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八大首次提出了“美丽中国”的概念,并将生态文明建设理念纳入到“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党的十九大首次把“美丽中国”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目标。我国在国际国内社会上倡导生态文明建设理念,积极面对生态环境问题与挑战。新疆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构想的核心区域,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新疆可持续发展、各族人民安居乐业和社会长治久安的根本前提,真正实现“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同时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不断创作生产优秀作品。因此如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如何建设生态文明,这两个问题是相辅相成的。本文试图通过刘亮程的散文透视作家对生态文明的思考,对乡土记忆的回归与守望,从而为振兴乡村和生态文明可持续发展提供精神力量。
1999 年,刘亮程的散文经《天涯》刊登后,他的散文以及他生活的黄沙梁,迅速走进了人们的视野。刘亮程被誉为“乡村哲学家”,针对他的散文的研究与评论也在不断增多与深入。主要研究有:关于语言风格的研究。他的散文语言粗犷不失典雅,大气不失细腻,老成中带着童趣,时而调侃,时而自嘲,有评论者曾评价为“没有被城市文明所污染的语言”。谢宗玉的《解读刘亮程》,张志安、吴孝成的《裹挟着泥土气和牛粪味的诗性语言——刘亮程散文的语言风格研究》对刘亮程的语言风格做了探讨。关于哲学意蕴的研究。林贤治在《五十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中提出:“乡土哲学是一种生活态度”。摩罗的《生命意识的焦虑——评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贺雄飞的《乡村“哲学家”刘亮程》对刘亮程散文中体现的哲学意蕴加以肯定,摩罗认为刘亮程是难得的具有强烈生命意识的作家。关于内容与题材的研究。代表研究有韩富叶的《生命诗性的天然漫步——刘亮程散文赏析》、周立民的《刘亮程的村庄——谈刘亮程的散文》。周立民提到:“刘亮程的写作扯开了对乡村世界的幕布,以另外一种风景丰富了笔者们对乡村世界的认识,并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促动笔者们对家园的概念进行重新确认。”当前研究集中在刘亮程散文的语言风格、审美建构、哲学内蕴、主题等方面,本文试图尝试从乡土记忆的视角讨论刘亮程散文创作中的内心世界与精神建构下黄沙梁存在的意义,以观照作家对生态文明的哲思。
刘亮程的散文《一个人的村庄》所表现的意义不只是表面上一个人的村庄,而是透过刘亮程的视野,展现他的内心世界以及精神状态。无论是他诗意的语言、自然意象的哲思、生命意识的感悟,还是精神的迷失与回归,这些都离不开他记忆中的村庄,离不开他对自己生活体悟的叙述。大部分研究者只重点研究某个角度,但笔者认为只有对这些精神层面系统深入地挖掘,才能看到刘亮程“完整”的内心世界以及精神状态,这也是研究刘亮程作品极具价值的一点。
《一个人的村庄》始终贯穿着物质欲望与精神寄托、城市发展与乡村环境之间的矛盾,构成了作品的深刻思想内涵。随着城镇化进程,物质欲望一定程度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精神世界,与乡土生活的淳朴、简单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边缘化环境使乡村环境笼罩在黑暗与荒芜之中。刘亮程在重建精神家园,也试图实现当今社会的期望与夙愿,体现出人们的精神虚无与摆脱困境的挣扎。
中国的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南边,黄沙梁这个小村庄坐落在玛纳斯河畔靠近沙漠的地方。在黄沙梁生活的经历对刘亮程的散文创作至关重要。在他回忆描写的村庄里,狗、驴子、昆虫、牛、马都成了与他每天相伴的朋友、知己。甚至是让一般人为之讨厌的老鼠、蚂蚁也是他观察的对象。老树根、麦田、草垛都有他偷懒、悠闲玩耍的痕迹。刮过村庄的风,飞过天空的鸟儿,每户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也有刘亮程寄托情思的美好回忆。只有这种封闭荒芜的边缘环境下才有的生活以及精神上的体验,才能在刘亮程的心中印刻下童年的记忆。
黄沙梁带给刘亮程的成长记忆不仅仅有美好还有影响他一生的孤独与黑暗。他自幼丧父,母亲再嫁,他与后父、母亲及姊妹一家九口人共同生活。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刘亮程常常写到夜晚、黑暗以及面对黑暗与孤独的恐惧。偏远的自然环境和复杂的成长环境对刘亮程的性格、心理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从他的童年时期,黄沙梁这个再小不过的村庄是他一生魂牵梦绕的灵魂故乡,是让他读懂生命、思考生命意识的净土。笔者认为正是这些成长的记忆,在刘亮程身体里沉淀、发酵、跳动、回荡,在受到某个人、某个物、某个场景激发会脱颖而出。夏学禹在《中国农耕文化探源》中认为:“作为人类文明的历史见证,它(指农耕文化)是历经漫长历史不断发展、演变和积累而逐渐形成的,它兼具自然环境和人类文化两种不同要素和特征,凸现了人和自然之间长期而深刻的关联,表现出极大的地域性、民族性、复杂性和多样性。”农耕经济至今日仍对中国社会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当今新农村建设加速,城乡差距逐渐弥合,而涌入城市的一代代保留着乡村集体记忆。刘亮程用他质朴的语言来书写他对乡村、对乡民以及精神家园消解的思考。他笔下的《一个人的村庄》,是作为黄沙梁人文变迁的“亲历者”,他没有嫌弃黄沙梁的“土味”,而是着眼于村庄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用生态文明发展的视野观照审视。
一是意象的选择。刘亮程的散文时常呈现出人畜共居的村庄,借助平凡无奇的生活场景表达的生命体悟。“驴”、“牛”、“狗”这些常见的动物意象,“树”、“路”、“风”这些熟悉的自然意象围绕着“村庄”这一中心意象建构出理想的意象群,刘亮程对这些意象倾注了所有的情感还原本色,表达他对世间万物以及生命的尊重与敬畏。“一个人的村庄”是他为表达精神境界和在荒凉的村庄中生活,是对中国乡村的真实还原以及人们集体记忆中“故乡”的回归。刘亮程作为一名乡土作家,不断发掘乡土生活以表达乡土赋予的情感归属、生命感悟。
二是意象的表达。刘亮程的乡土记忆在散文创作中有人畜共灵的自然倾向,动物比人更有灵性,无论境地的好与坏,它们像老者,给世人讲述着它们的生存之道不因世间万物的变迁而改变,人可以远离家乡开拓新生活,而动物只能一生守候着这个静谧又孤独的村庄。在刘亮程看来,人和动物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的死亡也是人类的死亡。他在作品中提到“马在奔跑,不知道什么在追赶着它,也预示着人类无可挽回的命运吧!”刘亮程从这些动物身上,思考人生,思考村庄的未来,思考社会的变迁,自然万物融入到他的灵魂深处,自然流露出他创作中的原生态魅力。刘亮程创作中流露出对动物的亲近,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家畜成为不可或缺的组成。“狗”、“驴”在西部边远地区乡村随处可见,这两种动物在中国乡村的重要地位可追溯到上百、上千年以前,它们是村庄中人们看家护院的卫士、农耕的帮手、便捷的出行工具等。《狗这一辈子》中,刘亮程似乎深入到狗的内心,使狗充满人性化,犹如一个人身上会展现动物的一面,一只狗也有其人的一面,令人引发对狗一生命运的追问。他描写狗的生存哲学似乎有一条情感的潜规则:“一条称职的好狗,不得与其他任何一个外人混熟,人养了狗,狗就必须把所有爱和忠诚奉献给人,而不应该给另一条狗。”人和人之间产生爱情,但狗和狗之间,却只有“交配”,爱情是狗无法触及的。这样以人的思想去看待狗,实属残忍,但对狗来说,只能如此。狗只能对主人忠心,狗的命运迫使狗只得如此,否则狗命会受到威胁。人类平常会相互嫉妒,不知人也会嫉妒一只狗的感情,人这时候是自私的、不通情达理的,和狗也要谈起人的道理来。“一条熬出来的狗,熬到拴它的铁链朽了,不挣而断。被狗咬过的人,大都把仇记恨在主人身上,而主人又一古脑儿把责任全推到狗身上。一条狗随时都必须准备着承受一切。”“再无人谋它脱毛的皮,更无人敢问津它多病的肉体,这时的狗像一位经历沧桑的老人,世界已经拿它没有办法,只好撒手,交给时间和命。”不难看出,刘亮程笔下,狗的一生也如此的艰难和悲哀,一不留神,便被人类剥了皮炖了肉,为了保护自己,咬伤了人类,还要无奈被动的承受骂名,它承受着比主人更多的责任与无奈。而它的生命相对安全的时候,正是它接近死亡的时候,这是多么的讽刺!当它熬过那艰难的岁月,似乎主人也对它有了感情,周围的人和事物也懒得与它计较,它与主人相依为命,和主人一起安度晚年,而这难得的生活换来的却是自己不如从前的激情与身体,完完全全成一废物。笔者不禁感叹,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做一条狗都如此不易,那么做人呢?刘亮程在《狗这一辈子》开头就写道:“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所谓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正是笔者从这篇文章中看出的刘亮程心中狗的生存哲理。中庸思想一直被国人所推崇,但是人的不容易,有时甚至超过一条忠实的狗,但是人也有值得庆幸的一面,他们可以选择生活,而狗不行。太多的条条框框禁锢着人们,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背负着生活的重任继续前行。“狗这一辈子,其实在很多方面映衬的是人活着的不容易,这样充满淡淡忧伤的词句里,让笔者们回味的不仅是狗的忠实、生活的艰难,更是人与动物无异的生存困境。”刘亮程从狗的身上寄托了家园丧失,人精神与肉体的迷失,对精神世界的向往以及人心泯灭的悲哀。
《通驴性的人》一文中,刘亮程在驴的身上赋予了灵魂的象征,甚至对驴的身体以及驴的行为产生了一定意义的崇拜。这与作家记忆中所处西部的独特的人文、地理环境有密切联系。刘亮程通过这种对驴的人性崇拜意识与赞美来表达普遍意义的乡土情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驴被认为是无能、懒惰、盲目自大的形象,这种偏见日益扎根在中国人的心中,形成了一种独有的文化观念,而刘亮程在他的书中,用别具一格的审美体验,塑造了中国西部独特地理环境下,边疆地区驴独有的品性,从而在刘亮程的美学建构中,驴颠覆了以往的形象。他对驴的描写和观察,重新定义了过去驴在大众心里的地位,通过独特的地理环境,他的乡土情结贯穿其中,展现刘亮程在驴身上感悟的乡土哲学。刘亮程笔下的驴是桀骜不驯、高傲倔强的。他认为人与动物的天性是一样的,他把驴看为一位“智者”,在遇到困境时不要低声下气,必要时还要激扬的呐喊、鸣叫。在笔者看来,这并不是冲动、鲁莽,而是一种面对挑战不轻言放弃的犟劲儿。
从《一个人的村庄》中不难看出,刘亮程的乡村记忆中对“树”、“路”、“风”、“烟”这些意象的描写篇幅还是很多的。刘亮程被称为“乡村哲学家”,正是他对自然万物生命平等的定位,体现出了他质朴的生活态度。从平淡无奇的乡村记忆和最常见的现象中,通过对自然意象的观察、思考从而引出对生命的哲思以及他记忆中黄沙梁带给他的美好与体悟。
从《一个人的村庄》中《一条土路》《笔者的树》《树会记住许多往事》《扔掉的路》《大树根》等可以看出,刘亮程对乡村的路、树的观察与体悟颇为突出,将“树”、“路”的隐喻延伸到了人性与精神层面中的挣扎和抉择上,因此这两种自然意象被赋予了哲理意义。“树”是坚守,是人性最初的本质;“路”是理性,是人性中不断向往的自由。在《笔者的树》一文中,作者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比作树,村中规定不准砍树,但没有规定不能砍树枝,不能砍死树。在刘亮程看来,这种情况下树为什么还要委屈地活着?为什么遍体鳞伤还要继续站在村子里,望着荒无人烟的黄沙梁?因此他想到了自己,在家园的丧失中,自己生命的根,灵魂的寄居地在慢慢的消失,昔日平淡却美好的黄沙梁逐渐不复存在,就像是大树的枝条在被人们无情的砍去,疼痛欲裂,绝望颤抖也无力与现实对抗,从此再也不会长出一片“叶子”。即使这样,最后仅剩下一支枯树根,它还是坚定不移地守护在这片土地上,就像刘亮程在家园的逐渐丧失中,依旧坚定着黄沙梁才是他的归宿,是他心灵永恒的寄托。在《树会记住许多往事》一文中,“树”是见证人们在黄沙梁生活过、存在过的有力证据。如果你不记得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一棵树的年轮会告诉你答案。当你不知回家的方向,它好比茫茫大海中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你的灵魂走向回家的路。“树从不胡乱走动。几十年、上百年前的那棵榆树,还在老地方站着”。许多人为了生活离开家园,黄沙梁逐渐被人们遗忘,只有树坚定不移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人们的往事与记忆。刘亮程多么希望黄沙梁的人们包括自己,能像大树一样永远坚定着自己“根”的信念,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保持着最初的本质。
“路”的意象的描写和“树”的意象形成对比反差,但又相辅相成,在矛盾中可以看出刘亮程对于生命的坚持守护与向往理性、自由的哲思。“每个村庄都用一条土路与外面世界保持着坑坑洼洼的单线联系,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这条土路上没有先行者,谁走到最后谁就是幸福的。谁也走不到最后。”“这些总能走到头的路,让人的一辈子变得多么狭促而具体。”在刘亮程的记忆中,这里的“路”已经成为生命路途中每一个抉择,这一条条的路是大多普通人的选择,总能走到头但又漫长无比,在这个被欲望、金钱、权利蒙蔽的现代社会中,理性驱使着人们走向未知或充满挑战的世界,它赋予人们自由但又使人生变得狭促拘谨。人类因为向往走出去的自由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明,文明使人类不断进步,但相对引发的欲望贪婪、追名逐利、人性道德的败坏等这一系列的恶性循环促使人类忘记了最初的本心以及心灵和精神上的追求。在笔者看来,“路”在刘亮程眼中是生活,延绵不绝,望不到头。但是每个人都要走,虽然终点最终一样,但是路上的风景却千变万化。刘亮程年少记忆中的那条乡村之“路”,不仅让他向往自由,还时刻提醒着他不要忘记初心。
纵观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乡土记忆是贯穿全书的精神支点,无论是对大自然诗意的描写,还是因独特地理环境而带来的恐惧感、漂泊感,以及家园丧失传递给他的焦虑与迷失,都是刘亮程对黄沙梁这个小村庄的一切的回忆,乡村体验带给他独特的乡土记忆,也丰富了对乡村的认知,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乡土记忆也成为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整本书无论字里行间还是精神情感的表达都充满了散文的诗意性,动物、花草、树木、炊烟、风等,都体现出了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存、生命平等,乡村的生活平淡却充满诗意。然而细细品读此书,我们不难发现,诗意审美构建的背后隐藏着作者对自己所处的黄沙梁这个小村庄的真实感受,在刘亮程的回忆中,恐惧、封闭、孤独、黑暗恰恰是其最为日常的体会。《荒野的恐惧与忧伤的漂泊》一文中提到:“不同的文化地理,对作家的生命感觉和写作形态起了不同的模型作用,作家的地域情感对其文学写作有着不可缺少的作用。”位于西部的新疆,因其独特的地貌和气候,形成了土地贫瘠、风沙严重、水资源匮乏、地广人稀等生存环境恶劣的特点,尤其是在西部边远的小村庄里,更是充满了人与自然的对抗和保持平衡以及自然对人类的压迫。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物质条件,深知自己的渺小,他们面对当下的生活和未来更多的是无奈与叹息。环境的封闭与边缘的带来的恐惧与孤独,是刘亮程从小以至现在都挥之不去的阴影。荒野深处的黄沙梁村现在就他一个人醒着,他不能暴露了自己。每当夜深人静,他总听到有一种东西正穿过荒野朝这个村庄涌来,一天比一天更近。“那个夜晚,村庄带着一村沉睡的人在荒野中奔走,一步比一步更荒凉。”“荒野”、“荒凉”经常出现在刘亮程的作品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忍受漫漫长夜的黑暗与孤独,他在这荒凉之地中,害怕着明天的到来。不仅是刘亮程,村里的每个人都在恐惧着未来的生活,因为荒芜的黄沙梁可能会一直停滞不前,人们就会像现在一样在荒凉与孤独中度过自己的一辈子。在《黄沙梁》一文中提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黄沙梁并不太关心外面的世界。至今,黄沙梁还没有一家商店,也没有饭馆。每逢农闲,村里人会骑上摩托车,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农垦兵团商店打醋打酱油,添置日用品。黄沙梁直到1987 年,村里才有了第一盏电灯。”也正如他在文中写的那样,多少年后自己回到村中,还是趴在当年的木柜上吃饭,村子似乎一直没有改变过。在如今政治、经济、文化等高速发展的时代里,黄沙梁这个小村庄仿佛与世隔绝,与外界毫无联系。刘亮程感到村庄以及自己是被抛弃的,每当黑夜来临,封闭的荒芜环境,使他孤独无助,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自己的人生仿佛可以一眼望穿,惆怅与无奈挥之不去。在当时,年少的刘亮程更是承受了自己在无边荒野中的渺小,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以及精神、心灵的窒息。
我们发现,“静”、“黑暗”等表现压抑与恐惧的这类词充斥在他的整本书中。刘亮程回忆村子四周是黑寂寂的荒野和沙漠,许多年后的一个长夜,他躺在黑暗中,四周没有狗叫和驴鸣,没一丝人声,呼吸也变成黑暗的,仿佛天再不会亮。在他年少时,时常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望着黑乎乎的无垠荒野,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最后面的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无边恐惧,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落后、会消失,村庄会被黑暗所吞噬。正像他在书中写的:“黑暗成了你一个人的。”他开始疑惑自己存在,疑惑生命的存在,在黑暗中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甚至村庄以后的模样也渐渐模糊。刘亮程在无边的黑暗中恐惧的奔跑,黑暗一直追赶着他……
偏远荒芜但又宁静祥和的黄沙梁,是刘亮程年幼以及青年时期生活的家园。在黄沙梁生活的短暂光阴中,他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谐与美好。小村庄虽然偏僻孤独,但处处洋溢着简单、平静,也让他在这份纯真、宁静、真实、和谐的环境中,感悟到独特的生命哲学以及诗意的乡土哲学。但是荒芜寂寥的边远环境也带给他无限恐惧。
人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生命体,人类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与好奇推动着人类社会不断的进步与发展。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刘亮程反复提到,因为家园的封闭、落后、边远,许多原本生活在黄沙梁的人们,为了生计以及更美好的生活,都逐渐搬离了黄沙梁,甚至有些人去城里看看,就再也没有回来。“一个人的村庄”在我们看来,“一个人”既是刘亮程心灵意义上的孤独,也是最终黄沙梁面临家园丧失的窘迫困境。
在与世隔绝的黄沙梁生活的人们,经历了生活环境的恶劣、维持生计的艰难,无比向往外界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人们走出这个小村庄,离开自己的家园,去城市生活。刘亮程也不例外。当刘亮程因为受够了村庄的荒芜、寂寥而走向向往已久的美好繁华的城市时,他慢慢意识到,身体被某些矛盾所围绕。
进入新世纪,乡村逐渐被城镇化进程冲击,浓郁的商业元素逐渐充斥在乡村,乡村逐渐失去它的“原汁原味”。当刘亮程挣脱开禁锢、封闭的黄沙梁,走向他期盼已久的繁华都市,身体得到自由的同时,他开始回忆、怀念自己在黄沙梁的生活。他意识到在荒芜、偏远的黄沙梁也有着大城市无法匹敌的美好与简单。但是家园的荒芜与落后,迫使人们跟随时代的潮流抛弃它、遗忘它……家园丧失的同时,曾经生活过在这里的人们,灵魂便失去了安放之所和寄托之寓。从刘亮程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了他在城市与乡村,欲望与精神归宿之间矛盾的抉择。只有在黄沙梁,他的心灵才能归于平静。他有家园被遗忘的焦虑,像他在书中所写:“看见炊烟笔者便放心了。说明黄沙梁还在喘气。一个村庄要是很久不冒一股烟,就有可能死掉了。”刘亮程的散文呈现了他对现代化进程问题的焦虑,但他并不认为城市与乡村是对立的。不论你身处城市还是乡村,每个人都应“涤除玄览”进入澄净之地,远离喧嚣,在城市与荒芜、精神与欲望之间的矛盾中拨云见日,实现精神家园的回归。
刘亮程的散文没有华丽的辞藻,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乡土气息。他唤起了读者对淳朴自然乡村生活的憧憬与向往。面对物欲诱惑,刘亮程凭借乡土哲学的智慧,通过个人文学地标性的黄沙梁村为记忆原点,为读者营造了节奏简单、舒缓踏实的乡村生活,打造了一个放逐心灵的精神乐园。黄沙梁曾给过他黑暗与恐惧的感受,当他努力挣脱小村庄来到大都市,又逐渐意识到精神的“无根”和对生态的担忧。他深谙天人合一的和谐法则,借助心灵与人性统一的散文,对生命意识的追问,像黑夜的沙漠夜行者,找寻现代人“失乐园”的救赎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