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社区与乡村学校的近代转型刍议

2020-01-20 01:12:42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新式社区农村

李 倩

(淮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安徽 淮北 235025)

农村社区是社会学中使用频率较高的词汇之一,指的是与农业相关的观感场域,在地域、人口、经济社会、文化心理等方面具有显著特征[1]。研究中国农村的历史嬗变,农村社区则是一个有力分析尝试,有助于从中国农村社会内部去深入剖析其变迁的因素,本文从宏观与微观相结合视角探讨中国农村社区与农村教育在近代时期的转变。

一、中国农村社区的历史溯源

海内外学界对中国历史上农村社区问题存在不同的看法,谷川道雄等认为魏晋南北朝以后宗族宗法制分解,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结合形成农村社区[2]。费正清认为中国古代农村社区依赖于在地主与佃农在关系上存在的依附性责任[3]。施坚雅以四川作为研究对象,从横向的地方市场研究角度出发,认为中国农村的实际社会区域边界由基层市场的边界所决定,经济贸易、社会交往,婚丧娱乐都是以基层市场为范围场地[4]。农村社区并非是独立存在或封闭的。

唐宋以后,代表国家权力的知县“仅以钱谷、狱讼为职务”[5]724,州县以下农村社会建立里甲制度“都图”制,主要为执行编审户口、催征田赋丁徭服务。农村社区没有设立国家权力的基层建构。宗族等各种社区组织,以及士绅等承担起农村社会的教化、救济与社会保障的职能。宗族作为中国农村社区最常见的组织之一,是“建立社会网络与保障体系最重要的媒介”[6]。

从世界历史角度来说,欧洲的农业社区变革与教育发展发生在16至18世纪,德国是欧洲农村社区最早普及学校教育的国家,到18世纪末期德国几乎所有农村社区与教区都有学校存在;城市里的学校更多,只有在今天看来那个时代的学校水平很低[7]。18世纪至19世纪初,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农村社区进入改善阶段[8]。

在西方文明的参照下,晚清政府实行“新政”,在政治、经济、教育等领域进行一系列改革;国民政府则全方位紧跟西方国家的步伐。现代民族国家的雏形开始显现,对地方实行新的治理技术,制造出社会群体和地缘群体,人成为同时同地的、现代性的“他者”[9]。农村社区由血缘与地缘的结合转变为国家机器的政治单位。社会学家王斯福认为,中国农村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发展层次,历史早期的农村社区以自然聚落的形式存在,具有自发的仪式与运作方式,最典型的就是宗族村落或移民聚居地,这是农村社区的第一层次;国家权力触角向自然村落延伸时,农村社区成为国家政权界定下的行政单位,这是农村社区的第二层次;农村社区的第三层次是政府权力退后,农村社会由于经济联系以及各类社会活动所结合成的非官方组织[10]。

二、晚清民国时期农村社区的行政单位化

清政府对农村社区进行行政治理始于清末新政。晚清为加大国家权威,在农村社会尝试地方自治。《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于1909年初颁行,要求各地根据章程设立相应机构进行自治。治所城厢地称为“城”,其余农村根据人口及不同的性质称为集、村、屯、庄等。条件符合的地方成立议事会作为自治议决机构,议长、副议长及议员等通过选举产生。

晚清政府没有急于在农村基层设立行政组织,而是采取折中策略,实行地方自治。这是由于晚清政府只是搭建出现代国家的上层框架,政府权力向农村社区推行缺乏必要的路径、资金与社会文化支持。国家建设初期政府权力的渗透力不足,不得不对农村社区传统自在状态妥协。如果国家权力强力控制地方,只会招致地方势力的强烈反抗。正如时人为让更多人接受地方自治,认为地方自治在中国社会古已有之,与两汉的三老、宋代的保甲乡约等是“地方自治之权舆”[5]725。晚清经过改革,国家权力对农村社区的影响是极为有限的,但催生了各种县下组织和县下行政,改变了自唐朝中期以来在县下不设治的传统,这是中国地方制度的一大变革。这时的农村社区行政形态各异,根据职能划分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专业性的职能行政,如教育、治安、警务行政等;二是职能较全面的区乡一级行政。

中国近代历史上对农村社区进行第一次的大规模整合是南京民国政府1928年9月公布的县组织法,在县以下的农村社会根据户数与地缘远近设立区、村、里、闾、邻等组织,分别设里长、村长、区长等,负责办理农村社区内部的税收、治安等事务,都要受到代表国家权力的县政府的管控。在此基础上,1929年7月,颁布《县保卫团法》,地方行政与军事举措紧密结合,为保甲制度的形成奠定了雏形。1931年国民党政府为对付当时的中国共产党红色政权,在控制的豫皖鄂各县农村基层社会颁行《剿匪区内各县编查保甲户口条例》,保甲制规定以户为单位,地理位置邻近每10户为1甲,10甲为1保,其后为巩固与完善保甲制,南京国民政府颁布一系列组织条例与办法大纲,并不断在全国范围内推行。1939年9月,“新县制”实施,国民政府对农村社区进行更为深入的管控。《县各级组织纲要》将县以下重新划定为县、乡镇两级,县政府与乡之间设立虚级单位区,乡镇以下设立保甲,负责办理农村社区公共事务,如教育、民政、警卫、经济、文化等。

南京国民政府在农村社区设立保甲制度,保甲的编制不再按照宗族血缘,而是以地缘邻近划分。在传统时代,农村社区的掌控者是宗族中有权威的长老或者德高望重的精英,主要遵循默认一致、世代相承的乡村伦理进行统治。由于20世纪上半叶农村衰败严重,社会动荡,农村社区中宗族士绅与精英急剧流入城市。担任保甲长及各办事人员的大多是农村社会的底层人员与边缘群体,根据县政府意志负责农村公共事务,如登记农村人口、控制地方税收资源及维持治安等。

保甲制在农村社区的运作与现代基层行政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致性。近代村政的基本建立标志着宗族血缘等私人组织对乡村的控制进入衰弱的转折点。农村社区逐渐显露出其发展层次,由自然的血缘与地缘的聚落逐渐向现代国家的政治组织转变,这是一段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农村社区变迁。

三、近代农村社区学校教育革新

教育不仅是知识传递的工具,同时是公民、社会与国家意识形态的集中表征。现代国家与政党权力进入农村社区的同时,带来了农村教育的变化。爱德华·罗斯提出社会控制的概念,认为教育是社会控制的重要工具之一[11]。发展新式教育是国家建设的重要一环。

在中国古代史上,农村社区的教育并不在政府的主导范围之内,官学系统主要存在于府州县,私塾则广布于农村社区。现代学校作为一种“高级文化”,为现代政治、经济、社会的沟通整合提供了一条重要路径。中国的现代学校始于19世纪60年代之后,中小学校由来华传教士设立,高等教育主要在洋务运动中兴办,这些新式学校主要集中于与西方接触较多的通商口岸、沿江沿海地带以及大中城市。清政府于1901年颁布“兴学诏”上谕,要求各地兴办新式学堂。晚清规定的新式学堂等级是与地方行政等级相挂钩,小学堂设立在县级,中学堂设立于府一级,高等学堂主要设立在省会。民国初年北洋政府使这种对等关系开始错位。南京国民政府时期,政府不断推进新式教育的普及化,并加强对学校的掌控。新式学校逐渐进入农业社区,办学的最初力量大多来源于当地宗族与士绅。

农村社区新式小学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借用当地宗族祠堂或庙宇等公共建筑创办,因为时局或受过新式教育的教学人员的加入,新式学校的出现成为可能。江苏省溧阳市别桥镇前王村为王姓为主的村落,在宋建炎年间,王郭、王郛、王节三兄弟从汴州祥符(今河南省开封)迁至溧阳前王村,世代定居。该村利用王氏祠堂于1913年创办槐荫小学。王洪钧为清末秀才,在前王村中设馆授徒。民国肇兴,私塾废,前王村创设新式小学,王洪钧为校长。王洪钧之子王仰嵩曾就读于前王村小学,后得到官费资助,在杭州省立师范读书,后成为民国时期著名新闻界人士。王仰嵩为槐荫小学成立作记:“学校缔造之始备形艰窘,时吾兄芹生旅读海滨健羡外方文明,归叹里闬,学校尚在隐酿中,子弟失学虑后起之无人,即以兴学事就商里中父老。一时汝明、义亭、志清、海洪、润福、耀炳、松林等咸善之,因以一切校务委兄,兄重其请,多方规划,悉心考虑,积久遂抵于成。吾甚佩父老赞学之忱。然兄芹生一片倡学之至意诚不可泯也。”①王仰嵩:《创办槐荫小学校记》,民国十年《平陵王氏宗谱》卷21,出版地不详,第212页。②李克中:《李克中回忆录》,出版地不详,第11页。

位于河南省北部的瓦岗村,元代末年李家兄弟从陕西迁此繁衍,世代为李姓聚居。村内李氏祠堂建于明代,在民国时期为本村小学所在地。村民李克中从汤阴县简易师范毕业后,1937年在此教书,李克中在回忆录中有记载:“景曦鹿楼,李昌本村;教室宽广,门窗宏亮;龙飞凤舞,画宇雕梁。喜鹊登梅,忠孝绘墙。悬梁刺股,囊萤映雪。……每逢娱乐晚会时,男女学生舞蹁跹。八音齐奏谐雅乐,歌声洪亮入九天。师生同庆娱乐会,阖村老少笑开颜。”“热爱师生,学生聪颖,我乐育英。秉烛继日,夜用苦功。习诗诵文,攀登高峰。”②

新式小学中有相当的一部分是由私塾转化而来,晚清民国时期战乱频繁,一部分接受过新式教育或曾在党政机关任职的职员回乡避乱,回到农村社区后许多知识分子以教学为业,他们加入后的私塾,因为教材与上课方式的改变而成为新式学校。洪喜美专门讨论北伐前后私塾演变为近代小学的问题[12]。1940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并实施《国民教育实施纲要》,目的之一就是与政治层面施行的新县制起到辅助作用。国民教育这一现代理念的提出具有重要意义,从制度上肯定受教育群体的普遍性,教育不再是权贵或者城市垄断的奢侈品。教育体系向农村社区进一步开拓。为践行国民教育理念,各地小学改作“国民小学”及“中心国民小学”,同时,农村社区原来士绅、宗族创办的新式学校逐渐被地方政府所掌控。

农村社区的新式学校普遍经费缺乏,设备简陋,不具规模,以单级教授和复式教授为主,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单级教授就是不同年龄的儿童编在若干班,教师兼教数班。复式教授就是不同年龄段儿童编在一个班级,在同一个班采取不同进度的方式进行教学,在给一部分学生授课的同时,部分学生温习。江苏省溧阳市档案馆保存有20世纪40年代仙鹿乡十四保国民学校的档案,该校复式合级,男生22人,女生8人。校内唯一的成年人是校长兼教员的戴宗亮,国立高中师范肄业。在任教之前参军任通讯员,做有线电话、译电等方面的工作。学校没有图书室,同样没有储藏室和厨房,只有供其个人使用的一个简单房间,白天作为办公室,晚上作为宿舍使用。教室内有黑板1块、课桌18张,坐椅1张,挂图9幅,无仪器,无儿童读物,学生自带课椅。戴宗亮于1946年9月17日到校任职,一人教授所有的课程,包括国语、公民、常识、算术等知识类课程,也教授音乐、体育、图画等艺术类课程,每月由学生凑足一石米作为教师的薪膳,地方凑了6石米作为学校的办公经费。

民国时期农村社区新式学校的出现突显了地方政府的权力逐渐下沉至农村社区,成为政府力量成长的实体化展现。新式教育的下渗趋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作为权力象征的文字由城市下移至农村的历史性链接。

四、结语

农村社区的转型与农村教育的更新是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工具与环节。19世纪末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晚清政府与国民政府为加强对农村地方的控制,以及获取农村地区的税收资源,积极促使地方政府深入乡村,中国的农村社区行政组织化,国家行政现代性得以具体呈现。近代新式学校作为与农村社区的异质性事物,以自身特殊的形式与力量进入农村社区,摆脱了农村教育缺席或传统的状态,是中国农村社区中人的现代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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