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她

2020-01-25 11:18由甲
飞言情A 2020年12期

由甲

简介:“你很像一个人。”

陈颂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时月第一次遇见他时说的话。

清晨的阳光自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不偏不倚的一束刚好落在了床上的人脸上。陈颂被乍然明亮的光线刺得紧皱了下眉,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没有消散的酒精味,陈颂觉得脑袋沉得如同坠了千斤的石头,他痛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声细弱的嘤咛声在身侧响起,陈颂一愣,僵硬地侧头看去,只见躺在身旁的女人与自己同盖一床薄被,青丝散乱,半裸的香肩引人想入非非。随后,女人悠悠地睁开眼,对上了陈颂的视线,羞赧地扯着被单坐了起来。

“昨晚……”女人咬唇,低声地解释道,“你喝了很多酒。”

房间内是熟悉的陈设,床的正对面是一张粉色系的梳妆台,此刻镜子里映照着床上的两个人。陈颂狠狠地拍了两下额头,宿醉后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般,他不耐地道:“出去!”

“陈颂……”女人怯怯地叫他。

这时,房间的门自外被推开。弥漫一室的酒气、地上散落的衣服以及床上衣衫不整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一男一女,任是谁看见都会觉得荒唐。

陈颂在看见时月错愕的表情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他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未见了,她身上甚至还带着远游归来的仆仆风尘,人也清瘦了许多,一时竟让陈颂觉得有些陌生。陈颂承认在多日未见后看见这样的时月,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疼。

但又偏偏在她离开的这半个月里,陈颂对这张脸的记忆只有愤恨和不甘。

陈颂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却像是被梗在喉间,只能静默地看着时月,看着她紧了紧握在门把上的手,最后平淡地说了一句:“打扰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还不忘将门又合上。

一刹那,陈颂原本的几分心虚因为时月的冷淡而消弭,这些天积累在他心底和脑子里的情绪如同暴雨前在天际翻滚的乌云,瞬间变化万千。他急忙穿上衣服去追门外的人,尚还畏缩在被子里的董思怡慌乱地想要叫住他,可陈颂没有一丝犹豫地甩上了房门。

“时月!”陈颂在玄关拉住了正要离开的时月。她真的瘦了许多,虽然她的身材本就偏瘦,但陈颂在握住她的手臂时还是意外于手下纤薄的触感。

陈颂试图冷静地解释方才的一幕,沉了口气道:“昨晚我喝醉了,她是什么时候跟着我回来的我并不清楚,但是我们……”

“陈颂,我们离婚吧。”

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陈颂未说完的话被打断。像是怕他没听清楚,时月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陈颂重复道:“我们离婚吧。”

时月的眼底平静得有些冷漠,陈颂愣怔地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此时却让陈颂的大脑一片空白。待他终于回味出时月话里的意思时,蓦地觉得好笑。

强行闯进他的世界的人是她,说爱他的人是她,说要在一起的人是她,如今跟他说离婚的也是她。半个月前面对他的质问,她选择了逃避,没有丝毫解释,说走便走。陈颂看着时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可笑。

陈颂收回了手,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时月,扯出一抹冷酷的笑,回道:“时月,是我一直都太小看你了,能把我耍得团团转,你才是高手。”

“如你所愿,离婚吧。”

离婚协议很快就到了时月的手上,其实也不过是薄薄的几页纸,陈颂在协议书的末尾落上了遒劲有力的“陈颂”两个字,便似乎被赋予了千斤的重量。

“西滨的房产是你们的婚房,陈先生表示愿意将这处房产归您所有,另外……”律师陈述着协议上的内容,注意到时月心不在焉时,他迟疑道,“时小姐?”

时月恍然,微微牵起嘴角表示自己无碍。其实律师说的她多少都听进去了,只是她没想到陈颂会将西滨的房子给她,那个拥有着他们两个人婚后记忆的房子,他都不想要了,让她又怎么住下去?

律师表情讪讪的,正要继续,时月挥手道:“不用说了,都按他说的办吧。”时月在签名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上面完整的两个签名,她问:“他呢?”

时月还是想见见陈颂的,虽然上次撞见了那么不堪的场景,但是想到以后恐怕也难再见,她的内心还是希望能有一次正式告别的。

“陈先生?呃……”看到律师的表情为难,时月便明白了。她点点头,起身背上包推开了律所的门。而在长廊的尽头有一道颀长的背影临窗而立,外面在下雪,铺天盖地茫茫的一片,晃得那背影看起来有些梦幻。似是听见身后的动静,那道身影转头看了过来。

陈颂还是来了。

“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有胃病就不要经常喝酒,晚上回去的時候先开灯,你有夜盲症容易被绊到。”时月望着楼下的广场,有几个小孩在绕着一株覆盖了白雪的大树十分开心地玩闹,她像在嘱托般地对他说。

陈颂迟迟没有说话,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指尖的烟,摁灭火星后又深深地吐出,说道:“够了。”

时月一愣,只听陈颂冷笑着说:“时月,你以为你是谁?你真觉得我会离不开你吗?别忘了,当初是你追着我不放的。如果不是你时家的势力,你真以为就凭你会有机会能像这样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陈颂很高,时月只到他胸前的位置,当他侧身面向她的时候,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压迫得时月不知所措。面对陈颂的诘问,时月心虚般垂眸躲开他的视线,身侧的手紧拽着自己的包带,这是她紧张时不自觉的小动作,只是这只会让陈颂更为恼恨。即使是这样,她也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陈颂刻薄地俯身在她的耳边讥讽道:“真是可惜了,你时家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如果时家还如当初那样强势,或许我还能忍一忍,假装不知情,继续给你当那个人的替身。”

陈颂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他天生是个生意人,权衡利弊、杀伐决断,本就该是他的强项。

很多人说他是商业奇才,对探寻商机有着如同猎犬一样敏锐的嗅觉。但是他知道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换来的,傲人的天资让他不甘于人下,只有不择手段一心向上攀登才是他的本能。

“时小姐今天订了一束花,好像是要去看望什么人。”秘书有些犹豫地看着坐在面前的陈颂说道。

锋锐的钢笔尖在纸上停顿,原本流畅的字迹末端晕开了黑点儿。陈颂头也不抬,声音冷酷道:“以后关于她的事儿不用向我汇报。”

“是。”秘书拿着签好的文件退了出去,空旷的办公室内顿时寂静无声。陈颂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只感到一阵疲惫。

A市的冬天总像是被笼罩在铁一样森冷的迷雾中,积雪化成冰水四处流淌,淌得地面湿漉漉的仿佛下过一场雨。嫩黄色的雏菊成了这迷雾中的一抹亮色,映衬着墓碑上年轻的灿烂笑容。

时月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墓碑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就只是看着相片里的那张年轻的笑脸。

那是一张十分俊秀的脸,明亮的眼里仿佛透着太阳光般的温暖。

不知何处飘来一滴水正好落在了那张相片上,时月伸手细细将那水渍擦拭干净。而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上的人眼里,便成了似情人间的缱绻和不舍。陈颂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到了这儿来,看着她站在那儿仿佛成了雕塑般,任寒风刺骨也似毫无知觉。

“你很像一个人。”

陈颂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时月第一次遇见他时说的话。当时陈颂刚结束一场应酬,送走客户后转身要去取车,一个身影重重地撞进他的胸怀。在酒桌上强装笑意已经让陈颂感到十分疲惫,正想要松口气却遇上了一个“冒失鬼”。

陈颂没什么耐心,当即便皱起眉,哪知那“冒失鬼”头也不抬,只会声音怯怯地道歉。

陈颂也没心情计较,扶着“冒失鬼”的肩推离自己便要走,却看见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的一瞬间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不放。

时月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陈颂,似含着千言万语般。陈颂不解,只见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渐渐发红。

“你很像一个人。”时月定定地看着他喃喃道。

时月从没说过他像谁,陈颂也从来没问过。类似的搭讪陈颂很少遇见,因为实在是老套又笨拙。当时的他只当是听见一个蠢女人说的蠢话,无心去理会。后来,一次机缘巧合让他又遇见了她,这次时月是以“时势”企业董事长千金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

彼时陈颂正在与“时势”为了一个对他的事业发展十分关键的项目谈判,时月的存在无异于是上天向他扔下的长梯,陈颂便顺势而上。起先他不过是将她当做合作方的亲眷,但时月待他实在太过热情和主动,每日对他嘘寒问暖,乃至于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知道“时势”的千金小姐痴缠着陈颂。

是什么时候觉得跟时月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的呢?

大概是她实在是太愚蠢,愚蠢到会冒着大雨只为给他送来一盅炖汤。

那天恰逢陈颂开会,她就抱着一个卡通饭盒坐在会客室里等陈颂开完会议出来。开完会的陈颂在秘书的告知下,才在会客室里找到已经熟睡的时月。

看得出来时家将这位大小姐养得极好,她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静静地闭着眼窝在角落的沙发上。小巧的脸蛋莹白似玉,睡得像只纯白的小兔子。鸦黑的长睫覆下像两把光泽柔软的羽毛扇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拨弄。

陈颂看得失了神,等他回神才恍然发现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竟是要做什么傻事儿。陈颂哑然失笑,但脑海里却在想,若今后每日都有炖汤喝,似乎也不赖。

工作室刚圆满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为了庆祝,特地办了一场庆功宴。平日里时月除了上班时间都没有特意与同事们拉近人际关系,但她性子温软,待人接物进退得宜,与同事相处得都十分融洽。时月挡不住众人的热情,觥筹交错间她借着上洗手间的工夫才得以片刻逃脱,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陈颂。

这间会所是市区里有名的商务会所,布局淡雅别致、曲径通幽,他所站的位置很是僻静,若不是时月实在不善于应付同事们的热情,只想多清净一会儿闲逛至此,是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处闹中取静的角落。

只见陈颂倚靠在那处角落微仰着头,似是在闭眼休憩,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疲惫。角落的灯光昏暗,时月本想如果他没发现自己便悄悄离开算了,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陈颂。”时月上前才闻到陈颂身上的酒气,只见他眉头微皱,左手放在腹间,时月知道应该是他的胃病又犯了。他就是这样,每次犯胃病都能将他折磨得脸色苍白,但他就是隐忍着不说,就好像一个总是喜欢逞强的倔强小孩。

时月见叫不醒他,伸手试图拍他的肩膀,谁知手突然被一把抓住。慌乱间,时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陈颂漆黑的双眸。

“是你啊?”陳颂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迷离,让时月无法分辨他此刻是否真的清醒。

“陈颂。”时月喃喃地叫他,下一秒,手腕上的力道骤紧,一阵天旋地转间,陈颂将她抵在了墙角。湿热的气息落在脖颈间,时月感觉有微微的刺痛感,是他的吻。面对陈颂突然的举动,时月试图推开他,但两人的力量悬殊,她所做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时月与他结婚一年多了,几天前他们还是夫妻,纵然在此前他们已经两个月未见,但对彼此依然十分熟悉。时月知道他是喝醉了,可这儿随时都会有人经过,实在不是胡闹的地方。她极力地挣扎着,陈颂大概是嫌她太吵,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陈颂,你别这样。”

“不喜欢吗?你不是喜欢刺激吗?”陈颂抵着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笑道。

时月却在听见他的话时愣住了,一时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眼底。她从来都是安守本分的性子,喜欢刺激又是什么意思?但下一秒,陈颂给了她答案。

陈颂薄削的唇微微翕动,唤她“思怡”。

时月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力气竟霍然将陈颂推开,她仓皇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低地道:“你认错人了。”

时月转身离去,却不知在她的身后,方才醉眼朦胧的人望着她狼狈逃离的背影,蓦地勾起一抹嗤笑,眼底的迷离散去,竟是意外的清明。

“时势”起家早,早年是日化产品的龙头,但随着经济全球化,越来越多的海外日化企业进入了国内市场,导致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早已日薄西山。

父亲来电时,时月还在公司赶稿,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让她晚上回家小聚。等时月回到家时,便看见了与父亲一道坐着的陈颂。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在对上陈颂的目光时,时月有些心虚,实际上她还未将离婚的事情告知父亲。一方面是因为这两年“时势”的发展并不顺利让父亲心力交瘁,再加上去年的一场中风导致父亲行动不便,平日只能依靠轮椅行动;另一方面,时月与父亲的感情并不亲近,知道父亲现在看重陈颂,若是告诉他离婚的事,他定会勃然大怒。

饭桌上,时月终于知道父亲开心的原由了,因为他向陈颂讨要了一笔资金。

岳父要女婿的钱,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不合理。但时月坐如针毡。几次欲言又止,在看见陈颂若无其事的表情后,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开心,父亲拉着陈颂小酌了几杯,陈颂也很配合,酒过三巡,父亲带着醉意对时月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一向少管,省得惹人烦。可是小月,我看你也该为陈颂生个孩子了,一个女孩子别成天在外头瞎跑,你的工作我看也不用继续做了,好好地待在家里就挺好。”

父亲自来独断,从小到大时月便是按照他的意思来生活,父亲也从不允许她违背。时月承认自己天性懦弱,不敢违背父亲。可是如今父亲依旧如此,让时月难免觉得委屈和难过。她想要辩驳,可她从来没与父亲起过争执,放在膝盖上的手纠结地交缠,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着急,时月有她的想法,我尊重她。”耳边传来男人低缓的声音。时月朝他看过去,而陈颂只是看着她的父亲,仿佛是很自然地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话。

听陈颂如此说,父亲微微皱眉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虽然不赞同,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饭后,父亲热情地挽留两人晚上就在家里住下,时月本想推辞,但父亲已经让苏姨准备好了房间的被褥。

盛情难却。

房间是时月出嫁之前住的,摆设依旧,但只有一张床。在父亲眼中,她与陈颂还是夫妻,自然是住一个房间的。关上房间的门,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自从上次时月仓皇离开,他们就没再见过面,时月不知道他后来是否记得那天的事儿,但她却始终忘不了他在她的耳边叫别的女人的名字。

时月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爸会跟你借钱。”

陈颂扯松了脖间的领结,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疲惫地靠在床上,看着坐在另一侧局促的时月。

时月接着说:“钱,我会还你的。”

陈颂讥诮道:“一千万,怎么还?”

时月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她没碰过家里的生意,自然不能理解一千万对于“时势”来说其实也不过是账目上流动的数字。时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局促的模样让陈颂莫名觉得烦躁,他索性起身进了浴室。

床很大,两人并排躺下,中间也能隔出一道足以再躺下一个人的空间。时月睁眼看着无尽的黑暗,直到身边的人出声道:“时月。”

“嗯?”

“跟我说说他吧。”

该从哪里说起呢?

五岁的时候,时月的母亲因为癌症去世了。父亲早年生意忙,无暇看顾年幼的时月,就给她找了一个保姆。小时候的时月并不是个好带的小孩,刚失去母亲的时候,时月常常会因为想念母亲而哭闹,惹得那个保姆心情烦躁,总会趁着家中无人时偷偷打她。

那时候的父亲十天半个月都在外面,没人知道时月每日有多害怕保姆的苛责和竹棍。直到有一天,邻居家的小哥哥看见了在院中挨打的时月。

钟澍的陪伴让时月的童年终于不再是乌云遮月,时月很依赖他,他是除了母亲之外,待她最好的人。可即便是这唯一的温柔月光,后来都要离开她。

那是一场意外的车祸,钟澍为了时月的二十岁生日特地找来两张来之不易的音乐会门票。时月忘不掉,在意外来临的那一刻,钟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而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时月静静地诉说着这段过往,眼角滑过一道凉意。身旁的人从她开口之后便沉默着,时月想,陈颂大概听着无聊便睡着了吧。却不知,身侧的人不自觉握起的手将光滑的被面抓出一道道褶痕。

翌日一早,时月便早早地起床,只是当她起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陈颂也睁开了眼。时月微微一笑道:“早啊。”

陈颂皱了皱眉,沉默地起身走了出去。

在时家用过早餐后,两人便借着工作为由离开了。陈颂一直没怎么说话,时月的内心有些忐忑,正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陈颂。”

时月一僵,与陈颂一同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便看见了董思怡明艳的脸。时月下意识地又看向陈颂,而他也正好回头看她,但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淡漠。

时月恍然,他们已经离婚了。时月不再看陈颂的表情,她勉强扯了抹笑意,说:“那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陈颂有什么反应,便仓促地转身离去。

董思怡见陈颂一直望着时月离去的背影,不满地撇了撇嘴,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想要打断他的心不在焉,可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陈颂生硬地推开了。陈颂的力道大,娇生惯养惯了的董思怡皱眉道:“陈颂,你弄疼我了!”

陈颂没有理会她,径自要走,董思怡连忙跟上他,埋怨道:“陈颂,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董思怡不解,上次的事儿之后她本以为从此就可以赖上陈颂,哪知之后陈颂连见都不见她。昨天好不容易回了她的信息却只是一个地址,好歹陈颂终于愿意理她了,董思怡不作他想,一大早興便冲冲地赶来了。

董思怡踩着高跟鞋眼看就快跟不上陈颂的脚步了,她恼怒道:“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利用我?”

陈颂没理她,但从他的表情里董思怡看懂了,这是默认了!董思怡气急败坏,但高跟鞋硌得她脚疼,只能鼓起勇气大声道:“陈颂,那上次的事儿……”她说到一半,见陈颂回头看过来,董思怡又怯懦了,她降低声音说,“你是怎么想的?”

陈颂勾了勾唇,道:“上次的事儿?你不说我可差点儿忘了。”

董思怡忐忑又期待,她知道陈颂不是个不负责的人,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听陈颂继续说道:“董思怡,收起你那些小伎俩,念在旧日的情分上,你摆我的这一道我可以先不计较。”

说完,陈颂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离开。董思怡不依不饶还要辩驳,却在陈颂冰冷的目光下放开了搭在车门上的手。陈颂索性让她死得明白,他不耐烦地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烂醉的男人除了昏睡,还能做什么吧?”

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时月撑着伞走向地铁站。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的身旁,车窗降下,是一张方正明朗的脸,时月记起这是公司新来的项目经理。

“下雨了,我刚好也往这个方向去,我送你一程吧!”

时月紧了紧手中的伞把,微微笑着正打算推拒,身后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是男同事的车挡住了身后的车流,引起了后车的不满。男同事热情地催促道:“快上车吧,不然我要被罚款了。”

时月只得收伞坐进了车内,道了声谢。

时月不擅与人交流,所幸这位男同事开朗健谈,一路上侃侃聊着工作上的事儿,倒也不会太过尴尬。

车子停在了时月所住的楼下,时月正要解安全带下车,却听见男同事道:“别动。”时月不解,只见男同事自己先解了安全带,撑开雨伞从车前绕着小跑到副驾驶座边,为时月打开车门,绅士地道:“怎么可以让女士淋了雨呢。”

时月有些受宠若惊于他的体贴,怀着感激告别了男同事,时月走进了楼洞,却在踏进门的那一刻,看见了站在廊下的男人。

陈颂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深邃的眸黑沉得令人辨不清他的喜怒。时月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么快就有新男人了?难怪你急着要离婚!”

陈颂的话语间满是嘲讽,时月听出他是误会了,正要解释,却又忽然想起上次在时家楼下董思怡那张明艳的脸以及她势在必得的获胜者的姿态。

时月突然不想解释了,反正他们已经离婚了,又凭什么要她来解释?

时月不说话,恰好电梯的门开了,时月走进去,身后的陈颂也跟了进来。

“我过来拿点儿东西。”他淡淡地解释道。

“我也是。”

西滨的这套房虽归了时月,但离婚之后时月便没再来过。那天她撞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内心还是有点儿排斥这里的,但毕竟这是她生活了一年的地方,匆忙离去后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想着今日下班早便过来收拾,却没想到会这么巧地撞见了陈颂。

电梯上的数字一路攀升,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降到了零。

明明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门打开的那一刻却像是突然打开前世的记忆一般。屋内的一切和离开前相差无几,就好像他们一直就在这儿生活着,从未离开。时月不自觉地哽住了,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住了,我想委托人卖掉,你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先收起来吧。”

陈颂迈进屋内的长腿一顿,转身看向时月,诧异中夹杂着压抑的愤怒道:“卖了?”

时月点点头,正要走向房间,却被陈颂一把拉住,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陈颂怒极反笑地质问道:“对你来说,这些到底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时月不能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怒火,他们已经离婚了,难道要她留在这满是那不堪一幕的记忆的房子里,就这么住着?那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陈颂刻薄地讥讽道:“是了,你找到新的替代品了,不是吗?告诉我,这次这个人是像你那死去的情人哪里?眼睛?还是鼻子?”

陈颂的刻薄让时月感到难堪,她通红的眼底蓄满了泪水。陈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疯了似的俯下身吻住时月,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陈颂,别这样!”

时月推拒着他,但陈颂已然因为愤怒而失去了理智,如同变了一个人,近乎疯狂地将她桎梏在怀中。时月挣扎着,因为感觉到眼前的人陌生得不再像她认识的那个陈颂而害怕,终于在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时,陈颂停了下来。

怀中的人流下的泪,让陈颂意识到自己疯狂的举动,他怔怔地松开了时月。下一秒,得了自由的时月,几乎是反射性地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陈颂彻底清醒了。

临近年底的时候,公司接洽了一个新项目,时月的工作是协助负责人招待合作方的人,却没想到前来的合作方代表是董思怡。董思怡显然并不讶异,她明艳的脸上无不是轻蔑和不屑,甚至是带着看好戏的姿态故作陌生地向时月伸手道:“你好呀,时小姐。”

时月不喜欢董思怡,显然对方也不喜欢她。

在与陈颂的婚礼上,时月第一次见到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董思怡时,便看出了她眼里的不甘心。即使时月当时仅凭直觉就感到董思怡对自己怀有莫名的敌意,但她不愿去深想。时月以为就算董思怡与陈颂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但如果陈颂真想与她在一起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散会后人群尽散,时月收拾好文件正要离开会议室,董思怡叫住了她。时月本无意跟她多做纠缠,但董思怡的声音却咄咄逼人。

“有时候我还真为陈颂感到不值,虽然他对我也很无情。”

董思怡的话让时月止住了脚步,她回头看向董思怡。

董思怡抱臂坐在位置上,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时月,你的心真冷,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他却为了你差点儿就死在手术台上。”

時月并不想听董思怡的冷嘲热讽,但在听到她说陈颂做了手术时,打断了她,反问道:“手术?怎么回事儿?”

董思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她冷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的笑话般,但对手术的话题却不愿意再继续多说。

盯了时月片刻,董思怡恶作剧得逞似的耸了耸肩膀道:“陈颂待我这么无情,喜欢上你就是他的报应吧。”

董思怡的话如同埋在时月心里的雷,让时月惶惶难安。她想像陈颂那么骄傲的人,怎会因为她而难过呢?这段感情,自始至终都是她主动强求来的,所以当陈颂质问她是否将他当做钟澍的替身时,时月不想欺骗他。她确实曾一度自欺欺人地在他的身上找寻钟澍的影子,可时月也清醒地知道,他不是钟澍。

时月是在西滨的房子找到陈颂的。打开门的瞬间,时月看着眼前的陈颂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半月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仿佛一阵清风便能将他吹散般,脸上是病态的苍白。

应是诧异时月的出现,两个人站在玄关处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那样看着对方。听董思怡说他差点儿就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时月的脑子里除了慌乱便是只有想见到他。如今真的见到他了,时月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还好吗?”显然这句话问得有些多余,但时月还是问了。

大病一场后的陈颂看起来很颓靡,迟钝得在时月开口后愣了许久才仿佛能领会她的话。在时月关切的目光下,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说:“没事儿,只是不小心喝多了。”

自从上次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在自我厌弃的状态里,在听到时月说那个人有多好的时候,陈颂承认自己慌了。

他不是钟澍,也替代不了钟澍。他想,钟澍一定不会让她那样伤心流泪,而自己永远都做不到成为她心里的那个人。这个认知让陈颂如同困兽般无力摆脱,他怕时月不想再见他,也不敢再去找她,于是便放纵自己沉迷于酒精,竟差点儿因为酒精中毒死掉。

顿了顿,陈颂轻声道:“可以帮我煮碗粥吗?”

他这样极为卑微忐忑的模样让时月愣了愣,随后她点头说:“好。”

他们刚相识的时候便是时月每日提着自己做的各种食物送给陈颂,日子久了,时月便知道了陈颂的口味,他似乎格外喜欢自己做的粥,每次时月如果送的是粥,他都会多吃一小碗。

蚝干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陈颂静静地看着时月围着围裙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的粥“咕咚咕咚”地沸腾,水汽氤氲中那抹纤瘦的身影仿佛来自梦里。

曾经的陈颂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如今却觉得奢侈。

陈颂低头抿了口碗里的粥,眼眶一热,眼泪竟差点儿涌上来。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看向时月,感激地说:“谢谢你。”

时月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勉强。

放在桌上的手被一只大手覆上,时月抬头看向陈颂,只见他的眼底是小心翼翼的期待。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陈颂垂眸,鸦黑的睫毛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像是自嘲般扯了下嘴角:“即使你把我当作他也没关系。”

時月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般,在急速地收缩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眼里的湿润,不再看陈颂,她说:“你不是他。”

覆在时月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陈颂眼底的期待转为难以掩饰的落寞。

时月继续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能否认我一开始确实试图在你身上找到他的影子,但是后来我发现,你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陈颂,你始终是你自己,不是别的谁。”

陈颂苦笑一声,自暴自弃地看向时月问:“那你会爱我吗?”

时月的沉默让陈颂觉得答案不言而喻。

过了良久,时月才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和董思怡已经……”

“没有董思怡。”陈颂打断时月,“至始至终都没有董思怡,那天我确实是喝醉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月,你不明白没有关系,但是请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是你闯进了我的世界,让我爱上了你,我只后悔我醒悟得太晚……”

陈颂的表白让时月有些猝不及防,她愣怔了许久。陈颂怎么会爱上她呢?时月以为她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对他的好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会得到回应,可如今陈颂告诉她,他爱上了她。时月慌乱地想要离开,却被陈颂拦住了去路。

“陈颂,我现在心里很乱。”时月看向他近乎求饶道。

时月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陈颂觉得心疼又好笑,他说:“我帮你。”

他俯下头吻住了时月的唇,不同于上次掠夺般粗暴的吻。缠绵辗转于唇上的轻柔触感,如同月光下温柔的湖水,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时月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竟忘了呼吸。等到陈颂终于放开了她,时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大口地喘息着。

“你会讨厌我吻你吗?”陈颂没有离开,看着时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时月诚实地微微摇头。陈颂却像是看见了稀世珍宝,开心地笑了起来。在时月不明所以的时候,陈颂说:“时月,这次我会珍惜你的。”

看着陈颂失而复得的开心模样,时月也忍不住勾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