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婷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444)
集体记忆是维系一个族群绵延的重要依凭,文化仪式作为具有象征功能的符号,有维护社会机制的作用。作为一种被延续的文化仪式,《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以民族想象的方式介入个体的自我认同,构建着大众的集体记忆,并通过一定的叙事策略对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进行取舍和加工,再现社会发展变迁的图景,它回顾过去、书写现在、展望未来。但当下各媒体为争夺话语权造成媒介竞技的局面,社会中充斥着价值各异、信息泛滥的情况,这可能造成集体记忆消散的困境。因此,在媒介竞技下,《南方周末》新年献词如何破解困境,建构集体记忆成为一个值得思考的文化议题。
新年献词由新年贺词演变而来,古时新年贺词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皇帝贺词;一类是民间贺词。作为一种文化仪式,新年贺词使得参与者在特定的时空场域分享互动之后产生相通的心理体验,统治者借助新年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书写新年贺词凝聚人心,巩固自己的统治。
作为维系秩序的特殊方式,仪式活动尤为重要,它通过仪式化的建构实现承载、传播文化的功能。一个群体通过具有象征性的文化仪式活动,形成他们的集体记忆,展现不同时代的社会风貌,从文化传承方式的角度展现文明发展的规律。传统仪式活动局限性较大,群众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以及特定文化环境下参与到一系列规定性的文化程式中,如皇帝登基、加冠仪式等,但随着社会的演变以及大众媒介的兴起,文化仪式活动的程式不断变革,新年献词从内容到发布形式也不断嬗变,但其承载的促使集体对社会产生认同感、归属感的功能没有改变。
古时,作为维系秩序的特殊方式,组织者通过构建仪式场域,震慑观众,展示权威秩序,并通过不断延续这种具有象征性的仪式活动构建出某种一致性,达到教化民众,维护社会等级秩序稳定的目的。当下,组织者借助媒介平台与参与者积极互动实现仪式传播的文化意义共享, 构建集体记忆, 维护与群体的关系。
分析近十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发现,编辑选取当下最具热度的公共事件为内容, 如“玉树地震”“伪劣疫苗”和“英国脱欧”等, 主题上凸显时代风貌,一方面“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命运共同体”“开拓新丝路”展现着时代发展方向;另一方面“微软小冰”“阿尔法狗”成为21世纪技术变革的时代表征。主题意义上的宏大和对热点事件的聚焦有助于构建民族认同的集体记忆。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著作《想象的共同体》中表达过他的“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这一观点, 揭示了隐藏于“想象的共同体”背后的力量——大众传媒是促进民族共同体非常重要的因素[1]。《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作为一种传播媒介为重现民族这种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技术手段,它把具有民族性与时代性特征的事件逐一列举,唤起民众记忆,通过主题的升华使民众增强对国家的认同感,从而形成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
构建集体记忆需要对事件进行聚焦,而事件构成的重要要素是人。《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从“人”这一微观视角切入,一方面体现着人文关怀理念,另一方面有助于民众确认自己在社会分工中的身份定位,再现不同时代社会中人的相似行动,可视为集体记忆的一种延续。无论是2016年描写的“社会精英、草根平民”,还是2019年描绘的“田间耕耘者、流水线上的工作者、敲代码的程序员”,都起到了“镜子”一样的作用,受众可从分工不同的群体中看到自己从而产生相通的心理体验。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南方周末》新年献词通过对受众身份的确定,为自我认同提供实质性的内涵,增强个体在社会中的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有助于构建属于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按照叙事学理论,每一种视角都有不同的功能和作用,不同的叙事视角带给读者不同的体验。热奈特说:“视点决定投影方向的人物是谁和叙述者是谁这两个不同的问题。”[2]叙述者以谁的口吻叙说事件决定了信息与叙述者和读者的关系。因而在新年献词中,叙述者不仅运用全知视角客观展现社会发展的过程,并且还通过内聚焦叙述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如2018年新年献词中的描写,“我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我们”进出写字楼,“我们”看到阿拉善沙漠的沙生植物在公益人脚下不断绵延。“我”和“我们”第一人称的高频使用不仅让读者被置于与叙述者平等的位置上, 同时也使得新年献词的传播中介身份被隐藏,读者由此更易接受文本中传递的内容,受众通过新年献词看到不同群体的“我们”共同建构社会图景,形成属于我们这一时代的集体记忆。
不同于一般的新闻报道,《南方周末》新年献词具有报道语体和艺术语体兼具的特点。词汇方面为保持规范性与创新性的统一, 多选用社会热点词,如: 众筹、大数据、打虎拍蝇等;句法方面,由于篇幅的限制,句式必须简明得体;修辞上则多采用排比、层递的艺术手法。比如,2019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中对排比句的使用:“当你告别象牙塔走向职场, 却发现期望与现实之间落差巨大的时候;当你为了一个并不大的单子费尽唇舌,但甲方还是不置可否的时候;当你人过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却为了工作与家人的平衡筋疲力尽的时候……”节奏鲜明、长于抒情的排比增强了语言的气势和表达效果,散文化的语言风格柔化了严肃的主题,贴近民众生活的角度则引发读者感性的心理共鸣。人类学家华莱士认为:“仪式的主要功能是减少忧虑并保持高度的信心,使人们保持一致的形式来应对现实。”[3]新年献词作为一种文化仪式通过多元化视角和散文化的语言记叙并传承着社会集体记忆,由此促进参与者心理场域的形成达成一种精神共识,凝聚社会力量。
新媒体对于集体记忆的影响是革命性的,互联网促使集体聚集由限制性较大的现实空间转向便捷的虚拟空间,在互联网的媒介空间下,群体之间形成了共有的交流平台,集体成员可借助媒介平台为集体记忆添砖加瓦,使之成为一个趋于完整的集体记忆库。媒介作为一种文化仪式嵌入到现代人的集体记忆中,不再是简单的接受、传播信息。新年到来会使大众联想到新年献词的发布,媒介的发达使得新年献词一经发布便可在瞬间挑起集体记忆的敏感神经,因此,搭建以叙事为思路,媒介为平台,文化为维度的传播机制,有助于媒介与传播活动一起渗入整个社会的肌理之中,维系社会的集体记忆。
大众传播学研究者指出:中国传媒业应该为当前中国社会建构公共话语平台。机关报搭建的公共平台被赋予导向和教化作用,总是以是非对错来达到统一舆论的目的,很难使普通大众平等交流以增强公共感,都市报等通俗传媒虽然以世俗生活为出发点,但视野局限于微观环境,公共空间的层次受到很大的限制[4]。而《南方周末》以新年为契机,通过媒介融合构建公共领域的互动平台,通过纸媒、微信、微博发布新年献词,不仅聚焦社会重大公共事件,具有宏观视野,同时也注意微观评论借助互联网与受众积极互动,促成全民参与的局面,避免话语交往中的对抗情结,使得受众主动自愿地与大众传媒建立起联系,构建蕴含着我们共同的命运、文化血缘以及价值共识的集体记忆。
在现代科技的作用下,我们逐渐进入“加速社会”, 这对集体记忆的建构本就是一个挑战,加之媒介竞技愈演愈烈,《南方周末》的影响力正在式微,通过新年献词建构集体记忆的效果也大打折扣。分析原因应有其二,首先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以城市化、工业化以及科技化为导向的社会离散了由血缘、地缘和集体记忆维系的传统共同体,工具理性逐渐代替价值理性占据社会主导地位,个体逐步沦为一个个单纯的原子,变为尼采口中的“末人”和马尔库塞口中“单向度的人”,这不利于集体记忆的建构。其次,由于媒介技术的普及,各类新媒体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原有受众向互联网大规模迁移,被分流到不同的新媒介中,在此境遇下,我认为《南方周末》可从两个路径出发破解同题竞技下建构集体记忆的困境。
第一,规范叙事表达的舆论引导,避免沦为信息传播中的冗余。当下,各类自媒体层出不穷, 加速了信息的泛滥,主流媒体面对纸媒大环境的衰落纷纷转型,《南方周末》既不同于党政机关报,也不同于一般的自媒体运营,为避免落入空洞叙述的窠臼,它应注意叙事的规范性与新闻的真实性,一面趋于主流话语对国内外政治时事进行高屋建瓴的分析,一面关注社会民生,发挥有良知媒体的社会作用,书写新年献词时将有关政治、道德、生态的主流价值观念融入文本叙述,引导舆论方向,塑造国民的良好价值观念,凝聚人心,有助于建构集体记忆。
第二,重彰人文社会的价值理性,避免工具理性下的记忆消解。周作人说他心中有两个鬼:流氓鬼和绅士鬼。这一百年来,许多中国人心中也有两个鬼:政治鬼和文化鬼[5]。当代精神生活正是在“政治鬼”向“文化鬼”的转化中确立起来的,当下消费主义盛行,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通过市场体制正当化,造成了公民对政治和公共生活的疏远、冷淡以及嘲弄态度,这反映在个体的精神生活上是人类置身于一种漂泊状态且被孤独地凸显出来,这可能导致集体记忆的消解,因而应通过媒介权力场域的建立,输出主流价值观,把通过价值理性塑成集体记忆当做一项文化工程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