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珍
(三明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0)
长期以来,学界一直以“真实”为目标,努力再现与诠释不同形式的“真实”。19 世纪的维多利亚小说《名利场》(以下简称《名》)便奉行这一原则,以冷峻的笔触、深刻的洞见再现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众生相,被夏绿蒂·勃朗特誉为“印刷史上最为‘真实’的作品”[1];美国学者戈登·雷也认为“真实在萨克雷(《名》作者)的整个画像中无所不在”[2];哈罗德·布鲁姆[3]以及国内众多文献则从不同角度评析了这部小说。这些批评从不同时代的视野,尽其所能,结合当时宏观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及作者的思想、生平等,基于女性主义,修辞学,特别是传统批判现实主义等诸多立场,诠释与评判该作品,认为其已基本涵盖、反映“真实”的视角,能够将“现实(真实)对等于外部的客观世界”[4]。可是,法国语言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却认为:“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对理想对象意义通透圆满的理解”①转引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出版张汝伦《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一书第387页。,试图阐明人们对客观“真实”的认知不仅限于客观世界本身,更多会因自身这个认知主体理念上的进步而不断深入。进入近代社会以来,近现代语言学发展迅速,经历了历史比较、结构主义、转换生成、系统功能语言学等几个主要历程。而随着语言学在各领域的广泛运用,人们对于“真实”的理念和探索方式又开始发生新的变化。当涉及到语言学在《名》等文学经典中的实践批评时,近年来学界也有文献探索《名》蕴涵的语言文化伦理观[5],或立足于认识语言学,探求小说中以当时社会背景为语境的作者叙事心理[6]。但是,这些研究主要着重于社会文化环境对于本体认知的影响,还止步于“系统功能语言学”领域,未能上升到立足语言内在本质进行文本实践分析,以帮助本体实现“真实”新认知的高度。因此,本文基于拉康、皮尔斯、福柯等语言学家、符号学家、哲学家们对“真实”内涵的创新性探索,试图从近现代语言学视角,探讨《名》中围绕主人公蓓基·夏泼(后简称蓓基)生活中所接触的人和事,以及其一系列社交行为所隐喻的语言符号,挖掘隐藏于这些符号表象之后的“真实”社会结构与相互关系,并探究符号形成的动因与本质,从而重构一个近现代语言学视阈下由《名》主人公日常生活所隐喻的微观“真实”世界。
在学界,大部分学者都将雅克·拉康尊奉为心理分析界的大师,但实际上他在将语言学导入心理分析探索心理发展“真实”方面也颇有研究:拉康从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与瑞士语言学家F·索绪尔的共时性理论得到灵感,从结构主义视角将心理发展理解为一个具有一定规律,主体按照固定模式来实现欲望、通过观察自身与他者的相互关系来确立身份的过程。这个过程通常分为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三个阶段。在想象界,主体心理发育尚不成熟,起初以母亲为主要的心理依赖对象,在想象中与母亲融为一体,以达到心理的满足与安全感。但在这一阶段后期——镜像阶段,主体开始意识到自身与母亲的割裂,且永远无法回归到原先所想象的“圆满”状态。此时,主体“无法寻求到真正的自我,只能通过镜像,即从他者(母亲)那里通过差异比较形成对自身的认识和理解”[7]。这种认识使主体一方面通过与他者(母亲)的相互关系开始产生言语的意识,另一方面又因为意识到“空缺”而开始产生努力回归“圆满”的欲望。“言语活动引起一种空缺(manque),即存在之空缺……欲望在一种并非世界所特有而是这种空缺所特有的关系中形成”[8]7。而在象征界,主体不得不完全与母亲分离,踏入语言世界。此时,主体自我身份的确立更是与语言不可分割——父亲作为引领主体正式成为语言社会的主导者,帮助其逐渐建立起社会语言意识与文化意识,“用语言来帮助孩子塑造独立自我的身份,促进其心理的形成”[9]。
遗憾的是,《名》中,蓓基因幼年丧母,很早便丧失了以母亲为主要心理依赖与满足对象的“圆满”状态。这种“圆满”心理的提早丧失,使她从一开始就感受到多于常人的“存在”缺失感,回归“圆满”的欲望也更加强烈。而在镜像阶段,因未能通过与母亲充分的“差异比较形成对自身初步的认识和理解”,蓓基对自我身份的确立也颇为模糊。而父亲的早逝,更是加剧了这种对存在身份的迷惘和身份确认的欲望。父母的不在场意味着蓓基依赖于他们认知自我、塑造自我的过程未能完全结束。这种缺失便需要用这一心理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其它人和事来弥补。于是,蓓基被托孤的平克顿女校和后来在毕托爵士家经历的各种人和事便顺理成章地充当了她心理发展过程中本该由父母完成的角色。从这层意义来看,社会之于蓓基心理成长的关联要强于她的原生父母,蓓基遵守社会原则的欲望也相应要强于他人。因此,基于结构精神分析理论,无论是出于作者苦心孤诣的设计,还是出于偶然,蓓基童年的特殊经历都促使她成为一位纯粹的“社会之女”[10],使她从家庭的“小语言场”提早步入社会宏大的“语言场阈”。
可是,作为一位“社会之女”,一个游离于社会各阶层间,深刻洞悉并利用社会这个语言场中生活和文化规则的社交场老手,蓓基的诸多社会行为却似有悖常理、收效甚微。例如,在选择婚姻对象方面,蓓基作为一位舞女和穷画家的遗孤,出身低微而贫穷,却违反当时社会门当户对的婚嫁规则,千方百计想要嫁入同自己出身、资产都天差地别的贵族家庭——起初她对克里斯泼牧师的诱引差点成功,却被横加干涉而未能如愿,最终成功嫁给了上尉罗登·克劳莱,却又因克劳莱小姐和毕托爵士对她的敌视,丈夫罗登被剥夺了继承权,似乎还是收效甚微;而在生活方式方面,蓓基婚后与丈夫没有固定收入,却宁可捉襟见肘、坑蒙拐骗也要居住在生活成本高昂的巴黎,“在上流社会出入又时髦,又出风头”[11]453,后来又回到英国,把租屋富丽堂皇地装潢陈设起来,家中佣人成群,出入车马,穿着“富丽而典雅”,就连毕托爵士的太太吉恩夫人“都很想说自己做不起这么讲究的衣服”[11]600;最后,在社会交际方面,蓓基出身社会底层,一贫如洗、却竭力跻身上流社会,与富家女孩爱米利亚,权贵德夫托将军夫妇、斯丹恩勋爵等交往密切。即使在客厅的瓷缸内,也不忘陈列显贵的名片。但即便如此,蓓基仍常受到贵妇社交圈的憎恶与排挤。
那么,蓓基作为一个在年少时期就不得不步入社会这个宏大语言场、自觉遵守社会规则且聪慧狡黠的女子,为何又会做那么多看似与自身出身、地位、财富极不相称的事呢?难道仅仅出于盲目和虚荣?如前所述,拉康认为,从人类开始接触语言,就开始步入社会。他们作为语言场中心理和意识成长的主体,努力观察、了解社会这个语言结构系统,从思想、心理上建构自身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并尽力适应、利用所感知的系统规则,即社会语言、文化中运行的规则来实现自身欲望,以确保自我在系统中的存在与价值。而从主体的对立面——客体的角度来看,社会也将自身文化体系中的不同个体、事物以一种特殊的语言符号形式呈现给认知的主体。这种语言符号并不限于通俗意义上的言语交流,即不限于语言符号本身,而是将一切区别于主体的他者,即其他个体、群体、事物以象征(规约)的形式囊括其中,基于特殊的语言环境来传达某种文化语义。放眼望去,以蓓基的生活、社交为中心,无论是她的车马、仆从、华屋、华服,贵族出身的丈夫,非富即贵的社交圈,还是被显摆的名片,都似一个个象征上流社会的符号,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传递着各自的意义,如无声的语言般宣告着自身的地位与价值。蓓基这个通晓并试图利用社会语言规则的女子,首先要通过行动在自身周围环境建立起特殊的语言符号。
说到语言符号的隐喻,首先要澄清符号学、符号以及规约符的概念。
符号学(sémiotique)最早由索绪尔和美国哲学家、符号学家皮尔斯提出,意指对符号的研究。关于符号学与语言学的从属关系一直是学界悬而未决的一场论争,但无论结论如何,“任何sémiotique(符号学)系统均与言语活动混合在一起”[8]9。因此,在阐释各自领域时,符号学与语言学往往密不可分,双方都很大程度地借用了另一方的理论。而关于符号的定义,在皮尔斯看来,就是与指代、解释共存着的一种相互呼应的东西。“它可以使别的东西(它的解释项)去指称一个对象,并且这个符号自身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指涉(它的对象);解释项不停地变成(新的)符号,如此延绵以至无穷”[12]32。
在皮尔斯著名的符号“三分法”之第二种分法中,按照符号与对象之间的不同关系将符号划分为像似符(icon)、指示符(index)和规约符(symbol)。其中的规约符指的是“借助一般观念的联想法则去指示它对象的符号……在所存在的环境中,一方面,与个别的对象存在着一种动力学(包括空间的联系);另一方面,又与那些把它当做符号的人的感觉或记忆有联系”[12]56。且规约符具备一般性(general),它所指称的对象具有一种一般本质(general nature)”[12]56-60,在人类语言、文化领域应用得最为广泛。“在语言符号之上建立的文化符号,以及在语言符号之下的自然符号,都可以被视为规约符”[13]。也就是说,在社会生活、文化领域,规约符作为一种象征与联想的产物,既可被用来指代主体在特定环境中基于一定规则联想到的对周围事物产生影响的显性对象,又可指涉隐性、无形的思想或系统中的规则,即构成系统各元素间的相互关系等隐性对象。
依据规约符的定义,文本中围绕蓓基生活反复出现的的华服、华屋、显贵等众多人与物,在维多利亚名利场这个特殊语境中,因为同上流社会贵族们的生活方式联系紧密,容易让周围人产生“体面、高尚、富有”等相关联想,无形中幻化成了指涉权力、金钱、社会地位的符号,并且对“把它当做符号的人”产生特殊的影响。例如,因为蓓基与权贵德夫将军等过从甚密,且生活奢侈排场,离开巴黎时即使什么账也没付,“旅馆主人夫妇,那两个好人,(也)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给她送行”[11]457;佣人们被欠了工资,私下里猜测蓓基夫妇的收入来源,可看着她的派头,及与斯丹恩勋爵的频繁来往,也不敢吭声;因为进王宫觐见了王上,“她(蓓基)也算‘最高尚’的人物之一了……而最‘高尚’的,换句话说,就是地位最牢靠的人”[11]634,“原来唾骂克劳莱太太(蓓基)的人不敢再响”[11]635。通过这些象征着奢华、体面生活的显性语言符号,蓓基将自己同维多利亚时代掌握社会大部分财富与权力、身份尊贵体面的上流社会关联起来,无形中也将自己贴上了“体面、高贵”的规约符的标签,并对通晓这些符号含义的人产生了巨大影响。
相较于显性指示对象,隐藏在显性符号之后的隐性对象显得更为隐晦而不易察觉:首先,围绕蓓基辛勤编织的交际网以及从事的交际活动,可见她的一切言行举止以及接触的人和事在维多利亚名利场的特定语境下都被冠以了金钱、名誉、地位等特殊意义,成为能够互相影响的显性符号。当这些符号以人为指示对象时,往往代表着拥有一定金钱和社会地位的利益群体。这些群体以其承载金钱的多少,名利地位的高低等规则来排序。而蓓基也正是按照这个次序逐步依赖各群体的代表来满足她的野心。这便意味着,通过观察蓓基向名利场顶峰攀爬过程中依次接触的群体代表(显性符号),可以洞察各群体在社会中地位牢靠程度的排序。例如,蓓基在名利场攀爬过程中,先后接触了爱米利亚与奥斯本两个家族(新兴资产阶级群体代表)、克劳莱家族(传统贵族阶层代表)和斯丹恩家族(世袭大贵族代表)等。由爱、奥两家族为代表(显性规约符)的新兴资产阶级(群体),以占有大量金钱为特征,在当时社会语言网中占有一席之地,是蓓基最早攀附的对象;传统贵族除了拥有金钱外,还拥有部分土地和权利,通过克劳莱家族的经历可见地位依然重要,成为蓓基在社会站稳脚跟后的第二停靠站;而帮助蓓基最终登上名利场巅峰的终极人物,无疑是斯丹恩勋爵之流——一个拥有绝对财富与社会地位的世袭大贵族阶层。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名》中也有相应表述:“如果斯丹恩勋爵不是权势赫赫的豪贵,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到他那里去走动。”[11]594因此,在蓓基的攀爬过程中,从他们对蓓基野心达成的帮助程度及在这座暗喻社会语言、文化系统的金字塔中出现的次序来看,从下至上依次为:新兴资产阶级→传统贵族→世袭大贵族。这个次序俨然如一个隐性规约符,规约(隐喻)着各阶层在当时社会中的隐含价值和地位排序(规则)。然而最终,由于这些社会群体不同程度地掌握着金钱、名利、地位等社会组成元素的排序,他们本身又宛如符号,通过自身在名利场的排序又进一步指涉了新的隐性语言符号,即金钱、名利、地位等这些维多利亚社会文化生活组成元素彼此间的相对地位和关联。
概言之,蓓基小小交际世界中按一定次序接触的人和事,通过层层指涉,微观象征着维多利亚社会各阶层,甚至其所关联财富、爵位等社会组成元素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价值排序(规则)。最终,当时社会的普遍价值观呼之欲出:在社会文化结构的等级排列中,拥有绝对权力与金钱要高于部分权利加金钱,最终又高于纯粹拥有金钱。并且在这种主流价值观驱使下,维多利亚语言网的建构与符号的设置得以初步形成。这层层的指代与关联,既契合了近现代语言学中结构主义语言学所强调的“结构层次”与“语言符号”理念,又呼应了皮尔斯“层层指涉、无穷延绵”的符号概念。观察各层符号在系统中的排列规则,即可洞悉维多利亚社会的阶层结构,及它们所暗喻、关联的元素在社会文化中的地位和价值。
此外,福柯也认为,有时社会小小一个侧面也可以以“微观政治”的形式映射整个社会普遍的现象。他通过对“全景敞式监狱”小社会管理结构的分析探讨了微观世界的权力与政治,认为“一个小的场域推至整个社会,于是整个社会联结成一张星罗棋布的网,每个人都在网中,接受自我和他者的双重监视”[14]。在这里,“全景敞式监狱”便起到了指称整个社会政治网络的规约符作用。基于这种“微观政治”理念,反观《名》中蓓基的交际网,同样可以发现一个微观的维多利亚社会文化语言结构,及其价值观所映射的当时深层价值观。这便意味着蓓基的交际结构及价值观宛如两个巨大的符号,浓缩、暗喻着当时社会文化结构与价值观的“普遍真实”,而它们形成的动因则隐喻着后者形成的动因。
那么,促使蓓基交际网和价值观形成的本质动因又是什么呢?首先,从语言符号的视角来看,她的行为看似矛盾,有悖社会规则,实际上却是遵从当时社会真实价值观和社会深层规则的表现。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在谈论消费社会中消费者与商品的关系时认为,消费者与商品(物)之间绝不是简单的联系。任何人对于物的使用往往都有多种动机。其一就是消费物的品质往往可以帮助使用者表达他们自身作为符号的品质层次。换句话说,一旦物的使用者使用了某物,使用者和物之间的品质就取得了关联。“这是人通过与物的关联对自我身份定义的一种方式。它不仅是一种语言,更是一种彰显个体原有符号属性标准的集合体”[15]。蓓基没有高贵的出身、继承的爵位和财富,只能通过对这些彰显财富之物品的“炫耀式”消费及参与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将自己同这些承载着“体面、昂贵、高尚”涵义的维多利亚上流社会符号相关联。她作为一个白手起家、聪敏好学的“社会之女”,为了彰显自我本体在社会语言网中的价值和存在,充分遵守和利用当时真正的语言文化规则和金钱、权力、社会地位至上的价值观,应用自身的智慧、青春,甚至不惜利用女性的天赋优势来满足攀登名利场的欲望,并且屡试不爽,收获甚丰。她执着编织着自己的交际网,并置身于网的中心,利用交际网中其它规约符号的象征价值来提升自身的价值,通过这个代表、通约着社会文化生活微型结构的交际网确定自身在社会上层的存在,从而实现现实生活物质、地位方面从“寂寂无名”到“高尚体面”的蜕变。
然而最终,权力与金钱真地代表了社会语言网中的最高地位吗?对于权钱的执着追求,真地代表了当时社会的终极价值观而成为这些符号形成的原始动因吗?罗兰·巴特在《写作零度》一书中,通过对古典法国写作风格的探讨深刻分析了这种价值观的由来。他认为这种代表社会上层地位的“写作”其实是一种风格。统治者们通过反复灌输这种风格(价值观的隐喻),力图使自己阶级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悄悄披上“自然性,正义性,普遍性和必不可免性的外衣……以自己的形象塑造现实,作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合法传递人,传播者,或者编码人”[16]。由此可见,通过这种打造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方式,统治者们努力维持着自己在社会文化网中的统治地位。可是,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编纂这种主流价值观的以斯丹恩勋爵为代表的统治者们,面临着日益失去其传统优越地位的焦虑:19世纪的维多利亚社会,工业迅速发展,以农业为代表的传统经济逐渐衰弱,大批新兴资产阶级掌握大量财富,在社会中的地位逐步上升。与之形成反差的是,以掌握传统农业经济为主的大贵族阶层的优越地位却正在逐步丧失。这种对未来命运的焦虑被暗喻为《名》中斯丹恩家族对致命遗传病的恐惧:“她(斯丹恩勋爵的祖母)成天战战兢兢,唯恐祖上传下来的灾难有一天会临到他们身上……斯丹恩勋爵本人也觉得将来凶多吉少,暗地里害怕……只好借喝酒作乐把它忘掉”[11]593。这些语言网中的本体们面对社会的进步与日益衰弱的社会地位,宛如面对不可治愈的绝症一般,手足无措,绝望中努力挣扎,妄图通过主流价值观的编织,继续牢牢把控统治地位,保持自身过往在语言网中的绝对权力与价值。基于这个层面来看,如果说蓓基只是一个集结了社会文化思潮、彰显社会组成结构与价值观的表层隐喻,斯丹恩阶层则是隐藏在社会生存结构中的一个终极暗喻。因此,这种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形成的动因终究还是来自于统治阶级害怕失去社会语言结构网中传统权力和地位的焦虑,来自于人们出于生存的需要,努力想要确认自身在语言网中的存在,彰显存在价值的一种焦虑。
长期以来,“真实”一直是人们力图追求与表现的崇高境界。在此以前,人们从以传统现实主义为首的众多视角来探索《名》的“真实”,并认为已穷尽了挖掘的视角,再现了终极“真实”,却未能考虑到认知主体视角以及主、客体相对关系的不断变化,也未能深入探索社会中复杂而细化的层次关系,随着近现代人文学科的发展,日益暴露出自身“真实”观的单一与片面性。在近现代语言学视角下,《名》中以主人公蓓基·夏泼为核心的社会交际网,以及其中牵涉的人和事,以符号的形式隐喻着另一层“真实”——通过以蓓基为核心的人际、生活的“微观”叙事,当时社会复杂阶层这样一个宏大的“客体场”及其形成的动因被展示出来,从另一视角微观重构了生活与文化的“真实”,于传统中焕发出其现代性。
索绪尔认为,语言作为一个系统,犹如一张大网,兼具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特点。它既镌刻着某时代的共时性特质,又能基于原有内容持续补充新的内涵,展现其历时性特性。随着人文科学的发展和人们认识的提高,对《名利场》所反映“真实”的理解与阐释也必将随着时代科学的发展而不断深化与延展,从不同角度继续展现其进步、变化着的“真实”魅力。