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战军
作为一个读者,我还记得大學毕业前后,在迷茫的时候,我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听到由叶咏梅编辑、李野墨演播的《平凡的世界》,如同一道强光给予了我巨大力量。
那时候文坛最时兴的是另一种倾向,整体氛围是追赶新潮,现实主义并不“时髦”。《平凡的世界》读下来,你会发现它不是简单的现实主义作品,它是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混响,奋斗意志与生活气息的统一,百姓情怀与建功企望的融合。这大概是路遥创作内在的基本逻辑。
重读《平凡的世界》《人生》等作品,会发觉路遥一直在和读者发生着奇妙的对话关系,读者心里所盼的东西,路遥自然会给出由头,抻长念想。
确实应该研究路遥和读者的关系。路遥一直怀有普通人都有的接触世界的愿望,并且以《平凡的世界》找到与世界、与读者最贴心的交流方式。他的情感一直很浓烈,是身入、心入,更是情入。在路遥这里,虚构不是虚设,慈悲不避伤悲。他赞扬人生奋斗和改变命运的理想,也正视奋斗和改变的限度,如果只有一腔热情、硬拼死磕,那就不是路遥,他的作品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感染力。这种对限度的“正视”,让路遥和我们这些带泥行路的读者之间产生共鸣。
路遥接触世界的方式有“惊”,同时又有“敬”,他对自然生命和历史运行是有敬意的。他有忍同时又有仁,我们都记得那个情节,孙少平打工要离开的时候,人家给他工钱,他按约定只拿一半,把多给的钱退掉了。当时曹书记夫妇惊异的表情上写的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么个年纪,怎就懂得这么高的礼义?如果没有这些对礼义的敬意,《平凡的世界》的骨肉也没有这么坚实。路遥对人生和社会的认知,不虚飘也不糊弄。一方面,命运和机遇重要,但并不随波逐流;另一方面,要正视苦难、走出苦难,但是走出的过程必然是艰难而漫长的。孙少平从高考落榜到教书再到务农,宁做“一丛飘蓬”也不愿“安分守己”,于是孑然独闯。磕碰摔打之后收获的不是别的,正是深刻的生活辩证法。如同这部小说经常出现的字眼“生活告诉你”,它希望读者都能成为小说人物的共情者。
路遥常情不自禁地与读者在《平凡的世界》里交心: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不妨让他去吧……读者也愿意向着某种意义的方向去延伸自己的情感意愿,从中受到鼓舞,甚至影响自己人生道路的选择。这大概是一代代读者亲近路遥小说的理由。尽管孙少平从地理上看走得并不远,尽管孙少安在原地经历时代变迁,在读者心目中,这些人走出去,就是向上走、往前奔的榜样,这些人回来了,就是归于人生的慰藉和报偿。
并不是每部知名的小说都能让人读出声来,路遥的文字有节奏更有节操,深的情感化为好的语感,有魅力、有魔力,也有亲切的神情,所以他的作品一直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情有义地活着。
(选自《人民日报》2019年12月3日,有删改)
技法提炼
1.由总评价引出切入点
开头两段先简述“我”在“迷茫的时候”听电台演播《平凡的世界》收获“巨大力量”的经历,增强立论的真切感;然后指出“当时”文坛的“整体氛围”是以排斥现实主义为“时髦”,这就确立了立论的现实针对性;接着以中心词为“混响”“统一”“融合”的一组排比句揭示路遥作品“内在的基本逻辑”,肯定路遥对“现实主义”创作实践的丰富与创新。这样,文章在进入切入口前就为立论提供了新论背景,让下文展开的评述都与“混响”“统一”“融合”这三个总评价密切相关,从而显示切入的自然和论述的严谨。
2.用精约语言强化表达力
作者从多维度拓开论域评述路遥的作品,提炼精准简约的语言提升表达力。文章或用不同词语表达相同意义,如前面提到的“混响”“统一”“融合”;或用原创性短语概括新论的核心内容,如“对限度的‘正视”“小说人物的共情者”等都具有言简意新的特点;或锤炼整饬句式表达新意,例如用“虚构不是虚设,慈悲不避伤悲”,将读者思考引入深层;或用“这些人走出去,就是向上走、往前奔的榜样,这些人回来了,就是归于人生的慰藉和报偿”。这样的精约语句,揭示路遥作品对读者的人生启示。
3.设多维度开掘新见解
作者以“路遥和读者的关系”为切入口,设多维度拓开论域,亮出新见。一是“对话关系”论。读者有所“呼”,作品有所“应”;作品“基调”的描述“浑然天成”,读者的感觉“身临其境”,甚至会与作者一起“抻长念想”,此时作者与读者构成对话关系。二是“有限‘正视”论。作者“身入、心入,更是情入”的创作素养,使他发现并“正视奋斗和改变的限度”,与“带泥行路的读者”之间有了“共情语”。三是“交心读者”论。让读者与作者的心贴在一起,让路遥小说成为影响“一代代读者”选择人生道路的重要精神产品。上述三个维度的开掘,都基于“路遥和读者”的“贴心”关系,都与开篇“混响”“统一”“融合”的论断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