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永恒女性”体现的妻性美

甘海泉 孟繁红

(黑河学院，黑龙江 黑河 164300)

一、俄罗斯文学中的悲剧妻子形象

在俄罗斯文学中，女性形象总是被作家们刻画得极其生动丰富，也往往是这些女性形象才能呈现出最美的人性。女人首先为人，之后才为女人。她们具备和男人一样的愿望和渴求。身为女人的她们又不得不进入另外一个角色，那就“妻子”。虽然女人不等同于妻子，但一个不是妻子的女人可能其人生并不圆满。从女人到妻子的转变是一个角色的转变，也是责任的转变。成为妻子之后就要对自己、爱人、孩子负责。所以，这既是美好的，也是沉重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而在她们身为人妻之后，也并没有如婚前所愿，获得一份完美的爱情、完美的婚姻。许多俄罗斯女性从小受家庭教育和宗教文化的影响不同，她们对婚姻爱情的观点也各不相同。但最终她们可能得到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痛苦伤心，甚至是死亡。正如“婚姻就是一座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1]在俄罗斯文学中，描写了太多的女性形象，为人妻、为人母是女人的天性，虽然这不是付出努力就能实现的。

本文描写了俄罗斯不同时期、不同历史背景、不同生活经历的三位妻子形象。虽然三位妻子的性格特点以及形象各不相同，但其命运却都是以悲剧而告终。《大雷雨》中的女主人公卡捷琳娜在作者笔下是一位“好妻子”形象。她品格高尚、崇尚自由、刚烈不屈，宗教思想的阴霾下导致其命运是以死亡而告终。虽然她没有彻底摆脱黑暗，但她却是这“黑暗王国”里的一线光明。娜塔莉亚自幼生活在一个富裕、美满的家庭中，没想到她的婚姻大事是让她走进深渊的导火索。娜塔莉娅对待自己、丈夫和家庭的态度，表现出来的正是所谓的“妻性”。纳斯焦娜是一个文化层次很低的农村女人，身上有许多人性的本真而又原始的东西：渴望生存、渴望关心爱护和照顾家庭。她具有宽容、怜悯和同情心的优秀品格。从妻性的视角看，她是完美无缺的，虽然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底线，帮助身为逃兵的丈夫，最后纵身跃河的悲惨结局也恰恰说明了其内心所受的痛苦是多么强烈。这些完美妻性形象的出现，无疑在人们心中点燃了一只蜡烛，给阴暗的角落添加了一丝光明。

二、“黑暗王国的一线光明”——卡捷琳娜

(一)卡捷琳娜人物形象

1.纯洁、真诚的卡捷琳娜

俄罗斯是一个宗教传统深厚的国家，宗教文化对人们的影响极深，人们对圣玛利亚的崇拜和渴望也由此而来。圣玛利亚具有纯洁、真诚、朴实……等所有一切女性该具有的优秀品格。久而久之这种崇拜之情在人们心中形成了一定的社会基础。19世纪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其作品中为读者塑造了卡捷琳娜这一人物形象。这个人物从诞生以来就一直备受人们的关注和赞许。在俄罗斯传统妻性观的评判下，卡捷琳娜可能不是一个“好”妻子形象，但在作家的笔下不难发现，奥斯特洛夫斯基对于卡捷琳娜的形象是赞许的。在《大雷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了纯洁、善良、朴实的卡捷琳娜。卡捷琳娜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阶层的普通家庭中，没有受过高层次的教育，父母对她疼爱有加，这让卡捷琳娜的个性能够充分释放出来，不受拘束地生活。卡捷琳娜说：“那时，我像自由的小鸟一样快活的生活着。” 那种快乐是从灵魂中散发出来的。这些经历也证实了她小时候过的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她却选择嫁给了一位富商的儿子，她的婚姻在读者看来，更像是埋没幸福和生命的坟墓。

卡捷琳娜的丈夫是一个任其母亲摆布的懦夫，这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也许是卡捷琳娜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决定。在这座城市生活过的人都认为这里风俗过于残忍。“在这儿的姑娘一旦出嫁，就像被埋葬的似的”。卡捷琳娜在如诗如画的城市中感受到的不是美丽，而是痛苦和乏味。环境的压抑，精神的消沉，已经让从前的那个自由而快乐的卡捷琳娜改变了。然而就在这种压抑、痛苦的境遇中外乡人鲍里斯出现了。鲍里斯给了卡捷琳娜在丈夫家里感受不到的温暖和浪漫情怀。卡捷琳娜已经做好要和鲍里斯私奔的准备，这也足以看出她的骨子里存在着一种叛逆精神和她追求自由的强烈愿望。但在卡捷琳娜内心也能发现一丝犹豫，这种犹豫不是出于爱情，更多的是出于责任，这时的她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但有一个声音在那指导她，那就是：她不想在过这种煎熬的日子。卡捷琳娜受够了婆婆专制独裁的暴戾性格，卡巴诺娃认为自己是长辈，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让她主导，“而当事人应该安心顺从。”[2]而卡捷琳娜的丈夫软弱无能，不敢违抗自己母亲的命令，对自己妻子所受的苦难视而不见。此时卡捷琳娜已心灰意冷，不公平以及痛苦的遭遇为什么要让她来面对？心中那可笑的信仰为什么还要坚守呢？她不想在违背自己内心的选择，执著地选择自己的爱情和自由。

2.刚烈、渴望自由的卡捷琳娜

社会的发展需要每个人都能保持人性的本真，同时拥有刚烈、果敢的性格。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卡捷琳娜所拥有的个性以及所表现出来的形象是由俄罗斯当时社会环境所要求的，这也体现了19世纪50年代俄罗斯人民对这种精神的迫切愿望。卡捷琳娜天生性格刚烈，具有与生俱来的叛逆精神。童年时期她就敢独自离家出走，即使这样卡捷琳娜还认为自己活得不够自由、潇洒。她梦幻般的追求，就是可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但就是这样的卡捷琳娜掉入了卡巴诺娃主宰的黑暗世界里。刁蛮的婆婆剥夺了她获得自由、爱情、释放个性的权利。在第二场第十幕卡捷琳娜独白道：“没有自由多么痛苦！哎！多痛苦啊！不自由的日子谁能不哭呢！尤其是我们女人。”这时她遇到了从莫斯科来的一位青年男子，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朴实而善良，怎能不吸引卡捷琳娜的目光呢？“要是我在这里感受到深恶痛绝的话，任何力量也拦不住我。”卡捷琳娜再也不想承受这些痛苦，内心挣扎过后她决定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在笔者看来，这是符合卡捷琳娜人物形象的，因为这正是刚烈、渴望自由的卡捷琳娜。

虽然最后招致毁灭的后果，但卡捷琳娜始终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任何事，不愿意违背天性去委曲求全，用行动证明了有理想、有追求、敢于反抗命运的人才能让自己的人生不虚此行。卡捷琳娜最后高声呼喊：“我的心上人！我的快乐！再见！”投入了波涛汹涌的伏尔加河。

(二)“永恒女性”的悲剧美

在《大雷雨》中，女主人公悲剧的发生究其原因是宗教信仰的误区、残酷的人文环境和卡捷琳娜刚烈的个性。卡捷琳娜不放弃自己的内心追求，不想泯灭自己的个性，向我们展现了自己的人性光辉，即使是在这充满黑暗的王国中，依然让我们看到了其悲剧意义的美。虽然卡捷琳娜为自由和爱情争取和反抗过，但她并未彻底摆脱宗教和传统观念的束缚。不过从大众的视角看，卡捷琳娜的形象是值得赞扬的，从其身上可以看到的是女性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和充满诗意的纯洁心灵。圣玛利亚身上所具有的美，在卡捷琳娜的身上也能够找到类似的品质。善良的天性使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和摆脱现实生活所面临的“强大的压抑命运。”[3]卡捷琳娜的选择，不是对命运的认输，而正是与命运的抗争。她用死亡的方式来向世界宣告，即使死也不想违背内心苟活一世。在她逝去生命的一刻，可以说这是“黑暗王国”中女性希望的破灭，也是妻性美的幻灭，是“永恒女性”美的体现。

三、纯洁之美和爱的化身——娜塔莉娅

(一)娜塔莉娅的人物形象

娜塔莉娅是《静静的顿河》这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典型的妻子形象。她外表美丽、性格温柔大方、沉默寡言。在小说中她作为一个忠实的妻子，有着哥萨克妇女具备的恪守妇道、遵守传统的优秀妻性品质。与其他悲剧妻性形象不同的是娜塔莉娅的家庭条件优越，父母对她疼爱有加，给了她富足的生活环境。她有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父母什么事都尽量顺从娜塔莉娅的心意，但在婚姻大事上，她却和家里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父母疼爱自己的女儿自然也要尊重她的选择，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父母做出了让步，于是同意让她嫁给了葛利高里。因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选择，导致结局也是悲剧的。当时男主人公葛利高里娶娜塔莉亚是因为一时的热情，婚后的娜塔莉娅空有妻子的头衔，但却没有得到作为一个妻子该获得的爱护和关心。娜塔莉娅还相信不忠的丈夫为了家庭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怀抱，还是一心地投入自己的情感。面对夺走自己爱人的阿克西尼娅，面对冷血无情的丈夫，她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家庭，照顾公婆，操持家务。这也体现了娜塔莉娅是一位恪守古老传统的哥萨克女人，一个忠实的妻子的形象，尽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挽回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娜塔莉娅在柔弱的外表下所展现出的坚强的一面，也激发了读者对她的同情之心。

(二)娜塔莉娅凄婉的忠贞爱情

娜塔莉娅无论怎样都留不住她毕生追求的幸福，一生的真爱都付诸东流。为了爱情她可以付出一切，向读者展示的不是软弱，而是敢于追求生活和坚强的性格。这是一个强有力的女性形象，更是一个完美的“妻性”形象。也正因为如此，她令人钦羡、令人叹服，并深受感动。完美的“妻性”美，始终让人们回味无穷。无怪，当外国学者每次访问顿河河岸时，总是能够想起当年的葛利高里怎样和阿克西妮亚在向日葵的翠绿的枝叶下谈情，娜塔莉娅则集中了俄罗斯传统女性的一切美德――纯真、善良、勤劳、和顺、宽阔的胸怀、识大体、对爱情的向往与执着追求等等，总而言之是纯洁之美和爱的化身。人们在感受这个形象美的同时，总是能领略到一些压抑和郁闷。欣赏娜塔莉娅的形象犹如观看庄严肃穆的大自然中矗立的木质乡间教堂。如果这后一种感觉是接近于这个形象的本质特征的，那么，在这一女性形象中古罗斯和基督教的女性训诫在其心灵深处的作用有多大就不言自明。也就是说，这种宗教文明造就了娜塔莉娅的精神美和道德美，这种美正是神圣罗斯要求女性必须具备的东西。所以，按照神圣罗斯的女性哲学观，对娜塔莉娅这样的女性主要的感觉应是圣洁的爱和崇敬，这要远远高于和大于按一般世俗理念对她爱情悲剧的怜悯的情感。然而，笔者不能视而不见这样一个现实：按古训的精神做人、做女人、做妻子的娜塔莉娅在生活中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她几乎大半生都在痛苦的隐忍中挣扎着，在白白消磨美丽生命的枉然期望中孤独无助地艰难度日，而最终丈夫给她的回报却是令她痛不欲生的再次背叛。娜塔莉娅的爱情悲剧在深深地打动读者之余，不禁使读者脑海中浮现出这些问题：女人的妻性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它与俄罗斯思想的强大人道主义传统是否相一致？具有进步世界观的俄罗斯作家是怎样在作品中来表现这一主题的？

《静静的顿河》的作者肖洛霍夫就是一个哥萨克人，他曾亲身感受过哥萨克地区的风土人情以及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深刻影响。他对这片土地留有真情，因此将自己的思想、情感通过“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最后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真实的历史场景和画面。在《静静的顿河》中女主人公的妻性形象是纯洁的、是充满爱的，同时也是悲剧性的。但也正是这种悲剧美使娜塔莉娅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妻性特点更加鲜明。娜塔莉娅少女时期得到的家庭关爱与婚后受到的煎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受的家庭教育让娜塔莉娅成为一个勤劳、善良、顺服的好姑娘，同时也让这些品格禁锢住了。她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忍受丈夫出轨，忍受自己所受的苦。娜塔莉娅最终也没有逃脱死亡的悲剧命运，但这也正是她抗争的结果。

四、在两面生活中艰难生存的纳斯焦娜

(一)纳斯焦娜的人物形象

纳斯焦娜是一个文化层次很低的农村女人，她身上有着许多人性的本真而又原始的东西，尤其是女人的宽容、怜悯的同情心、善良和无私、羞愧与自尊等珍贵品格。正因如此，她忍受不了自己的“逃兵”丈夫，而为丈夫隐藏身份更让她痛苦不堪，纳斯焦娜的内心矛盾也由此而来。作者一开始便把纳斯焦娜设立在这样一个左右两难的情景之下，她很难展现出女性的社会积极因素，这是作者事先就预料到的。从妻性的视点看，纳斯焦娜是完美无缺的。虽然自从丈夫上了前线后，她就一直在期盼着丈夫的平安归来。在那种煎熬的岁月中熬了过来，但当纳斯焦娜知道丈夫是从前线逃回家时，又深深感到耻辱。就像“失魂落魄似的”“不禁害怕起来”。从这些反应来看，她还是一个比较理性，认识公民责任的严重性的女人。所以，这也反应了纳斯焦娜身上的优秀品格。但反过来，丈夫安德烈为了躲避追捕，并让她保守秘密，给他送食物和猎枪时，她虽然心中恐惧，也知道这是一种犯罪行为，但还是做了这些事，成为丈夫的“帮凶”，这恰恰又反映了纳斯焦娜不理性的一面。因为此时情感或者说感性占据了她的内心。

(二)别样的“妻性”悲剧

1.爱与理性的冲突

之所以说纳斯焦娜不同于本文其他两位妻子形象，主要是因为在其灵魂深处深受理智与情感的痛苦考验。纳斯焦娜的痛苦并不只是来源于丈夫的对自己的爱情，而是来源她自身的矛盾心理。同时，向人们展示了别样的悲剧“妻性”美。虽以悲剧结局，但这其中却闪耀着浓厚的人道主义光辉。当安德烈逃回家时，纳斯焦娜便开始过上了两面生活：一种在村子里，在人们中间；另一种则是精心藏匿的生活，与丈夫的短暂会面。纳斯焦娜必须去做各种违背自己天性和道德准则的事情，来骗取村人的信任。连“她的呼吸中”都“夹杂着哀怨而痛苦的呻吟”。可以说纳斯焦娜的悲剧性色彩由此绽放。

纳斯焦娜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童年时期，就经历了人生中的极大挫折和不幸。她不像娜塔莉娅那样有疼爱自己的父母，而是16岁就失去了双亲，之后和妹妹靠乞讨为生。从此，开始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痛苦生活。但邂逅了未来的丈夫安德烈之后，生活总算有些起色，有了丈夫的关心和疼爱，她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幸福，但婚后一直没有为家庭生下一儿半女，而遭到婆婆的不待见。虽然纳斯焦娜一生都是在挫折与艰难中度过，但她善良、美好的心灵却没有被改变。所以，后来当她帮助丈夫做出种种违背原则、违背公民责任的行为与她作为人妻的形象相冲突时，她的内心是极度纠结与痛苦的。她又感到对不起祖国，又愧对村里的乡亲父老，尤其是在前线还在战争中受苦的士兵们。

2.美的毁灭：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

仔细品味纳斯焦娜的人生悲剧时，在为女主人公的投河自尽深感痛惜的同时，加深了对逃兵丈夫的谴责，相比之下，作为妻子的纳斯焦娜在危难之时所表现出的宽厚、包容、忠诚、怜悯之心、责任感、坚韧和自我牺牲的精神更让我们珍视。这是她独具意义的“妻性”美的体现。纳斯焦娜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喜欢充满生机的土地。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妻子带着她无尽的羞愧与痛苦，离开了这个悲苦万分的现实世界。纳斯焦娜的可悲结局更具有警示作用，让人们在为纳斯焦娜的死扼腕叹息之余，牢牢记住安德烈和纳斯焦娜的沉痛教训，忠实地履行公民的义务，应该让具有纳斯焦娜这样品德和情操的人生活得幸福、高尚。作家不仅把女性置于夫妻关系中的平等地位来看待，而且更加突出了俄罗斯女性应该具有更优势的地位。通过男女主人公品德的对比启示我们，在一对夫妻中，妻子完全可以比丈夫优秀。小说正是以这种“‘历史与人文’的困境形态，才使作品蕴含着强大的思想和艺术的力量。”[4]纳斯焦娜的香消玉殒，何尝不是一种完美的结局。

当代苏联文学中，著名作家拉斯普京在《活着，并要记住》这部作品中为读者刻画了女主人公纳斯焦娜另外一种妻子的典型。纳斯焦娜是一个悲惨而不幸的女人，但其坚强的意志值得赞扬，尽管其维护了“逃兵”丈夫，但站在妻子的立场，这种做法不难理解。纳斯焦娜是一个简单朴实、不畏牺牲精神的俄罗斯普通妻子形象。作家在这位善良纯真、感情丰富的农村妇女身上，投入了自己的大量心血和无限的深情和悲伤。作家正是通过对纳斯焦娜悲剧命运的深入分析，以及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探知，生动形象地为人们展现了纳斯焦娜身上不同于其他俄罗斯妇女的那种性格特点，以及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揭示出女主人公身上体现的人道主义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