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以当代中美女性诗人中的普拉斯和翟永明为代表,尽管两者之间存在着文化语境上的差异,并在创作时间上有先后之分,但基于女性的共同经验,她们的创作又代表了当代女性诗歌的一些共性。她们在其诗歌中所传达的黑暗意识,不仅是女性生命体验的必然呈现,亦是基于女性诗学原则的独特表达。立足于文本,回归文学的本质,对女性诗歌中黑暗意识的重新阐释,是提供一个建构当代女性诗歌整体风貌的文学视角,也是对当代女性诗歌批评的充实完善。
关键词:女性诗歌 黑暗意识 女性意识 “飞翔” “轻逸”
基于女性共同经验的启悟与共鸣,在当代中美女性诗者所创作的诗歌文本中都不约而同地传达出了一种浓烈的黑暗意识,它既源自于女性所面临的外部现实,也植根于女性所掩藏的内心真实。当我们撕下这层黑色的面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的诗意抒写不仅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女性意识,更具有作为一种审美体验的独特的美学价值,积极建构了女性诗学。
一、女性化的时空意识
当代女性诗歌中的黑暗意识,一方面诠释了女性诗歌中性别化的时间意识,一方面又呈现出女性诗歌中自我存在的空间场域。
“两性分属于不同的时间体系:历史的线性时间与永恒的循环时间”a。人类的时间观念中与男性相关的时间是呈线性展开的历史的时间,也因此呈现为一种宏大的叙事与集体的抒情。但时间对于女性而言,由于女性的经潮、孕育这些身体的节律与自然的节律一致性,“女性主体似乎提供了一种具体的尺度,本质上维持着文明史所共知的多种时间之中的重复和永恒”b。 所以,人们惯于将循环时间和永恒时间与女性相关联。例如翟永明《死亡的图案》中从第一夜到第七夜:“七天七夜,我洞悉死亡真相/你眼光里求救的呐喊/拼写各种语言:生——死——生命”;《静安庄》组诗由十二个月构成:“循环和繁殖,听惯这村庄隐处的响声”,“七”和“十二”在诗中都体现了生命的轮回和循环的时间观。
但是“永恒的循环时间”只是让女性感受到了一种短暂而虚妄的优越感,“永恒令我厌倦/我决不想要它”(普拉斯《年岁》)。当父权制的胜利将女性纳入男性的时间系统中时,永恒的轮回被打破,能够给予生命再生的女性被剥夺了永恒的循环时间,其生命的过程就如一次花开花谢,短暂的绚烂之后却是不可逆转的衰落与毁灭。翟永明的《时间美人之歌》中的“美人”就是男人眼中的如此这般的他者——
月圆时,我窥见一切
真实而又确然
一个簪花而舞的女孩。
……
四周贪婪的眼光以及
爱美的万物
就这样看着她肉体的全部显露
诗人在月圆之夜窥见了女人与历史的真相:“美人”还没来得及衰老,“当大祸临头/当城市开始燃烧/男人呵男人/乐于宣告她们的罪状”,历史上倾国倾城的海伦王妃和杨贵妃莫不如此。翟永明坦言,当她写这首诗时,是与《女人》遥相呼应的——
星星在夜空毫无人性地闪耀
而你的眼睛装满
来自远古的悲哀和快意
带着心满意足的创痛
你优美的注视中,有着恶魔的力量
使这一刻,成为无法抹掉的记忆。
“‘记忆和‘历史是通过古代美人的群体经验和现代女性的个人经验来展开”c。 脱离历史的虚假,将时间体验的触角真切地转向女性个体,她的“肉体”因而具有了时间的意味。翟永明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黑夜的意识”及其彰显的女性化的时间观,在中国当代女性诗歌的时间抒写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如何反抗男性时间观念的肆意侵袭,更可行的一种范式是以女性的个体经验去消解男性的集体的宏大的时间观,走出历史的阴影——
穿黑裙的女人夤夜而來
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
……
我一向有着不同寻常的平静
犹如盲者,因此我在大白天看见黑夜
——《女人 预感》
“作为人类的一半,女性从诞生起就面对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对这世界最初的一瞥必然带着自己的情绪和知觉,甚至某种私下反抗的心理……保持内心黑夜的真实是对你自己的清醒认识,而透过被本性所包容的痛苦启示去发掘黑夜的意识,才是自身怯懦的真正的摧毁”d。这样一种“黑夜的意识”源自女性真实而隐秘的生活,它意味着黑暗,也意味着欲念,它是人类最初也是最后的本性,因此在诗歌的表达中,它是一种女性独特的审美体验,既有原构性,同时还具有超构性。
如果说“黑夜的意识”是试图将女性从“永恒的循环时间”所赋予的优越感中唤醒后,以女性的个体经验逼近女性命运的真相的话,黑暗的空间则更迫切地体现了女性的现实诉求。弗吉尼亚·伍尔夫早在20世纪20年代末就提出了,女性想要实现独立的写作需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这也意味着在现实的生存空间中女性被堂而皇之地缺席了,这样困窘的现实迫使女性主动去找寻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这个空间不存于白昼与光明中,而是自觉地指向了黑夜与黑暗,黑暗的意识无限放大了女性在幽闭的体验中所延伸出的一个巨大的弹性空间。
以普拉斯的诗歌为例,在《蜂箱送达》中:“箱子锁着,它很危险/我必须跟它一起过夜/我不能远离它/没有窗,我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只有小格栅,没有出口/我把一只眼贴近格栅/它很黑暗,黑暗/有非洲人的手/挤满的感觉/微小、皱缩,寻找出口/黑人压黑人,愤怒地攀爬着。”此时“我”是黑暗“蜂箱”的窥探者,而彼时在《过冬》中她又是置身于黑暗“房间”的亲历者:“这是我从未待过的房间/这是我永远无法呼吸的房间/黑色在那儿聚拢,像蝙蝠/没有光/只有火炬极其微弱的/中国黄,照在骇人的物体上/黑色的愚蠢。腐败/占有/是它们占有我。”甚至在《黑屋》中她更是黑暗的制造者:“这是一间黑暗之屋,很大/我亲自制造它。”
从外部和内部的双重视角解读黑暗的空间,诗人对身为女性的个体存在进行着幽微而深刻的探索。黑暗的空间对女性而言,一方面意味着囚禁她们的牢笼,被剥夺的平等空间,尤其《蜂箱送达》中,被囚禁在蜂箱中的“它们”不仅可视为女性,更是包含黑人在内的一切被统治、被压迫的种族与阶级。另一方面也激发起她们挣脱牢笼的欲望,“我不是蜜源/它们为何转向我?/明天我将是亲切的上帝,给它们自由”。在普拉斯的一系列诗中,她借由蜜蜂王国着力于对女性世界的探索,“蜜蜂都是女性/女仆们和修长的皇家贵妇/她们摆脱了男人”(《过冬》)。于是,在诗人朝向蜂箱的窥探中,她真切地看到了被物化的女性的生存空间,那么如何解救它们?女人要自己做自己的上帝,成为自我的主宰,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
由此可以见出,时间意识的塑造是女性诗者做出的一种努力,她们试图以个体经验打开历史的向度,为女性在人类历史的记忆中找到一席之地。与此同时空间意识上的诉求,又表明了女性诗者对女性现实困境的始终敏感与关注。即使在新世纪的当下,作为一个性别群体的女性,在权力关系中仍被视为时代发展进程中的弱势群体,看似她们的身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于家庭与职场之间,但多样化的空间场域向女性自由开放的同时,也前所未有地加重了她们的负累。因此,这种性别化的时空意识仍具有被塑造与表达的迫切性。
二、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
作为人类繁衍的基础也是缔造人类文明的另一半群体,女性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她们一方面承受着来自男权社会的诸种压力,另一方面她们在社会中的作用又总是被忽视,被贬低。美国生态女性主义者卡罗尔·亚当斯的《肉的性别政治:女性主义——素食主义批评理论》一书中,引入了缺席指涉的概念,从符号学的角度阐释了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社会中,女性如何沦为了缺席指涉。“在索绪尔的符号学体系中,能指指向所指,所指也被称为指涉。如果某个所指与其能指的关系被斩断,能指指向了一个新的指涉,那么原有的所指就成为缺席指涉”e女性就是沦为了缺席指涉,因为她们所具有的性的色彩和生育的功能,她们仅仅等同于特定语境中男性所需要的某些特定功能的承载物,而女性真正的指涉——一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个体的“人”——则被切断了与“女人”这个能指的关联。
而性别的歧视与压迫,必然会成为女性觉醒,女性主义运动勃兴的现实动力。伴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到高潮,女性诗者从自觉的性别意识和立场出发,通过她们的诗歌创作揭竿而起。那么如何在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话语体系中表达自己呢?批评家唐晓渡曾对中国女性诗歌中的“女性意识”做出过界定,其基本含义是“回到和深入女性自身,基于独特的生命体验所获具的人性深度而建立起全面的自主自立意识”f。的确,尽管女性主义运动为女性争取到了一些权利,但女诗人们发现女性的地位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社会中仍然处于黑暗的角落中。于是,她们在黑暗中思考,借以回到和深入自身,在诗歌中通过表达女性的隐秘经验,乃至具有女权思想的话语意识来为自己发出声音——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翟永明《女人 独白》
不是上帝,而是一个纳粹标志,
那么漆黑,天空也不能透亮。
每个女人都崇拜一个法西斯,
靴子踢在脸上,一个畜生
那残忍又残忍的心,像你
……
在你肥胖的黑心里有一根桩
村民们从未喜欢过你。
他们跳着舞,踩踏在你身上。
他们一直清楚那就是你。
爹爹,爹爹,你这混蛋,我解脱了。
——普拉斯《爹爹》
在以上两位诗人的诗歌中都存在一个“你”,这个“你”可以为“我”命名,强化“我”的身体,如同一个“法西斯”,在黑暗中统摄一切。“爹爹”不仅是父亲、男人、家长,也是男权社会的标志,“我”不仅是女儿、女人,也是被爱者、受虐者、受压迫者。正如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所指出的:“女人并非天生的,而是被造就的。”女性的“他者”性是“她作为整体的人,作为一种自主的自由,是在男人逼迫她自认为他者的世界中展露自己和自我选择的,人们企图把她凝固为客体,把她推至内在性”g。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女性诗者只能另辟蹊径,在黑暗的时空中推倒附庸,实现自我的突破。被践踏和惨败的“我”最终解放了自己,这也表明了女性诗歌中一直致力于实现的一种愿景,即女性作为主体的生命存在。
在女性文学的叙事策略中,身体叙事一直是女性文学对抗男权话语的一种杰出态度。与此同时在诗歌的创作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借以女性身体的真实体验而展开的言说,而且不同于叙事文学在延展上的不受拘束,作為一种诗的语言,女性诗歌更着重开发了身体的隐喻性。例如,对于一个男性文化占主导的社会而言,女性的身体总是意味着一种承担生育功能的被物化的属性。普拉斯就在《不育的女人》一诗中表达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女性所受到的冷漠待遇:“死者反而用注目来伤害我,什么也不会发生/月亮把一只手放到我额上/面无表情,沉默如护士。”但是对于女性自己,她的身体有着更加丰富的意味。就生育而言,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可以孕育新生,一位母亲可以赋予新生儿挣脱黑暗迎接光明的力量,但是作为母亲的她却或者重生,或者死去。女性的身体既关联着生,也关联着死。因此,它便具有了隐喻性。翟永明在《死亡的图案 第五夜》中这样写道:
我们这些女儿,分娩中的母亲
在生与死的脐带上受难
孪生两种命运——
过去和未来。
这一刻,连接生命黑暗与光明的脐带,作为一种身体实体的存在,却也是参透生命真相的敏感触角。此时,脱离女性身体的性的色彩与生育的功能,通过对分娩中的身体的描述实现了对死亡的言说。不同于男权文化下所塑造的光荣而伟大的死亡禁忌,强调死亡的认识价值。在女性诗歌的表达中,死亡不需要因国家、民族,甚至全人类的宏大意义才获得价值。对女性而言,最真切存在的身体就可以是死亡之意义的起点和归宿。正如翟永明自己所说:“女性总是通过对自身内部的关注来感知外部世界,女性身体的敏感度带有一种坚韧的穿凿力,它能透过时间和空间、理性和感性直达事物的本质。” h女性的这种天然直觉,是男性无法染指的经验,因此也是男权文化中的一种“结构性缺损” 。
正如埃莱娜·西苏所言:“通过生存于黑暗、往返于黑暗、把黑暗付诸文字,我眼前的黑暗似乎澄明起来。”i黑暗使得女性更隐秘无忌地亲近自身,体验自身,凭借个体性别意识的自觉,通过独特的身体经验与生命直觉的书写,黑暗中的她们果敢地揭去男性成见下的面纱,重新阐释世界的秩序与本质。
三、女性诗学原则的建构
当女性诗者以充满魅惑的黑暗之眼凝视整个世界时,不仅是在对抗男权话语,同时也表现出对于女性诗学的积极建构的意义。埃莱娜·西苏说:“飞翔是妇女的姿势——用语言飞翔也让语言飞翔。”! 0当初她提出“飞翔”的姿势,更多的是出于女权主义的话语意识,认为“妇女好像鸟和抢劫者”,强调了女性的文本必然具有对秩序的扰乱,性质的颠倒等破坏性。的确,这种对世界秩序的重新创造也正是女性希望通过文学创作而实现的,并为之一直努力的。正如同翟永明提出了“黑夜的意识”并在诗歌创作中实现了颠覆性的书写,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事实。因此,置于当代女性诗歌的文本中,通过黑暗意识的观照,我们可以借助“飞翔”在新语境下所具有的意义探索当代女性诗学的原则。
首先,“飞翔”与其说是一种强烈的性别化的写作意识,毋宁说是源自女性特有的一种生命体验下的欲望与冲动。诗的动力源于生命的一种内在渴求,对女性而言,她们对飞翔的渴望正源自沉重的束缚,飞翔是对禁锢的挣脱。翟永明在《身体》中写道:“身体使人愉快/虽然内部是黑暗虽然/尘土腐烂/……轻轻扭头/身体宛似/扑火飞蛾的双翅……你拧亮太阳/与身体的平静混合/不是那种死寂的平静/一只黑鸦撒开灰色的翅翼……灵魂 那是什么颜色?/皮肤青白不再呼吸/血流向何处也不记得/身体隐没到别处去寻找。”在这首诗中,一个女人“身体”内部的黑暗是因为衰老与死亡的迟早到来,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张开灰色的翅翼,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希冀投身光明,灵魂不死。不可否认,女人总是对自己的衰老与死亡的腐烂气息格外敏感,诗人在这里借“灰色的翅翼”既表达了对突破生命有限性的渴望,也流露出了不可实现的无奈伤感。
而普拉斯则在《蜂螫》中这样写道:“它们认为死也值得,但我/要找回一个自我,一个女王/她死了,还是在沉睡?/她上哪儿去了?/拖着它的狮红色身躯,玻璃似的翅膀/此刻她在飞翔/比原先更可怕,天空中的/红伤疤,红彗星/掠过杀死她的引擎——这陵墓,这蜂蜡宫。”诗中充满黑暗意识的死亡的“陵墓”“蜂蜡宫”恰是现实的负累与不公交织而成的牢笼,而“蜂王”这一形象则象征了女性。如同蜂王一样,现实中的女性有着多重身份,多重角色,在婚姻、家庭和社会中承担着繁重的责任和义务。面对沉重的现实,想要挣脱就要做勇敢飞翔的“女王”。尽管飞翔可能获致升腾,也有可能导致坠落,但只为寻回一个自我,便可不计后果。按照狄尔泰的体验论美学来看,体验是对生命所经历的一切的见证与反思。诗的作用就在于,它以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建构形成一个意象世界,当这个意象世界成为审美体验的对象时,人得以从意象世界中领悟到主体生命存在的真实处境,从而实现生命的超越,诗因此而具有“解放效果”。在此意义上而言,“飞翔”就意味着女性的解放。
其次,一直以来,对“飞翔”的描述过分强调了女性诗者基于写作意识下的高傲姿态,反而轻视了关于“飞翔”的女性诗歌所贡献的美学价值。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针对文学创作提出过一种“轻逸”的美学主张,他认为“文学是一种存在的功能,追求轻松是对生活沉重感的反映”! 1。“轻逸”作为一种美学风格,既主要呈现在语言及结构上,也包含形象层面。卡尔维诺就指出,“轻逸的视觉形象具有象征的价值”! 2。在此要特别提到女诗人周瓒,作为一位集诗歌创作与批评于一身的女诗人,她写下过《黑暗中的舞者》 《翼》 等诗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她与翟永明在1998年创办并主持了中国第一本女性诗刊,就命名为《翼》,艰难发展至当下,始终保持着中国女性诗歌创作先锋的敏感度。正如在其作品《翼》中所写:
当她们长在我们躯体的暗处
(哦,去他的风车的张扬癖!)
她们要用有形的弧度,对称出
飞禽与走兽的区别
……
当羽翼丰满,躯体就会感到
一种轻逸,如同正从内部
鼓起了一个球形的浮漂
因而,一条游鱼的羽翅
绝非退化的小摆设,它仅意味着
心的自由必须对称于水的流动
从诗歌的創作到诗刊的创办,女诗人身体力行地宣告了对自由飞翔的一往无前的决心。的确如此,当黑暗意识笼罩女性诗歌时,我们仿佛看到一双黑色的羽翼在诗歌的世界中翩翩飞舞,是逃离沉重,也是寻求自由,轻逸的飞翔因此显得更为迫切。于是“翼”作为一种“轻逸”的形象而成为“有意味的形式”,并诠释了女性诗学独特的审美价值:以“轻逸”之美来反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竭尽全力冲破黑暗,“飞翔”是女性诗者基于个体生命存在的深刻体验与形而上的沉思之后的抉择,是她们“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的最美的姿态。
如狄尔泰所认为的,“只有在语言里,人的内在生命才找到了完全、彻底、客观和可供理解的表达”! 3。借助诗歌的翅膀,女性诗者在黑暗意识下的奋力“飞翔”,是为寻找自我的破茧成蝶,也是为追求光明的飞蛾扑火。如此的“飞翔”不仅美在轻盈超逸,更美在勇敢突围的卓尔不群。在此意义上,女性诗者正是以黑暗中的“飞翔”完成了女性诗学的积极建构。正如我们所知,西方神话中有九位文艺女神,荷马在《奥德赛》中,但丁在《神曲》中都祈求缪斯的神助,女神掌管着诗歌。当女神缪斯飞抵人间,必以其亲昵之态爱抚人间萨福,引领她挣脱大地的桎梏,飞向更高更远的自由王国。
四、结语
在当下如何超越女性立场,逼近女性诗歌中所表达的对人类生命存在的思考,做到对文本诚实而本质的解读,这无疑是想要公允地对待女性诗歌必须要反思与解决的问题。因此,笔者认为如果只是以黑暗意识所代表的女性主义来标志女性诗歌,无疑是一种流于偏狭的评价。对女性诗歌中的黑暗意识的分析应回到文学本身,文学归根结底是人学,它蕴藉着更加深邃与阔大的生命维度。
因此,将女性的生命之流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黑暗既是女性所要对抗的暴戾命运,又是女性意欲服从的内心召唤。女性既对其恐惧,又对其渴望。黑暗对女性而言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正是在黑暗中她们获得了自由的精神属性。作为世界的另一半,她们的芬芳话语既是一种分享,也是一种共享,分享与共享的恰恰是人类生命的真相与本质。所以这种黑暗意识应该被重新发现,以及继续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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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李新艺,文学硕士,太原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