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与《双城记》中的人道主义思想之比较

2020-01-19 08:33张红艳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7期
关键词:爱斯拉达双城记

张红艳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雨果早期创作的浪漫主义代表作《巴黎圣母院》和狄更斯后期创作的《双城记》,虽然题材不尽相同,但两部作品都深深地打上了人道主义思想的烙印,这就使得两部作品有了可以比较的价值。

一、两部作品人道主义思想的共同之处

“人道主义是起源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思想体系”,[1]其主旨是以人为本、以人为中心,提倡对人关怀、爱护、尊重。雨果和狄更斯在他们的作品中,通过描写表达了对受欺压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的人道主义思想,猛烈抨击了残害人民的封建法制,积极倡导人人平等,热情颂扬了普世之爱。

1.深切同情受欺压的劳动人民

在《巴黎圣母院》中,雨果用比照的手法,描写了社会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状况。如作者描写了巴黎城市美丽和谐的自然环境,市区中心高高的楼房里,居住着衣饰华美的贵族,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圣母院里,居住着操控生杀大权的教士。与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作者通过穷诗人格兰古瓦误入底层人民居住的“奇迹大院”,看到“在这个城邦里与在地狱之都一样”,[2](P70)这里有臭水沟,有穿着破衣烂衫的流浪者,这儿人们的住所是“风雨剥蚀,蛀洞累累,破相变形的门脸”。[2](P70)

在《双城记》中,狄更斯极近写实地揭露了贵族阶级生活的腐朽和劳动人民生活的悲惨。如:宫廷里一位有权势的大人,早晨喝一杯巧克力要四个侍从相帮,而且他认为,这四个侍从是一个都不能减少的,减少一个侍从就会伤害他的尊严,就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生活在巴黎近郊圣安东尼区的下层人民忍受着饥饿的煎熬,连“那儿的垃圾堆里没有一丁点可以吃的东西”。[3](P28)农村到处是贫穷的景象,“村子只有一条贫穷的街道……它的人也贫穷,全都十分贫穷。”[3](P108)人们的所谓晚餐,只能吃几个洋葱,或者是菜、草之类。农民们为什么这么贫穷,他们要向国家、教堂、老爷、地区等交税,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狄更斯讥讽道,这样的层层盘剥,“小小的村落竟然还没有被吃光,反倒令人惊讶”。[3](P108)

2.猛烈抨击残害人民的封建法制

这两部作品所描绘的时代,法律都掌握在封建统治阶级和教会手里,成为封建统治阶级和教会残害人民的罪恶工具。《巴黎圣母院》中,“当年不论河滩广场,菜市场……,到处密布铁轮子、石绞台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牢固嵌入地面的刑具。”[2](P50)甚至还有把犯人扔进塞纳河的溺刑等。可见,封建法制的残暴。又如:聋子审判官审判聋子卡西莫多,两个聋子在法庭上进行的答非所问的“审讯”,不时引得观众哄堂大笑,极大地讽刺了法律和法庭的荒唐。“当一名法官,只要做出侧耳细听的样子就行了”,[2](P169)雨果讥讽道,这是他们认为的“良好的司法制度唯一至关重要的条件”。[2](P169)再如:副主教弗洛罗刺伤了腓比斯后,竟然诬陷是爱斯美拉达施的巫术,法庭对爱斯美拉达用酷刑逼供,直至把她判处绞刑致死。爱斯美拉达之死,是对封建法制的血泪控诉。

《双城记》同样对封建法制残害人民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如:侯爵的马车撞死人家的孩子后,还大声责怪受害人,“老是有一两个人挡在路上”,[3](P105)然后扔下一个金币当作“赔偿”,像是“偶然打碎了一个平常的东西,已经赔了钱”。[3](P106)又如:曼内特医生在侯爵府邸里目睹了农妇姐弟被侯爵迫害致死的惨状,遂写信向朝廷告发,法律不但不惩罚杀人的侯爵,却把曼内特医生关进巴士底狱,致使他的妻子忧郁而终,年幼的女儿流落他乡。十八年的冤狱,彻底摧毁了曼内特医生,他被释放后,精神失常、失去记忆,成了只会做鞋子的废人。

3.积极倡导人人平等

雨果和狄更斯在其作品都表达了人民对平等的渴望,积极倡导实现人人平等。《巴黎圣母院》中,雨果描写的“奇特王朝”就是一个平等的社会,“奇特王朝”的国王克洛班没有任何特权,像臣民一样去乞讨;对妇女也能平等相待,如在审判误入“奇迹大院”的穷诗人格兰古瓦时,就规定如有妇女和格拉古瓦成亲,就可以给他免死。“奇迹王朝”的平等,波旁王朝的等级森严,两者对照鲜明。雨果在小说中还描写了下层人民不愿意看宗教剧,而去过“胡闹节”,因为只有在“胡闹节”里他们才能平等相待,才能享受人的尊严。他们自由地选举“胡闹王”,“众人约定,每个候选人不论性别(因为也可以选出一个胡闹女王)”,[2](P37)卡西莫多被选为“胡闹王”,他平生第一次受人欢呼,尝到了受人尊重的乐趣。这些描写都强烈地表达了作者对平等的呼唤。

而《双城记》中,狄更斯则以达尔内为典型,表达了对平等的追求。作为侯爵的后代,达尔内属于贵族阶层,但他不满父辈肆意欺压人民的行为,先是与叔父闹掰、决裂,继而彻底放弃了可以继承的财产和贵族名分,只身来到英国,和广大劳动人民一样,自食其力,靠教授法语和法国文学为生。达尔内身上体现了狄更斯无阶级区分的平等思想。

4.热情颂扬普世之爱

“博爱”是人道主义思想的主要内容之一,两部作品都浓墨重彩,热情颂扬了各自心目中的普世之爱。一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巴黎圣母院》中爱斯美拉达对腓比斯的爱是真挚的爱,面对弗洛罗的引诱、威逼,她仍不放弃对腓比斯的爱,宁死也不屈从。而《双城记》中,露西对达尔内情有独钟,断然拒绝了富有的律师斯特莱佛对她的求婚,对风流倜傥的卡尔顿也婉言谢绝,一心一意爱着达尔内。二是无私的父子(女)情。《巴黎圣母院》中的弗洛罗救下尚在襁褓中的畸形儿卡西莫多,并将他抚养长大。《双城记》中,露西勇敢营救父亲曼内特医生,她对父亲的浓浓爱意使父亲重获新生;曼内特医生得知女儿的恋人达尔内是仇敌的侄子后,为了使女儿能得到幸福的婚姻,忍住心头的伤痛,同意女儿与达尔内结婚。三是亲密无间的兄(姐)弟情。《巴黎圣母院》中,因为瘟疫父母双亡,青年学子弗洛罗独自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双城记》中,普洛丝的弟弟把她的积蓄拿去投机失败逃走,弄得她一无所有,然而在巴黎再次与弟弟相遇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弟弟。四是超越爱情的友情。《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为了报答爱斯美拉达的“滴水之恩”,勇闯刑场,把即将受绞刑的爱斯美拉达救到圣母院,他在圣母院里极力照顾和保护爱斯美拉达,以防她再次受到伤害。在爱斯美拉达被绞死后,卡西莫多把她抱到墓穴,和她相拥,以这种方式继续陪伴她。《双城记》中,卡尔顿为了能使露西一家重新团圆,用“偷梁换柱”的办法救了达尔内,自己却慷慨赴刑。五是真诚的利他之情。《巴黎圣母院》中,爱斯美拉达真诚相助素未平生的穷诗人格兰古瓦,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她毅然和格兰古瓦“摔罐成亲”;卡西莫多遭受鞭打之刑,在烈日下口渴难忍,爱斯美拉达不计前嫌、不顾众人讥笑,毅然走上施刑台送水给他喝。《双城记》中,普洛丝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百般呵护父亲被关押又失去母亲的幼女露西,精心把露西养大成人。在这些描述中,两位作者都热情赞美了“爱”的美好,给处在黑暗社会中的人们带去温暖和希望。

二、两部作品人道主义思想的差异及原因

(一)两部作品的人道主义思想的差异

1.对暴力的态度有差异

雨果肯定受欺压的人民以暴力进行反抗。在《巴黎圣母院》中,雨果着力描写了“奇迹王朝”为了营救爱斯美拉达而攻打巴黎圣母院,对他们用暴力勇敢反抗封建统治阶级和教会的正义行动给予充分的肯定和热情的歌颂。“奇迹王朝”的下层人民在得知国王路易十一和教会已经作出决定,要在三天后绞死在圣母院避难的爱斯美拉达,为了救出爱斯美拉达,在“奇迹王朝”国王克洛班的带领下,一大群衣服褴褛的人们,高举着镰刀、枪矛、尖锄等,勇敢地向圣母院进发,营救他们的妹妹爱斯美拉达。“一个无赖汉将战旗交给克洛班,他把战旗庄重地插在两块石板之间。”[2](P372)这面战旗就是人民决心反抗封建统治阶级和教会的一面旗帜。虽然最后“奇迹王朝”的反抗失败了,但他们的精神永存,虽败尤荣。

狄更斯则不支持所有暴力。他既不支持统治阶层对贫民阶层的残暴,也不支持贫民阶层对抗统治阶层的残暴。在《双城记》中,他认识到法国大革命是必然的,“因为他的基本观点是,法国的旧制度本身创造出了激起革命的条件。”[4](P301-302)他颂扬法国人民攻占巴士底狱,摧毁了封建堡垒。然而,随着法国革命走向深入,特别是人民大众向封建统治阶层讨还血债,他对革命的态度就有了改变。比较典型的是,狄更斯对德伐日太太的描写,在革命发生前,他描绘她有智慧、有才能、有胆识;革命发生后,赞赏她的刚强性格和不凡的组织指挥能力;但写到革命深入时,他就明显暴露出对她的恐惧和厌恶态度,把她描写成一个嗜血滥杀的“复仇女神”。曼内特医生来之不易的幸福被她断送,露西夫妇的美满家庭被她拆散,最后还要斩草除根杀死露西一家。德伐日太太本来是一个革命意志坚定的妇女,小说中却不止一次把她描写为一道暗影,这暗影“咄咄逼人、阴森可怕地落到母女俩身上”,[3](P255)这些都反映出狄更斯希图将这暗影投射到读者身上,以激发起读者对暴力的反感和恐惧。

2.对阶级调和认识不同

雨果不认同阶级调和。在《巴黎圣母院》中,爱斯美拉达由于腓比斯偶然中救了她,就向腓比斯敞开爱的心扉,渴望能与其结婚,幻想得到幸福。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腓比斯只想得到她的肉体,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个街头卖艺的舞女是配不上他这个贵族军官。可怜的爱斯美拉达即使在幻想破灭后仍对爱情忠贞不渝,这就注定了她将走向被毁灭的悲剧结局。在作者看来,底层舞女爱斯美拉达对贵族军官腓比斯爱的破灭,就是阶级调和这个魔幻的破灭。

狄更斯主张阶级调和。阶级之间的调和是狄更斯的社会理想,作者的这一思想在《双城记》中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如作品中着力塑造的达尔内,是作者笔下的理想人物,他极力歌颂了达尔内的外在、心灵和行为的美。达尔内出身贵族世家,但他厌恶贵族的腐朽生活,痛恨贵族阶级的残暴,他勇敢地批判叔父的贵族特权论,决然舍弃官衔、爵位和财富,决心做一个自食其力的贫民。他和露西真情相爱,结婚生子,完全融入到贫民社会中。狄更斯在道德上对达尔内进行了美化,对他的行为给予了颂扬。达尔内的形象,是作者主张阶级调和的人道主义思想的体现,在作者看来,达尔内与露西的完美爱情和婚姻则是阶级调和的象征。

(二)两部作品人道主义差异的原因

笔者认为两部作品人道主义的差异,其主要原因是两位作者生长在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

雨果是法国作家,《巴黎圣母院》是1831年3月发表的。从法国1789年发生大革命到《巴黎圣母院》发表的年代,法国经历了疾风骤雨式的革命运动。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了设在革命广场(今协和广场)上的断头台”,[5](P245)在欧洲反法联盟的支持下波旁王朝于1814年复辟,复辟王朝的黑暗统治又持续了十五年,并在1830年被资产阶级革命再次摧毁。雨果诞生于1802年,青少年时期就经历着法国阶级矛盾的激化和动荡。他少时受信仰保皇主义母亲的影响,政治观点趋于保守,并写过一些歌颂波旁王朝的诗歌等作品。19世纪20年代后期,查理十世的反动统治使法国的革命风暴逐步形成,在日趋高涨的革命形势和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下,雨果的政治观和文艺观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思想上和创作上转为支持共和党。“1831年1月初,雨果完成了《巴黎圣母院》。”[6](P201)这部作品的完成和发表,标志着雨果和保皇党的彻底决裂。由于雨果生长在法国阶级矛盾突出、阶级斗争激烈的年代,尽管《巴黎圣母院》是他早期的作品,但他在作品中所表现的同情和支持底层人民对封建统治阶级和教会的反抗,认为阶级是不可调和的,这些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性和前瞻性。

狄更斯是英国作家,《双城记》是1859年11月发表的。英国是世界上最早爆发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早在17世纪80年代末期,就确立了议会君主立宪制。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结束,到狄更斯《双城记》发表的年代,英国的议会君主立宪制已经运行了170年。相比较法国,英国的政局长期较稳,并产生了第一次工业革命。19世纪三四十年代,英国即基本实现了大机器工业生产,工业革命极大地提高了工业生产效率,经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但工业革命并没有给工人阶级带来幸福,“新的工业的无产阶级之状况仍是十分恶劣”。[7](P687)特别在19世纪20年代中期的第一次经济危机中,工人失业,物价飞涨,失业的工人忍饥挨饿,陷入绝境,不少地方的工人举行了暴动。英国工人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发起了人民宪章运动,把斗争锋芒指向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宪章运动最终被统治阶级所镇压。狄更斯诞生于1812年,成长在他以为的“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3](P3)时代。这个时代议会君主立宪制走向成熟,这个时代工业革命基本完成,这个时代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矛盾日益尖锐。在经历了宪章运动后,英国这种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的形势使狄更斯忧心忡忡,并为国家的前途感到担忧。狄更斯认真研读了卡莱尔的《法国革命史》,“1837年《法国革命史》出版时,狄更斯不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一本。”[5](P302)他觉得“宪章运动见证了英国一场类似性质的大革命”,[5](P302)并感觉到英国当前的局势和法国大革命发生前的局势非常相似,即所谓的“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3](P3)于是狄更斯精心创作了以法国大革命为题材的《双城记》。他想通过这部作品宣扬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告诫英国当权者和人民大众,暴政只能带来暴力,流血只会带来伤害,唯有仁爱之心才能挽救这场浩劫。因此,他既不支持统治阶层压迫人民大众的暴力,也不支持人民大众反抗压迫的暴力,希冀用爱来缓和阶级之间的矛盾,用爱来实现阶级之间的调和,这就使得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在这些方面有了历史的局限性。

三、结语

《巴黎圣母院》和《双城记》所弘扬的核心文学精神都是人道主义。雨果和狄更斯在同情受欺压的劳动人民、抨击残暴的封建法制、倡导人人平等和颂扬普世之爱等方面是相同的。但由于他们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故在对暴力的态度和阶级是否可以调和的认识上有着明显的差异。雨果同情并支持人民反抗压迫的暴力,不认同阶级之间可以调和,其人道主义思想具有进步性和前瞻性;狄更斯则不支持所有形式的暴力,认为爱能实现阶级调和,其人道主义思想在这些方面则有历史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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