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力平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东学西渐指的是一个和西学东渐互相补充的东西方文化交流过程。东学西渐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对世界文化的发展有十分深远的影响,如海上丝绸之路、南方丝绸之路等。中国禅趣诗作为“东学西渐”的一项重要内容,自唐宋以降逐渐成熟并开始向国外传播,影响了世界上许多国家。在研究中国禅 趣诗之前,先来看中国“禅”。“禅”是梵文“禅那”(Dhyāna)的音译,本是古代印度宗教普遍采用的修行方法,而“中国古代那些佛教大德和好佛的知识精英们赋予了外来佛教的禅以丰富的思想内容,与本土的儒家、道家的某些内容进行结合,形成了以‘见性’、‘顿悟’为纲领的中国禅宗”[1]。可见,印度佛教在中国经历了一个“本土化”的过程,是中国人在传统的思想文化土壤中消化吸收外来佛教的禅观、禅法再加以发挥、创造的成果。因此,中国禅宗不同于单纯的佛教佛法,它是中国传统文化三根支柱之一(儒、道、释),彰显了中国人的智慧。
禅趣诗是中国禅宗佛禅诗的一个重要分支,深圳大学钱学烈教授将“佛禅诗分为佛教劝戒诗和禅悦诗两类。禅悦诗细分又可分为禅语禅典诗、禅理诗、禅悟诗、禅境诗和禅趣诗五种”[2]100。 华南师范大学崔大江教授认为:“禅趣诗本可归理趣诗一类, 是理趣诗中最高境界者。”[3]28既然禅趣诗在中国禅宗诗歌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又颇能得到文人墨客们的青睐,那么何为禅趣诗呢?
钱学烈教授在她的文章中接着指出:“禅趣诗是指诗人用真性情去细心体察万象的幽微奥妙,去分辨山水人物一切声色的虚实真伪,并与万物混然冥合,涵泳相忘,缔造出诗作玲珑微妙的境界。”[2]100诗心禅心乃为一心,表达的近乎是一个意思,无论是徜徉在山水间或是对事物发展的管窥,都需用心来“悟”,去体会其中的无穷奥妙。崔大江教授也指出:“禅趣诗往往表现诗人从大自然的陶冶欣赏中获得的超悟,在对宇宙、自然的静观中,领略到的人生哲理、生命的真谛。”[3]28因此,禅趣诗的重点在“趣”,需要读者浸润到诗人的思蕴之中,慢慢忖度、细细品味方能悟出其中之禅道。正如国学泰斗季羡林先生在其著作《禅与文化》中一语道破的“一言以蔽之,诗与禅的共同点就在于‘悟’或‘妙悟’上”[4]。因此,禅趣诗并非完全是对佛教佛理佛经的披露,而是妙在一个“悟”字之上,它既读之妙趣横生又能道出自然万物之奥秘,还能将所感所悟寓于文字之中。
唐宋文人王维、苏轼好用佛经典故,尤其是王维的诗中多具有禅境中的“空灵”之感,被后人称为“诗佛”。王维的禅诗在国内外受到热捧,以其禅理诗研究居多,而东坡先生则以禅趣诗见长。清代文学家刘熙载在其名作《艺概》第2卷中指出:“太白长于风,少陵长于骨,昌黎长于质,东坡长于趣。”[5]苏轼虽以词闻名,但他在禅趣诗的书写和表达方面也是较为熟练和高深的。事实上,美国学界吸收中国的禅文学主要是以禅趣诗为主(因其他禅诗较为深奥难懂),下文就重点探讨苏轼的禅趣诗是如何在美国进行传播的。
1.传播过程介绍。要研究苏轼禅趣诗的传播,先要了解传播的过程是如何进行的。事实上,传播既可以看作一个运动变化发展的过程,也可以看作一个由诸多要素按照一定的方式组合起来实现特定功能的系统。“1948年,拉斯韦尔在题为《传播在社会中的结构与功能》的一篇论文中,首次提出了构成传播过程的五种基本要素,并按照一定结构顺序将它们排列,形成了后来人们称之为‘5W模式’或‘拉斯韦尔程式’的过程模式(见图1)。”[6]48
后来此模式遭到了学界的质疑和批评,认为其太过于简单和武断,不过“赖利夫妇(J.W. and M.W.Riley)认为,这个简单的模式有多种用途,其中特别有助于来组织和规范关于传播问题的讨论”[6]48。确如赖利夫妇所述那样,“5W”模式虽简单,却能很直观简洁地说明传播的过程。而且,此模式在实际的研究过程中也较多地被应用,“周逢年的《朱舜水思想在日传播研究》也是应用此简洁模式作跨学科学术研究的著作”[7]。为此,本文也借助此传播模式来讨论苏轼的禅趣诗在美国的传播过程。此传播模式中的传播主体和传播信息,即苏轼的禅趣诗,将放在本文的第三部分与美国英译版苏轼的禅趣诗进行对比分析来较为直观地表现传播效果中的文化差异和文化误读,在此重点讨论苏轼的禅趣诗在美国传播过程中的两个要素,即传播的媒介和接受者。
2.苏轼禅趣诗在美国的传播媒介。苏轼在中国是位家喻户晓的大文豪,但大多数人比较熟悉他的词而经常忽略他的诗歌。依据上述“禅趣诗”的含义,事实上,苏轼的禅趣诗在其诗中所占比例最大也最好,表现出他在面对人生患难态度上的感悟和超脱。他将自己这种豁达的人生妙悟寄寓到自己的诗作中而又不直接表露出来,需要读者含英咀华,仔细玩味,才能回味无穷。他的这种创作方式深深吸引了很多美国的文学家和翻译家。
那么苏轼的禅趣诗是何时以何种方式传入美国的呢?这涉及到传播学领域中一个较为重要的概念,媒介。通俗来说,媒介就是传播的中介,在跨文化传播领域里,媒介是传播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媒介虽然被定义为‘扩大人类信息交流能力的传播中介物’,但是,在传播研究领域,媒介却处在突出的位置(中心)。”[8]由此,仔细地梳理苏轼的禅趣诗是经由何种媒介传入到美国不仅是十分必要的也是不可回避的一个问题。先来看中国禅趣诗是如何传到美国的?中国禅趣诗并非是直接传播的,大多以间接传播为主,即通过英文译文传入(因只有极少数美国人能直接阅读中文原典)。依据香港浸会大学钟玲教授的考证,“日本人铃木大拙是中国禅宗传入美国的最重要的媒介,因中国禅宗先传日本(大约十二、十三世纪传入日本),再传美国”[9]。
20世纪50年代后期,随着禅宗文化在美国的愈加流行,少数学习研究东亚文化的美国学者和相关的研究人员开始自主地翻译原文,出身于英国中产阶级的艾伦·瓦兹(Alan Watts, 1915—1973)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外祖父是传教士,去过中国,因此瓦兹母亲手中保留了一些家传的中国山水画、诗及中国刺绣。他从小就广泛阅读有关东方历史及哲学的书籍,他在五六十年代用英文翻译了大量禅诗,对美国影响深远。这些禅诗引起了美国更多的汉学者和禅修人员直接前往中国的一些寺院修禅,并带回来了大量的与禅有关的书籍,进行自主英译。然而,这几乎不涉及宋诗词(英语中不区分诗词,都是poem),主要以唐诗为主,此时禅诗的英译以史耐德(Snyder)的二十四首《寒山诗》(1958)最为著名。
直到20世纪90年代,美国才有翻译家注意到宋代诗词,这时苏轼的禅趣诗才被介绍到美国。1994年,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东亚系任教的J. P.西顿(Seaton, 中国古典诗英译家)和丹尼斯·马龙尼(Dennis Maloney,美国著名诗人及中国诗、日本诗和韩国诗的译者和编者)共同编译的《泛舟:中国禅诗集》(ADriftingBoat:AnAnthologyofChineseZenPoetry)[10]出版,共收集了70多位中国诗人的诗作(也有宋词),其中就第一次收录有苏轼的7首禅诗词,其中禅趣诗词占6首,仅有一首《金山寺与柳子玉饮大醉卧宝觉禅榻夜分方醒书》(DrinkingwithLiuTzu-yuatGoldMountainTemple)与佛理有关。此后,陆续出版的英译禅诗集中,如:1998年拉里·史密斯(Larry Smith)所译的《中国禅诗》(ChineseZenPoems)[11]、1999年彼得·哈理斯(Peter Harris)所编的《禅诗》(ZenPoems)[12]以及2004年西顿再编禅诗集(ThePoetryofZen)[13],都有苏轼的禅诗词收录在其中。由此,苏轼的禅趣诗词开启了它的“美国之旅”。
3.苏轼禅趣诗在美国的传播受众分析。从传播学之父美国威尔伯·施拉姆的传播途径来看,“社会上流通传播的型式至少有两种:一种是为了维持社会机体一般水平的功能所需的型式,另一种是为了应付对社会机体提出的挑战和严重问题所需的型式”[14]。简单来说,一种文化得以在他国传播与他国社会的需要(无论是维持社会的需要,还是反叛社会的需要)有直接相联的关系。因此,苏轼的禅趣诗传到美国与其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环境有关,这些因素共同影响和决定着人们对信息的筛选和接受。
苏轼的禅趣诗流行于美国,主要得益于中国禅宗对印度佛教中纷繁复杂的戒律进行了舍弃,重视其中对于生活的感受和觉悟。这与从19世纪30年代美国本土开始兴起的超验主义(Transcendentalism)运动有关,该运动相信人的内心有神性,可以用直觉感受到,与禅趣诗对日常生活经验细节的注重有相似之处,比如,美国作家梭罗在瓦尔顿湖(Walden)上通过观察日月星辰,体会大自然的一草一木来进行感悟。此外,20世纪50年代后,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大发横财的美国,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高,一些成功人士或其子女发现物质上的富足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或者即使得到了自己追求的财富地位,内心仍有不安。因此,他们渴望反叛,通过离家、逃学或吸食毒品等手段来对抗美国主流文化,被称为“垮掉的一代”。到20世纪70年代后,前期的青年已经步入中年,长期的吸毒和酗酒将他们的身体透支,他们已经无力再用以前的“狂欢”形式来反传统,于是开始重新思考这种“垮掉的行为”的反叛意义,追寻本地文化系统之外的信念成了他们的新目标,来自神秘东方的禅文化正是他们要努力寻找的。
从20世纪中叶禅宗修行流传于美国民间开始,到苏轼的禅趣诗传入的90年代时,禅宗在美国已经流行近40年,各地禅修中心林立,信仰禅宗及对禅修有兴趣的美国人逐渐增加,因此对苏轼禅趣诗的接受主要有两类人群。第一类是美国的东亚文化的研究学者和文学家,他们可以被称为直接受众,因他们是少数可以直接阅读苏轼中文禅趣诗的接受者,在他们自己学习研究接受的过程中,他们还为了保持原诗的原貌进行了直译(也有少数创造性变异),供第二类人群学习和禅修用,如上文提到的西顿、史密斯等。第二类人群,可被称为间接受众,这类人群占较大比重,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家庭较为富裕,对禅理要求不高,只求学习鉴赏的美国中产阶级。
在苏轼禅趣诗传播过后的20世纪末,美国禅修者已有一二百万人,为广大的受众群体。虽然禅趣诗在美国的传播受众群体较多,有一定的影响,但这并不能说明美国的读者就能完全参透其中的“禅趣”。诗是浓缩的语言,翻译起来难度较大。禅趣诗有丰富的文化和宗教内涵,翻译起来难度更大,再加上东西方文化上的差异,误读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下文就以苏轼禅趣诗的中英文比对,一方面说明“禅趣诗”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文化误读,一方面彰显中国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
1.《题西林壁》中的文化空缺和创造性变异。任何一种文化的出现都是有一定渊源的,不是随意产生的,而是与一定的地域、习俗、历史、价值观有着紧密的联系,随着时代的发展、历史的变迁,中西各个民族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在对英汉语言进行翻译时,会发现源语与目标语在翻译中出现不对等的情况,也就是在目标语中没有适当的词语与源语的文化相对应,造成词汇上的空缺。《题西林壁》是苏轼于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与友人在游观庐山后所作。诗中的禅趣在于最后一句“身在此山中”,只有跳出庐山的遮蔽,高瞻远瞩,才能把握住庐山的全貌。此诗在美国有相对应的英文版本,分别是拉里·史密斯所译《题西林寺壁诗》(AnInscriptionPoemfromtheWallofHis-linTemple)和彼得·哈理斯编的《禅诗》(ZenPoems)里由碧塔·格兰所译《写于西林寺壁》(WrittenontheWallatXilinTemple)。诗文如下: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格兰所译的诗文:
Regarded from one side, an entire range;
from another, a single peak.
Far, near, high, low, all its parts
different from the others.
If the true face of Mount Lu
cannot be known,
It is because the one looking at it
Is standing in its midst.
史密斯译文:
At the horizon the mountain seems huge;
up close it’s towering peak.
From far, near, high, or low, it’s not the same.
What is the true face of Mount Lu?
If the true face of Mount Lu
On a mountain, one cannot see the mountain.
原诗中的“横看”和“侧看”是非常传神的描写,这两个版本的英译都没有将其翻译出来。格兰只是将其简单处理成“from one side(从一边看)”“from another(从另一边看)”,略显呆板,少了很多的想象空间。同样的,在史密斯版本的译文中也没有翻出“横看”和“侧看”二词,而是直接将其去掉,换成at the horizon(在地面上)看。“横看”和“侧看”属于英语“空缺”词汇,并无具体的词汇与之对应,所以在翻译的时候无法准确匹配原诗中作者“绞尽脑汁”的“横看”“侧看”的思考过程,少了很多的“灵动”。
另外,史密斯将原诗第三句的陈述句变为了疑问句以及形容山的高度用“towering”都属于“创造性变异”。“创造性变异”是译者有意而为之,为了达到填补文化差异的沟壑,适应本国审美特征的目的,有意识地利用目的语优势和特点,对原文实施的增补、减损、更换、替换等变动。[15]史密斯对句式的转换无疑是为了引起读者的思考,或者至少是引起读者重视最后一句的“禅味”。名词tower加后缀-ing,变成了形容词towering表示“高耸的”意思,但是其词根依然是“tower”,这种高耸在西方人的印象中呈现的是像“尖塔”一般,而不是中国人脑海中的高山的“巍峨屹立”。这是源于西方大多信奉基督教,而遍布于各地的基督教教堂的建筑风格(哥特式或巴洛克式)都以高耸的塔尖为主,这也是史密斯为了能够帮助目标语国家的读者消化吸收所挑选的“变异”词汇。
2.《赠刘景文》与《次韵江晦叔二首——其二》中的文化内涵误读。语言与文化之间有密切的联系,语言是文化的反映,语言中包含着一定的文化信息,字面意义相同的语言有时也会产生不同的文化联想意义。英汉文化中都有独特的文化意象,因此在翻译过程中,由于译者缺乏对该文化意象的理解,将会造成翻译中出现误读的现象。《赠刘景文》是苏轼在元佑五年 (1090)任杭州知州时所作,送给好友刘景文的一首勉励诗,勉励朋友困难只是一时,要乐观向上,切莫意志消沉。诗文和译文如下:
《赠刘景文》
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
正是橙黄橘绿时。
西顿版译文:
Presented to Liu Ching-wen
Lotus withered, no more umbrellas to the rain
A single branch, chrysanthemum stands against the frost
The good sights of the year : remember those
and now too: citrons yellow, tangerines still green.
这首诗的题目虽为赠刘景文而作,却全在描写咏物看景,无一字涉及对朋友的褒贬之义。这似乎不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实际上,作者的高明之处正在于将刘氏品格和节操的称颂不着痕迹地糅合在对深秋景物的描写之中,这就是这首诗的“禅趣”所在。西顿版译文中只是将诗中的字词进行了直译而没有译出诗人所要传达的对朋友的勉励之情。译文第二句中少了原文中的“傲霜”,只翻译成了“a single branch”(一根树枝),将“残菊”那种傲霜凌寒的意象抹掉了。菊花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是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的,与“梅”“兰”“竹”并称为“四君子”,历来象征着孤傲高洁和顽强不屈。最后一句的橙黄橘绿一方面道出的是时间,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橙子与青绿的橘子,另一方面也是对刘氏的赞扬,橘树和松柏一样,在中国人的意象中是代表人的高尚品格和坚贞节操的。屈原就有《橘颂》一诗,称其“深固难徙,廓其无求”,赞美其坚贞不移的品格。译文中只简单地翻译出“citrons yellow(黄柚)”和“tangerines green(绿橘)”,不加解释的话,对于不了解这些“文化负载词”的美国读者来说,这首内涵丰富的诗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次韵江晦叔二首——其二》作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结束了贬谪岭南七年的生活,在北归途中经虔州时写下的。
《次韵江晦叔二首——其二》
钟鼓江南岸,
归来梦自惊。
浮云时事改,
孤月此心明。
雨已倾盆落,
诗仍翻水成。
二江争送客,
木杪看桥横。
西顿版译文:
A Harmony to Ching Hui-shu’s Rhymes
Bells and drums from the south bank of the river.
Home? Startled, I wake from the dream.
Clouds drift : so also this world.
One moon: this is my mind’s light.
Rain comes as if from an overturned tub.
Poems too, like water spilling.
The two rivers compete to see me off;
In the treetops the slanting line of a bridge.
英文版中在“Home”后加“?”是创造性变异,将原句中的陈述句变为疑问句,能够传达出原诗作者在“惊醒”后,睡意朦胧中对自己是否身在故乡状态的一种质疑。“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二句是此诗中的佳句,深受文人喜爱。此二句表达的意思是,“世间事像浮云一般变幻不定,我这颗心却像孤月高悬般洁净明亮”,写出了在世事多变或历尽沧桑后,内心的坚守和孤高情怀,颇有一种宁静、恬淡之美,正是禅趣之所在。英文中相对应的翻译用了两个句号,说明译者并没有弄清这两句话的独特内涵,因这两个单句只有合在一起时,才形成一个意群表达出诗人的原意,若拆分开来,则两单句意蕴全无。此外,译文将“浮云(偏正结构)”译为了“云在漂clouds drift(主谓结构)”,明显传达出译者对“浮云”意象的不解。“浮云”不可拆分,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在古诗词中多为“贬义”的意象,如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中:“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同理,将“孤月”译成了“一个月亮 one moon”,也是对“孤月”文化内涵的一种割裂。
3.《南歌子·带酒冲山雨》中的文体风格误读。苏轼的词中也有“禅趣”,由于英译中诗词不分,会造成文体误读。苏轼的《南歌子·带酒冲山雨》上片写作者悠游自在的心境“一身轻”,下片明写“爱沙路”“免泥行”,实际上是暗指抛弃官场宦途和世俗功利之心,表现了作者归隐田园的志向。“泥”与“沙”之别在于沙上虽然走不快,但仍可顺利前行,但在泥路上却会陷而不以自拔,且脚上会沾泥,这为禅趣所在。因此,美国翻译家西顿也将这首词进行了英译并收录在他的那本《禅诗集》中,但采用的翻译文体与诗歌并无两样。
诗文如下:
带酒冲山雨,和衣睡晚睛。不知钟鼓报天明。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
老去才都尽,归来计未成。求田问舍笑豪英。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
西顿版译文:
Song to the tune nan ho tzu
rapt in wine against the mountain rains
dressed I dozed in evening brightness
and woke to hear the watch drum striking dawn
in dreams I was a butterfly
my joyful body light
I grow old, my talents are used up
but still I plot toward the return
to find a field and take a cottage
where I can laugh at heroes
and pick my way among the muddy puddles
on a lake side path
英汉文化翻译中,文体风格方面的误读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这主要是由于源语与目标语之间的表达方式方面的差异所引起的,汉语中的诗词是有着严格区分的。首先,汉语中诗词最明显的区别在标题上,诗只有题目, 而词的标题却有两部分,前一部分叫词牌,后一部分才是标题,而且标题可以就是词的第一句,西顿版的英文中只有一个标题“Song to the tune nan ho tzu”与诗并无区别。其次,在句式上也有所不同,诗有律诗和绝句,有七言和五言之分,格律诗句式整齐划一。词大致可分小令(58字以内)、中调(59-90字)和长调(91字以上,最长的词达240字),西顿版的这首英译在字数上也看不出与诗歌的区别。最后,诗词在押韵方面有区别,格律诗隔句压韵,词却较为灵活。仔细观看西顿的英译,发现他为了保持诗歌原貌并没有注重押韵规律(英文诗中也注重押韵和行数,有押头韵有押尾韵,诗行有九行有十四行等)。
综上,苏轼的“禅趣诗”追求的是从诗歌的语言中激发出对诗歌所描述的情、景、物的意境与韵味,着力于言有尽而意无穷。然而,英语是一门结构严谨、逻辑性强的语言,因此对“禅趣诗”进行翻译时,为了能清楚、准确地传达出诗中的内涵,不得不逐字逐句地对其翻译。虽然这样的翻译可以译出诗中的字面意思,却无法令读者体会古诗中所呈现的意境,丧失了禅趣诗中语言美和意境美。
美国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后开始逐渐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然而,工业文明的高度发达使人产生了异化的危机感,敏感的知识阶层思索着拯救沉沦、救赎自我的可能方式。这时,美国学者将目光转向了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去寻找力量和可以借鉴的东西,中国的古典诗歌和古典哲学时常成为美国作家的精神寄托、心理慰藉和思想归宿。反观当下,作为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人几千年来积累的知识智慧和理性思辨的继承人,我们更要传承和发扬这笔宝贵的文化财富,彰显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并对其文化的生命力持有坚定信心。当然,我们也不可盲目自信,自我文化封闭,只有吸收各种对我们有利的文化精华,才能创造出更加光辉灿烂的文化,要知道即使美国文学吸收了中国的古典诗歌和古典哲学思想,美国文学仍然是美国文学,仍具有美利坚民族特色。所以,各国在文化交流和融合时,都要兼容并蓄、博采众长,才能有所发展、有所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