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的长治

惠荣

本次山西访酒的一个目的地就是长治，对于长治，我们之前了解的很少，除了对潞酒有所耳闻，只知道长治和战国时秦国和赵国的长平之战有关、《隋唐英雄传》中的单雄信的二贤庄就位于潞州，对其他方面不甚了了。在访酒的过程中，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很多关于长治的事情，让我们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对长治了解的太少，现择其要者简述一二。

1

在长治时，当地的朋友介绍说，历史上，长治的名产除了潞酒，还有潞绸。由于长治地处北方，我们去时正值盛夏，但气候凉爽宜人，印象中丝绸都是产于南方，乍闻此事，我们并不太相信。后来，朋友还送给我们几包桑叶茶，我们才相信长治果然有桑树。我们想着既然有桑树，应该就可以养蚕织丝。

回来之后，我们查阅了资料，梁小民在《游山西 话晋商》一书中对潞绸有大量的描述，现摘引如下：

潞绸出自山西的潞、泽二州，故有此名。在历史上，山西不仅养蚕织丝，生产高档丝绸，而且养蚕和丝绸最早始于山西。作为山西的资源优势，丝绸和棉布、颜料这些相关行业也对晋商的兴起起了重要作用。

据历史记载，山西大量种桑养蚕始于唐代……

到明代时，山西许多州县都种桑养蚕，并缫丝织绸，出产多种丝织品。明代学者顾炎武在《肇城志》中记载，太原、平阳、潞安、泽州生产帕。尽管山西出产丝绸的州县很多，但产量最多、织工精细、花色品种繁多者，要数潞、泽两州的潞绸。其时潞绸已闻名天下，这就是明代小说屡屡提到潞绸的原因。

潞绸织工精细，染色鲜艳，受世人欢迎，也为西门庆和其他富户的妻妾们所喜爱。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就有“西北之机潞最工”的记载。

丝绸业的发展促进了贸易，并出现了从事丝织业的专业富商巨贾。这种贸易包括产品销售和原料采购。山西商人在各省开店设号，出售丝绸和购进蚕丝。在明代，张家口就有“潞州绸铺”和“泽州帕铺”。《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生活在山东，“三言”的编著冯梦龙生活在江苏苏州，“二拍”的作者凌濛初生活在浙江湖州，但他们都了解潞绸，可见潞绸在国内已有广泛的知名度。山西的丝绸产品甚至还出口到新加坡、日本、俄罗斯及其他地方。同时，山西本地蚕丝不够用，还远到川湖之地购买原料。……在这种丝绸的生产和销售中出现了富商，著名的蔚字五连号东家侯氏原来就从事丝绸贸易。

与此相配套，山西的蓝靛种植和颜料业发展起来。

山西临汾、襄陵和平遥以制造颜料著称，其中平遥最有名。平遥的颜料业开始于明朝，最盛时颜料商有数十家，生产各色颜料畅销全国，占领了大半个市场。

从梁小民先生书中所引的资料可以看出，长治在明清时代不仅可以生产精美的潞绸，而且潞绸在当时是比较高端的奢侈品，围绕着潞绸，在山西南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原料供应、纺织、染色、贸易一应俱全，潞绸是晋商的贸易中一个重要的商品，交易范围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而且贸易规模比较大，由此产生了富商。

据朋友说，长治目前正在努力恢复桑蚕业，我们已经喝到了桑叶茶，希望我们下次再去时能见到精美的潞绸。

2

《隋唐英雄传》中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就有单雄信，尤其是他誓死不降大唐的举动，总是令人感慨万千。在《隋唐英雄传》中，单雄信举义前就生活在潞州的二贤庄，在此，他帮助过很多英雄好汉，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以前，笔者一直以为二贤庄是小说家虚构的，没想到，到长治后，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长治确实有个二贤庄，当地百姓历史上一直在这里纪念单雄信。

在朋友的带领下，我们拜访了二贤庄。二贤庄位于一个高台上，地势比周边略高，很适合作为一个堡寨。根据景区的介绍，二贤庄据称是隋末农民起义领袖单雄信的故居，庄主是单雄忠、单雄信兄弟，兄弟二人因豪侠仗义、嫉恶如仇深受百姓拥戴，称为“二贤”。单氏兄弟本为东昌府人（今山东聊城），其父为镇守山东东昌府的护国大将军，战死后，其母带领兄弟二人逃难至潞州定居。二贤庄高墙壁垒、易守难攻，是单家厉兵秣马、招贤纳士、聚义抗暴之地，又称“二贤寨”。

在《隋唐英雄传》中，单雄信外表雄壮，武器是一杆金顶枣阳槊，是山西潞州八里二贤庄庄主，大隋九省绿林总瓢把子，大隋朝第十八条好汉，绰号“赤发灵官”，行走江湖极为仗义，救过秦琼、程咬金等人，加入瓦岗军，成为重要将领，后来投靠洛阳王世充，做了王世充的女婿，李世民攻打洛阳时，单雄信孤身踹唐营，李世民非常欣赏他，下令要活捉他，单雄信中计被俘后，李世民与手下将领一起劝降，但单雄信誓死不降，终被斩首。单雄信誓死不降的原因是与李唐有杀兄之仇（李渊去太原时遭到杨广追杀，阴差阳错误杀了单雄信的哥哥）。

关于单雄信誓死不降大唐的原因，在二贤庄，我们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据单雄信五十世家谱证实：单雄信之祖父单登，因保护北周王朝建功立业，屡立奇功。官拜北周护国大将军，镇守山东东昌府，即現在的聊城市。单雄信之父单禹，继承其父单登的护国大将军之职，仍然镇守东昌府，公元581年（北周大定一年，隋开皇元年），被李渊率部所杀。单雄信之兄单雄忠，非演义中被李渊误射而死之说，真实情况是他也是投入河南瓦岗军中为一骁将，作战中被李世民杀害。李渊父子对单氏家族有父仇兄恨之隙，故民间有单氏家族不投唐的传说。”在这个版本中，单雄信与李唐王朝的仇恨更深。根据这个版本的故事，景点在瓦岗寨展厅的塑像中加入了单雄信之兄单雄忠的塑像。

关于当地百姓对单雄信的纪念，在二贤庄中有众多物证。二贤庄门口有株槐树，据称是单雄信之母定居潞州后所植，曾经是秦琼卖马之地，一直长到1951年才因故砍伐，现在留在原地的是原树的三个分枝。隋槐能生长到现代，说明当地百姓对单雄信比较敬重，着意保护。据说二贤庄内还有宋代古柏、古碑，可惜我们去时，二贤庄正在修整，没有见到。20世纪80年代，复建二贤庄时，有许多当地百姓自发捐款。二贤庄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就是地方企业潞酒厂捐赠的。

单雄信在新旧唐书中都有传，但都只有寥寥数句，《新唐书》的传为：“单雄信，曹州济阴人。与翟让友善。能马上用枪，密军中号‘飞将。偃师败，降世充，为大将。秦王围东都，雄信拒战，枪几及王，徐世勣呵之曰：‘秦王也！遂退。后东都平，斩洛渚上。”以《新唐书》的描述，按照成王败寇的定律，单雄信应该早已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单雄信之所以被纪念，大约和他誓死不降大唐所表现出来的血性有关。中国人骨子里其实一直有对血性的崇拜，太史公在《史记》中作《项羽本纪》，老百姓纪念单雄信，都源自于此。

《隋唐英雄传》中，单雄信临死之前，昔日的结义兄弟们前来送行，都欲敬单雄信酒，单雄信一概不理，只喝了程咬金敬的三杯酒。这段描述非常传神：

咬金道：“你们走开，让我来奉敬一杯，他必定吃我的酒。”遂走上前叫道：“单二哥，我想你真是个好汉，不降就死，倒也爽快，小弟十分敬服。今奉劝一杯，可看我平昔为人老实，肯吃就吃，不肯吃就罢，再不敢勉强。”说罢，将酒送到口边。雄信道：“俺吃你的。”

即把酒吃下，咬金道：“单二哥，再吃一杯，愿你来生做一个有本事的好汉，来报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呀，俺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下。咬金道：“单二哥，这第三杯酒，是要紧的。愿你来世将这些没情的朋友，一刀一个，慢慢的杀他。”

雄信道：“这话说得更有理。”又把酒吃干了。

此时，在单雄信心里，自家山河破碎，家仇难报，昔日结义兄弟各为其主，将自己擒住，山河岁月、世事沧桑、爱恨情仇，百感交集，而看似鲁直的程咬金，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了他心中的不平，让他得以三杯酒宣泄了满腔的愤慨。

在二贤庄，我们想了很多关于个人的快意恩仇和所谓大局之间的关系，单雄信的故事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古，是因为他坚持了个人的快意恩仇。历史上很多英雄不是因为服从大局，而是因为坚持个人内心的感情、信念，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人，才成为一个历史文化现象流传下来的。

3

在朋友带我们参观观音堂之前，我们对观音堂一无所知，甚至到了观音堂前，看到门前侧方立着的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石碑，还纳闷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由于无知，我们只能肤浅的通过外观来判断观音堂的价值，而从外面看来，观音堂其貌不扬，庙宇规模不大，门前的道路还是砂石路，门前不远就是荒草，实在是没有一般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的气派。

从一个小窄门进去，在门厅里看到了四大天王像。据介绍，塑像为泥塑，是当代雕塑大家2003年根据正殿的塑像放大塑成，塑像制作精美，形象威武、衣饰精致，身上的彩绘颜色庄重和谐，看起来栩栩如生，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们，让我们觉得此间有宝藏。果然，当管理人员带我们进了主殿观音殿后，抬头一看，整座大殿的墙壁、屋梁上全是塑像，神态各异、精美绝伦。我们瞬间就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成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

管理员告诉我们，观音堂始建于明代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是我国现存唯一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泥塑群，共计700余尊。大殿的三面墙壁和每个房梁上都布满了儒释道三教的重要神仙和重要宗教事件的塑像，还有著名宗教场所的代表性建筑、风光，如九华山、灵隐寺、普陀山、白马寺、五台山，可谓包罗万象。观音堂为兵部侍郎郜钦为其母所建。其母爱好四处参拜神佛，当时交通不便，四处奔波十分辛苦，郜钦不忍母亲辛劳，就建了观音堂，在里面供奉了儒释道三教的各路神仙，供其母参拜。

观音堂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是因为在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附近梁家庄参军的老百姓不论参加的是国军还是解放军，都没有牺牲的，大家认为是受到了观音堂供奉的神灵的保佑，因此，文革时，老百姓自发在佛像外面砌了一层砖，然后放上了农具，红卫兵进来后见是仓库就没有破坏。

虽有政策变化的影响，但观音堂至今香火旺盛。管理员告诉我们，我们参观的前一天是观音菩萨成道的日子（农历六月十九），近期前来参拜的人比较多。在我们参观期间，不断有各地信众前来参拜，所求如愿的信众还会献上祭品，院中还有民间艺人在表演河南坠子。

透过观音堂的塑像，能够看到中国人的信仰状态。在中国，很少有宗教纷争。在中国人在信仰体系里，不同宗教是可以兼容并包的。這可能和中国的宗教起源有关系，儒道皆起源于中国，宗教体系互相借鉴，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也加入了大量的中国元素，比如三个宗教都以太极为宇宙的本源，从源头上就相互借鉴，因此能够兼容并包，而且这种兼容并包是各个阶层都能够接受的，进殿参拜的普通百姓能够接受，主持修建这座三教合一殿堂的兵部侍郎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也能够接受。

4

长治盆地实际上地理条件比较好，气候宜人，冬暖夏凉，适合人居，物产也很丰富。历史上手工业发达，交通发达，商业也发达。以潞州为中心，北上过东阳关进入河北，南下经天井关进入河南，东过小南天到山东，西出冀城到陕西。正是由于经济基础比较发达，潞酒才能名噪一时，跟汾酒齐名，有所谓“北汾南潞”之称。此外，潞绸的兴盛，还带动了山西蓝靛种植和颜料业的发展，所以长治实际上也是拉动晋中一带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生产基地。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