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士人士风流变原因考察

2020-02-11 12:31杨芷郁
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0年8期
关键词:士子士人层面

杨芷郁

(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河北 秦皇岛 066004)

古之圣贤从士人的价值标准、义利关系、修身所课内容、社会职责和社会出路等方面规范了其理想形象。但晚明士子与儒家传统士子理想标准却相去甚远。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现象?这是一个值得注意和分析的问题。晚明士人与先贤所谓的理想之“士”可谓天壤之别,这是由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所致。有传统社会结构的影响,亦有时代特征的濡染。本文以晚明士人士风流变为考察对象,探索晚明“实存层面”的士人与“名理层面”的士人产生反差的深层次原因,以此为视角,揭示晚明之时代特质。

一、体制的痼疾导致人才培养与社会需要之间的矛盾

专制政体是永远解决不了合理地使用人才的问题。统治者出于维护统治需要的目的,采取双轨的人才政策。一方面,积极宣扬、推行“学而优则仕”的社会激励政策,保证官僚体制正常运行。同时又实行“钳制思想”的政策,因此才有何心隐被杀、李贽下狱被迫害致死、文字狱大兴。这是从封建国家政权体制这个层面解析的。加之明代的科举体制也有其痼疾,即这一体制虽然实现了社会的层间流动,但根本上解决不了人才培养与社会需要之间的矛盾,而且这种矛盾越演越烈,不可避免地影响士人的心态和价值取向。举国“合天下之生员,县以三百计,不下五十万人”。仅生员就五十万人,再加上未入校的士子则数目相当可观。不可能所有士人都入仕,那么普通的士子只能弃业治生,背离了“学而优则仕”这一价值取向,造成士子人格精神和心态的失衡,出现乖张的行为。

二、“道”与“势”的矛盾造成士子价值的扭曲

孟子曾说“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这里孟子是把“道”放在“势”之上,但古代中国社会是人治社会,皇权至高无上,“道”与“势”想要保持一种均衡,是十分困难的。因为“道统是没有组织的,‘道’的尊严完全靠它的承担者——士——本身彰显”。此间虽有以“道”抗“势”之士,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实存层面的“士”是心无定则、随波逐流的。加之“及至秦汉统一,政治形势为之大变,四方游走的知识分子显然成为一股离心的社会力量,而不利于统一。大一统的政权也同样不能容忍众‘道’纷然杂陈的局面”。因此有秦代的“焚书坑儒”,汉代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及明清时期的文字狱。这些都在说明“势”不甘于“道”之下,以“势”驭“道”的倾向十分明显。在尊主卑臣(士)的中国政治文化中,“士”为政治活动计,常依附于帝王。同时“士”所持的“道”也不同程度地依附于帝王所拥有的“势”。正如有的学者所述,“儒士群体对自我的理性确认,自始即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困境,这一方面是因为外在的一体化社会结构和君主专制政治结构的制约,另一方面也源于自身的内在缺陷”。这种内在的缺陷在于这一群体缺乏独立的生存空间,只能依附于世俗的政治权力。这种“道”与“势”的矛盾,导致了士子价值的扭曲,也成为晚明士子人格精神流变的不可忽视的原因。

三、世风对士风的影响

明代中叶以降,海禁政策的开放,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生活、道德观念发生重大的转变。这是中国传统道德的大转型、大动荡时期。社会转型导致了社会结构的变化,而正是这种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的改变影响了士人的社会地位的实现及传统价值标准的践行。正德末嘉靖初,“高下失均,辎铢共竟,互相凌夺,各自张皇,于是诈伪萌矣,讦争起矣,芳华染矣,靡汰臻矣”。“虽士大夫之家,皆以蓄贾游于四方”像这样的史料,在明代的正史、文集、笔记小说中随处可见,这都反映了明代中叶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与社会风尚的变动,导致了拜金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泛生。士农工商身份相混趋势出现,弃儒经商的现象增多。当生计问题不能很好解决的时候,这种经商赢利谋生对士子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这种世风突变的时代,使士人,尤其是下层士人被边缘化,进而使他们失去了精神依托。作为其群体苦苦探寻、践行的理想标准与取向和残酷的社会现实严重冲撞,士子陷入了迷惘。这种关联是探讨晚明士子士风嬗变时应当重视的。

四、心学崛起——对传统儒学的反思

明朝前期,在思想界占统治地位的是程朱理学。明朝中期,随着社会各种矛盾的激化,思想领域也发生了重大变化。长期占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已趋于保守,内容陈腐,丧失了学术的创新精神,已没有了生命力。王守仁的心学便应运而生。他继承和发挥了南宋陆九渊“心即理”的主观唯心主义宇宙观,提出了“心外无物”的命题。他说“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所在便是物”。同时指出“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理矣”。以此来说明自己思考的重要性,这与一味尽信儒家经典著作是不同的,有助于解放士子思想。到了泰州学派王艮的哲学思想又有了“异端”的色彩,提出了“百姓日用即道”的著名命题,并于《王心斋先生遗集》曰:“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这就等于把理学家们终日津津乐道的“圣人之学”与百姓吃饭穿衣等日常生活需求联系起来。这一学说对普通士子影响深远,使他们一定程度摆脱圣贤所谓的理想“士”之束缚,而寻求一种解脱。李贽的思想,在传统社会肯定会被斥为极端。他提出了不能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的著名论断,李贽曾说“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矣。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李贽对儒家核心思想的“仁”进行了批判,否定儒家提倡的“德礼”和“刑政”。在批判“德礼刑政”时,他要求发展人们的“自然之性”,主张“各从所好,各骋所长”。这就使士子的个性都得到彰显,同时无疑对士子所践行的理想标准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上述思想,无疑是时代变迁所产生的回应。但符合历史趋势的思想一旦兴起,就势必会对人民,包括广大士子产生深远影响,甚至起到了开启民(士)智的作用。对儒士群体与时代互动,与传统名理、伦理层面的相逆,无疑会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也是晚明士子价值标准、价值取向与人格精神流变的重要因素。

五、身份与地位的错位,造成“士”精神的消解

“士”作为知识和文化的载体,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在中国历史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从一定意义上说,没有“士”,便没有中国文化,是不为过的。因此“士”被列为“四民之首”。这一身份与地位使他们具有了一种优越感。“因为这个阶级是一种扩大的身份阶级。这个阶级是封建贵族的扩大,有门第的超越,有知识的优异,对于庶民拥有着一种身份的信仰”。陶希圣先生是针对“士大夫”这个阶级而言的,但“士”列于四民之首,与“士大夫”身份接近,转化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在这里借用到儒士群体,是可以讲得通的。然而到了晚明,这种等级观念与身份标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变迁有了很大的变化。明代李维桢在其《大泌山房集》卷306 中载述:“四民之业,惟士为尊,然无成不若商贾”。《匏翁家藏集·蕲水朱康侯行义记》亦载:“业儒固善,然猝不得成名,不若业贾,可朝夕养生”。凡此种种,都说明“士”的地位在下降。在庞大的儒士群体中“猝不得名”的占有绝大多数,他们地位下降,生活贫困化趋势增强,不若商贾、不若农耕。这与传统价值身份地位的认定形成了较大的反差,肯定造成儒士心态的变动,进而促使其人格精神的消解。这种身份地位的错位,是晚明士风下滑的合理解释。

六、“士”之“经济人格”的软弱,导致其价值标准的流变

明代士人“经济人格”的软弱与依附主要表现为:整体经济的贫困与对家庭(家族)经济的极度依赖;治生方式的“重异轻本”;敬业精神的淡漠与缺乏。这种特定人格的软弱使其难与恪守理想的价值标准。这种“经济人格”的依附性与软弱性,使儒士群体不能产生足够的安全感、认同感和成就感。加之迫于生计,“志于道”、“守于义”的“士”,也只能存在于名理层面中。而实存层面的“士”就会因贫困而走向牟利。虽然晚明士人“经济人格”有所萌动,但根本上说没有摆脱上述特征。士人这种“经济人格”的依附性,可能是更合理、更有效地解释晚明士人士风流变的原因。

综上所述,名理层面的“士”与实存层面的“士”是有很大差别的。到了晚明,这种差距显得更大。在解读这个问题时,要反对两种倾向:一是,只看到士子从“不言利”到“言利”这种观念上的转变,而认为这种现象是“历史的进步”;二是,只从“社会道德”、“社会职责”这一角度,因士风嬗变带来道德的滑坡来分析这种现象。应当指出,这种流变是有历史的根据,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形成合力的结果。透析这一问题,澄清一些观点,是有一定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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