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明
土豆种下后,就赶上春播,大人们忙着做棉花钵、点棉籽、整地,土豆们便在地里自顾自地生长。
每当看见地里绿得发黑的土豆秧,我都有刨开泥土的冲动,因为土豆在泥土下的生活,让我感到很神秘。我想知道埋在土里的块茎的每条根须上,是否都已结满了土豆,大的有多大,小的有多小?它们像乒乓球一样滚滚圆,还是像鹅蛋一样的椭圆形?它们不像苹果,大大方方地挂在枝头,或青或红,一望便知。而它们藏在泥土里,无声无息,让人充满期待。
行走在田埂上,看着肥硕的土豆叶,我不由又想,土豆真土。
同在土里生长,红薯一袭红袍,也算略有姿色;花生蜂腰肥臀,身材也算别致;白萝卜呢,上半身露出地面,碧绿如翡翠,雪白肥嫩的下半截埋在土里,拔一棵出来,削皮咬一口,满口生津。唯有土豆,灰不溜秋,没有特点。
土豆喜欢群居,一条土豆根,会结出一串土豆,一个个紧紧窝在一起,就像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兄弟姐妹们。更像山坳里我们的村庄,几十户人家窝在山脚下,通向外界的是一条被踩得发白的土路,多像土豆的根茎啊。这条根,一端连着外界的精彩,后生从这里走出大山,为梦想而打拼;一端连着父母,连着温暖的家,它是游子永远的港湾。
我喜欢收获土豆的日子。一锹挖下去,再捉住土豆藤,轻轻一薅,整串土豆便破土而出,手里就像拎着一串成熟的葡萄。生命如此神奇,目光无法抵达的土地里,一个个生命在缔造着一个个生命。
土豆就像睡在泥土里的猪崽,它们以丰腴为己任,吸收着土地里的养分,吃了睡,睡了吃,只为遇见人们那丰收的喜悦的笑脸。到了挖土豆的日子,家家户户齐动员,地里都是人们劳作的身影。收工了,人们肩驮手提,穿过纵横交错的田埂,把土豆先运到大路上,再装上板车,往家里走。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洒在人们脸上和满载的车上。人们拉着沉重的车子,心里却比蜜糖还甜,因为他们收获的是劳动的果实。
地里总会有遗落的土豆,变成了我和姐姐周日放牛的点心。我负责在山坡上拾枯枝用来生火,姐姐就到田里去捡鸡蛋大小的土豆。运气好的话,还会捡到几株晚熟的黄豆。我们拿着捡来的宝贝,找一个有坑的地方,先把土豆丢进去,再把黄豆秧子盖在上面。火生着后,豆秧呼隆一下着了起来,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挑出烧黑的豆角摘下来,又把豆秧和枯枝一起放在土豆上面继续烧。等闻见土豆那特殊的香味,差不多就熟了。
拨开柴灰,拿出土豆,黑黑的像鹅卵石。剝开外层焦糊的皮,田黄玉般的土豆瓤,冒出丝丝热气,放在鼻尖闻闻,自然清香的味道馋得人直流口水。在田野里用柴火烤的土豆,比母亲在家做的土豆还好吃,主要是自己动手的乐趣与粉香的土豆掺和在一起,才觉得味道美妙可口。啃着啃着,我指着姐姐粘了柴灰的花脸笑得前俯后仰。姐姐急忙用手擦了擦,不小心擦到眼角,奇迹出现了,她的眼眶被手上的柴灰染得如同化了烟薰妆……我们灿烂的笑声,像花朵开遍田野。
土豆,是我家乡必不可少的农作物,只要有土地,乡亲们或多或少会种上土豆。
在我家乡,如果有人说你长得像土豆,请不要误会,这是人们善意的褒奖。这样温情而生动的比喻,是对你品格和性情的最高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