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妙解〈红楼梦〉》历史观浅析

2020-01-19 02:20
关键词:史湘云二月河红楼梦

冯 军

《红楼梦》作为杰出的文学作品,其细密的叙事技巧、优美流畅的语言、深刻丰富的思想意蕴对于优秀的作家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与影响力。二月河也不例外,他说:“我从一九六二年开始读《红楼梦》,从满头青丝读到两鬓霜降;从一无所有读到著作半笥,套一句屈原的话说‘余幼好此奇书兮,年既老而不衰’。”[1]168“《红楼梦》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起因’,起码对我的作品创作影响特别大。”[2]基于对《红楼梦》由衷的热爱,他的小说《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深受《红楼梦》影响,他也把这种对《红楼梦》的喜爱延伸到对《红楼梦》的学术研究上。2005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二月河妙解〈红楼梦〉》一书,收录了六篇文章,详细探讨了湘云、元春、妙玉、凤姐等形象,细致地分析了《红楼梦》的主线及结局。二月河对《红楼梦》的研究既体现了他作为作家独有的敏锐与才情,也展现了学者的严谨与深刻。作为以写历史小说见长的作家,二月河的学术研究不可避免地带有文学创作的印记,其历史的视角、历史的观点在其妙解《红楼梦》中清晰可见。

一、以史解文、文史互证

二月河对历史内容、历史题材情有独钟,令其蜚声海内外的“落霞三部曲”在恢宏的历史框架下编织故事、塑造形象。《二月河妙解〈红楼梦〉》善于结合历史资料来分析《红楼梦》文本,在对元春、宝琴形象的分析中即采用了以史解文、文史互证的方法。

元春是贾府的大小姐,宝玉的嫡亲姐姐,是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德妃娘娘。元春因才德兼备入主凤藻宫,颇受恩宠,元春死后贾家一败涂地。元春的恩宠荣辱与贾家的兴衰密切相关。二月河在解读《红楼梦》时把相当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元春身上,《二月河妙解〈红楼梦〉》首篇《断臂阿芙罗底德手执何物?——〈石头记〉结局探微兼议〈红楼梦〉主线》、第三篇《元春之死与李纨母子之死——兼议贾府的回光返照》皆探讨了元春形象,占了全书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二月河以饱满的热情探秘元春死亡的前因后果,花费大量笔墨将元春与历史上的杨玉环相联系。杨玉环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两人感情深厚,但李隆基执政后期不理朝政,任用奸佞,导致安史之乱。三军不前,要求处死杨玉环。李隆基在江山与美人之间选择了前者,杨玉环马嵬自缢。二月河认为元春的经历、处境、结局与杨玉环相似。二月河认为,元春与皇帝感情真挚深厚,但因为政治原因,皇帝不得已将元春秘密处死。元春与杨玉环一样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们死亡的方式也是相同的。在二月河看来,元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用白绫勒死的。脂砚斋批语指元春省亲点戏《乞巧》一出伏元春之死,历来批评家也多认同元春悲剧的结局。但从各方面生动详尽说明元春与杨玉环关系的,二月河算是一位非常有代表性的解读者。情之所钟,在帝王家难得。许多时候,因为朝政、利益等各方面原因,情感不得不让位于政治上的需要,女性往往成为宫斗、朝争的牺牲品。二月河擅长书写历史小说,作为一个作家有史学家的深刻与透彻,以历史现成的模板杨玉环为依据去分析、揣度元春作为一个宠妃的命运。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二月河找到了这种相似,并以这种相似解读元春,在文史对照中寻找元春生死荣宠的密码。

《红楼梦》未竟,曹雪芹先逝。未完成的作品给读者留下一个又一个未解之谜。很多红迷、红学专家不断探佚索隐,对元春也是如此。有人认为元春死于农民起义,柳湘莲领导农民起义祸及元春,导致元春受其牵连被皇帝赐死。对此,二月河从历史的视角与立场进行了有理有据的批驳。首先,他不认同柳湘莲造反之说,他认为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农民起义处于历史的低潮期,柳湘莲造反之说没有充分的历史背景与条件。他强调不能生拉硬套、牵强附会。“我们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观察历史,而不是硬性地用它来要求历史人物。”[3]9其次,二月河认为元春死于农民起义之说不符合《清律》记载。他援引《清律例本宗九族丧服图》中“造反逆天,祸灭九族” ,认为如果柳湘莲真的造反,那被株连的也应该是柳湘莲的九族,元春并不在其九族之列,更不会因为柳湘莲造反受到牵连致死。

元春之死与贾家之败密切相关,元春死后,贾家被抄家,贾家风流云散,“树倒猢狲散”“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4]120。元春之死二月河依据历史旁证、佐证进行阐述,对于贾家被抄家,二月河也用历史事实说明。“抄家,是那个‘天威难测’的雍正皇帝的拿手好戏。贾府之败于抄家,书中屡有暗示。这正是雍正年间屡兴大狱、抄家成风的政治特点的艺术写照。”[3]6雍正皇帝在位(1723~1735)短短十余年里,有据可考、有案可查的文字狱就有20起。从年羹尧案到吕留良案、徐骏的“清风不识字”案、查嗣庭科考案等,文字狱的出现既有统治集团内部权力斗争的原因,也有镇压牵制汉族知识分子反清的因素。雍正处理文字狱手段残忍,且株连广泛,年羹尧被抄家,吕留良被戮尸,徐骏被斩立决,他们的亲族或部下门人或被斩首或被流放。《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出身曹家,曹家与康熙皇帝有着特殊的关系,康熙在位时,曹家深受康熙眷顾,但到雍正时曹家被抄家,曹家如《红楼梦》中贾家一样由繁华热闹、富贵奢华走向衰败没落。二月河对《红楼梦》中元春的死、贾家的解读侧重从历史的视角考察。除了根据雍正时期的历史背景分析《红楼梦》,二月河也谈及康熙时的对外政策。他说:“1684年,康熙宣布废止‘禁海令’,许可‘百姓以装载五百石以下船只往海上贸易捕鱼’;以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为对外贸易港口,允许外国商船前来互市贸易;在福建、广东、江苏、浙江设立了海关,管理来往商船,负责征收赋税。”[3]28-29“如果不是‘开海禁’……曹雪芹又怎样造出‘真真国’女儿的诗呢?”[3]35真真女儿诗曰:“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古今,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4]1214该诗见于《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出自薛宝琴之口。薛宝琴,薛宝钗的堂妹,其父是皇商,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行走,见多识广,眼界开阔。真真国女儿诗即是她在八岁时,跟着薛父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遇到的一个外国女孩所作的汉语诗歌。因朝廷废止禁海令,加强对外联系对外贸易,薛宝琴的父亲才有机会去海外为皇家采办洋货,跟随父亲四方行走的薛宝琴也才有机会见到外国人。史书记载,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收复台湾之后,确实开放海禁,康熙二十三年(1684)至二十五年(1686)间分别设立了闽、粤、江、浙四海关,放开通商口岸,加强与东洋、西洋、南洋的对外贸易与文化交流。二月河对康熙废止禁海令的说明,对宝琴的游历经历采取确定以及肯定的说法,又一次验证了文史互证的解读方法。

二月河在对历史的观照中解读《红楼梦》,《红楼梦》的学术阐述被其赋予了历史的厚重感。他的以史证文、文补史余、文史互证的方法解读《红楼梦》虽是老生常谈的解析方式,但仍留给我们值得深思的学术研究空间,结合历史视角的文学解读比起纯粹的文学审美艺术诠释的轻灵多了一份深刻与恍然大悟的心领神会。

二、循环历史观

历史循环作为一种形而上的历史观,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是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肯定社会历史发展特有的规律与原则、秩序,有其积极性的一面。二月河在对《红楼梦》的解读中也渗入了这种历史意识与历史观点,具体体现在对象征寓意的使用与解读上。象征是借用具体、形象的事物暗示特定的人物或事理,以表达真挚的感情和深刻的寓意。一般认为曹雪芹写“悲凉之雾遍布华林”,原意是要写一个悲剧的结局,但二月河认为《红楼梦》结局是带有希望之光的,展现的是“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是“荣辱否泰,周而复始”的哲学思想,体现的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循环观。二月河认为在《红楼梦》中被曹雪芹赋予厚望,承担希望与光明意蕴的是邢岫烟、李纹等人,她们像流萤、如梅花,展现着光与亮,代表着希望与春天。二月河以《红楼梦》第五十回猜谜为例说明:

李纨又道:“绮儿的是个‘萤’字,打一个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笑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道:“恰是了。”众人道:“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众人会意,都笑了。[4]1174

二月河认为:“‘萤’乃是‘草’化,花草凋谢的结果乃是化‘萤’!”[3]36认为无边的封建制度与社会会摧残《红楼梦》众多美好的人物,但仍有美好的人物能够薪火相传,在黑暗中展现出光明,那就是如李纹、邢岫烟等这些人物,她们如草化的流萤,替代着那些被摧残的生命。萤,俗称萤火虫,昆虫的一种,在夜晚能发出黄绿色的冷光,喜欢栖息于潮湿的丛草繁茂的荒凉远僻之地,往往被认为腐草所化。《礼记》云:“温风始至, 蟋蟀在壁,鹰乃学习, 腐草为萤。”[5]188陈廷章认为萤“始烂然于朽壤, 俄蠢尔于荒庭”(《腐草为萤赋》)。刘长卿吟咏“秋来芳草自为萤”(《过裴舍人故居》),陈忠平感叹“寒侵百草化萤飞”(《流萤》),杨公远指出“飞萤生腐草,熠燿暗中游”(《萤》)。二月河延续前人腐草化萤之意,继承前人“莫言腐草无生意”(何景明《流萤篇》)、“萧萧散发到天明”(张元干《浣溪纱·山绕平湖波撼城》)、“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阳飞”(杜甫《萤火》)的意象指向,肯定美好事物与生命的生生不息,强调生命更新换代,蓬勃向上。李纹、邢岫烟等人就像黑暗中的流萤,给漆黑的夜晚带来光明。她们的结局不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殊途同归,而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悲情背景下的流光与明亮,代表着幽暗之中的光明与希望。在二月河看来,她们未来的人生走向了与黛玉、宝钗、探春等人完全不同的轨迹与命运,她们接续着黛玉等人的才情,以新的面貌与姿态、品性展示着众女儿新的未来。她们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之中的希望与亮色,代表着“春风吹又生”崭新的一代,也是曹雪芹对众女儿、对未来期许的文化象征符号。二月河以乐观豁达的精神来理解《红楼梦》,理解曹雪芹的主题动向。

流萤是黑暗中的光明,带有极强的文化寓意。梅花开在百花之后,凌寒独立而飘香,傲然迎接春的到来。梅花与流萤在文化的象征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二月河发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梅与流萤一样成为邢岫烟、李纹等人的象征对象。邢岫烟《咏红梅花》言:“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4]1163梅冲寒绽放,浓淡由他,勇对逆境,从容自若,红梅精神是邢岫烟心态的流露即品性的象征。邢岫烟虽出身贫寒,但恬淡娴雅、冲和平淡,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有梅恶劣的生存环境,更有梅的气节与风骨。二月河引用了邢岫烟的梅花诗,也提到了李纹的梅花诗。李纹赞叹梅花“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4]1163,赋予了梅花高洁的品质,给予梅花从容自在向上的品性。无论是邢岫烟还是李纹,她们对梅花的吟咏不是悲冬自怜自恋,而是乐观积极、坚定勇毅。二月河认为:“她们诗的总的意境、格调很相似:这几枝红梅虽都经过冰雪严寒的折磨,但她们似乎将这种折磨视为锻炼了。她们不约而同地相信,灿烂的春天必将到来。别的人在伤春,她们却在庆春。”[3]39冬天来临,春天即将不远,梅花意味着春的到来。“穷冬万木立枯死,玉艳独发凌清寒”(欧阳修《和对雪忆梅花》),梅花虽身处严寒,却即将迎来春天也必然迎来春天。邢岫烟、李纹等人也如梅般虽处孤寒,却带来了春的朝气与希望。二月河认为曹雪芹做这样的人物安排别具匠心,是“有意识地向黑暗投以光明”,“使春神向白茫茫大地降临”,认为这些人物是作家的有意安排,代表着理想之光,这光芒“虽如萤虫般微弱,但却像彩缎一样绚丽”[3]39。

花开有花落,花落亦有花开,二月河以具体的物象指代《红楼梦》女儿命运的起落、不同女儿时代的更迭。生死起落是大自然的法则、历史的发展规律,二月河以带有进化论色彩的“适者生存”思维思忖《红楼梦》人物,以邢岫烟、李纹等人用意象形象表述淡化《红楼梦》主旨的悲凉与冷寂,以温暖的色调开启生命的延续、历史的循环。

三、辩证历史观

“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6]50人是复杂的统一体,“生命的力量,尤其是心灵的威力,就在于它本身设立的矛盾,忍受矛盾,克服矛盾”[7]154。一个血肉饱满的人不是单色调的平面人物,不能简单地用一种性格特征(好人坏人)打发,而是有着内在的丰富性、多面性。二月河作为作家善于塑造典型人物,在对《红楼梦》进行解读时尤其擅长人物解析,他秉持发展的眼光审视史湘云,深入她成长经历成长过程探讨其形象。他坚持辩证原则理性看待王熙凤形象的善与恶,冷静分析王熙凤善恶表现及其因由。

二月河在《史湘云是“禄蠹”吗?》中从史湘云是否是一个“道学”女子、与宝钗的关系、与黛玉的关系三个层面探讨史湘云思想性格的发展变化。就第一个层面而言,二月河指出:“问题在于不能凭一时、一事、一句话来给一个人定‘性’。看一个人也不能只看他(她)说什么,更主要的还要看他(她)做什么。”[3]51他反对凭借人物随口一句话即对人物妄下定论。他强调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人物,认为人物思想性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而发生变化。二月河认为史湘云在第三十二回劝过宝玉少在女儿中厮混,多留心于仕途经济之道,史湘云有“禄蠹”之嫌。但二月河更多肯定史湘云的活泼豪爽、开朗豁达,分别从藏金麒麟事件的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为宝玉梳头的坦然、与宝钗虚伪矫情相比的真诚、烧肉吃酒“醉酒眠花丛”、“乃至于要替岫烟、迎春打抱不平”[3]55等方面分析史湘云形象。二月河对史湘云的形象分析不是简单地用“禄蠹”概括,而是用发展的眼光全面看待史湘云的个性与形象。第二个层面,在史湘云与宝钗的关系上,二月河认为,“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内,她对宝钗有着真挚甚至是热烈的仰慕爱戴之情”[3]57。但是长期入住贾府后,史湘云与宝钗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史湘云入住贾府后,与宝钗有了长时间的接触,随着对宝钗的了解,由以往对宝钗的亲昵变成了疏离。二月河指出,史湘云对宝钗的态度不是始终如一的,而是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史湘云在经历各种事件中不断成长。第三个层面,二月河探讨了史湘云与黛玉的关系。在史湘云只是“蜻蜓点水般在贾府做客时”,林黛玉常因史湘云与宝玉的关系向史湘云发难,史湘云对黛玉也是极其反感。但史湘云长住贾府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史湘云主动亲近林黛玉。二月河认为,史湘云对林黛玉的这种由冷到热的转变是因为两人共同的身世、寄人篱下的命运,“感受到世态的炎凉、人情的绵薄”[3]64,“对黛玉‘孤僻’的反感反而变成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3]65。二月河在分析史湘云与黛玉的关系中说明史湘云形象前后的巨大变化,原本乐观开朗天真活泼变得与黛玉一样忧愁伤感。二月河看到了史湘云前后的变化,在动态变化中看待人物,注重环境对人物性格、形象的影响。

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环境中的,环境不可避免地要影响人、改变人、塑造人。二月河以此分析史湘云,对《红楼梦》中另一重要人物王熙凤解读更是将之置于典型环境中进行审视。在《凤凰巢和凤还巢——另一个王熙凤》中,二月河认为王熙凤是“被迷人的艺术手段活化了的典型”[3]145人物,并善于从典型环境探讨王熙凤形象。二月河认为王熙凤自小在人吃人的环境下成长,“就她的身份地位和她所处的实际境遇看,她除了吃人或被比她更厉害、更高明的人吃掉外,也实在找不出第三条道路”[3]145。二月河不是人云亦云批判王熙凤的毒辣,而是将之置于典型环境中对王熙凤充满同情之理解。出身“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耳濡目染,她的行为不可避免地带有原生家庭的印记。对于王熙凤总体的形象,二月河不是简单地否定或肯定,而是进行正反两方面的解释说明,从人的复杂性、阶级性、历史性来分析王熙凤。

《红楼梦》中有关王熙凤的事例很多,二月河选出几个事件来分析王熙凤形象的善恶,指出了王熙凤在抄检大观园时面对邢夫人的软弱,对宝玉、黛玉的真诚,对晴雯、司棋的同情,也谈及了王熙凤不信鬼神、对金钱贪婪等。二月河认为,王熙凤“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表现得极端自私、残忍和毒辣,在另一些问题上又显得公正、善良和富有人情味”[3]172。他不虚美不隐恶,指出王熙凤形象的两面性与复杂性。

这种对王熙凤正反两面辩证的理解不是泛泛而谈,即使在设计害贾瑞、尤二姐吞金自尽、铁槛寺弄权事件中二月河仍然能够进行辩证的评判。二月河认为,在这些事件中,王熙凤虽做事毒辣,但王熙凤所谓的害命实属正当的自我防卫,至于铁槛寺弄权一事王熙凤所作所为也没有触犯当时的法律,只是不符合现代的刑法、道德观。二月河站在现代人立场从现代人的价值观去阐释王熙凤行径,不是简单为王熙凤辩护,而是从人性角度去全面思考人、理解人。辩证、一分为二、正反两面地看问题,是二月河论述人物形象的基本原则。他遵循客观规律,注重从历史处境、历史文化语境理解人物。

四、主观的历史臆断

二月河最重要的身份是作家,而不是学者。作家善于虚构故事、描写诗意,长于淋漓尽致的抒情,表达个人主观意图与审美意识。丰富的想象力、强大的叙事能力、强烈的个人主观情感表达是作家最突出的特点。二月河在解析《红楼梦》时,一方面尊重《红楼梦》文学文本,运用严密逻辑与理性分析;另一方面也把作家的写作思维不自觉地移植到学术研究中,致使其对《红楼梦》的分析带有明显的主观臆断以及文学想象等文学色彩。作家丰富的想象力也被炉火纯青地运用在对元春、李纨、贾兰的解读中。

《红楼梦》中描写元春的笔墨不多,二月河在《红楼梦》中有关元春的有限的文字基础上自行设计了元春的宫廷生活:得皇帝恩宠,因皇帝与太上皇的权力角逐,元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被皇帝赐死。二月河编织了与杨玉环相似的爱情故事与爱情悲剧,索隐了今上与太上皇的矛盾,把元春的死具体化。并认为时过境迁,皇帝对元春念念不忘,对元春之死耿耿于怀。“十几年后,或击败了政敌,或太上皇呜呼,‘当今’终于有了‘圣躬’自断、发号施令的权力。他想起了‘长生殿’中与元妃的恩爱,想起了她的死于非命的原因,想起了自己的苦恼和所受的屈辱:除一眦之怨必报外,一饭之惠也是不该忘记的——爱屋及乌之心油然而生,他决心补报一下。于是贾兰为代表的几个遗族便在‘乱哄哄’中登场了。”[3]85元春直系亲人兄弟贾珠的儿子贾兰成为皇帝爱屋及乌的对象,贾家被发还了宅院,贾兰被封以高官、爵以贵秩,贾兰之母李纨被封诰命。《红楼梦》第五回李纨判词“桃李春风结子完”,李纨最终命运应在儿子荣耀后死亡,但《红楼梦》中并未说明李纨究竟是因何原因死亡的。二月河却指出李纨非常具体的死因,即受了恩典,得了诰命,过于激动兴奋,导致血压升高,脑溢血而亡。对于贾兰的结局,二月河认为李纨与贾兰相依为命。母子二人感情深厚,在李纨死后贾兰伤心而逝。

二月河对元春、李纨、贾兰的分析,与各个版本中《红楼梦》的书写都有区别,二月河也没有明确说明他对人物做如此的评价依据的是哪一个版本,用的是哪个版本的引文。二月河的分析基本上是基于个人对宫斗常识、普通的人情事理做出的假想式的判断。这种判断往往带有明显的主观想象与文学的虚构成分,这样的解读方式不像严谨的学术探讨,更像作家天马行空的任意驰骋。二月河以作家的感性之姿践行着文学的虚构特征及审美特性,以文学的诗意方式建构着《红楼梦》人物的历史境遇,解读着《红楼梦》人物的命运。这是独属于二月河的解读方式。

二月河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作家。一提及二月河,人们就会想到由他创作的小说以及由此改编的电视剧。实际上作为一个文化名人,他不仅从事文学创作,也从事学术研究,其《二月河妙解〈红楼梦〉》对《红楼梦》进行了深入研究。他既以敏锐的洞察力、深刻严谨的历史视角解读文本,也以作家的敏感细腻臆断着人物命运及其历史语境,想当然地虚构人物的人生历程及结局。二月河以他特有的历史观阐释文本,呈现给我们较为新鲜新颖的《红楼梦》解读视角,为红学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研究素材。作家式的天马行空,有思想的灵光电闪,有冲击人视觉的新意,但毕竟对于《红楼梦》厚重的学术研究略显单薄与浅切,有主观随意解读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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