免除了从一项动作转移到另一项动作而损失的时间,由于节省这些时间所得到好处,比我们通常想象的要大得多,(53)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7页。劳动生产率又获得大幅度提高。与此同时,“一旦劳动过程的不同操作彼此分离,并且每一种局部操作在局部工人手中获得最合适的因而是专门的形式,过去用于不同目的的工具就必然要发生变化。”(5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96页。变化的方向是分化和专门化。劳动工具的分化使生产过程的每一种特殊操作都有与之相适应的特殊工具,劳动工具的专门化使每一种专门工具适应于每一个专门的局部工人。劳动工具的分化和专门化又促进了工具的简化、改进和多样化。劳动工具的这种发展和完善又促进了劳动生产率的提高。
劳动生产率得到大幅度提高之后,资本家的手工工场在更短的时间内可以生产更多的商品,极大地降低了生产单个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因而降低了单个商品的价值量,使商品变得更便宜。随着作为工人必要生活资料的商品的便宜,劳动力的价值就降低了,从而减少了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增加了剩余劳动时间,使资本家获得的剩余价值大大增多。这就产生了与生产资料的节约相同的效应,使资本扩张的规模变得更大。与此同时,即使在资本周转速度不变的情况下,较之以前大大增加的剩余价值不断地转化为资本,也使资本积累的速度大大加快,加速了资本积累的进程。
如前文所述,工场手工业分工把生产过程分解成一系列的局部操作,每种局部操作由一定数量的局部工人来完成,因而增加工人人数成为技术上的必要。再者,前文已经提到过,工场手工业分工使生产具有很强的规则性,各个生产阶段的局部工人或局部工人小组的数量是确定的,各个生产阶段之间的局部工人或局部工人小组的比例也是确定的,因而要想扩大生产规模,或者再进一步分工,工人人数必须按倍数增加。工人人数按倍数增加之后,所消耗的原料的数量也就按倍数增加,再加上由分工所导致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原料数量就增加得更多了。与此同时,工具、厂房等劳动资料的规模也必须扩大。所以,工场手工业分工的技术性质使“社会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越来越多地转化为资本”(5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6页。,扩大了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加速了资本的积累和扩张,使资本的规模越来越大。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工场手工业分工实现了劳动条件的节约,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使社会上更多的物质资料转化为资本,从而使资本再生产的速度更快、规模更大,加速了资本的积累,加快了资本的扩张,使资本进入到各个社会生产领域。
提到微观权力,就不能不提到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福柯批评了传统的权力理论及其研究方法,转而注重权力发挥作用的各种经验性局部,从具体和细微的层面来研究权力是如何发生以及如何运作的,分析权力的“微观物理机制”,建立起微观权力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56)参阅福柯的《规训与惩罚》《权力的眼睛》《性经验史》《知识与权力》《疯癫与文明》等著作。正如塞尔杜(Michel de Certeau) 所指出的那样,在一个社会中,不仅存在着某种“占突出地位的实践”(foreground practices),而且存在着无数“微小的实践”(minor practices),这些“微小实践”形态多样,散布在社会空间中。(57)Michel de Certeau,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p.48.福柯所研究的微观形式的权力,就是这些“微小实践”,福柯把权力看成“一组确立人们的地位和行为方式、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力量”(58)J.丹纳赫等:《理解福柯》,刘瑾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56页。。一位学者总结得恰到好处:“所谓‘微观权力’,不是庞大的国家机器、市场机制和阶级团体等庞大的组织性、机构性力量,而是一系列更加细微、隐蔽和宽泛的权力机制;它超出国家和市场范畴之外,广泛渗透于日常生活细节之中,表现为惩罚权力、规训权力、知识权力、话语权力和生命权力等直接作用于个体身体和生命过程,并对个人的言行举止、生活时间、生命节奏进行管理的权力形式。”(59)郗戈:《资本、权力与现代性: 马克思与福柯的思想对话》,《哲学动态》2010年第12期。
借鉴福柯的研究,所谓资本的微观权力是指,相对于生产过程中资本家对工人的直接指挥和控制而言的,不仅存在于生产过程之中而且存在于生产过程之外的资本对工人的无形而间接的影响、控制和操纵。工场手工业分工不仅加速了资本的扩张,而且还建立了资本的微观权力机制。资本在最初产生的时候,并没有改变劳动方式,由于资本家别无选择,劳动力市场上有什么样的劳动力,资本家就使用什么样的劳动力,所以资本家所采用的劳动跟没有资本家时期的劳动是一样的。(6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6页。资本只是将一大批独立的手工业者变成雇佣工人,集合到一个手工工场中进行生产。“初期的工场手工业,除了同一资本同时雇佣的工人人数较多而外,和行会手工业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行会师傅的作坊只是扩大了而已。”(6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74页。随着工场手工业分工的产生和进一步发展,工人们的劳动方式改变了,资本的微观权力机制逐渐建立起来。
第一,工场手工业分工把独立的手工业者变成终生从事单一操作的局部工人,使之丧失了独立性,成为资本家的手工工场的附庸。在工场手工业早期,雇佣工人还掌握着原来的完整的手工业技艺,能够独立地生产一件物品,但是他没有生产资料,所以他只能在工场里为资本家生产,此时的工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活动场所,一个进行生产的物理空间,离开了工场,他依旧能够生产。工场手工业分工产生以后,雇佣工人从全面工人变成局部工人,只负责整个产品生产流程的一个特定生产阶段的一项特殊操作,久而久之丧失了原有的手工业技艺、能力和习惯。“一方面随着分工的扩大,另一方面随着资本的积累,工人日益完全依赖于劳动,依赖于一定的、极其片面的、机器般的劳动。”(6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0页。这时候资本家的工场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生产场所,更是他的劳动能力得以发挥、生存得以继续的必需条件,是他的唯一依靠,离开了手工工场,他就无法生产,他就变成了无用之人,他就丧失了生存能力。工人变成了工场的附属品,资本对工人的控制由有形变成了无形,且大大加强。正如马克思所说,最开始是因为工人没有生产资料,如果他不把劳动力出卖给资本家,他就无法进行生产;现在是因为工人已经不能独立进行生产,已经丧失了独立生产的能力,如果他不把劳动力卖给资本家,他的劳动力就得不到利用,就成为无用的东西,他的劳动力只有处于资本家工场里的那种联系中才能发挥作用,因而工人只能作为资本家手工工场的附属物进行生产活动,工场手工业分工在他们身上打上了他们是资本的财产的烙印。(6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7-418页。
第二,工场手工业分工不仅使雇佣工人丧失了独立性,而且使其在身体上和智力上畸形化发展,把雇佣工人变成畸形物,从而进一步加强了资本对雇佣工人的无形控制,增强了雇佣工人对资本的依赖。关于工场手工业分工对工人能力的影响,英国思想家亚当·弗格森就曾说过,很多手工艺不需要工人有很强的能力,反而在工人的情感和理智受到压抑时会取得最大的成效,无知是勤劳之母,有了思考和想象力反而容易出错,手工制造业最繁荣的地方的人们往往最不注重思考,而且缺乏想象力,只是把工场看成是一台由人做零件的发动机。(64)亚当·弗格森:《文明社会史论》, 林本椿、王绍祥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04-205页。工人由于终身从事一项或几项简单的操作,“他就没有机会来发挥他的智力或运用他的发明才能来寻找解除困难的方法,因为他永远不会碰到困难。这一来,他自然要失掉努力的习惯,而变成最愚钝最无知的人”(65)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第348页。。变成这种局部操作的自动的工具,在身体上和智力上都受到摧残。工场手工业“以自己特有的分工才从生命的根源上侵袭着个人,所以工场手工业时期也首先给工业病理学提供了材料和刺激力”(6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20页。。与雇佣工人的畸形相对应,资本则获得了智力上的全面性和丰富性,获得了对雇佣工人的无形的牢固的统治,“局部工人所失去的东西,都集中在和他们对立的资本上面了。工场手工业分工的一个产物,就是物质生产过程的智力作为他人的财产和统治工人的力量同工人相对立”(6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18页。。
第三,在工场手工业早期,工人在资本家的指挥下进行劳动,是因为他们在为资本家劳动,而不是为自己劳动,这种指挥只是形式上的,没有资本家的指挥,工人们同样可以顺利地完成生产。但是,随着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出现,生产过程被分解成一系列的过程、阶段、操作,并分由不同的工人或工人小组承担,这种以分工为基础的大范围的协作生产,没有指挥就无法顺利进行,因而资本家对工人的指挥就成为实质上的、必要的了,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的指挥发展成为劳动过程本身的进行所必要的条件,成为实际的生产条件。现在,在生产场所不能缺少资本家的命令,就像在战场上不能缺少将军的命令一样”(6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384页。。与此同时,这些被分解的过程、阶段、操作是按计划分配给工人的,“各种工人按照某种规则被固定在这些操作上”(6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355页。,并且不同过程、阶段、操作之间的衔接也要遵循某种规则,这样生产才能顺利进行。这就使工人形成一种认识,即服从资本家的指挥和生产的规则、纪律是生产上的必要,是生产技术上的要求。久而久之,服从人格化的资本即资本家的权威、服从生产纪律就成为了深入工人人心的日常观念甚至行为准则,获得了工人心理上的认可,资本对工人的控制由外在控制变成内在控制,变得更加深入、更加严密、更加无形。
第四,工场手工业分工产生之后,从事不同的操作所需要的技能的复杂程度不一样,所需要的力量的大小不一样,所需要的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不同。有些操作需要花费比较大的体力,有些操作需要灵活的技巧,还有些操作需要全神贯注等等,(7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04页。因而承担不同操作职能的局部工人所需要的教育培训内容和程度极不相同,从而不同工人的劳动力的价值也极不相同。因此,在工场手工业中就形成了一种工人的等级制度,工人分裂为不同的等级,分裂为熟练工人和非熟练工人,并且形成了与之相适应的工资等级制度。处于不同等级的工人,地位不同,获得的收入不同,甚至相差悬殊。在这种等级制度下,工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秩序,低等级的工人羡慕高等级的工人,希望通过提高自己的技能有朝一日成为高等级的工人,获得更高的工资和地位,高等级的工人则希望成为更高等级的工人,工人看到了改善自己境况的“希望”。这种等级制度同时也加剧了工人之间的竞争。虚幻的“希望”和加剧的竞争淡化了工人的阶级意识,弱化了工人之间的团结,缓解了工人对现实的不满,增强了工人对资本的接受和认可,从而增强了资本对工人的无形控制。
第五,如前文所述,工人们因工场手工业分工所创造的结合劳动的生产力不耗费资本分文却被资本无偿占有,成为“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7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8页。,从而更进一步增强了资本对工人的无形控制。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始出现,到资本统治的确立亦即资本主义社会的建立,是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在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工场手工业分工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工场手工业分工是不同于社会分工的一种特殊分工,它产生于资本主义生产初期的工场手工业中。在工场手工业早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稳固,劳动对资本的隶属只是形式隶属,手工工场只是扩大了的作坊而已。随着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发展和发达,它虽然“不能掌握全部社会生产”(7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26页。,但是它一方面大大加快了资本的积累和扩张,另一方面建立了资本的微观权力机制,从而扩大和稳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劳动对资本的隶属逐渐从形式隶属向实质隶属转变,从实质上确立了资本的统治,推动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建立。
工场手工业分工还生产出机器,“工场手工业最完善的产物之一,是生产劳动工具本身特别是生产当时已经采用的复杂的机械装置的工场……工场手工业分工的这一产物,又生产出机器”(7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426页。,从而推动建立了机器大工业,彻底完成了劳动对资本的形式隶属向实质隶属的转变,将资本主义社会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总之,工场手工业分工是剩余价值生产的重要手段,是资本积累和资本扩张的加速器,是资本再生产的重要保证,是建立资本微观权力机制的重要途径,是资本统治的奠定者,这也正是以往的研究所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