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的分期问题

2020-01-19 05:58赵炎秋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文艺思想文学理论时期

赵炎秋

历史在时间中存在、发展。时间是流动的,绵绵不绝,历史人物、事件、线索在其中纠缠,难分难解。研究历史,必须抓住关键节点,将其分为不同的时期,这样,历史研究才有抓手,才有进行的可能。而分期不同,历史的面目、人们对历史的把握也就不同。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包括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两大组成部分。这两大部分的发展轨迹并不相同。要确定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的分期,必须综合考虑两大部分的发展,才能得出尽可能客观的结论。

一、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分期

“中国特色文学理论”这一概念的形成最早可以追溯到1938年,这一年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1]。1940年,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毛泽东再次提出建设“中华民族新文化”的主张[2]。这可视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这一概念的雏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在中苏关系破裂的背景下,周扬指出:“我们是接受马克思主义,先解决了政权问题,然后解决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产生了毛泽东思想。目前的问题就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与各学科结合起来,总结我国现代经验、古代经验,产生我国的理论。”[3]他提出“建立中国自己的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和批评”(1958年)的主张[4],显示出建立中国自己的文学理论的迫切性。1982年9月1日,邓小平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词》中提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5]。从这之后,中国特色文学理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以及诸如此类的命题和概念,便陆续出现在学者们的讨论与文章中①。

自然,“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产生与发展,比专门术语的形成要早得多。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形成,也是如此。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是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中国文艺现实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共产党人、“五四”以来进步的中国知识分子和广大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工作者共同努力的结果。从1915年开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从形成到发展,至今已经走过百年历程。百年的发展,我们可以将其划分为四个时期:第一时期,从1915年到1936年;第二时期,从1936年到1976年;第三时期,从1976年到2012年;第四时期,从2012年开始,至今尚未结束。

之所以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第一时期的开始时间定为1915年,是因为《新青年》杂志的前身《青年杂志》于这一年的9月15日创刊。一般认为,《新青年》(包括其前身《青年杂志》)的创刊标志着五四运动进入了酝酿时期,而五四运动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在思想上和干部上准备了一九二一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6]。随着五四运动的酝酿与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也随之产生并迅速发展起来。将这一时期的终点定为1936年,则是因为1936年前后有几件标志性的事件发生。其一,1935年1月,中共中央在贵州遵义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肯定了毛泽东的正确意见,增补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决定由其负责长征中的军事工作。由于当时党的主要工作就是军事工作,遵义会议实际确立了毛泽东在党内的实际领导地位。1936年开始,毛泽东以党的领导人的身份,公开发表文艺方面的讲话②。其二,瞿秋白在1935年6月18日牺牲。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之一,并于1927年“八七会议”后主持中央工作,成为继陈独秀之后的中国共产党第二任最高领导人,20世纪30年代主要从事宣传与文化工作。瞿秋白的牺牲,意味着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创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努力的结束。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任务落到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和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的肩上③。其三,1936年左联的解散。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于1930年3月2日,于1936年初宣布自行解散。据刘晓滇、刘小清考证,由于国民政府的打压,左联的工作实际上在1934年左右就基本陷于停滞,1935年11月,当时左联驻“国际革命作家联盟”的代表萧三(共产党员)在王明的授意下给左联写了一封信,提议解散左联。这封信经史沫特莱转到鲁迅手中,鲁迅将其转交给了左联的主要领导人周扬。周扬等人在1935年12月开会讨论,决定解散左联。1936年初,在征求了鲁迅等人的意见之后,左联宣布自动解散。由此可见,虽然左联酝酿解散是在1935年底,但正式解散则是1936年中期。因此,应该将1927年开始的左翼文艺运动结束的时间定在1936年[7]。左联的解散也标志着从1927年开始的十年左翼文学运动的终止,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即以毛泽东文艺思想为引领的阶段。其四,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共开始第二次合作,国内局势发生重要变化,党的文艺思想、方针政策也出现了大的调整。综合考虑,将1936年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早期阶段的结束,是比较合适的。

以1927年为界,可以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一时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15年到1927年,第二阶段从1927年到1936年。这样划分的主要理由有如下几点:其一,在这一年,早期中国共产党最重要的两位领导人李大钊和陈独秀,一个牺牲,一个被开除出党,不再参与党的活动与领导工作。其二,1927年,蒋介石集团和汪精卫集团先后叛变革命,国民党疯狂镇压共产党人,国共合作破裂,中国共产党人肩负起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重任。文艺界的统一战线也随之破裂。左翼作家在中国共产党的支持与领导下④,在重重压力下坚持文艺活动,独立撑起左翼文艺的大厦。其三,1927年前,除了瞿秋白等少数人外,中国共产党内少有专业的文艺工作者,即使瞿秋白,也只是从1930年到1933年短暂地专注于文艺,其他时间仍主要从事党的政治、党务、宣传等工作。而1927年后,很多共产党员本身就是专业文艺工作者,并且在文艺界(左翼文艺界)承担了领导工作。如周扬、田汉、夏衍、阳翰笙等。这有三种情况,一种是1927年前就已入党,1927年后主要从事文艺工作的,如萧三(1922年)、阳翰笙(1925年)、戴平万(1924年)、潘汉年(1925年)(潘1930年后主要从事统战工作)等; 一种是1927年加入共产党并从事文艺工作的,如周扬、冯雪峰、夏衍、冯乃超以及郭沫若等; 一种是1927年后陆续参加共产党并从事文艺工作的,如田汉(1932年)、丁玲(1932年)、李初梨(1928年)等。这些人有的本来就是作家或文艺青年,入党后继续从事文艺工作,如田汉、丁玲、周扬、夏衍、李初梨等;有的则是因工作需要而从事党的文艺工作,如潘汉年、萧三等。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些人都是1927年或1927年后代表党从事左翼文艺界的领导工作的。这一方面是国共合作破裂后党独立领导文艺工作的需要,一方面是形势变化后,在共产党与国民党之间基本没有中间地带,进步的文艺工作者与文艺青年必然会通过加入共产党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实践革命的理想⑤。

1927年的这些变化,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影响是十分重大的。这种影响至少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一是1927年是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左翼文艺运动的开始。二是1927年前,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主要围绕文学革命和革命文学展开,1927年后,则马克思主义的色彩更浓,文学理论的建构更加突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三是左翼文艺界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组织,虽然这个组织内部也存在一定的矛盾与分歧,但比1927年前的阵线不够分明、各自为战的现象要好得多。

在中国历史上,1949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人们也往往根据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将1949年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分期的一个重要依据。但这一依据主要是从政治角度考虑的,而不是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内在发展的角度考虑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重要特点之一,恰恰是延安时期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期在思想与逻辑上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以1949年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分期的依据,势必会将延安时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共和国前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分为两个时期,将毛泽东文艺思想分成前后两个发展阶段。而这二者实际上是前后承续、密切相关的,没有明显的质的不同。从1936年到1976年,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毛泽东。毛泽东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实际领导人之后,于1936年开始对文艺问题公开发表讲话⑥,1942年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由此奠定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基础,形成系统的文艺思想体系。延安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可以说就是围绕毛泽东文艺思想、以其为核心建构起来的。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这一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更加稳固。1949年之前,毛泽东文艺思想在时空方面还受到一定的限制;1949年之后,毛泽东文艺思想很快成为中国文艺的主导思想。因此,我们不应将1949年前后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人为地割裂开来,将其划为不同的时期,而应将它们视为一个整体,完整地体现1936至1976之间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

当然,1949年这个重要的历史节点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这种影响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1949年之前,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影响范围主要是在中国共产党内和左翼文艺界,1949年后,则成为全国文艺界的指导思想。其二,1949年之前,党的主要任务是夺取全国政权,1949年后,党的主要任务则是建设社会主义中国;1949年之前,党的领导主要限于根据地和解放区,重点在农村,1949年之后,党领导全国,重点逐渐转移到城市。任务与重点的转移,必然会形成新的文艺问题,这些问题需要解决,必然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虽然这些发展仍在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体系之内,只是量的增减,不是质的变化,不足以构成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一个新的时期,但是,以1949年为界,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二时期分为前后两个阶段,仍是合适的、必要的。在这一时期的第一阶段,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形成以毛泽东文艺思想为核心的完整的体系,影响、指导着根据地、解放区文艺以及全国左翼文艺创作与发展。第二阶段,以毛泽东文艺思想为核心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继续发展,在曲折中积累经验,总结教训,为新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做好了准备。

严格地说,新时期的正式开始应该是1978年12月。这个月的18日至22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这次会议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决定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新时期由此开始。至于从1976年10月到1978年12月这两年多的时间,可以看作是从第二时期到第三时期(新时期)的过渡期,既可以放在第二时期的末尾,也可放在第三时期的开头。本文将其放在第三时期的开头,主要理由有如下三点:其一,这一时期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为新时期的拨乱反正奠定了基础; 其二,从粉碎“四人帮”,到1977年7月16日至21日十届三中全会决定恢复邓小平的一切职务,再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实际形成了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集体,这是一个既循序渐进、又快速推进的过程,很难在其中做时间节点的切割; 其三,过渡时期党的领导人华国锋虽然坚持“两个凡是”,强调“阶级斗争”,强调“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但是他纠正了“文革”后期的“极左”路线,强调生产,恢复正常的政治生态,一定程度上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拨乱反正准备了条件。

第三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核心是邓小平文艺思想。邓小平在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基础上,对马克思主义思想进行了创造性的发展:其一,邓小平用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思想取代了文艺为政治服务、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是阶级斗争工具等错误思想和口号,使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回到马克思主义的正确道路上来; 其二,邓小平对知识分子进行了重新认识与定位,强调脑力劳动、体力劳动都是劳动,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其三,邓小平恢复了“双百方针”,强调创作自由,要求改善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对于文艺工作,不能横加干涉[8]。这些思想,在新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中,起到了积极的指导与推动作用。

邓小平之后,江泽民、胡锦涛先后担任党的总书记。他们在邓小平文艺思想的基础上,围绕“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提出了新的文艺思想与观念,进一步推动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

2012年之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⑦。随着新时代的开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也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之所以将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划为一个新的时期,是基于如下考虑。其一,中国社会的发展在2012年左右进入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从经济看,中国经济总量由1978年位居世界第十,到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的比重由1978年的1.8%提高到2012年的11.5%,远远超过了排在第三的日本。就社会发展来说,1979年的中国还是一个以农村、农业为主的国家,到2012年已经成为一个初步实现城市化的国家,城市人口超过农村人口成为全国人口的大多数,2016 年底城市化率达到 57.4%,部分大中城市已经进入消费时代。由此可以看到,以党的十八大的召开为大致的时间节点,中国已经由富起来进入强起来的时代,社会发展开始发生质的变化。其二,党和政府对中国社会的认识产生明显的变化。党的十九大提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随着主要矛盾的改变,中国的内政外交也相应地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如全面脱贫、一带一路、新型城镇化等方针政策的提出,给中国社会带来了全方位的变化。其三,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本身来看,习近平关于文艺问题的重要论述既丰富了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内涵,又给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注入了新的活力,促进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

第四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还处于发展的过程之中,具体结果还有待历史的检验,但向上的态势已经十分明显。

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分期

中国本土文学理论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从体量和涉及面来说,是一个更大的组成部分。中国本土文学理论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它既包括中国学者在本土现实和本土文学实践基础上所提炼、升华出来的文学思想与理论,也包括中国学者在吸取中国古代文论、西方文论思想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文学思想与理论。如果以1949年作为时间节点,我们可以发现,1949年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是基本同步的,而1949年前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则不大同步。

我们可以将1949年前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分为两个时期。第一时期是从1840年到1915年,第二时期是从1915年到1949年。

1840年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这一年发生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及中国的失败,使中国从一个独立自主、闭关自守、传统文化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封建社会成为一个主权削弱、传统溃散、西学得到尊崇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为了重振中华,中国的有识之士开始向西方学习,变革传统文化,促进社会发展。文学与文学理论、文学思想的变革也在其中。实际上,这种变革从龚自珍(1792—1841)、郭嵩焘(1818—1891)、黄遵宪(1848—1905)时就开始了。梁启超认为:“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全集》,若受电然。”[9]另外,郭嵩焘、黄遵宪等在近代文学思想的变化上也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但是这一代学者生活在中国封建社会和传统文化还比较稳固的时期,而他们自己在文学思想上的创新、对西方文化的借鉴等方面做得也还有所不够。因此他们虽然对传统文化与文学思想进行了反思,在其内部进行了改革,提出了变化的必要,但还不是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建构的先驱,只能说是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变革的先声。

真正的先驱者是他们之后的一批学人,如王国维(1877—1927)、梁启超(1873—1929)、林纾(1852—1924)等。

王国维20世纪初陆续发表了《人间词话》《〈红楼梦〉评论》《宋元戏曲考》等一系列文章与著作,是近代中国最早运用西方哲学、美学、文学观点和方法剖析评论中国古典文学的开风气者。他将西方特别是德国的哲学、美学与文学思想创造性地化用到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之中,在中西视野的交融中对中国传统文论进行重塑,提出自己系统的文学思想。他强调“审美非功利性”,试图通过文艺和审美重塑国民的精神人格,在理想的社会历史环境中,自上而下、循序渐进地建立哲学、文学学科,以无功利的审美主义方法启蒙民智,以达到富国强兵、民族独立的根本目的。然而,任何时代都是存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20世纪初期的中国需要的是政治、经济的巨大变革,盛行的是铁与火的交锋。王国维的审美救赎之路与时代的整体诉求发生错位,虽有价值,但却缺乏实行的途径。

梁启超是20世纪初另一个重要的文论家,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活动遍及政治、思想、文化、教育、历史、文学等领域。1902年梁启超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提倡“小说界革命”,在当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梁启超受西方文化与文学的影响很深,他的很多文学观念都受到西方(包括日本)文学思想的影响。在语言方面,梁启超提倡“新民体”,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受到青年学者的欢迎,传播极广,成为文言文变革为白话文时的一种过渡性的文体。与王国维一样,梁启超也试图通过文学改变国人、改变社会,但两人走的路却完全不同。王国维的道路与席勒相似,试图通过审美与文学来改造人,再通过提升了人来改造社会。而梁启超则希望利用文学来传播新的思想,通过这些新的思想来“新民”,通过“新民”来改良社会。也即他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所说的:“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10]。但与王国维的“审美救赎论”一样,梁启超的“思想教育论”也因不契合当时中国社会现实的需求,未能产生理想的结果。

在三人中,林纾的年龄略大,去世也略早。从文学上来说,林纾的主要功绩是翻译了一大批西方小说,林译小说风行一时。在翻译小说的同时,林纾还发表了很多序、跋和文章,表达自己的文学思想。林纾的文学活动对介绍西方文学与文化,使一代中国人熟悉、理解西方文学与文化,纠正部分国人对西方文学与文化的不正确认识,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不过,林纾翻译西方文学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中国提供一个有价值的参照系,以唤起国人的爱国热情,“足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11]。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三位学者的文学活动与文学思想虽然不同,但其基本点都是借鉴西方文学与文艺思想,试图通过文学重塑或改造国人的思想与人格,以救国家、民族于水火之中。这一共同点与五四时期和“五四”之后新文化运动参与者的文学活动和文学思想本质上是一致的,现代意义的中国文学理论实际上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的。因此,在探讨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时,我们不能忽视1840至1915年这一时期。这是本文将1840至1915作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时期的主要原因。

第二时期从1915年至1949年。辛亥革命爆发于1911年,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个时间节点比《新青年》创刊的1915年更为重要,为什么不把1911年作为第二时期的起点?原因在于,1911年的重要在政治方面,这一年,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推翻清朝,建立民国,这一事件在中国历史与社会发展上的意义,怎么说也不会过分。但文化与意识形态总是有滞后性。辛亥革命前后的一段时间,王国维、梁启超、林纾等老一代文人仍活跃在文坛,而且其思想逐渐走向保守⑧。章太炎、鲁迅以及秋瑾、陈天华等革命文人,柳亚子、陈去病等南社诗人,苏曼殊、徐忱亚、吴双热等鸳鸯蝴蝶派作家,包笑天、李涵秋等社会小说家也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但秋瑾、陈天华等主要从事革命活动与革命宣传,在文学理论的建设方面用力较少。柳亚子、苏曼殊、包笑天等主要从事文学创作。章太炎和鲁迅在理论的创建方面有所作为,但章太炎主要研究文字。其文学观念一是崇尚魏晋古雅文风,反对行文夸饰虚浮; 一是强调作者应有文体意识,要求情与法度的统一,基本还在传统文论的范围之内。鲁迅虽然发表了《摩罗诗力学》(1907)、《文化偏至论》(1908)等论文,透露出新的文艺思想与文学要求。但一是单木不成林,二是鲁迅的主要成就还在“五四”与“五四”之后,辛亥革命前后并无多少力作。因此,将1911年作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第二时期的起点,并不合适。

五四新文化运动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构建提供了新的历史契机。这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五四新文化运动将一代具有新思想、新观点、新立场、新知识、新视野的文人、学者推上文化与文学的舞台,成为文坛主流。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主要参与者中,除了蔡元培(1868)、陈独秀(1879)、鲁迅(1881)年龄偏大一点,其他人在五四运动开始时年龄都在30岁以下。如胡适(1891)、傅斯年(1896)、茅盾(1896)、郭沫若(1892)、刘半农(1891)、钱玄同(1887)等。这些人大都受过西方(包括日本)教育,国学基础较好,思想比较激进,文化观念比较开放。他们进入并主导文坛,使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构建成为可能。其二,“五四”以提倡科学、民主,反传统著称。“打倒孔家店”“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口号满天响。五四时期,包括传统文论在内的传统文化受到沉重打击,中国思想、文化的大门洞开,西方文化与文艺思想长驱直入。对这种现象现在多有反思,批评的意见不少。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五四时期的“矫枉过正”,西方文化与文艺思想难以在中国立足,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也就不可能。至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要以中国传统文论为根基,要立足中国当代文学实践,这些正确的观点是现在反思的结果。放在五四时期,这种辩证的提法不仅无法为新文化运动参与者接受,而且可能会对西方文化的输入以及现代文学理论的建构产生阻碍。其三,五四运动推动了中国高校的现代化发展,而高校的现代化、学科化与体制化必然导致学科体系的完善、专业课程的体制化,从而为文学理论进入高校课程体系创造了条件。1913年,北京大学第一次将文学概论列入人文学科各科比如英文学类、法文学类中开设的科目。1916年,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聘任陈独秀为文科学长,1917年,北京大学的《文科大学现行科目修正案》将文学概论列为中国文学门学习科目中的必修课。从此,文学理论作为中国高校文学学科课程体系的骨干课程的地位一直延续至今[12]。这种体制化的影响是深远的。第一,它在高校聚集了一批以教授、研究文学理论为职业的专业人才;第二,它培养了一批有一定文学理论基础的青年学者;第三,它推动了文学理论的教学与研究。现代高校的发展与文学理论的学科化,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打下了体制化的基础。

由此可见,与1911年相比,作为五四运动起点的《新青年》(包括其前身《青年杂志》)创刊的1915年,更适合作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第二时期的起点。

第二时期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虽然性质与内涵和第一时期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有着本质的区别⑨,但基本路径与王国维、梁启超、林纾等人所走的并没有大的区别,仍是审美救赎、思想教育、外来输入三种。审美救赎派大都具有为学术而学术的思想,重视文学理论学科化和体系化。其代表人物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朱光潜、宗白华。刘文典、抗战之前的朱自清、闻一多基本上属于这一派。朱光潜早期的文艺理论专著有《悲剧心理学》(1933)、《文艺心理学》(1936)、《诗论》(1943)。《诗论》借西方诗歌理论,解释分析中国古典诗歌,开创了古典诗歌研究一派的先河。《文艺心理学》则整合了克罗齐、布洛、李普斯等心理学美学家的思想,系统讨论了以美感为核心的一系列审美艺术问题。宗白华关注的则是意境、虚实等纯艺术问题。在危急存亡的年代,很多人质疑朱光潜、宗白华的做法。在《谈美》中,朱光潜回应说:“中国社会闹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问题,是大半由于人心太坏。我坚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并非几句道德家言所可了事,一定要从“怡情养性”做起,一定要于饱食暖衣、高官厚禄等等之外,别有较高尚、较纯洁的企求。要求人心净化,先要求人生美化。”[13]所以越是时局危急,越是应该讨论审美问题,做纯学术研究,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改变人心。思想教育派重视文学的思想性,强调文学对读者、社会的改造作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者大都属于这一派,如早期的陈独秀、胡适等。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1917)、《建设的革命文学论》(1918)以及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1917)等都是号召以文学更新中国文化的纲领性文献。胡适的文学改良“八事”以及陈独秀的“三大主义”,所针对的都是当时文坛积累已久的弊病。这些弊病虽是文事,但根子却在当时中国落后愚昧的社会文化制度。这一派在20世纪30年代的代表有茅盾、赵家璧、郑伯奇、聂绀弩、黎烈文等,20世纪40年代的代表如闻一多、朱自清等。自然,思想教育派的学者的思想、观点也不一定都是进步、革命的,也有站在落后的立场,宣传不正确甚至反动的思想的。如潘公展、朱应鹏、范争波、傅彦长等组织的“六一社”,1930年初鼓吹“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认为“中国的文艺界近来深深地陷入畸形的病态的发展进程中”,反对“自命左翼的”文艺运动,“把艺术拘囚在阶级上”等[14]。不过,这部分人不是思想教育派的主流。外来输入派比较复杂,严格地说,第二时期中国从事文学和文学理论研究的学者都接受和运用过外来特别是西方(包括日本)的文化和文学思想,从宽泛意义上说,也都是外来输入。外来输入派中的“外来输入”,则是指以下两种情况:一是直接采用国外的相关著作、教材,大范围地使用; 二是将国外成体系的文化与文学思想,系统地在国内进行绍介、使用。前者如二三十年代大量使用的翻译教材,如美国C.T. Winchester的《文学批评原理》(1927)、英国N.H. Hudson的《文学研究法》(1930)、日本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1925)、本间久雄的《文学概论》(1930)以及苏联伊佐托夫的《文学修养的基础》(1937)等。后者如学衡派介绍、宣传的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胡适大力提倡的杜威的实验主义等。胡适曾说:“我的思想受两个人的影响最大,一个是赫胥黎,一个是杜威先生。赫胥黎教我怎样怀疑,教我不信任一切没有充分证据的东西。杜威先生教我怎样思想,教我处处顾到当前的问题,教我把一切学说理想都看作待证的假设,教我处处顾到思想的结果。”[15]由此可见杜威对胡适的影响。文化输入在20世纪前半期的中国是不可避免的,其作用主要是积极的。但也有脱离中国现实、生搬硬套、水土不服的现象。

1949年之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基本同步,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从1949年至1976年,第二时期从1976年至2012年,第三时期从2012年至今,并且还在继续发展。这个分期的第一时期,相当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第二时期的第二阶段。之所以将这个阶段作为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一个时期,是因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分期只需考虑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本身的问题,而正如前面已经论述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并没有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产生质变的影响。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涉及方面更多,范围更广,必然要多方面地受到国家政权的制约与影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导致的国家政权的变更以及意识形态的变化,必然要对本土文学理论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这方面朱光潜的自我检查很有代表性。1956年6月朱光潜在《文艺报》发表文章《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承认“解放前我发表的一些关于美学和文艺理论方面的著作,在青年读者中发生过广泛的有害影响。解放以来,对此我一直存着罪孽的感觉”。他给自己的学术思想戴上几顶不小的帽子如“主观唯心主义的哲学观”、以及由此决定的“反现实主义”“反社会”“反人民的文艺观”等,表示要虚心学习马克思主义思想,改正自己的错误[16]。虽然朱光潜在这篇文章中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观点,但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美学和文艺思想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朱光潜这样,其他从国民党政权统治下进入共和国的学者也是如此。不光从国民党政权统治下进入新中国的学者这样,从解放区进入新中国的文艺和文艺理论工作者也不可能完全与过去一样。毛泽东说,“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1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的方针、任务、政策、工作重点等都发生了变化,从解放区进入新中国的文艺与文艺理论工作者也必然面临新的任务。比如城市问题、市民的文学需求问题、高校的文学理论教学问题、文学理论的体制化与学科化的问题,等等。这样,解放区的学者也就不可能继续解放区的思路与做法,而必须有所变化。由此可见,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角度看,1949年至1976年无法构成一个独立的时期,而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角度看,1949年至1976年则必须划为一个独立的时期。

1949年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二时期(1976—2012)、第三时期(2012至今)的分期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三和第四时期完全一致,理由在讨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分期时已经阐述,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三、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分期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不是彼此绝缘的。共同的时空、同样的现实、同样的社会、大体一致的问题和诉求,决定了二者必然相互结合,形成统一的中国特色文学理论。这样,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分期就不能根据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或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单方面的发展线索来确定,而应该综合考虑二者的发展,选取对二者合适的时间节点来确定。

根据本文的分析,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百年发展,可以分为四个时期: 1915年到1936年为第一时期, 1936年到1976年为第二时期, 1976年到2012年为第三时期, 2012年至今为第四时期(此一时期尚未结束)。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一百多年的发展可以分为五个时期:1840年到1915年为第一时期, 1915年到1949年为第二时期,1949年至1976年是第三时期,1976年至2012年为第四时期, 2012年至今为第五时期(此一时期尚未结束)。比较二者的分期,不同主要在1949年之前,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起点从1915年《新青年》杂志的创刊开始,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起点则一直追溯到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作为其终点的1915年,正好是前者第一时期的开始。与前者相比,后者实际上多了一个时期。其二,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第一时期从1915年开始,到1936年就结束了,而与之相当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第二时期则跨过了1936年,到1949年才结束,比前者延后了十多年。其三,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第二时期从1936年到1976年,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第三时期则是从1949年到1976年,比前者的第二时期推迟了十多年。这看起来有些复杂,但真正的不同实际上只有一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是以1936年作为划分第一时期与第二时期的时间节点,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是以1949年作为划分第二时期与第三时期的时间节点。至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时期,由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在这一时期还未产生,没有与之对应的发展时期,可以暂时搁置。

由此可知,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分期的关键问题,是以1936年还是以1949年作为发展分期的时间节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以1936年作为划分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的时间节点,主要原因是1936年之后,毛泽东思想逐渐形成并且走向成熟,自这以后,其文艺思想一直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核心,不宜以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为界而将其割裂为两个时期。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以1949年作为划分第二时期与第三时期的时间节点,主要原因是1949年前,中国国家政权主要由国民党主导。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18]列宁也曾指出:“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19]而统治阶级的文化总是占统治地位的文化。因此,1949年之前的中国,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文化还是国民党政权首肯的文化,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主流还是国统区的文学理论。而作为先进文化代表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和受其影响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主要限于根据地、解放区的范围。因此,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只能以1949年作为分期的时间节点。而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和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统一的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分期,也以采用1949年作为分期的时间节点比较合适。这有两个原因:其一,1949年之前,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主要还局限于根据地和解放区。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本土文学理论还未受到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影响,或者只受到一定但不是决定性的影响。用1936年作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分期的时间节点不符合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的实际。其二,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二时期虽然是从1936年至1976年,但以1949年为时间节点,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实际上也是考虑到了1949年前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内涵、地位、在全国文艺界的影响的变化与发展。以1949年作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分期的时间节点,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规律与内在线索并不矛盾。而既然将1949作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分期的一个时间节点,1936年就不能再作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发展分期的时间节点了。

另一个问题是,能否将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时期即1840至1915这一时间段纳入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中来。本文认为可以纳入。主要理由有以下几点:其一,中国近代社会的变化是从1840年开始的,不追溯1840至1915这段历史,无法理解、讲清1915年后中国社会的变化; 其二,现代意义上的文学理论的萌芽,也是从1840特别是从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开始的,王国维、梁启超、林纾等人的文艺思想不仅影响到了1915年之后的文学理论的建构,他们的文学活动实际上也延续到了1915年之后,讨论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无法忽略他们; 其三,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一时期虽然从1915年才开始,但是第一阶段的参与者如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都出生在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们的知识、学养、文学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与这一时期中国社会、文化与文学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严格地说,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也与中国近代社会文化、文学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虽然形式上不能将1840至1915这一时期纳入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发展中来,但并不意味它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没有关系。综合衡量,将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时期纳入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中来,是必要的。

这样,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总共可以分为五个时期:

第一时期(1840—1915)。这一时期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准备与酝酿时期。以1895年为时间节点,又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西风东渐逐渐加强,中国传统文化与文论产生动摇,中国进步知识分子如龚自珍、黄遵宪等开始注目新的思想与文化,文学思想酝酿变革与突围。后一阶段西方文化与文论强势进入。中国传统文化与文论逐渐消淡与退隐,中西文化与文论发生碰撞,在这种碰撞与互动中,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文学理论开始萌芽,初步形成审美救赎、思想教育、外国输入三条建构路径。

第二时期(1915—1949)。这一时期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探索与形成期。以1936年为时间节点,又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文论建构呈现出多元发展的态势。不同理论体系彼此论争。在这种论争中,左翼文论逐渐兴起,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逐渐产生,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开始形成。第二阶段,在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和左翼文论的基础上,毛泽东文艺思想逐渐形成与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正式形成,并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产生互动。在二者的相激相融中,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得到较大发展。

第三时期(1949—1976)。这一时期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与曲折期,以1966年为时间节点,这一时期又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成为中国文艺界的指导思想,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指导下转型、发展。但在发展过程中,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内部,出现了毛泽东文艺思想一枝独秀的现象,在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发展上,出现了向苏联文艺理论一边倒的现象,在二者关系上,出现了中国本土文学理论一定程度上受压制的问题。后一阶段,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无论是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内部,还是在中国本土文学理论发展方面,或在二者关系上,都出现了不正常的现象,严重影响了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发展。

第四时期(1976—2012)。这一时期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开放与突破期。以1997年邓小平逝世为时间节点,这一时期也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在邓小平文艺思想的指导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得到调整、发展,重回健康之路。文艺理论界克服了向苏联一边倒的倾向,西方文艺思想大量涌入,中国古典文论重新得到重视、挖掘。本土文学理论出现多元化、学科化、体系化和中国化的特点。在二者关系上,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指导地位在这一时期的早期一定程度上受到冲击,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自我调整,中国本土文学理论的更加成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中国本土文学理论逐渐形成互动,走上和谐发展的道路。后一阶段,在以江泽民、胡锦涛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继续前一阶段的发展方向,体系更加完善,内涵更加丰富。

第五时期(2012—)。这一时期是中国特色文学理论的全面发展与建构时期。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特色文学理论进入了全面发展、全面建构的时期,这一时期还没有结束。我们相信,在习近平关于文艺问题重要论述的指导下,有中国特色、带着中国基因的文学理论,必将以其系统性、先进性、独创性进入世界文学理论的前列。

注释:

① 如董学文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文学理论体系》(《文学评论》1991年第3期)、杜书瀛的《九十年代:建设和发展有中国特色的文艺学》(《文艺理论研究》1992年第4期)、蒋孔阳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艺理论》(《光明日报》1995年9月15日)等。

② 1936年11月,毛泽东发表《在中国文艺协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毛泽东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61-462页)。在笔者接触的文献中,这是毛泽东第一次以中共中央领导人的身份就文艺问题发表谈话。

③ 当然,毛泽东也是早期党的重要领导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但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的早期没有担任党的主要领导职务,也没有参与文艺界的活动与领导工作。

④ 1930年成立的左联,其领导核心实际上是左联内部的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党团”,在组织上接受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文委”)的领导。先后担任党团书记的有潘汉年、冯乃超、冯雪峰、阳翰笙、丁玲、周扬、戴平万等人。

⑤ 有学者提出,1932年应该作为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但这一观点主要是针对1927至1936十年左翼文艺运动提出来的,认为应该以1932年为时间节点,将左翼文艺运动划分为前后两期。针对的时间段实际上是本文所分析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一时期的第二阶段,与本文的分期并不矛盾。参见刘永明:《1932年:中国左翼文艺运动历史分期的时间逻辑》,《中国文学研究》2020年第2期。

⑥ 如1936年的《在中国文艺协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1937年的《论鲁迅》、1938年的《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等,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艺论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

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是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代表党中央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所作的报告中正式提出来的。但“新时代”的开端,应该是2012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八大。

⑧ 王国维辛亥革命后出版著作《宋元戏曲考》的时候,林纾的翻译仍在进行之中。梁启超虽然主要从事实际政治,但影响仍然巨大。

⑨ 从历史看,第一时期还属于旧民主主义革命的阶段,第二时期属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阶段。从文学理论本身看,第一时期文学理论是借助西方文化和文学思想,在传统文论的框架内实现突围,第二时期的文学理论则是全面借鉴、运用西方文化与文艺思想,建构现代意义的中国本土文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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